孕妇董依芸大感长辈们过于紧张,听了几句耐不住了:“诶呀,人家没有那么娇弱啦,娘你们太夸张了!”
“不夸张!头一胎最是要紧,辛苦也是最辛苦,你得万事当心,这一胎顺了往后也就不怕了。”
董夫人声态笃定,对自家这闺女不拿怀孕当回事的态度实在头疼。而因她自己这说法,换来女儿无心一句调侃,她的脸色顿时不自然起来……
她女儿说:“诶,说得好像您生过多少胎似的!我的亲娘呀,您是太紧张啦,芸儿有分寸的。”
“……”
尴尬不自然只是董夫人,屋内其余人并无所觉,她整理好心绪,继续又道,
“你这丫头,真是孩子脾性!不行,等峰儿回来我要找他这当爹的也交代交代。”
董依芸不忍再听,打着哈哈拉自家娘亲落座,关照她吃吃喝喝,不能叫这人嘴巴闲下来。众人望着这对母女,都觉好笑,只叹这位当娘的是真心疼自己闺女。
谁说不是呢,天底下哪有当娘的不心疼自己孩子?
天底下当娘的人自然包括赵府别院那位,身不由己女扮男装冒充他人,诓骗使诈样样精通的木儿他亲娘。
而向来诡计多端的邱婉儿,在以赵小六为首的赵家忠仆这里,费大劲去周旋,自己这周身的秘密才得保全。
解闷闲话不陪聊。曰:大夫交代,姑爷您不能多说话。
吃饭喝水不让下地。曰:大夫交代,姑爷您能躺着就别起来。
沐浴洗漱乃至出恭,都死活要伺候在侧。曰:大夫交代,姑爷您这几日不能做大动作使大力气……
婉儿无语。好歹这最后一项到目前还在自己控制之内。
水深火热又过了两日,赵府那边不知哪个好事的下人,把他们姑爷的近况,包括其本人入赘另还外带个娃娃的荒唐又真实的事迹添油加醋说了出去,惹来八方窥探。
赵府本宅自不必说,亲戚朋友,生意伙伴,镖局同仁,各色来客不绝,大都被赵夫人打发的打发,晾一边的晾一边,实在难缠的,丢给雪娥以淡言轻语处理。
因为是赵家家事,旁人空关心而插不得手,更不敢对赵家母女言辞不当,就无功而返,转而跑去别院直接从事件主人公入手,誓要探个虚实。
第一波是赵家的几门近亲,打着探病旗号结伴前来,把别院静养中的贾姑爷病床前围得密不透风,突如其来关心起这位自婚礼至今也不曾来往走动的赵府赘婿。
别院众仆想挡的,奈何几个小年轻,拦不住这群气势汹汹的七大姑八大姨。反观他们姑爷这被探视围观的,倒是泰然自若,来着不拒,一来可解闷,二来都是自己料定的,索性顺势借了这骚动,让尘埃早日落定……
“天海呀,你才和雪儿成亲多久,怎么就搬出来住,是不是小两口儿闹别扭了?”
“是有些小别扭。”
“侄女婿,你别光顾着自个儿躲别院来自在,赵府传出来的关于你的流言,你不能一概不理呀!”
“表姑母言重了,天海只是伤病在身来别院休养,没在躲甚么的。”
“嗨呀你们,直说得了!表妹夫,你说句实话吧,外头都在传你成过亲还有孩子,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雪儿和岳母大人还未与诸位说起么?”
