可惜公寓有点小，两人站在其中，简直像要随时被花海淹没。
沈筱看得微微瞠目:“你买那么多花做什么？”
顾烆笑:“我爸让买的。他说好老公就是得懂浪漫。”
沈筱红着耳根僵了下，“你爸妈知道咱俩在一起了？”
“嗯。”
“什么时候的事？”
“你问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上辈子咱俩在一起过的事我刚穿来没多久就跟家里都说过了，这辈子，我今早搂着你醒来后说的。”
沈筱眸光微动。
所以上次顾烆妈妈送来的围巾真的是按情侣围巾织的。
顾家人早就接受他了。
“这个蛋糕是我妈给你做的。我妈说围巾提前送你了，蛋糕她一定要自己做。其实我也有学过，可惜我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
顾烆说完，指了指那个覆着层薄薄糖霜用莫多莉花瓣装点着的精致蛋糕上的小木牌。“不过，上面这个牌子是我刻的。”
刻着花体英文祝福的心形小木牌，仔细一看，前后两端还点缀了他和顾烆名字的首字母缩写。
顾烆给沈筱戴上寿星王冠，帮他点好蜡烛，笑着招呼他:“筱筱，快来许愿。”
沈筱定定看了会儿那亮着簇簇光晕的蜡烛，闭上眼。
顾烆又招呼沈筱去拆礼物。
罗小螃送了大闸蟹兑换券，说今年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节，邀请他们来年十月国庆假去他奶奶那儿吃螃蟹。
鲍弘健送了很直男审美的拳击手套，他说这样沈筱下次揍顾烆时手不会被虎牙刮到，顾烆决定把鲍弘健踢出群聊一天杀鸡儆猴。
褚明月最近磕cp上头拉着王诗海误打误撞给他们送了情侣睡袍。
田诗瑶和孙明灿两个学霸都给沈筱送了自己精挑细选的书……
爱玩爱闹的杜文强也送了本书。
沈筱有些意外。
拆开包装，才终于明白了。
书名叫《如何寻找激情》，光看那旖旎的书封就知道不是什么正经书。
沈筱想起杜文强那次在集训营时和他说的怀疑他以后跟人办事时找激情也得看书的话，耳廓发烫。
没想到杜文强真会送他这种书……
他想把书放一边，顾烆已经看到了书名，对沈筱挑眉，“你跟我在一起，还怕缺少激情？”
沈筱脸上更烫了。
顾烆想起什么，又冷笑:“杜文强要是帮那姓温的追到你，呵，他才得给你送这种书呢。”
沈筱这才知道当初顾烆为什么在集训营来的时候看杜文强不顺眼，原来杜文强上辈子就当过月老，不过帮的是温铭。
“算杜文强那小子这回还算识相，你这种的，就得配我这样儿的才够激情。”顾烆狎昵曲指，勾了勾沈筱清瘦优美的下巴。
沈筱微微冷起脸轻抓他手，脸颊绯红。“别闹。”
顾烆被他那副样子挠得心痒，反抓住他瓷白修长的手在他无名指上亲了口。
“对了，还有个除了我这位男朋友外最重要的东西想送你，跟我来。”
顾烆把沈筱牵到阳台。
他捧起那最大一捧红玫瑰，从芬芳的鲜花里找到个精致的丝绒礼盒递给沈筱。
“筱筱，打开看看。”
沈筱打开，里面竟然是两枚男士对戒，不过用银色细链穿成了项链。
“咱们暂时不方便戴戒指，可以先做成项链戴在脖子上。”顾烆对沈筱正色了些，温声说。
沈筱深深和顾烆对视。
两人为彼此戴上了项链，一起靠坐在阳台的地毯上看星星。
玫瑰的芬芳氤氲在空气中。
沈筱其实和大多数男生一样，没有女生那么喜欢花，但此刻呼吸到空气里玫瑰的味道，只觉格外的香甜。
“其实，我好像，很久以前就喜欢你了。”顾烆突然说。
“不是二十多岁的时候，而是和你现在一样情窦初开的年纪。”
沈筱有些惊愕，看向他。
顾烆看着沈筱难以置信的表情，笑了，“是真的。要不然，你想，我怎么可能十年里都没找过别人，还一碰上你喝醉亲上来就五迷三道了。”
沈筱还是不太能相信，微微低头，“你以前不是就爱看美女吗？”
顾烆知道沈筱还在对这事难受，歉意揉了揉他脑袋，“是啊。可，那是因为，我青春期后总对你会有点怪怪的感觉。我也怀疑过自己取向，去看了男男的片，除了反感没别的，我就想肯定你长得太好看了，天仙一样让男的都犯迷糊，所以就去看美女。”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男的女的的问题，就纯粹是因为，你是你。”
