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桩政务处理完后,张御史出列,语调铿锵:“皇上,臣要弹劾户部尚书曾恒川,伙同两广盐运使张宣吉贪污税银,共计数百万两!”
话音刚落,曾恒川面色大变,承安帝的脸色也在转瞬间沉了下来。
贺池一个激灵精神过来,连忙敛神细听。
张御史双手呈上一本奏折,继续道:“这是汐州知州孙义亲笔所书,他心知奏折通过正常途径递不到御前,便让侍卫亲自带着手书上京,侍卫在路上遭遇追杀,扮作乞丐才顺利到达京城,孙义乃微臣同科,他让手下将手书交给微臣,盼微臣能呈到御前。”
德如下了御台,接过奏折,回身呈给皇帝。
大殿里静得出奇,众人像是连呼吸都屏住了一般。曾恒川平日里儒雅温和的面容一片惨白,站在前方的贺泓脸色也不好看。
“啪——”
承安帝看完奏折,用力摔到了御案上,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怒意。
“查!去给我查!”
散朝后,贺池走在出宫的路上,见贺泓脚步匆忙地越过他走向宫门,心下沉凝。
几乎是在张御史提到两广的瞬间,他便想到了前些时日暗卫禀报的贺澜突然派人去岭南的事,所以这是贺澜得到了情报派人去暗中搜集证据?看来贺澜的势力比他所掌握的情报还要大。
曾恒川在早朝上被当场除去官服,下了大狱,无一人敢求情。
皇上命大理寺五日内查清此案,又命人立即传信去汐州大营,让人把孙义保护起来,并指派了钦差,亲自到梧州将张宣吉押解入京。
如此果断不留情面的处置方式,想必那奏折里定然附了不得了的证据,就是不知贺泓和曾家其他人知不知情,有没有参与其中。
京城的天,要变了。
想到曾家,贺池转而想起前几日送到瑞王府的礼物,不知为何,他冥冥之中总觉得,云清像是和这件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贺池回到府中,本想去清桐院将这件事告诉云清,看看他的反应,谁知刚进门元福公公便迎了上来,告诉他程樾回来了。
贺池眉心一敛,大步回了主院。
主院偏厅,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正坐在桌前,桌上摆满了各色美食,男子下著如飞,活像八百年没吃过饭。
见贺池进来,他于百忙之中招呼道:“王爷安好。”
贺池一脸嫌弃,“你是一路讨饭回来的不成?”
程樾把最后一口饭咽下去,脸上终于露出满足的神情,听到贺池这么问,他立马大吐苦水:“王爷你是不知道南萸那边吃的都是什么鬼东西,我这几个月没吃过一顿好饭,你看我是不是都饿瘦了?”
贺池瞟了眼他的脸,冷淡道:“没看出来。”
程樾又摸了块点心放进嘴里,顺畅地接话道:“你看不出来也正常,毕竟秦淮第一美人对你暗送秋波你也只看得出人家眼睛抽筋。”
他又想起什么,笑道:“对了,王爷你都成亲了,瞧我,之前不知道也没给王爷你准备什么贺礼。”他从怀里摸出块牌子放到贺池面前,“这是我遇到的巫女婆婆送的,我也用不上,送与你正合适。”
贺池低头一看,“早生贵子”四个大字刻在木牌上,旁边还刻了一圈胖娃娃。
莫名的,他脑海中出现云清抱着胖娃娃向他看过来的画面,贺池浑身一个激灵,把牌子扔到程樾身上,“自己生去吧。”
程樾嘴里嘀嘀咕咕,把牌子收回了怀里,闹也闹够了,他收起了玩笑之色,正色对贺池道:“王爷,我查到了。”
贺池捏着茶杯的手一紧,面色平静地站起身道:“去书房。”却像是强抑着什么,连嗓音都有些发紧。
两人去了书房,关上房门,院里的下人都被遣退,只留了元福公公守在门口。
程樾从贴身带回来的包袱中取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了一株蓝色的干花,旁边还有一个小瓷瓶。
程樾道:“我在南萸游历了三个月,四处拜访游医,却都一无所获,最后才在一处寨子中遇到一个巫女婆婆,她听到我说的症状后,说知道一种罕见的毒,可能会造成那样的情况。”
贺池盯着那株干花不发一言,程樾继续道:“云扶花的香气,加上麝香,再和月萸散相撞,便会生成一种毒,让人的五脏六腑渐渐地衰败下去,让大夫去看也只会判为普通病症。”
“这毒极为罕见,银针测不出来,要确认只有划破胸膛才能通过脏腑的变化辨别出来,唯一区别于寻常病症的地方便是中毒之人足底会生出一颗红痣。”