得事主坦然相告后炸翻锅的众亲,语态严厉骂了几句,心思各异相继离去。
邱婉儿好笑于她们变幻精彩的脸色,面上愧色稍现,陪着笑目送这些人离开,末了躺回去伸伸懒腰,心道:没意思。
送走一波又来一波,振威镖局管事那几个,当日也派了代表来。
“天海呀,多日不见,回来就听说你受了伤,做长辈的来瞧瞧你。”
三当家郑镖头洪亮有力的嗓音穿透整屋,床上人看过来,吃了一惊,欲要起身施礼,
“是郑叔来啦,曹大夫也来了?快请坐。来人,看茶。”
诚然,她惊的不是郑镖头的到来,而是曹大夫的随行。哦,顺带也略意外于他们身后跟着的某熟悉之人。
“你躺下你躺下,我这回来叫上曹大夫一起,就是想让他给你看看,他的医术你只管放心。”
郑镖头一边说着,一边细细观察床上人的脸色,毕竟习武之人,他能一眼看出这人伤势不算重,或者已接近伤愈的状态。同样的,曹大夫从医多年,更是医治过大伤小伤内伤外伤者无数,床上这位伤者境况如何,他敢说不用把脉也能断个七七八八。
可是医者看诊怎能不望闻问切,收到郑镖头的示意,曹大夫撸起袖子靠近床前,
“姑爷,借手腕一探。”
邱婉儿强自镇定,戏足的她表情还是自然的,只暗地里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望望那头安坐的郑镖头,不动声色扫一眼他身后的马有才,自己侃自己,
“多谢郑叔关心,只是出动曹大夫也太夸张了,你们瞧我这脸色,瞧我这精神,像是要死的人么,呵呵呵……”
“你这小子,净瞎说!你老丈人不在,做长辈代劳关心关心你,倒落不下好话了!”
看病人不配合,曹大夫也从旁劝说:“姑爷,内伤事大,不管你人看着多精神,有伤在身必是要重视的,还是让曹某看看吧。”
“也好吧,既如此,那就有劳曹大夫了。”
邱婉儿无奈应下,让小六子搬凳子磨蹭片刻,余光再次滑向马有才,她在等,她在赌。
曹大夫落座,打开药箱取出药枕,往床沿一放,
“姑爷,请。”
婉儿在众人凝视下,把手枕上去……
“碰——”
屋里众人被突如其来的异声惊住, 是茶杯落地破碎声,是男人疼痛吸气声,是郑镖头恼火怒喝声, 是马有才慌乱赔罪声。
事情太过突然,邱婉儿循声看去,正是乱糟糟的场面,曹大夫探脉的手也随之顿下来, 瞧见郑镖头衣摆打湿一片, 更见瘸腿小厮手背通红一片, 忙道,
“怎么这么不小心, 那手烫伤了吧,快,我给你处理一下。”
说着, 还记得回头冲床上的伤者报备:“姑爷, 那小厮烫伤需即刻处理, 曹某可否稍后再为您诊脉?”
“无妨,曹大夫先给他治伤吧。小六子,带他们去偏厅。”语毕再看看一脸不悦的三当家,心道大妙, 又说:“另外,去我衣柜找一件外衫给郑镖头换上。”
邱婉儿脸色是平常的,心头却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对马有才如此牺牲的解围,除了暗暗叫好, 还是有那么些感激的。
姑爷的吩咐很合理,小六子领命去办, 安排人为伤者和大夫引路,自己又回了房来,去姑爷的衣柜翻翻找找,挑半天取了一件淡墨外衫,给郑镖头奉上。后者接过来在自个儿身上一比划,撇撇嘴一摇头,
“海呀,大侄女婿呀,你身子忒瘦弱了,这尺寸的衣裳可穿不上你叔我这身板。”
婉儿坐起身,煞有介事地盯了对方瞧,点头表示:“是啊,郑叔威武雄壮,天海疏忽了。小六子,马上出去一趟,务必寻一家好些的铺子为郑镖头买件新衣……郑叔,有劳您给他说说身量尺寸。”
“算了算了,折腾这个干啥!”郑镖头瞅着自己的衣摆脸色不耐,干脆婉拒并告辞:“我骑马来的,待会儿自己回去换一身得了,你养身子别这么操心,等曹大夫过来再给你瞧吧。”
“也好,是天海待客不周了,还请郑叔莫怪。”
“不说这个。倒是你岳父托我给你带句话……你吧有些事闷声不吭把他们一家子坑了一把,他念在你是故交之子的份上,饶过你这回,不过再没有下次,听见没?”
