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元曜眉头微微一蹙:“大哥担心墨氏拥兵自重,有逐鹿天下之心?可墨姑娘是坦率之人,她说过墨氏不会侵吞江南,何况又有先生这层关系在,大哥是不是有些多虑了?”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墨氏的胸怀我自是信得过的,但……”姬元煦没吃几口便放下筷子,敛眉道:“树大招风。”
姬元曜咋了下舌,道:“大哥是说有人会忌惮墨氏,趁墨氏尚未站稳脚跟时动手,蚕食江南。”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姬元煦道:“相安无事自然好,可若当真有人心怀不轨,墨氏若想保住自身,就只能不断进取。”
姬元曜想了想,说道:“若我们计划不成,江南因韩伯城而生乱,几大门阀也会趁机侵吞江南。而眼下计划已成,门阀或许也会因忌惮墨氏,趁其羽翼未丰时折断翅膀,江南还是免不了被惦记。不管成与不成,门阀们总归是要盯着江南的。这并非因为江南之乱,而是因为富庶江南本身就遭人惦记。只不过我们所做的一切推进了事态的发展而已。或许,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契机吧。”
说到此处,姬元曜豁然开朗,他微微倾身过去,目光灼灼道:“大哥,天下之势焦灼久矣,墨氏就像投入平静湖水中那颗石子,总要荡起几分涟漪的。”
姬元煦瞳孔微颤,藏于深处的锋芒乍现:“巨大的危险也伴随着难得的机遇,不过还是值得一试。”
赵珩虽然不大乐意掺和那些事,但近两日沪宁城的人频繁来返,敏感如赵珩心中已隐隐有所猜测。姬元煦这小子想打通沪宁城和墨氏的联系,他想要掌控整个江南。
“果然,人见得多了,心也大了。”赵珩喃喃自语,想着姬元煦这小子野心不小,他死乞白赖的拜了玄度为师,日后便同自家绑在一条船上了,凡事少不得要先生多操劳。
一想到这些,赵珩脸色就阴了下来,不等苏城事了便要启程出发,还将弟妹几个全都拐走了。
墨家叔侄俩伤势才见好转,正好也准备回嘉南城养伤,大家便一起出发。苏城只留下姬元煦和冯策。
赵琰左右闲来无事,干脆也不管手头的商船了,吩咐手底下的人把一船货贱价销出去,便屁颠屁颠跟自家人去嘉南城了。
小厮兀自咕哝一句:“这会儿倒不心疼银子了……”
嘉南城是墨氏的地盘,虽不如苏城繁华,不过胜在山清水秀,颇为宜人,正适合养病。
虽然李玄度还是没有醒转的迹象,但赵珩已隐隐能摸到丝丝缕缕的脉象了,这是好事。
这天赵珩同赵琰一起去街上药铺买药,半途赵琰拐到一旁布庄取了东西,赵珩拿药出来见他背个大包,忍不住问:“你买什么了?”
赵琰嘿嘿一笑:“没什么,就是给咱家人做了两套春衫,南方入春早,往后天气一日比一日热,我瞧大哥穿的衣服有些旧了……”
赵珩低头看了眼,并不十分在意:“干净就成,你也别乱花钱。对了……”他指了指赵琰的包裹问:“可有玄度的?”
