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意坐在角落的池座,面部表情沉静,偶尔抬手看一眼手上的腕表。
门外打电话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她再等了一会儿,起身准备出去寻人,而一道身影却挡在了她面前。
“美女,一个人啊?”
穿着立领T恤的寸头男人端着酒笑着走近,“要不要我陪你喝几杯?”
顾意目光浅淡地睨他一眼,“不必,麻烦让一下。”
“欸,不要这么冷淡嘛。”
男人伸手要去抓她的手,却被略微一躲避了开来。
他嗬了一声,正要再逼近前去,却感到脑后一凉,一个玻璃杯碎在了脚下,湿凉的酒水将他衣襟浇了个透。
妩媚明艳的女人踩着高跟鞋走近,一双桃花眼中似封了薄冰,低缓的话语声冷然响起。
“我女朋友你也敢碰,活得不耐烦了吗?”
第69章 霁月
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那张丰姿冶丽的面容上, 将往日的慵懒风情硬生生压出了一丝冷郁意味,寒意逼人。
顾意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此事无法善了。
因为她的小女朋友现在心情不好。
趁着醉意动了歪心思的男人摸了摸自己被酒杯砸破的后脑, 见着半掌血色,霎时倒抽了一口凉气,怒从心起。
“哪来的臭三八,我的事也敢管?”
话音方落, 又一杯热茶泼到了他脸上, 烫得男人当即高叫一声, 本就烂醉的脸更红了一层,酒也瞬间醒了不少。
放下茶杯的人略垂着眸用纸巾擦了擦手, 随即牵过身旁人淡声道:“走吧,回家。”
“招惹完老子就想走?”男人双目赤红,抹了一把脸, 顺手拿过了旁桌的玻璃酒瓶, “今天不给老子赔礼道歉一个都别想走。”
角落的骚动引来了不少围观, 音响台的歌也静了下来。
曲流笙眸光微挑,视线斜睨着他,唇角勾出了一点笑。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我赔礼道歉?”
傲岸睥睨的模样仿佛扎进心底的一根针, 一下激怒了男人,举起手里的酒瓶就要向前砸去。
而一只手却自身后伸来,稳稳地擒住了男人的手腕, 带了些笑意的话语声不紧不慢地响起。
“谁惹我们曲大小姐生气了?难得来一次,时清姐要知道您动怒了, 该罚我们出去扫大街了。”
来人身型瘦高,神态懒散, 眼睛却极有神,穿着一身白衫黑褂,宛如什么旧社会镇场子的打手。
而他也的确是个打手。
曲流笙瞧他一眼,问道:“小姨现在在吗?”
“在,老地方等您。”
闻言,她拉过顾意的手,转身要往里侧包间走去,刚走出不远,又停了脚步,略侧了眸瞥向身后。
“知道现在生意做大了,你们难免有顾不上的时候,不过也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免得把地方弄得乌烟瘴气,平白惹人生厌。”
瘦高个笑眯眯地点头,“明白了曲小姐。”
不再多言,高跟鞋踩过过道铺设的红毯,喧闹的声响在身后逐渐远去。
直至走到四下无人的包厢外,曲流笙才停下脚步,抬头看向一直没再说话的人,眼里浮了点笑。
“顾小姐霁月芝兰,一定没见过刚才的场面吧,有没有被吓着?”
顾意看着她,清矜的眸子映了周遭暗光,显出几分冷清,而出口的话语说的却是:
“怎么不高兴?”
安静片刻,曲流笙倚过身子抱住了她,额抵在她肩前,语调是卸了力的轻软。
“被你发现了。”
随即又笑,“有人调戏我女朋友我能高兴吗。”
顾意轻轻摸了摸她的脸,安抚道:“他不敢怎么样。”
“我知道。”指尖抚弄过眼前人颈间肌肤,曲流笙懒洋洋道,“顾小姐家世威赫,只要亮出身份来他就该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这是间会员制的speakeasy,能进来的都知道背后的人是谁,多少有几分眼力,几乎没有人敢在这里撒酒疯,今晚那人反倒是个意外。
“但我就是很不高兴。”
她抬头看向顾意,“会觉得我不讲道理吗?”
“流笙小姐说的话就是道理。”顾意低首在她唇边吻了一下,“何况是他咎由自取。”
曲流笙勾起唇角,将她按在墙边吻了回去,
漫长的湿吻后,她靠在顾意身前,懒着声音慢悠悠道:“知道我带你来这里做什么的吗?”
想到方才那名高瘦的男人说的话,顾意眸光微动,“见你小姨?”
曲流笙笑意盈盈地看她,“是啊,见家长,紧不紧张?”
顾意也微微笑起来,“想让我紧张吗?”