沈筱这才又看向顾烆。
顾烆望着他微黯的黑眸，“怎么这幅表情？你知道我那么早就喜欢你，不是应该高兴吗？”
沈筱轻声说:“那十年里，你也一定过得很辛苦。”
他本以为自己走了，顾烆有那么多朋友，总有一天会忘了他的。
顾烆眯起眼。这个人未免也太为他着想了。
“可不是么？”顾烆搂紧他，打着趣卖惨，“你可是我的白月光啊。以后可千万别再跑了。”
沈筱深吸了口气:“要是，我也早点能明白就好了。”
顾烆轻拍沈筱的肩膀，安抚他，“你已经很聪明了，是我表现太直了，我姐都给我忽悠过去了。她挺厉害的，那时候就隐约看出来你对我的心思了，但愣是没看出来我的，后来知道咱俩在一起还总后悔地念叨我不早开窍呢……”
沈筱看着遥远的星空，所以，他们真的错过了很多很多年。
顾烆知道沈筱有点多愁善感，搂过他偏头吻了上来。
沈筱顾不得多想了，红着脸笨拙回应顾烆。
项链上的戒指随着两人亲吻时辗转缠绵的动作交叠在一起。
顾烆又去亲沈筱眼角的泪痣:“累不累。”
沈筱微喘着摇头，“你呢？”
“我也不累，靠你肩膀上歇一路了。”顾烆说完，埋头凑到沈筱肩窝嗅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清香，“你怎么身上总这么香啊？”
沈筱听出顾烆声线里压着渴望的喑哑，眼睫颤了颤，“顾烆，我们直接到最后一步吧。”
顾烆惊喜，低头看他时又稍克制了下，“你……确定不再等等么？”
沈筱烧灼着脸颊:“嗯。”
他们蹉跎了太久，他不想再让顾烆等。
顾烆看着眼前三好学生红着脸青涩纯情的样子，心中发软，忍不住又小声提醒他。
“筱筱，我那儿，你也知道。如果第一次直接，咳，再怎么肯定会有点疼的，上辈子咱俩都没经验你疼的直冒冷汗，要不是你喝醉了坚持抱紧我我都……”
顾烆说得很含蓄，但这话就是傻子也能听懂。
沈筱听不下去了，红透着一张脸，低声说:“你，你到底来不来？不来就……”
顾烆把沈筱打横抱了起来。
“这次，我一定不让你疼……”
摆满露天阳台的玫瑰花被吹落了几片花瓣，随着夜风缱绻，柔柔飘向星空与城市。

沈筱睡眼惺忪,有些恍惚看着顾烆，“早。”
他起身准备去洗漱，很快,因为某处传来的一点儿陌生的异样感，后知后觉耳根发烫。
窗帘昨晚被顾烆随手拉上，稍微有点没拉严实，冬日的晨光漏进一线，能清楚看到房间里的情况。
这里是学区公寓的卧室,房间里还堆着给他庆生用的玫瑰，馥郁的香气和别的更为暧昧的气息混在一起。
衣物七零八落抛在床边，胡乱交叠着。
几瓣玫瑰花瓣随着他起身时被角带起的微风,荡在他昨天穿过的白衬衫上。
一切的一切,都在清楚地彰显着发生了什么。
沈筱坐在床上，打量着四周,心跳再次回到了昨晚的紊乱。
这间公寓是他以前用来避开顾烆的地方,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两人竟然会在这里彻底结合在一起。
顾烆盯着沈筱看了片刻，才跟着坐起来，凑他耳边坏笑:“好像真的没让你疼。醒来状态很不错啊,昨晚上的反应更是……”
沈筱立即红着耳朵低声打断他,“你,能不能少说几句？”
顾烆如愿以偿看到那冷白耳尖被逗得更红了几分,笑:“好。”
他翻了个身,又压上了沈筱。
沈筱愕然，“做什么？”
“不是让我少说几句吗？我少说多做。”
沈筱忙抬手撑住他,“顾烆！”
“逗你的。别紧张，你刚第一次,我哪能这么混蛋？”顾烆笑着安抚他，“我就帮你检查下。”
沈筱这才放松了些，“那也不用，我真没什么。”
“就检查一下。”顾烆哄他，“不然，我真的会担心的。”
沈筱看了会儿顾烆，最终卸了手里的力道看着别处，等意识到顾烆想怎么检查后，又涨红脸，继续推他，“顾烆，你，你手拿开，别耍流氓……”
“我就是要给你检查啊。”顾烆低笑起来，“而且，男朋友做的事能叫耍流氓吗？