程樾说完后,书房里静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良久,贺池听不出感情的干涩嗓音在屋内响起:“月萸散?云扶花?我的好父皇,可真是煞费苦心。”
第13章 程昭
程昭出身将门,从小便爱舞刀弄枪,程父疼爱女儿,觉得是小孩子一时的兴趣,便由着她来,直到程昭在这上面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程父喜出望外,开始认真地教导她。
后来天下大乱,程父看着荒唐的皇室和深陷苦难之中的天下百姓却无能为力。
贺晋主动到程府拜访,程父被他说动,相信他会成为一名仁慈的君主,给天下百姓带来转机,于是追随贺晋起义。
程昭当时刚满十七岁,不顾父亲阻拦上了战场,打了几场漂亮的胜仗后便在军中扬名,连贺晋也亲口赞其为巾帼英雄。
之后便是长达三年的征战,程昭也从最开始没人放在眼里的“程将军的女儿”成长为了赫赫有名的小程将军。
她不仅身手好,对兵法的使用更是堪称奇诡,军师盛赞她为不可多得的军事奇才,将士们对她也极为服气,再加上程昭模样漂亮、性格飒爽,军中将领无一不倾慕于她,只是程昭无心于情爱,程将军也不勉强她,把试探求亲的人全都挡了回去。
三年的苦战之后,他们终于攻破了京城,将前朝皇室尽数擒获。贺晋登基,建立新朝。
贺晋论功行赏,程家自然是大功臣,程父获封骠骑大将军,一应功臣都给了丰厚的奖赏,却独独略过了程昭。
众人心里嘀咕,虽说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但小程将军的功绩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若什么也不给,未免让人寒心。
程昭却不在乎这些虚名,对她来说只要能继续上战场为国征战便好。
虽然新朝已经建立,但北方边境不稳,还有一场硬仗要打,众人都认为皇上多半会派程将军过去,程昭早就跟爹爹说好,到时候一定要带上她。
几日后,登基大典和封后大典一起举办,封妃圣旨也在次日送到了众位功臣的府中。
程昭愣愣地随程将军跪下接旨,终于明白了她和爹爹说要一起去打北方蛮族时爹爹复杂的眼神意味着什么。
帝王权术,父亲或许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局,可就算他是功勋满身的程将军,却也无可奈何。
程昭想明白后,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她的身后是整个程家,她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用兵如神的小程将军进了宫,成了昭妃,她心里向往的是大漠云烟、雄鹰和草原,却只能掩埋功绩、困在宫中做一名后妃。
但程昭心性豁达,并没有就此消沉,她不去争宠,只待在自己宫中习武练剑,看书赏花,生了贺池后,又把精力放到了贺池身上。
程昭欣喜地发现贺池继承了她在军事上的天赋,她开始教他习武射箭,教他排兵布阵。
后来程昭眼睁睁看着柳妃家中因意图谋反获罪,柳妃也被赐了白绫,她便知道,承安帝是容不下他们这些手握兵权的武将的。
贺晋称帝后把糟糠之妻立为皇后,还给了众位功臣丰厚的奖赏,做足了样子,众人便都信了他是一位仁慈的君王。
直到当年的功臣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个个被扳倒,才有人恍然察觉,这位君王仁慈面目下的多疑善变。
程家一直安分守己,承安帝没有拿到错处,而且大瑜也需要程家镇守边疆,所以暂时不会对他们下手。
只是前朝便有皇子外家起兵谋反企图拥立新王的事迹,程昭觉得以承安帝多疑的性格必然对此有所芥蒂,她便让贺池伪装成不成器的纨绔,以此来降低承安帝对程家的戒备。
于是等贺池满六岁去了上书房后,不出一个月,所有人都知道八皇子调皮顽劣,实在不是读书的料,把老师们气得不轻。
承安帝对此却没什么表示,他从不责罚贺池,该给程昭母子的恩宠也一样不少,众人都说皇上对八皇子十分溺爱,惹人眼红。
贺池在上书房边捣蛋边学习,背地里,程昭也把毕生所学全都教给了他。
贺池便在这样的背景下慢慢长大,他满心以为等他成年后自请分封出去,父皇对程家的猜忌就会减轻,程家的境况也会好上许多。