郑镖头冷不防冒出一句警告,邱婉儿早有准备也不免愣了愣,而后才郑重应答,
“岳父不追究,天海心里依旧过意不去,往后定当与人诚恳相待,也请郑叔安心。”
“希望你说到做到,我走了。”郑镖头最后补一句,再嫌弃地瞥一瞥自己的衣摆,一鼻子气出不来,大步流星迅速离开。
人走后,邱婉儿又把屋里其余人谴退,独剩自己靠床沉思:先是感慨一番郑镖头豪气爽朗的性情,却又惜他如此喜怒形于色,难怪会被心机深重的后辈越过去……
想过这些有的没的,婉儿很快进入下一步应对之法的思考。美好日子尚距甚远,绝不能在此时,在曹大夫这里暴露身份。
别院偏厅,曹大夫给手背烫伤的马有才上药,一并叮嘱其养伤事宜,
“这药就给你了,回去一日涂三回,伤口切勿沾水,养个十天半月会没事的。”
“谢了曹大夫!”
马有才忍着痛感向大夫道谢,心下却是暗暗庆幸自己机灵,及时给邱小妹解了围。为防万一,手伤包扎好的他又缠着大夫给看脉,一会儿说自己头昏眼花,一会儿说自己瘸了腿不能再废了手,生生把曹大夫留了好一阵。
也亏了他马有才刻意争取的这段工夫,曾凌峰那方的人追了进来。
“曹大夫,我家夫人适才孕状强烈,身体十分不妥,还请曹大夫即刻移步,随在下去一趟曾府。”
石田出现得不算及时,好在事有转圜未出纰漏,眼下无论如何他要把曹大夫支开。
此人神情语态皆是严肃,像是情况急切而不妙,说到这份上了,曹大夫不会推托,只想到今日此行的目的,略犹了犹豫,
“可是姑爷那儿……”
“在下替曹大夫去向贾姑爷解释吧,事出突然,相信她会理解的。”
主屋,邱婉儿已下了床,在外间倒水喝,石田敲门进来,还令她愣了愣,随后双方配合,搭台唱戏。
“既如此,还是请曹大夫快些过去吧,我这些日子都在服用雪儿给的伤药,身子确已无大碍,还是师嫂身子要紧,耽搁不得。”
两人一台戏,演出效果极佳。
贾姑爷如此说,曹大夫心想这般回去也算可以交差了,倘若在此多逗留片刻,那曾二当家的夫人出了啥问题,他才不好交代。
“行,那曹某就先随石护卫去了,贾姑爷若有任何不适,尽管差人来唤。”
“嗯,去吧。”
石田领走曹大夫,小六子被谴去送人,房中只剩下婉儿,及那个一脸复杂的烫伤人。
“马大哥,你的手伤得可严重?”
“呃……还好,不严重,大夫给上了药。”
婉儿望着这人憨厚磕巴的样子,脸色转了转:“马大哥,多谢你为我解围。但是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我哪里傻!”马有才不乐意:“小邱……我也不是为了你一句谢,我只是……”尽我所能在帮你。
“你这样,我心里过意不去,不知如何报答。”
“小邱,你别这么想,都是我自愿的,没想要你怎么报答,我只希望你平平安安。对了,木儿他住进赵府,真的不要紧?万一哪天你暴露了……”
“我不会暴露,马大哥,如无意外,木儿在赵府比在任何地方都安全。”
马有才又再激动起来:“可你打算一直这么下去?!你不可能永远当一个假姑爷吧!”