“当然有!先生也是咱家人呢!”赵琰人精儿似的,知道大哥在乎先生,这么点儿小事他还是很妥帖的。
赵珩果然神色一松,又想到什么似的,边走边问赵琰:“听闻白氏是做瓷器起家,闻名天下,除此之外玉石生意也风生水起。阿琰在白氏手底下做事,应当对玉石颇有了解吧。”
“瓷器和玉石是白氏子弟的基本功,大哥想打问什么直说便是。”他微微抬了抬下巴,颇为自得道:“不是我自吹自擂,我是白氏家主唯一的嫡传弟子,得师父真传,又走南闯北这些年,在玉石方面我倒是十分自信的。”
这点赵珩不怀疑,阿琰天生聪慧,打小儿就为这家操着老大不小的心,老赵家的心眼子怕是都长他身上了。
他摸摸索索的从腰间掏出李玄度那支断裂的短笛,递给赵琰,道:“你瞧瞧这是什么玉,能否找到相同的。”
赵琰瞥了眼,陡然瞪圆了眼睛,“呀”的一声,道:“大哥这是打哪儿寻来的?这可不是一般的玉石呢。”
他怕自己看走眼,又仔细辨了辨,肃然道:“没错的!这玉石出自云梦,极珍贵,市面上可是寻不到的,我也只在师父的藏宝库中见过。师父将这玉石宝贝似的供着,要知道师父一向疼我,我要什么都有。偏这玉石,我摸一下师父都不许!!!师父说这玉石长于巫族之地,很少见,但极有灵性。只有地位尊崇的巫才有资格用它来打造灵器。”
赵珩没想到这短笛竟还有这般来头,不过玄度是巫,又是前任大巫的嫡传弟子,在巫族地位超然,有些好东西也不足为奇。
“……可惜这笛子断了,不然可以当传家宝呢……”赵琰心疼的直咧嘴,爱不释手的摩挲一会儿,又道:“不过就算做不了笛子,用这余下的边角料打对耳饰、玉扳指,或是镶嵌在头冠上,那也是顶顶精贵了……大哥,你什么时候偷偷暴富了?居然有这种好东西!”
“这不是我的……”
赵珩恍惚想起很多年前李玄度似乎说过,九江白氏的家主是他挚友……他斜了斜眼看向赵琰,问道:“你那天说,当年救了你的人是武威城中卖瓷器的摊贩?是他带你去的九江,也是他引荐你见了白家主?”
赵琰还在研究玉石,闻言眼皮都没抬的点了点头。
赵珩兀自琢磨一阵,难道白氏的人是因为玄度的关系才救了阿琰?九江白氏天下巨贾,生意遍布天下,手底下自然不乏能人。
纵然阿琰有几分聪明,一个从边陲小镇逃难去的半大孩子恐怕也很难接触到家主,更别说只见了一面便被家主收为亲传弟子了,还是唯一一个。
“如果你拿了你师父的玉石,他会怎么样?”赵珩收回思绪,把短笛拿回来收好。
赵琰眼珠子仿佛黏在上头了,眼巴巴看着赵珩把短笛收入口袋,方才不舍的收回视线,叹道:“怕是会追杀我到阴曹地府吧。”
赵珩:……
赵琰见他大哥陷入沉思,不由问道:“这短笛对大哥很重要么?如果大哥想要的话,我可以去云梦一带寻一寻,这玉石虽罕见,却也不是绝迹了。兴许我运气好呢!”
赵珩心想,可不是运气好呢!军户家的小子摇身一变成了天下巨贾白氏门人,这等运气不知道让多少人眼红呢。
“若方便的话,就劳阿琰帮大哥打听打听。”赵珩道。
“方便,当然方便。九江同云梦相隔不远,虽然我们不做那边的生意了,但偶尔也会去游逛游逛,云梦风光极美,说是人间仙境都不为过呢!”
赵珩听李玄度说过云梦,能养育李玄度这样的人,必是极为灵秀之地,他早就想看看了。不过……
他有些好奇:“白氏发迹于九江,按说他们的主要产业都遍布在九江附近,云梦、淮阳当是腹地,为何却不做那边的生意呢?”