可他却终究没等到他想要的那个以后。
贺池十三岁那年,北方大捷,他的外祖父和刚满二十岁的小舅舅却永远地留在了那片战场上。
消息传回京城,举国恸哭。
皇帝大肆追封程家,程昭晋为贵妃,贺池也破例被提前封为亲王,一时之间风头无两。
年少的贺池却没有因此展现出一丝喜意,反而因为想念外祖和舅舅经常偷偷躲起来哭,只是没过多久,他便惊恐地发现程昭竟然也病了。
最开始只是小风寒,后来却迟迟不好,直到慢慢衰弱。
所有人都说是因为她的父亲和小弟离世打击过大,生了心疾,太医查不出别的,只说昭贵妃娘娘是因为心疾引发了陈年旧伤,只能好好养着。
承安帝十分关心,珍稀药材和各种赏赐流水般送到程昭的宫殿,贺池每天去看她,总希望她能好起来,却只能绝望地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虚弱。
两个月后,程昭终于燃尽了生命。
临死前她依然笑得温柔,她已经很瘦了,手也是冰凉的,她伸手摸了摸贺池的头发,笑着道:“圆圆,母妃陪不了你了,你要好好活着,过得开心一点,好吗?”
贺池泣不成声,不停地叫着母妃,祈祷奇迹会发生,可搭在他头上的手却还是滑了下去。
程昭走了。
贺池接连失去三名血肉至亲,沉溺在悲痛中过了足足一个月才稍微缓过来一些。
他开始回到上书房读书,背地里偷偷练功,等他从极度的悲痛中恢复理智,他却不禁开始怀疑程昭的死是不是另有隐情。
程昭不是养在深闺的女子,她领过兵打过仗,被迫进宫也没有自怨自艾,心性之豁达非常人能比,真的会因为亲人过世便郁结至此吗?
而且他还未成年,母妃怎么会忍心丢下他?
贺池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却不敢大张旗鼓地调查。他势单力薄,背后之人能悄无声息地害死程昭,说不定便能以同样的手法害死他。
贺池开始私下里积攒势力,调查程昭死亡的真相。
背后之人害了母妃,却不害他,很大可能不是为了储位之争,可母妃能碍什么事呢?程家都已经倒了……对了,程家!
贺池悚然地想,外祖父和小舅舅的死真的是因为意外吗?
贺池隐隐察觉到背后的黑手可能不像他想的那么简单,行事越发小心。
这五年来,他一边调查两位将军的死一边寻找程昭可能中的毒——太医院所有人都断定程昭是生了病,而不是中了毒,可之前侍奉程昭的嬷嬷却和贺池提过,她在帮娘娘收敛尸身时发现娘娘的脚心生了颗红痣,贺池便抓住了这处不寻常,认定程昭定是中了罕见的毒药。
程樾被他派出去调查这件事,一走便是五年。
外祖和小舅舅的事贺池也已经找到了线索,查到是谁害了他们,可动手脚的人三年前也死了,贺池知道他背后有人,却不敢肯定自己的猜测。
直到程樾从南萸带回了程昭中毒的真相。
昭阳宫种满了云扶花,每个月都会开花,而月萸散则是程昭生病后承安帝赏赐的珍稀药品,是南萸进贡的神药,据说食之百病不侵,极为珍贵。当时后宫妃嫔无不羡慕程昭,谁能想到这竟是催命符。
烈酒入喉,贺池的眼睛被熏得通红,原来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装了十几年纨绔,亲生父亲还是杀了他最亲的三个人。
知道程昭是皇帝害死的之后,一系列的事便都可以串起来了。
延国已败,程家功高震主,贺晋将之视为心腹大患,索性直接派人害死两位程将军,程昭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被贺晋一起下手害死。
想来贺晋也很忌惮母妃吧,她这么聪明,能力手腕都不缺,若不是被他折断羽翼,不知该有何等耀眼。
“呵,帝王权术。”
元福公公焦急担忧地看着院子里满地的酒瓶,王爷下令把所有人都赶出了院子,连他也不让进,这可怎么是好啊……
程少爷也不在府中,没人能上去劝劝。又一个酒瓶落地,元福咬了咬牙,唤了个小太监在门口看着,自己则是转身快步跑向清桐院。
云清正要歇下,便听到门外月湖行礼的声音。很快,元福公公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喘息,很是急切的模样。
“王妃,请您去看看王爷吧。”
第14章 回礼
贺池仰头又喝下一口酒,却突然发现院子里多了个人,他喝多了酒反应迟钝,竟没发现有人走进来的动静。
贺池看也不看,将酒瓶扔到那人脚边,嗓音里带着怒意和烦躁:“滚出去!”