两人正闹着，顾烆手机震动了起来。
顾烆拿过手机看了眼，“我姐打来的。”
沈筱立即想下床回避，顾烆搂着他腰把他捞回身边，示意他不用。
沈筱本打算挣开，想到顾家人都知道顾烆在他这儿陪他过生日，这个电话很大可能是和他跟顾烆有关的，还是忍着羞耻任由顾烆把他揽在旁边了。
他睨向顾烆的手机屏幕。
他也想顺便多知道一点顾家人对他和顾烆在一起这件事上的态度。
顾烆边整理了下枕头方便沈筱靠着，边在接听时给手机点了外音。
“顾总最近不挺忙的么？之前咱们集训到结束你都来不了，有时间打电话来？”
“再没时间也得抽点空出来啊。”顾燃说完，可能不知道顾烆开的外音，语气透出在沈筱面前很少表现出的不正经，“哎？小子，昨天怎么样啊？”
顾烆笑看一眼沈筱，意味深长，“你说怎么样啊？”
沈筱被顾烆那意味不明的一眼扫得脸更热，想着顾燃应该会管管顾烆，让他收敛收敛，谁知顾燃却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这嘚瑟语气，一听就是生米煮成熟饭了吧？啧啧，这效率，不愧是我带出来的亲弟啊！”
沈筱:“……”
沈筱不明白怎么一夜之间顾燃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
顾烆哂笑了声，“您不管我了啊？之前我搂搂人肩膀您都得训我一句呢？”
“我之前跟你约定，不许跟人早恋不许动人家，不都是因为筱筱还太小么。现在都成年了我还管你干嘛？你姐我巴不得让你把人吃得渣都不剩呢……”
顾烆听得颤着肩膀乐。
沈筱在他怀里涨红脸。
“不过你也悠着点。”顾燃说。
沈筱以为顾燃要劝顾烆了，顾燃接下来却说：“筱筱太保守青涩了，你要多点心眼，多点耐性，多创造合适的机会再吃，顺便多运用下你俩上辈子的经验，让他充分体会到快乐~”
沈筱通红着脸，听不下去了，直接挣开顾烆去洗漱。
顾烆笑着去搂人，一时没拦住，只得边跟着下床，边低声哄：“哎，跑什么啊？”
顾燃听到动静，咳了声，“臭小子，你开的外音卖你姐啊？本来还想跟你说点你俩在一起后的正事，算了，先不说了，你赶紧帮我去哄下人吧……”
顾烆挂断电话，跟着沈筱进了洗手间。
他看着沈筱红红的耳尖，笑着抱住了人，“我姐开玩笑的。”
沈筱不觉得那是开玩笑。
但他其实也并不需要顾烆追上来解释。
顾燃这样说正表明了喜欢他和顾烆在一起。
他也知道顾烆故意让他听电话就是想让他多点机会明白顾家人的态度，给他定心丸吃。
只是他在这方面还是本能会感到羞耻。
他清了清嗓子，尽力淡定回了顾烆一句:“没事。”
由于刚刚的闹剧，洗漱时顾烆没再和之前一样逗沈筱。
沈筱安心洗漱过后，回卧室换衣服，看到他和顾烆昨晚七零八落堆叠在房间里的衣服。
他烫着脸俯身，把衣服捡起来准备扔去衣篓里。
捡到自己的那件白衬衫，无意间在领口上扫了眼。
这次他的白衬衫总算没有报废，扣子齐整。
顾烆昨晚很温柔，慢条斯理地解开，每一步都和风细雨，给他做足了准备。
不过因为这样，每个细节都被放大，他能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和顾烆在做什么，比之前头晕目眩地和顾烆在浴室里，更让他脸热……
沈筱冷白的手指蜷紧，不敢再细想，把那件衬衫卷进那堆衣服里。
顾烆正好也洗漱完进门，看到沈筱红着脸做出的举动，低笑，“在想什么？”
沈筱回神，立即说：“没什么。”
顾烆见沈筱脸上绯红久久不退，不敢和他对视的样子，凑近他，“怎么这么容易害羞？耳根上充的血从醒来后三秒钟起就没褪下去过。”
沈筱一时没吭声，他也不想这么容易脸红，可根本控制不住。
顾烆打量着沈筱。
沈筱没戴眼镜，精致眉眼间没了平时面对别人的冷淡沉稳，眼睫微动，眼角的小痣缀在薄红中。
这个人所有的生动好像都只在面对他时才会呈现。
也许因为，只有面对他，这个人才会去挣脱自己身上那些被加诸的条条框框沉重繁杂的规矩，从人前那个完美无缺的“筱神”变成他会笑会哭会生气会害羞的爱人。