赵琰就道:“具体为何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刚到白氏的时候还接触不到外面的生意,从我开始跟着师姐跑商后,白氏就几乎不再扩张本地生意了,反而更看重外地。外人不懂行的许是看不出,但我们白家的人心知肚明,师父把生意的重心向外倾斜,主要产业也都在慢慢向外迁移。”
“大哥知道,淮阳王是当世最大的门阀,财力雄厚,军马强盛。而九江隶属淮阳,白氏身为巨贾,难免不被淮阳王惦记。我怀疑师父是不想让白氏沦为淮阳王的钱袋子。师父常说,白氏做的是天下人的生意,生意人只谈生意,不掺和其他。”
“做天下人的生意……”赵珩笑道:“你师父口气倒是不小。”
自古官商便不是泾渭分明的,只谈生意未免天真了些。能操持白氏这么大家业,白氏家主想来也不是庸碌之辈。
赵珩想,所谓做天下人的生意不过是个托辞罢了,只是不知道这位白家主打的是什么主意……
第72章
日子过的飞快,转眼自苏城回来已过一月。墨玉和墨世宁叔侄俩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冯策那边也传来消息,苏城方面的部署已安排妥当,不日便可同姬元煦一道回嘉南城。
墨氏既搭上姬元煦这条线,族中少不得要通个气儿,图谋长久之计。于是墨青棠便打算待冯策归来后,召集族人商讨墨氏前途。
赵珩几人眼下在墨宅住着,这几位是墨青棠的救命恩人,便想着邀请几位一同赴宴。于是大清早墨青棠父女俩亲自拿着帖子,提前请人,以示隆重。
墨宅宅邸宽阔,赵珩几人被安排在主院附近,这院子虽不甚大,但胜在布置精巧,院中花草争奇,景色雅致。更重要的是假山后有座天然温泉池,养身健体,颇有益处。
当年老家主依着温泉给自己建了这个院子。那些年李玄度常往嘉南城来,老家主同他交情深,每次来访,老家主都把这院子让给李玄度小住,旁人可没这待遇。
“自你祖父故去后,这院子一直空置着。想不到十几年过去了,李小叔又回到这里。只可惜物是人非,你祖父却不在了。”墨青棠颇为感慨。
墨世宁道:“常人生老病死,不可避免,算算祖父已是高寿之人了。”
“是啊。人总有一死,不管生前多风光荣耀,死后都是一坯黄土。再多的金银也带不走,再好的房子也搬不去。”他背着手抬了抬下巴颏,道:“就说这院子,你祖父生前那么喜欢,就连我这个亲儿子都不许住呢。可你瞧,我现在还不是想来就来。”
墨世宁:“……祖父若听了,想必夜半会找爹聊天儿的。”
墨青棠:……
他摸了摸下巴一簇胡须,干巴巴笑道:“我这不是过过嘴瘾么,你看我什么时候来这院子住过?”说着长腿一迈进了院子。
这会儿时候尚早,还没开始摆早饭。师兄弟几个正排成一排在花园前头练功,赵琰也跟着凑了一把热闹,一排五人,阵仗还挺大。墨家父女俩没敢打扰,只站在一旁观望。
“世宁好武,读过不少武学典籍,几位小友所练的功夫你可曾见过?”
墨世宁摇摇头:“我习武多喜欢大开大合的套路,而几位所练招式极缓极柔,我只听过以柔克刚之法,但不曾见识过。听说李爷爷也是武学奇才,剑术、拳法样样精通,想必这招式也是李爷爷所创吧。”
父女两个说话功夫,赵珩回招收势,吐出一口浊气。睁眼见墨青棠正拢手笑着看他们,忙走上前拱手道:“墨家主何时来的?不曾听到有人来报,一时怠慢,失礼失礼。”
墨青棠摆摆手:“不妨事,我见你们师兄弟几个的功夫颇为稀罕,便瞧了一会儿,赵公子别嫌我偷师才是啊。”
赵珩无所谓道:“这并非什么招式,只是我们几个的早课罢了,日日不辍。”
“早课?”墨青棠更好奇了:“是李小叔布置的?”
赵珩点点头:“这套拳法虽柔,但对脉络筋骨都有好处,也有延年益寿之功效。”
墨青棠眼睛一瞪,将师兄弟几个上下打量一番,啧啧道:“你们才多大点儿年纪啊,竟开始想长寿之事儿了?”