云清来得匆忙,只在寝衣外面披了件外袍,他让了让,却还是没有躲过,酒瓶碎开,酒液溅湿了他的袍角。
云清赶紧屏住呼吸,他对自己这三杯倒的酒量实在没信心,生怕不小心被酒气熏晕。
云清没和醉鬼计较,他绕开那摊碎片几步来到贺池跟前,看着满身酒气的贺池,试探地叫了声“王爷”。
贺池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乎是认出了他,没再不耐烦地赶人,只是伸手又取了一瓶酒,拔开酒封便要往嘴里倒。
云清连忙伸手去拦,已经喝了这么多,再喝怕不是真的会醉死过去。
贺池皱眉盯着握住酒瓶的另一只手,转头看向手的主人。
他的眉眼实在是俊美得有些锋利,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人,像是某种食肉动物在打量猎物。
云清屏住呼吸,开始怀疑他会不会把自己扔出去。
好在他担心的情节并没有发生。
应当是醉得狠了,贺池没盯多久目光便有些散,眼里瞬间便多了些委屈巴巴的意味,说出的话也像是撒娇。
“我还想喝。”
云清放轻声音哄道:“不喝了,明天再喝好不好?”
贺池不知将他认成了谁,迟疑了一会儿后竟真的乖乖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云清连忙把他手里的酒瓶抢过来放回桌上。
一转身却见贺池垂着手乖巧地坐在石凳上,目光依恋地看着他,莫名让他想起以前邻居爷爷养的那只德牧。
云清心里一软,温声道:“走,我带你回房睡觉。”他伸手扶起贺池,将人往卧房的方向带去。
云清绷着劲儿,没想到他平日里看着瘦,竟然这么沉。
还好贺池应该是还保留了一丝神智,并没有把体重全放到他身上,两人磕磕绊绊,总算是回到了卧房。
云清把人安顿到床上,正打算出去叫元福进来给他擦身,却冷不防被拉住了手腕。
贺池半阖着眼,语调轻得像是在梦呓。
“母妃,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云清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贺池说完这句话便闭上了眼。云清弯下腰,伸手轻轻拭去了他眼角滑落的泪。
原书中,昭贵妃和两位程将军的死亡都只是作为背景提过两句,没有细写,但是主角攻一直揣摩皇帝的心思,也曾怀疑过两位程将军的死,却直到结局都没有定论。
现在看来,难道几人的死亡另有隐情?
可是能做到不露痕迹地杀死这三个人的,这天底下着实是不多……
云清琢磨着贺池刚才说的话和这场毫无来由的醉酒,有了一些猜测。
贺池睡着后褪去了周身的冷淡张狂,他身上的气势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年纪,分明还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在现代也才是还在念高中的年纪,却背负了这么多的仇恨和算计。
若他没有穿过来,几年后他还会压抑住这满腔来不及报复的仇恨,义无反顾地奔赴沙场,为国死战。
云清伸手抚平贺池无意识拧起的眉心,轻轻勾了勾嘴角。
还好他来了。
“王爷,王爷。”
贺池睁开眼,意识还未清明头痛就席卷而来,贺池伸手抵住眉心,昨天的记忆涌上脑海,让他本就因为宿醉显得有些难看的面色又蒙上了一层阴翳。
贺池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拧着眉起身洗漱更衣。
元福公公端来一碗醒酒汤,贺池一饮而尽,将碗放回托盘后问道:“昨晚王妃来过吗?”