顾烆轻抚了下沈筱白里透红的脸颊和耳廓，语气又认真了点，“我真没想到，你昨晚会愿意让我做到这一步。”
沈筱听着顾烆认真的语气，终于看向顾烆。
其实他也没想过。
只是昨晚那种情况下，他情不自禁就做出了选择。
他和顾烆错过了那么多年，他不想顾烆再多等他一分一秒。
顾烆和沈筱对视，表情郑重。
“筱筱，我会对你负责的。”
沈筱望着顾烆，恍惚间想起上辈子两人第一次醒来时顾烆好像也说过这种话。
那时的顾烆穿着西装，高大英俊，其实人前处理公务时已经很有公司骨干的风范气度，坐在床边时不时偷瞄向他时，却像头昏脑热做错了什么的大男孩。
而此刻的顾烆，眼里都是历经岁月洗礼过的温柔与坚定。
沈筱心中悸动，但还是赧然地低声说:“我知道，你，其实不用说出来，两个男生，这样说会有点奇怪。”
“你这是刻板印象，那好……我说点俩男生间不奇怪的。”顾烆又勾勾他的下巴，语调暧昧地戏谑，“够激情吗？”
“……”
这种话不是更奇怪么？
“哎，说嘛？”顾烆逗他。
沈筱烧着脸横他一眼，直接出去了。
顾烆笑起来，跟着他出去。
两人一起吃饭时，顾烆问:“今天还是回家吗？”
沈筱低低回:“嗯”。
顾烆看着沈筱，虽然顾及很多没有在露出来的部分留印，但沈筱这样家教严苛到奇葩的，在回家之前愿意让他做这些，不知得用多少勇气。
“不能晚点再回去么？”顾烆问。
“我妈催我了，说给我请了竞赛的家教，而且，我也有些话想早点和她说。”
顾烆觑向沈筱，隐隐意识到了什么。
他给沈筱碗里夹菜，“我晚上陪你一起回去。”
两人坐车回去的路上，顾烆少有的安静。
李叔有些莫名，回头看了他们好几眼，但也识趣地没八卦。
他的目光透过后视镜从顾烆脸上扫过，才后知后觉发现，顾烆安静起来时，和从前那个中二跋扈的少年很不一样。
虽然最近这段时间顾烆就总让他感觉比以前好像情商高了点更会跟人打交道了，但此刻安静下来的他，透露出一种格外的成熟稳重，那种气质，远不像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所能有的。
沈筱也注意到了顾烆一反常态的安静。
他知道顾烆是在为他担心，想给他多一点时间冷静和思考，心下有些动容。
但其实他已经不需要再想太多了。
那个离开北城去景城前的选择，他已经做出。
而从他在那夜集训营的风雪中回抱住顾烆的那一刻，他的前路就变得清晰异常。
直到路过江边时，顾烆才对沈筱轻声开了口:“筱筱，你看外面。”
沈筱透过车窗看去，远天涂抹着大片姹紫嫣红的云霞，从日落的方向蔓延而来，炽烈的色彩燃在结冰的江面上。
“哦吆，火烧云啊。”李叔也看过去，感叹了声，“这种云一般夏天出现，没想到今年冬天也能看到……”
临到家时，沈筱让李叔把车停在距离家稍微有一段距离的路口。
李叔在这里泊好车后，再次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稍有些不放心地盯向沈筱，见顾烆跟着沈筱下车才放松了点。
沈筱下车后，顾烆一直跟在沈筱身后。
沈筱在庭院外停下，“就到这里，你不用再往前走了。”
说着，就要转身，顾烆还是拉住了沈筱手腕，“筱筱。”
沈筱看着顾烆担心的眉眼，安抚他：“顾烆，有些事情，必须得我自己解决，别人插手不了。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了。”
顾烆沉默半晌，最终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手腕上的琉璃佛珠，叹：“我知道。”
这也是沈筱上辈子一个没来得及解开的心结。
他又看向沈筱:“先别跟你妈说咱俩的事，别一下子让她受太多刺激。”
沈筱和顾烆对视，黑眸微动，眼底是显而易见的一点歉意。
顾烆温声说:“我知道我家里人接受你，你也很想我被你的家人接受，可我们的情况根本就不一样。筱筱，这一次，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来。”