赵珩道:“我惜命。”
赵琮抹了抹汗,凑过来笑嘻嘻道:“墨家主应当知道呀。我们先生是十足的长寿人,别看先生现在病着,但再活个百十来年不在话下。我们师兄弟几个虽眼下还年轻,但日子不经过呀。多说再有个五十年我们就土埋半截了。要是不好好爱护身体,难不成还等着先生伺候我们?还是让先生白发人送黑发……哦不对,白发人送白发人……嘶,也不对……”赵琮摸摸脑袋:“反正就这么个意思,我们得给先生养老送终呢。”
墨青棠就忍不住笑道:“那你们可要努力了。哦对了……”他递了请帖给赵珩,道:“三日后墨氏全族摆宴,今特来请赵公子几位赴宴,赵公子赏个脸可否?”
听说有好吃的,赵琮立马支楞起来了,眼巴巴的看着他大哥。
赵珩不是很习惯这种隆重的宴请,一时不知手往哪儿放。他也没接请帖,只是实事求是道:“承蒙墨家主抬爱,不过我们几个还是不去为好。一者我本就不喜欢凑热闹,二者,此次江南之事与谋反无异,说到底江南还是大周所辖。而我等身份又不好表露……当然并非信不过墨家人,只是为了避免麻烦,还是小心为上。”
虽然赵珩并未明说几人的身份,但从姬元煦在苏城的调度来看,这位出身非富即贵,甚至出身皇族也不是没有可能。
墨青棠捏着胡子点点头:“赵公子所言极是,是我欠考虑了。”
“墨家主是拿咱们当自家人,只是我们身份多有不便,倒是拂了墨家主好意了。”赵珩一来一回,话说的也漂亮。
姬元曜以拳抵唇轻咳一声,心说原来赵师兄也是会说人话的。
赵琰拿眼瞧他大哥,想到早些年大哥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如今同人打交道竟也这般能说会道了。虽然有些嫉妒先生得大哥的宠,但不得不说先生果然教的好。他轻舒口气,一脸欣慰的笑看着赵珩,仿佛抱窝下崽的老母鸡。
赵珩接人待物素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墨家同李玄度交情不浅,他也敬佩墨家父女为人,因此交谈起来颇为客气。
墨青棠觉得眼前这位赵公子性子虽有些拧巴,但为人不差,尤其听世宁说他天赋极高,墨氏机关阵他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就能掌握精髓,这让墨青棠刮目相看。
他们住在墨家这段日子,墨青棠常与赵珩攀谈,一来二去的也熟络起来。知道赵珩是个有一说一的性子,没那些弯弯绕绕。因此对于赵珩的拒绝也没放在心上,随手把请帖往袖子里一塞,问道:“李小叔可有好转啦?”
赵珩点了点头:“墨氏有许多珍贵药材,玄度用其泡药浴效果甚佳,虽不曾醒转,但脉象已逐渐稳下来。我估摸着不出半月人便能醒了。”
墨青棠遂放下心来:“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同管家提。”
“墨家主放心,这点我可是不会客气的。”
墨青棠笑着拿手指点了点他:“我就喜欢你这般坦诚之人。”他收回手,拢在身前,干咳两声,不是很好意思的开口道:“不知适才几位所练的招式能否外传……咳嗯,是,是我唐突了……”
赵珩眉梢一挑:“墨家主若想练这功夫,明日一早同我们师兄弟几个一起便是,招式并不繁琐,墨家主学会之后,每日清早打上一套便可。”
“那我也要学!”墨世宁爽快笑道:“他们常说我好冲动,这功法偏柔,想来可以磨一磨我的性情。”
“那可太好啦!”芳唯拍手道:“终于有女孩子和我一起练功啦!”
墨世宁用手指刮了刮芳唯鼻尖:“我都是当娘的人了,可不是女孩子了。好了,你们练了一早上都饿了吧,赶快叫厨房摆饭,吃了饭我们一起去逛街。”
赵琮舔着脸凑过来:“带我一个呗。”
芳唯傲娇的扬了扬下巴颏:“女孩子逛街你跟着做什么!”