元福公公应道:“王爷恕罪,奴才怕你喝伤了身子,这才擅自去请了王妃。”
贺池不置可否,昨晚的记忆其实不甚清晰,温柔的话语和脸上若有似无的触感都沉在脑海深处,贺池记不清画面,只能依稀回忆起当时的感觉……
贺池突然甩了甩头,无视掉有些发烫的耳朵,转身向外走去。
元福公公赶紧跟上,悄悄松了口气,同时在心里对云清的地位有了新的认知。
今日的宫门前比起昨日安静了许多,只有少数人在小声闲聊,大部分人都沉默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贺泓站在百官前方,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面色十分憔悴。
曾家是他的外家,曾恒川的事若查出来是真的,他必然无法独善其身。
贺泓一派的官员也都心中惴惴,不止是因为选定的皇子可能会失势,更是害怕曾家的事会牵扯到他们身上。
气氛一片沉凝,众人都敏感地意识到,京城的局势,怕是很快就要变了。
早朝也不出所料地气氛沉重,除了手中事务紧急的不得不立即奏报,其余人都缩紧了脖子,不打算在这个关头触皇上霉头。
贺池站在前列,不着痕迹地观察着高居御座的君王。
这个人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一直十分慈爱,甚至称得上是溺爱,纵然因为他对程家的猜忌让自己从小必须扮作纨绔一事让自己心有芥蒂,但自己对他何尝没有过孺慕之情?
只是那张平日里熟悉的面孔却在今日突然化作了恶鬼凶相。
贺池垂下眼,遮住眼底的恨意。
他从前不争,只打算去封地做个闲散王爷,可现在他却必须要争。
贺池冷静地分析现在的情况。
贺泓即将失势,表面上看起来贺源胜算极大,可贺澜却不是省油的灯,他在这其中显得格格不入,似乎已经因为娶了男妻出局,却又颇受圣宠,让人捉摸不清。
放在之前他也摸不清父皇的心思,觉得他或许有可能是属意自己的。
而知道了程昭死亡的真相后,贺池便明白,他就算不娶男妻,储位也与他无缘,皇帝从一开始就不会把他纳入考量。
留在京城对他来说便是个死局,既然如此,不如去封地博一个变数。
只是之前已经有人提过,皇帝并没答应,想让皇帝松口,需得徐徐图之。
眼下他要做的,却是不能让贺源继续得意下去,不然贺源一家独大,贺澜虽然城府深手段狠,到时候也不一定斗得过他。
储君之位哪能被他这么容易拿到手呢?且得让他们争一争才好呢。
贺池轻轻摩挲了一下手中的玉板,贺源送了他这么多次“重礼”,也该轮到他回礼了。
曾恒川的贪污案查得很快。
得知此事皇上已经知晓,且孙义已经被保护起来后,送信进京的侍卫便交出了他为防万一藏在京城郊外的证据——里面不仅有一册账本,甚至还有数封来往信件,称得上是铁证如山。
大理寺以此为根据,顺藤摸瓜找到了更多证据,很快便挖出了更多参与其中的从犯,查清楚了整件事,给主谋曾恒川和张宣吉定了罪,余下的数名从犯,也都被一一定罪。
事涉朝廷重臣,理应奏请皇上进行裁决,大理寺卿不敢耽搁,立马进宫禀明情况。
朝中众臣全都时刻关注着大理寺的动向,皇上规定的五日之期已到,见大理寺卿进宫,便知道轰动朝廷的曾尚书贪污一案应当是有了结果。
消息灵通一些的,对于案件的结果已经心里有数了,众人难免好奇,这件事最后到底会怎么处理,毕竟曾恒川是平王的舅舅,娴妃的亲哥哥,亲爹又是当年随皇上打天下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郡公。
大理寺卿出宫后,不少人明着暗着找他打听,事关重大,他不敢多说,全都打哈哈应付过去后,便一头扎进了大理寺狱,审理犯人去了。
时过正午,曾郡公向宫中递了牌子。
五年前,曾崇远便因为患病卸任了礼部尚书一职,回到府中修养,他没有官职在身,不必上早朝,这几年除了逢年过节宫中举办宴会,便很少进宫了。
德如奉命前来接郡公入宫,见到曾崇远的模样却不由怔了怔。
前些时候郡公府举办他的六十岁寿诞,德如奉旨前去府中赏下贺礼,那时他还精神矍铄,自曾恒川出事起也不过短短数日,他却像是突然间苍老了十岁。
头上添了不少白发,郡公的朝服像是有千斤重般,压得他的身形也微微佝偻着。
见到德如,曾崇远努力挺直身,对着他露出个笑:“劳烦公公了。”
德如心下叹了口气,面上笑道:“郡公这是折煞老奴了,皇上等着您呢,您随咱家来。”
进了御书房,德如带上门退了出去,曾崇远便对着上首的承安帝结结实实地跪拜下去,声泪俱下道:“皇上,老臣教子无方啊!”