“够了,我不想谈这个。马大哥,还是多谢你此次出手,手上的伤你要当心,日后有机会,小妹定当报答……今日就到这里吧,恕不相送了。”
逐客令下,马有才自知踩入话题禁区,却又不甘,他以为自己这一回,能换回对方一点感动,而能与其浅浅交心的……
可是不能,依然不能。这个女人,从始至终未曾正眼看过他。让他失望之余不禁又想,她的丈夫,该是何样人物,能娶到她?而他自己又该怎么做,才能俘获佳人芳心?
失魂落魄,踉踉跄跄,一瘸一拐,马有才终于走了。
此人,本事没有还挺叽叽歪歪,尤其看自己的眼神太过直白,婉儿早烦得不行,先才那一着勾出的些微好感也随之抹去,只剩厌恼。
此时的曾府,女主人董依芸正同一众前来探望的闺中姐妹畅聊嬉笑,清脆的娇笑声传出老远,人也是精神十足,哪里有石田口中孕感不适的模样。
“没想到呀,咱们中年纪最小的芸儿,倒是最快当上娘亲的,动作够快嘛!”
“就是,亏她当初还一口一个小娃娃麻烦,说晚几年要孩子。”
“瞧你们说的,董记这么家大业大,芸儿妹妹作为独苗苗儿可不得早早生个后继者……”
“你这么说,该不会下一个就轮到雪娥姐了?”
“是呀,人家恐怕是身负重任,正在努力呢吧!是不是呀雪娥妹妹?”
诚然,这群三三五五相互调笑打趣的姐妹中,包括她们口中急需努力造人的赵府千金赵雪娥。
大抵闺中压抑太久,千金少妇们成亲之后说话越发大胆,话题也越发没个臊,赵雪娥初时不大习惯,如今已练就面不改色听任她们大放荤段,哪怕拿她来逗趣。
“哪里就急着要孩子了,这种事又急不来,顺其自然。倒是你们,成亲时日也都不短了,竟是被芸儿抢先一步,不争气。”
哈,轻轻巧巧引回去,怼得众女纷纷无语,塌肩膀的塌肩膀,翻白眼的翻白眼,她们就是不争气呀,能怎么办。
“得了得了,这人伶牙利嘴,咱们总归说不过她。”
“成了亲还这般犀利,可当心你夫君受不了!”
“……”
曾府后院中庭的纳凉小筑,笑闹声不休。这时候,石田领着曹大夫步履匆匆到了院门,老远听闻的这热闹,不想也知院内该是何等境况。
曹大夫就奇怪了:“石护卫,这……”
“曹大夫稍等。”石田未答,招招门口的护院家丁,令其入内通传。
那亭中众女见下人来报,说是主子派人请了曹大夫过府给夫人看脉,一一又把目光投向董依芸,欣羡不已。
被目光包围的董依芸先是不爽被扰了兴致,一听下来,唇角上扬,口吻是无奈中含着喜悦,
“峰哥哥真是的,不就早晨起来干呕了两下,至于么!”
“得了吧,这么个殷切疼爱自己的夫君,心里不知多美呢!”
“就是,想羡慕死谁!”
董依芸笑意上脸,不再掩饰她的幸福与得意:“我去去就来,大伙儿先聊着。”
说着就起身,她不能辜负自家夫君一番心意呢。一旁端坐饮茶的赵雪娥见机,也向众姐妹暂别,随董依芸去了侧厅,逃离这没羞没躁不饶人的少妇群。
去往偏厅的路上,董依芸挽着赵雪娥的胳膊,敛了神色问道:“雪姐姐打算何时宣布?”
雪娥莫名:“宣布甚么?”
“木儿呀。你打算怎么向外解释木儿的身份?总不能就稀里糊涂养着个便宜儿子让别人瞎猜乱说吧。”
雪娥笑了:“你忘了,我从不在意旁人看法的。”
董依芸这回挑明了说,她怀了身孕仿佛盈满母性,
“你是不在意别人怎么说,可是木儿呢?他虽然还小,可总会长大,到那时,他在赵府是个甚么名分?”