沈筱“嗯”了声。
顾烆温热的指节又捏了捏他的指尖，才放开了手，“去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天色渐暗。
沈筱走进玄关，看了眼墙上的古董挂钟，刚过晚餐时间，沈雅箐应该晚点才会回来。
他和平时一样进了书房，却没再和以往那样坐下看书等沈雅箐。
他只是站在书房里向四处打量了下。
书房里的书多不胜数，摆满了书架，一旁唯一没放书的架子上摆放着各种奖杯荣誉证书。
他在这里度过了他前十八年里课堂以外的绝大部分时光。
他淡淡扫过一眼，便收回视线，径自打开书桌抽屉，拿出一罐薄荷糖。
这还是挺久之前顾烆送的那罐，那段时间他心事重，有些嗜糖，没剩几颗了。
沈筱将里面剩下的几颗倒进掌心，一颗含在嘴里，其他小心收进衣兜。
他又回到自己的房间，从床底挪出了一个柏木箱，箱子质地温润，散发着淡淡的木香，打开，里面是一些保存很好的医学资料。
这些书是顾烆以前送给他的，每一本他都挤着时间认真翻阅过。
沈筱看着那些书，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老师开了堂班会，具体的主题他已经记不清，大致是让每个人上台去说出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从他放学后，顾烆就一直缠着他问。
沈筱被身边的小男孩缠得无奈，说自己班会课说过了。
“才没有，考年级第一，成为精英人士，都是你妈妈想要你做的。”男孩指指他的心口，“我是问你自己的，筱筱，你以后想去做什么啊？”
沈筱品着舌尖蔓延开来的薄荷糖清甜的滋味，微弯起了眼睛。
沈雅箐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她进门，看到客厅的水晶吊灯正亮着，沈筱没呆在书房，而是正坐在客厅沙发等她。
沈筱今天的状态也和平时有些不同，哪怕她很少去留意这种细节，也能感觉出。
沈筱平时是端正至极但没什么精气神的，哪怕面对家人也会因此透出点冷僻疏离的感觉，但现在，他坐在沙发上时姿态稍显放松，眼睛显出不同于平时的神采。
是去过集训营的原因吗？
在沈雅箐打量着沈筱时，沈筱也在看着沈雅箐，目光细细描摹在母亲的身影上。
平时一般是沈筱先给沈雅箐打招呼，这次可能是沈筱盯着沈雅箐沉默了会儿，沈雅箐先开了口。
“筱筱回来了？”
沈筱回神，“嗯”了声。
“总算是回来了，我给你请的家教老师本来你昨天就可以见到的。”沈雅箐有些遗憾，她坐到沈筱旁边，然后递给他一张名片。
“上面有你家教老师的联系方式，你记得加一下。”
沈筱一时没说话。
沈雅箐坐到沈筱旁边时，沈筱才发现，他们甚至很少有这种一起坐在一张沙发上聊天的时候。
他近距离端详着沈雅箐眼角的细纹。
之前，沈筱就发现沈雅箐有白头发了。
沈雅箐完全不能忍受这种事，几乎是有些愤恨地拔下那根头发，反复对着镜子确认，哪怕她依旧是那样的精致美丽。
沈筱想尽可能让沈雅箐少操心一些，想劝沈雅箐顺其自然知足常乐，但所有的劝说，只要有一点苗头都会引来沈雅箐强烈的排斥和制止。
沈筱很早就意识到，沈雅箐骨子里几近病态的完美主义和控制欲，也许源于被溺爱的童年，被无数人追捧的耀眼夺目的青春，和被前夫毁掉的完美人生……
那时候沈雅箐因为沈涟的事会那么生气，不止是因为对沈涟的恨之入骨，也是因为沈涟的突然出现打破了她给自己修补好的完美梦境，沈筱处理事情的方式也没有完全按照她的理想来。
沈筱改变不了沈雅箐的偏执，只能竭力变成一个机器一般的人，拼命满足着沈雅箐所有的期望。
他深深在乎着沈雅箐，在意着沈雅箐的喜怒哀乐，哪怕也许沈雅箐不是那么合格的母亲，沈雅箐给过他生命，全心全力的培育，十八年相濡以沫的亲情。