曾崇远知道他们这位皇上敏感多疑,这些年来一直约束曾家众人安分守己,可财宝动人心,权势迷人眼,纵使曾崇远耳提面命,依然没能阻止大儿子背着他犯下这等滔天大罪。
现在说这些都为时已晚,曾崇远痛陈完自己教子无方、监管失职的罪过后,深深地拜了下去:“皇上,老臣也没多少年好活了,实在不愿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臣甘愿舍了这一身爵位功勋,只求能换恒川一命,求皇上成全。”
承安帝看着须发皆白的郡公,叹了口气,沉默良久后终究应道:“罢了,朕答应你。”
曾崇远脚步蹒跚地出了御书房,便看到了候在外面的贺泓。
贺泓几步上前搀住他,低声道:“外祖保重身体。”
曾崇远伸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沉默地拍了拍贺泓的肩膀。
两人错开,曾崇远站在殿前,转身看着贺泓进了御书房。
门很快被合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他抬头看向大殿顶上灰蒙蒙的天,无声地叹了口气。
次日早朝,大理寺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禀报完户部尚书曾恒川伙同两广盐运使张宣吉贪污一案的罪状后,德如便打开圣旨,宣读皇帝对于此案的判罚结果。
曾恒川判流放之刑,同谋的张宣吉处以车裂之刑,查抄两人家中赃物,充入国库,数名从犯则由大理寺量刑,必从重处罚,广而告之。
紧接着,皇帝便宣布了开国郡公曾崇远的爵位降为开国子、平王贺泓自请降爵离京的消息。
消息一出,举朝皆震。
瑞王府书房,程樾文绉绉地感慨道:“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没想到平王竟然会自请降爵离京,说白了这件事是曾家犯的错,他虽然没了这个有力的外家,但是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吧?这可相当于放弃争储了。“
贺池却道:“曾恒川的事,贺泓不一定不知道。”
程樾一怔,转瞬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是真无辜,怎么会这么着急地断尾求生?
说不定不仅知道,还参与了其中也不一定……
程樾摇头道:“真不愧是那位的儿子。”
“王爷,王妃求见。”元福公公在书房外敲了敲门,为云清通禀。
平日里贺池在书房谈事元福是不会打扰的,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云清在贺池这里的地位与众不同,便壮着胆子破例为他通禀。
贺池还没说话,程樾便满脸兴味地开口道:“快请进来!”
贺池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程樾脸上的兴味更浓,这位男王妃,在他们王爷这里的地位似乎很不一般呢。
云清这几日一直让阿舒在外打探消息,曾尚书贪污一案闹得很大,百姓们也有所耳闻,是以当判罚结果张贴出来后,百姓们顿时讨论得热火朝天。
阿舒也挤到官府的通告栏前看了榜文,记下来后立即跑回府中告知云清。
云清见事情的发展和预料中一致,心中一定。
从开始让人送信给贺澜引他去查曾家贪污一案,到后来特意与曾家有了往来,这一切的算计,都是为了让贺池能有一个机会,奏请离京。
到如今,便只剩最后一步了。
云清进了书房,见除了贺池外还有一名陌生的男子,顿时有些疑惑地看向贺池。
贺池介绍道:“这是我母妃的义子,程樾。”
程樾笑着拱手:“王妃安好。”
云清看向程樾,他的身量看上去和贺池不相上下,穿着一身红衣,狐狸眼笑起来温柔又多情,活脱脱一个妖孽模样。
原书中描写过贺池身边有一得力助手,名叫程樾。他被养在程家,和贺池一起长大,最终也随贺池一起去了前线,埋骨沙场。
之前他一直不在府中,想必是被派出去办事了,联想到他刚回来贺池便因为昭贵妃之事酗酒买醉,云清也大概能猜到他去办的事是什么,这样绝密的事,自然只能交给最信任的人。
云清笑着点头见礼,程樾看了看云清,又转头看着贺池,神情古怪地问道:“王爷,你不会真是个和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