“……”
“石护卫, 到底咋回事儿嘛!不是说你家夫人身子难受得紧?”
曹大夫见石田着人通传,而后被安排带去偏厅,府里一个个也不像是女主人有啥事的样子, 一时间懵了。
“这……许是石田会错我家主子的意思了,以为很是严重。夫人今日的确有突感不适,主子就想着请曹大夫过来给瞧瞧。”
石田脸不红气不喘继续演戏,他若非今早前来汇报时听闻主母董依芸害喜干呕, 也想不到以此借口把曹大夫拉走。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总是大惊小怪的!头一回当爹嘛, 可以理解,哈哈哈……”
曹大夫心思不重, 石田圆谎那两句他未觉有何不妥,随着领路的小厮很快到了偏厅。
“曾少夫人有礼,大小姐也在呢。”倒是没想到赵雪娥同在, 曹大夫意外一瞬, 感叹了一句:“看来孕妇当真是重点看护对象, 大伙儿都如此着紧的!”
董依芸早已坐好,曹大夫一来便着手为她把脉,听闻大夫这话,再瞥见厅外的石田, 无奈一摇头,
“还是石护卫去请的曹大夫呀,峰哥哥真是的, 我不过是稍稍有些害喜。”
“曾少爷是疼媳妇儿呀,怕是见不得您稍有不适, 呵呵呵!”
曹大夫和着,手已搭上腕, 董依芸也就不再叨叨。倒是一旁的赵雪娥注意到大夫满头薄汗,身上也不干爽的样子,悄声吩咐边上的下人倒水,待诊脉结束,才让人递上水杯。
“曹大夫这是打哪儿来,怎的好像挺急?莫不是还有要紧事去忙?”
大夫接过水来道了声谢,不好意思地饮了一口才回话:“从别院过来的,方才随三当家去看贾姑爷了,小姐还不知吧。”
雪娥眉尖轻动,眼眸带了询问:“看得如何?”
“看到一半给石护卫急急拉来了,不过贾姑爷身子恢复得极快,瞧着已无大碍了。”曹大夫回了雪娥,而后才把话头扯回正题,对董依芸说,
“曾少夫人,您这身子还轻,饮食这块刻意大进大补反倒不好,此外一些生冷的、上火的食物少用为妙……稍后曹某写个安胎药方,再列出您近日需忌口的食物和菜单,平日注意休息少做大动作,如此一来,害喜的程度也可减轻些。”
董依芸自然是十分在意自己胎儿的,认真听大夫嘱咐,一一点头:“有劳曹大夫了。”
之后,曹大夫就着偏厅的桌案写了方子,交代小丫鬟如何如何,再与董依芸叮嘱哪般哪般,才辞别二女,由石田送了回去。
人一走,厅中静下来,赵雪娥神游的心思随即暴露,董依芸瞅瞅她,忍不住打趣,
“雪姐姐若是想去看姐夫了,就去吧,芸儿这里还有好几位姐妹陪着呢,咯咯咯!”
两人何等关系,赵雪娥与相熟之人绝不来表面那套虚的,这妮子的打趣她可大大方方的回,
“那我便去了,你自己当心身子,得空我再过来。”
“唉?”
赵雪娥说走就走,潇洒离开的背影惹来董依芸无声感叹:有异性没人性!
邱婉儿不是个懒人,养伤这几日算是把她闷坏了,今日实在躺得不耐,又叫马有才那一出闹了不快,心情很是烦躁。
她想散散心,被拦着不能出门。想到院中走走,奈何日头狠毒。想找个人陪聊,一干仆人没一个与她投机。
思来想去,吩咐小六子务必去寻些能给她解闷的物什,一把琴也好,一副棋也好,哪怕是一册闲书……总之伤愈在即百无聊赖的她不能在床上死躺。
小六子领命出来,耷拉个脸茫然无语。要说这些种种,从前别院不是样样齐全么!姑爷您在别院“待嫁”那段时日,可没少拿琴棋书画打发时间,只不过婚礼之后住进大宅,那些玩意儿也都随着带了过去……
眼下难不成是叫小的回去再取来?