“我可以帮你们拿东西呀!”
“才不要!你还是去找阿琰和元曜师弟吧!”
赵琮苦着脸道:“二哥整天跟在大哥屁股后头转,元曜师兄又整天窝在书房里看书画符,我叫他他也不理我呀!”
姬元曜抬手敲他一爆栗:“前些日子给先生画符,岂敢怠慢。如今倒不用那么麻烦了,你若想去街上闲逛,我陪你。”
赵琰屈指挠了挠腮,心知自己疏忽的弟弟,也赶紧找补道:“二哥也陪你去,你不是喜欢吃嘛,嘉南城应当有不少美食,二哥带你下馆子去!二哥有钱!”
赵琮差点儿泪奔:“……你们是良心发现了么!这突如其来的关爱,让我有点儿受宠若惊呀!”
墨青棠同赵珩落后一步,见师兄弟几个热热闹闹的,不由道:“你家几个孩子关系挺好。不过我瞧你弟妹们都是活泼性子,话也多,也爱热闹。倒是你,似乎更喜安静,相处久了,不会觉得他们闹腾么?”
赵珩笑道:“我生来就是这副性情,不过若我身边的人开开心心的,我心底也是欢喜的。他们外表热闹,我心里热闹,都是一样的。”
墨青棠捋着胡子笑了笑:“难怪了,我还纳闷李小叔那么活泼的性子,怎么同赵公子如此深交,原来都是一样的性情罢了。”
“哦?”赵珩眉眼微动,不经意问道:“玄度以前很活泼?”
“可说呢!”墨青棠瞪着眼点头:“我父亲便是老顽童一样的脾性,李小叔同他趣味相投。当年李小叔在墨宅住的时候,两个人就差没把嘉南城作个底朝天了……”
赵珩听墨青棠讲了许多过去的事,他记忆里的李玄度又似乎和自己想象中有所不同。
深夜寂寥之时,赵珩躺在床上将不同人口中的李玄度拼凑在一起,恍惚发觉好像这才是真正的他。
巫族最有天赋的巫,师父疼爱,师弟敬仰,年轻的时候不知愁为何物。一入江湖便如鱼游大海,快意恩仇,纵情恣意。可叹突逢巨变,师父故去,师兄算计,夺他巫骨,将其囚禁。潇潇而立的君子沦为阶下之囚,空留这一身病骨。
漆黑的夜里,赵珩眸光精亮。他转过身静静的看着李玄度柔和的轮廓,听他细微浅淡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谪仙坠落凡间,他这个凡人又怎么能有机会靠近他……
第73章
江南之事虽发生的隐秘,甚至很多人都是后知后觉方才知道江南变了天。但消息还是随着春风刮遍大江南北。
盯视江南的门阀们纷纷扼腕叹息,若能事先得到消息,再不济也能掠夺江南些许城池,扩张自己的地盘。那可是富庶江南呀!