但他没法永远考第一，没法一点错都不犯，他有他的七情六欲，有他的人生标尺，有他想做的事，也有他想爱的人……
他仍然会想办法回报沈雅箐，但他恐怕没办法再做满足沈雅箐所有期望的那个儿子了。
“……这位老师可是业界很有名的，你可以多和他交流交流。有他的帮助，这次竞赛你一定能拿奖……”
“妈。”沈筱没接名片，叫住了兀自和他说着话的沈雅箐。
“怎么了？”沈雅箐看着沈筱，顿了顿，想起来，“哦。我听助理说昨天是你生日，没想到连她也忙忘了，我让她订了蛋糕来，这次可能得更晚点才到了。”
“我不是要说这个。”
沈筱其实也无所谓生日过不过，只是顾烆这些年锲而不舍地在每次他生日到来时给他惊喜，才让他开始忍不住期待起那一天的到来。
“那……”
“我只是想说，您不用给我请家教了。”
沈雅箐愣住了，沈筱很少会拒绝她。
她微微凝眉，“我知道你在集训营已经接受了很多训练，你看起来跟以前是有些不一样了，但是集训营的主讲老师毕竟是面向很多学生的，难免会有疏漏，请家教来给你一对一的针对训练，才能让你在竞赛前得到最好的提升。”
“不是，妈。”沈筱对她说，“我不想去参加竞赛了。”
沈雅箐停住了话头，太阳穴里有根筋跳了下，一种不可控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说什么？”
没等沈筱再重复，沈雅箐已经开始问:“你是不是怪妈忘了你生日。只是林特助忘了提醒我，我把她开了就是……”
“没有，妈，我知道你忙。”
“那是因为你爸的事？你怪我没出手救他？”
“我理解您的选择。”
“是顾烆。”沈雅箐说到这里，站了起来，声音尖厉了一点，“是顾烆对不对？你从小就爱跟他一起出去。我早就说你会被……”
“是我自己的原因。”沈筱也站起身，打断她，“妈，这不是我想走的那条路。我不想参加竞赛，不想考F大，不想以后定居国外，我想考去A大学临床医学，以后就在国内做医生。”
沈雅箐激动起来，“筱筱，你到底怎么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养了你这么多年，样样都把你培育到最好，你现在突然说出这种话来！”
沈筱垂下眉眼，“这不是突然。您知道我想学医的不是吗？”
沈雅箐顿了顿，她确实知道。
在沈筱高中以前，沈雅箐顾及顾家的权势表面上同意沈筱和顾烆来往，其实对沈筱还是一直不放心的，经常去盯着沈筱和顾烆，自然知道顾烆送沈筱的那一箱子书。
她也问过沈筱，沈筱说自己只是当课外书随便看看，不会影响学习，她就也没放在心上。
她知道她的儿子不会忤逆她。
沈筱青春期后开始和顾烆疏远，她更是彻底放了心，没再去多关注。
她真的想不到沈筱最近和顾烆关系又好起来之后，居然直接跑来跟她说这种话。
沈雅箐心中升腾起一股强烈的被背叛的恼怒，“知道又怎么样？你还说你不是因为顾烆，你会冒出这种想法难道不是因为顾家那小子？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儿子！我生你养你，你就应该按照我的期望去活！”
“妈，我是您的儿子，同时我也是我自己，就算不是顾烆我也总会有我的想法的。您生我养我，我会尽可能去回报您，但我有我的人生要……”
“你的人生？”沈雅箐赤红着眼笑了起来，“沈筱，你是怎么能说出这种话的？这些年我把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你身上，为你付出了多少，你现在要亲手毁灭我唯一的希望吗？”
“妈，我会尽力回报您的。可您的希望不该只寄托在我……”
沈筱还没说完，“啪”的一声。
他被扇得微偏过脸。
脸颊火辣辣泛起疼。
手腕上那串温凉的佛珠的触感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却格外清晰。
沈雅箐扇完沈筱也稍微停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