哪有这样折腾的!您自己住回大宅去不就得了?!
赵雪娥进来时,正正遇着要出门的小六子,对方见了她,苦哈哈的脸色开始转换。
“大小姐,您来啦!”
“不是让你贴身看护着姑爷,这时候要去哪里?”
“小姐恕罪!实在是姑爷闷得慌,命小的回府取琴。”
雪娥听了一扬眉,眸中不悦尽显:“他不是在养伤,弹甚么琴?不必了。你去吩咐备午膳,今日我陪他用些。”
免了一顿烈日跑腿的小六子如蒙大赦:“是,小姐!”
这小子乐得一溜烟跑开,琴儿瞧着一阵嫌弃:“小姐,小六子都敢偷懒了,这别院没人看着是不行了,要不要奴婢敲打敲打?”
“嗯。”雪娥想想也是,成日围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主子,底下这群人会否也闲出毛病来……
“你去吧,我自己去房里看看那人。”
“是。”
主仆二人分道,琴儿召集别院下人去忙她的,赵雪娥则自顾向主屋行去。
此时的别院主屋,伺候身边的人一一都已被谴退,邱婉儿开了窗,于凉榻上托腮侧躺,摇着折扇一边纳凉一边出神,好不惬意。
院中无人,赵雪娥来了也无人通传,习武的她脚步轻,出现在邱婉儿面前时显得极为突然。
“你倒是闲情逸致。”
一句轻语,邱婉儿大惊,霍然回神看向声源处,见是赵府千金,心内没来由一记猛震,慌神略定才开口,
“雪……雪儿?你何时来的?”
“我已在你身后站了一会儿。”
雪娥脸色有些不自然,眸光亦是闪动不止,不敢相信此人慵懒卧榻的姿态及那神游放松的一张侧颜,竟显几分媚意……
这个女人来得好生突然,邱婉儿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甚么,不好再舒舒服服躺着了,心神镇定而后慢慢起身,优雅如常,
“雪儿,坐。”
说着,理一理衣带与发丝,再噙起她惯常的烂漫笑容,恢复翩翩如玉俏公子的模样。
若男若女的妖孽!摄人心魄的魔鬼!
赵雪娥不可思议。此等英朗与娇柔融于一体的气质,她只在此人身上得此一见。
“雪儿?”
亏邱婉儿吓得心惊肉跳,这小姑娘还自个儿发起愣来了!只是这人直勾勾盯着她瞧的眼神,恍觉与那姓马的一个模样是怎么回事?
一声一声唤,赵雪娥终于收回神,脸色微红,暗恼自己被美色晃花眼,更恨自己管不住那肆意乱窜的心跳。
两人相对而立,四目交汇间,似是火花闪现,似是平静无波,似是相顾无言,似是欲语还休……
不论如何,一室的暧昧落不下去了。
半晌,赵雪娥干着嗓子,憋出几个字:“海哥哥……身体养得如何?”
瞧她满脸红晕,都已憋出薄汗,邱婉儿暗自好笑,将其拉过来一同坐上凉榻,摇扇为其去去热,温润少年音柔柔回道,
“大夫说我的伤已无大碍,可我有时总觉得伤处隐隐钝痛,想是还未痊愈吧。”
赵雪娥僵住身体,脑中空空思考不来任何。只因为她的海哥哥,一手送来轻风,一手带出燥热——你扇风便扇风,揽肩触碰是为何意?