有不甘心的倒也暗中调动兵马,不过也只在江南边上观望,哪家也不肯率先发难。江南墨氏虽行事低调,但能不声不响的扳倒韩伯城,底蕴自然不差。墨氏机关术威力霸道,自家当然不会上赶着讨伐。何况江南隶属大周,他们本也没有讨伐的理由。于是几大门阀隔空一合计,准备给大周天子拱拱火。
姬昊确实是上火了,他摁着眉心看着一封封呈上来的折子,说的都是江南的事儿。即便早知道苏城已在韩伯城掌控之中,但至少他明面上不曾反对大周。何况沪宁城同朝廷尚有来往,每年江南缴纳税银也是大周国库的重要来源。大周朝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过多干涉江南之事。
姬昊心里清楚,江南几大贵族之间明争暗斗亦不少,江南的稳定之局早晚会被打破,他何尝没有坐山观虎斗之意呢。不过斗是斗了,只是苏城归了墨氏,韩伯城的两万私军也归了墨氏,他这只暗中窥伺的老虎竟没捞到半分好处,还被几大门阀看了笑话。
“朕……”姬昊几乎是咬着后槽牙说:“朕在那些门阀眼里就是只没牙的老虎,外强中干罢了。”
杨泉躬了躬身:“陛下息怒。那些门阀心思鬼着呢,他们自己不想损耗兵力对付墨氏,就把这烂摊子甩给了陛下。若朝廷对墨氏动手了,那些门阀必定伺机而动,薅一把江南的羊毛。”
姬昊闭着眼叹道:“朕又何尝不知呀。”
杨泉将折子收起来,轻声道:“陛下,此事非一朝一夕就能解决,不如明日早朝问问诸位大人们的意见。眼下天色已晚,陛下还是早早休息吧。这几日陛下为此事操劳,清减了不少。”
姬昊由着杨泉收拾折子,想到什么似的,忽然道:“煦儿和曜儿也不知道走到哪里了,上次给朕来信兄弟俩还在台州呢,想想那都是春节前的事儿了。”
杨泉笑道:“两位皇子在外行走,通信多有不便,想来到下一处地方安稳下来便能给陛下写信了。陛下倒也不必忧心两位皇子,甄司马的人一直在外头转悠,可偏就是找不到两位皇子的影儿。”
姬昊难得眉目舒展开:“大司马这两年没少操劳,瞧着倒比前两年苍老许多。”
“烦心事儿多了,心里头不清净,人自然憔悴。”杨泉说道。
姬昊点点头:“确实如此,朕也觉得身子骨大不如前了……也罢,今日就到这里吧,大周养着这么多朝臣也不是吃干饭的,关键时候也该为朕分忧解难。”
江南之事朝臣们早有耳闻,私底下也就此事浅浅商谈一番。今日早朝姬昊问及此事,当下便有朝臣进言道:“陛下,大周自收了南平关后,兵力也日渐强盛。说起来江南即便富庶,也不过弹丸之地。朝廷若兵指江南,也并非全无胜算。正好借此机会震慑江南,也让那些门阀们看看我大周的实力,扬我国威。”
不少朝臣跟着附和:“门阀以为我朝廷软弱可欺,愈发肆无忌惮起来。墨氏此举罪同谋反,若继续容忍,必引得其他各地世族效仿。不如杀一儆百,绝了那些蠢蠢欲动之人的念头。”
姬昊微微点头,这些人嚣张跋扈,是当他这大周天子死了不成!
宋镜敛沉思片刻,出列说道:“臣不赞同对江南用兵。”
姬昊眉目一敛:“宋爱卿有何高见?”
宋镜敛拜了拜,说道:“这二年天公作美,年景好,大周境内风调雨顺,百姓尚算安居。然一旦朝廷兴兵讨伐,百姓限于战乱疾苦,有伤天和。更何况此时已到春耕时候,若生战事,耕田荒废耕民流失,这不仅是江南之祸,对我大周也影响甚大。”
姬昊脸色肃然,虽然话不好听,但宋镜敛所说也并非虚言。兵马一动,粮草、军需所耗不少,一场仗下来,少说国库也要空一半。
“……江南本就是大周所辖,与那些表面臣服,实则早已脱离大周自治的门阀不同。”宋镜敛继续说道:“我们和江南之间,是大周内部之事。内部的事儿非到万不得已,倒也犯不着动兵。关于此事,臣也打听了不少消息。听闻墨氏向来不问世事,不过手握机关术遭韩伯城惦记,将墨家主囚禁以逼迫墨氏就范。”
“说白了,这事儿无非就是韩伯城欺人在先,墨氏迫不得已反抗侥幸成功罢了。臣以为,若能说服墨氏上表陈情,让墨氏表态,忠心于大周,每年向大周如期缴纳税银。朝廷顺势而为,委派官员接手苏城。如此不费一兵一卒,既可安插人手于苏城,又能让那些门阀看清楚,墨氏是站在朝廷这边的。”
有朝臣反驳道:“墨氏会听凭我们摆布?”
宋镜敛拢着袖子道:“墨氏何尝又希望江南卷入战乱呢?反正也没到最坏时候,试试又何妨。”
姬昊蹙着眉,手指无意识的敲打着桌案。他心知肚明,主张用兵的多是甄世尧的党羽,这老东西虽不言语,但姬昊明白他从未放手过对兵权的执着。尤其在南平关萧裕事发后,他沉寂了一段时间,想来也做了不少谋划部署。
姬昊目光锐利的盯视甄世尧,嘴角微微一翘,道:“就按宋爱卿所言,既是宋爱卿的谏议,江南之事朕便交由宋爱卿全权处理。”
宋镜敛忙展袖拜道:“臣必不辱使命。”
甄世尧垂着头抬眼看了看姬昊,瞳孔微微一颤。
下了朝,宋镜敛便收拾包裹准备赶赴江南。他之所以敢如此进言,自然是事先得了姬元煦的授意。他也是收到消息后才后知后觉他家大殿下竟不声不响的在江南做下这等大事!所幸结果是好的,不然他就等着给大殿下收尸吧!
姬元煦收到国都来信,轻舒口气,笑道:“是宋先生亲自来。”
墨青棠虽不闻政事,但不代表他什么都不知道。宋镜敛的名声他是听说过的,对朝廷如此安排也颇为满意。
墨世宁虽言墨氏不会自立,也不侍昏聩无能之主。但毕竟江南还是大周的,墨氏也不介意每年向朝廷缴税。他们的敌人并不是大周朝廷,而是环伺江南四周的门阀。不管江南内部还是对外,明争暗斗总是不可避免的。
赵珩给自己倒了杯茶,轻轻吹开热气,问了一句:“淮阳楚氏可有异动?”
“楚氏?!”姬元煦道:“楚氏虽然是当世第一大门阀,但淮阳和江南之间还隔着昌州,楚氏的手还没那么长。”
赵珩沉默一瞬,对姬元曜说:“这几日去街上转转,看看是否有可疑之人打听先生的踪迹。”
姬元曜登时反应过来:“赵师兄是担心有鬼族的人上门寻仇?”
“不止鬼族,云梦巫族的人也要小心。”
姬元曜心想,先生出身巫族,但他沦落今日境地,想必巫族内部也发生巨变,他为巫族不容。此次破了骷髅塔,消息不胫而走,定已有人盯上了他们。
“赵公子放心,嘉南城机关遍布,旁人不敢轻易闯入。鬼巫两族虽擅无形神鬼之道,但毕竟肉身凡体,机关术专克有形之物,不惧他们找上门来!”墨青棠说道。
赵珩拱手:“多谢墨家主好意,玄度已然醒转,我们也不会在嘉南城久留,些许准备还是要做的。”
“那也要等李小叔身子大好方能上路,否则路上颠沛,对伤势不好。”
赵珩点点头:“这是自然。”
依李玄度的法子,赵珩日日给他喂符水,泡药浴,果然在第四十九日人醒了过来。只是连续昏睡多日,李玄度醒来也是昏昏沉沉的,没办法开口说话,将养几天方才慢慢恢复神识。
他百无聊赖的半靠在床上叹气,隔间外是赵家兄弟说话的声音。
“……大哥,热水来了!”赵琰提着满满当当一桶水,十足的稳当。他往房间里张望两眼,问道:“先生什么时候能下床?”
“快了,腿上已有些力气了。”赵珩接过热水往浴桶里一倒,把空桶递给赵琰:“行了,够了。”
“成,我再让厨房烧些水,待会儿大哥也洗洗。”
赵琰转身出去,将房门关上。恍惚间,赵珩以为回到了武威城,那时阿琰只提得动半桶水。他摇头笑笑,一晃大家都长大了。扭回身进了隔间,瞧见李玄度那张被岁月遗忘的脸,心说只有他还是老样子。
李玄度瞥见赵珩进来,苍白的脸不由洇出些许红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