气氛愈烈,暧昧不堪。
说起来,成亲至今,她们二人的身体接触寥寥无几,赵雪娥依旧是纯情少女青涩不已,岂能禁住邱婉儿成熟魅惑的撩拨,自然的或是刻意的,她都不是她的对手。
好在邱婉儿理智,懂得事极必反的真理,有些事做得太狠太过,将来尝恶果的还是自己。
于是乎,她点到即止,松了搭在雪娥肩上的手,身体略微退开一寸,找些话说,
“对了,木儿这几日在府中表现如何?他可有顽皮得意,气着雪儿和岳母大人?”
这个人!
雪娥松了口气又觉不爽,更不会表露心思,就闷闷回道:“孩子乖得很,娘很喜欢他。”
“那么雪儿呢?”
“自然也是喜欢的。”
赵雪娥不认为有何好掩饰,从方才某一刻起,她对某些事,有了新的认知,而做法上,也有了衬上她赵大千金的作风。
这时候,不能放任暧昧流淌的邱婉儿动动心思动动嘴皮,硬着头皮把气氛凹向另一端:“木儿是我和别人的孩子,雪儿能喜欢他,待他好,我不知该如何感激……”
果然,雪娥一听这个变了脸色,也只是微变脸色,深吸一口气,扬声道,
“我今日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你伤已大好,过两日就搬回去吧。”
“搬回去?你是说……”
“我既已接受你的孩子,难不成还把你扔在别院不管?你回府,我们也好商量今后抚养木儿的事宜,再给他定个对外的身份。”
喜色浮上邱婉儿的脸:“雪儿,我是没有意见,你愿意原谅我比甚么都好,只是岳父大人那儿?”
两坨红晕爬上赵雪娥双颊,而这一次,她不再羞涩不语,灵动的眼光回望面前之人,低低一句话,传达她父亲的意思,也是她目前肩负的首要任务:“爹说,你我早日为赵家开枝散叶,他便不追究你隐瞒过往这一回。”
“……”
得,气氛再度绕回暧昧状态,且愈有不受控制之势……
邱婉儿脑中嗡嗡作响, 哑口无言。此话难接,难接。
那就转移话题:“对了,雪儿方才说要给木儿定个名分, 这意思是?”
雪娥的眸光有一瞬微黯,还是答道:“我们虽然不再追究你的事,但赵家无端多了个孩子,总归于名声有碍, 更不可能向外公布那是你入赘姑爷的亲生子。”
“那……”
“我想了想, 挑个日子做个仪式, 在亲朋见证下收木儿做你我的义子,如此便能给木儿一个正当的名分, 也免去他在赵府成长的许多纷扰。”
想不到赵雪娥竟想得如此全面而周到,邱婉儿诧异着诧异着,星眸闪烁, 看对方的眼神不自觉带了激动的光芒,
“你太好了!雪儿, 我该怎么谢你对木儿如此爱护!”
“你我夫妻本一体,何故这般见外。”
木儿的事算是初步定下来,二人又说了些话,时辰也近了正午, 下边人来报午饭已备妥。
终于来人打破怪异氛围,邱婉儿暗自歇口气,她发觉现下独自应对赵雪娥实在是艰难。而赵雪娥早看出自家这夫君精神状态大好, 一改往日沉静少言的作风,待这人比新婚那几日还更热络些。
“听小六说你又技痒了, 让他去取琴?”
上菜期间,两人双双入席, 雪娥又起话头。婉儿摇摇头,看着她说,
“谈不上技痒,想着解解闷罢了。既然雪儿来了,我又何须再心系那些俗物?”
“俗物?你这会儿倒是洒脱了,当初怎就偏偏拿这些俗物当做宝了?”
“非也。”
有旁人在场,邱婉儿撩起人来更显自在,更显放肆:“在我眼里,世间万物与雪儿比起来,都是俗物。”
被撩的赵千金先是脸上晕热,而后沉了沉眼眸,没管住心思问了句话,语意嗔中含怨:“你待从前那位,也是这样油腔滑调占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