这般从容模样,显然是一点都不紧张。
“哼,没意思。”在她唇上不快地咬了一口,曲流笙牵着她的手转身推开了包间的门。
“小姨,我来了。”
明灿的灯光映入眼帘,眼前是一间复式结构的会客室。
一道身影坐在正中的白鹅绒沙发上,深色的长发垂肩,身姿半倚,脸上戴了一副银边眼镜,镜片下的容颜与曲流笙有几分相似。
包间内冷气略低,女人身上披着一件深灰色西装外套,身前是一台电脑,低垂的目光在屏幕上不断扫视,似乎正在处理工作,与门外的喧嚣格格不入。
想是早就得了消息,她头也没抬,随意道:“怎么一来就给我找麻烦。”
曲流笙眉梢微挑,“是你的人管理不力,我不过帮你整顿一下风气罢了,又怎么能算是找麻烦呢。”
她转头看向身旁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姨,章时清。”
看着眼前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顾意略一低首,“章小姐。”
她对这名章小姐倒是略有耳闻。
大学毕业就因为不听从家里的安排而和家里人闹翻,独自一人去了国外金融街闯荡,依靠头脑赚下了第一桶金,而后钱生钱,很快回港开了自己的风投公司,如今在金融圈里也算是新一代标杆,很受年轻人追捧。
这样放纵不羁的性格,也难怪能和曲流笙聊得来。
听到她的称呼,章时清似乎觉得有趣,停了手里的工作,懒下身子,拿过一旁的鸡尾酒喝了一口。
“原来你喜欢这么正经的?”
曲流笙笑着瞧了身旁人一眼,“也有不正经的时候,不过小姨你就看不见了。”
捕捉到两人唇角那点暧昧痕迹,章时清啧了一声,手上酒杯轻晃。
“悠着点,别把顾老太太的宝贝孙女累坏了,否则我可帮不了你。”
没料到两人的谈话如此荤素不忌,顾意顿了一下,语气仍是平稳。
“祖母已经知道了。”
听她此言,章时清倒的确有些意外了。
她刚才的话的确是个试探,不过是为了看看这位顾家小姐的态度,不曾想对方也是聪明人,一下就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给出的答案也还算让她满意。
“听说你们家里是顾老太太掌家,既然她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还能跟流笙站在我面前,那想来已经算成功了一大半。至于曲家那边,你也知道流笙一向不听家里的话,只要自己不束缚自己,没有人能管得了她。所以,就先恭喜你们了。”
说罢,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曲流笙从来没听身旁人提起过家里,更没想到她已经和家里人说过了她们的事,心里似有什么东西撞了撞,软成了一片。
“怎么不告诉我?”
顾意浅笑,“我想流笙小姐大概不想被这些事情烦扰。”
曲流笙眸光流转,挽过她的手哼了一声,“才不是。”
与她和她们有关的事情,又怎么能算是烦扰。
看着两人卿卿我我的样子,章时清酸得拧起了眉,“好了,别在我面前你侬我侬了,我还要工作,你们回去再恩爱吧。”
她将电脑拿回身前,又补了一句,“对了,让阿乾再给我送杯酒进来,多加块冰。”
曲大小姐眼下心情大好,也不介意亲自当一回传话筒。
“知道了,小姨。”
顾意随之往外走去,行至门边时,却听到身后人似有意似无意地说了一句,“最近霍家的股价好像跌得厉害。”
离开的身影略一停顿,微侧了眸,语气仍是端稳。
“想碰自己不该碰的,难免马失前蹄。”
再一颔首,她走出门外带上了门。
包间内重归安静。
章时清看着关上的门,呵了一声。
“这小姑娘。”
两人回到酒吧前厅,音乐重又放了起来,先前借醉生事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曲流笙在吧台跟调酒师交代过之后,刚准备和顾意离开,却见到一个满身酒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过,险些撞上了路过的人,最后步履蹒跚地消失在了门外。
想到刚才一晃而过的那张脸,她挑了挑眉。
霍启鸣?
不过几个月没见,之前不可一世的霍家少爷怎么落魄成了这副模样。
吧台前坐着喝酒的几人显然也认出了离开的人,边碰了碰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听说霍启鸣都被他爸给赶出家门了?”
“谁让他太贪心,脚跟都没站稳就想往别的圈子钻,也不想想顾家怎么会突然给他抛出橄榄枝,这回可好,被人给整了吧,连带着他爸的公司都受到牵连,现在资金链断裂,恐怕想趁机咬一口的人可不少。”
旁人啧啧一声,“他是怎么惹上顾家的?前阵子不还听说钟老爷子想招他当孙女婿吗。”
“这就不知道了。说到底钟顾也算一家,钟斯年年纪大了,胃口可不小,恐怕早看上霍家的通信产业了,否则哪轮得到他当孙女婿?这港市啊,最不缺的就是新贵,不过是个噱头罢了,真动起来,也就是那些老家伙眼里的一块肉。”
一阵慨叹后,酒杯轻碰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口酒咽下,谈笑的话语声又聊到了别处。
离开酒吧,喧闹的声音与迷离灯光被隔绝在隐蔽的暗门后,远处仍是五颜六色的霓虹灯影,眼前的小巷漏了半抹月光,淡白月色洒在涂鸦遍布的墙上,更显出几分清寂。
往停车的地方走了一阵,曲流笙忽然抬眸看向身旁人。
“霍启鸣的事是你做的?”
顾意停顿片刻,摇了摇头,“也不算,家里的确关注他们有几年了。”
“那就是和你有关。”
须臾安静。
前行的脚步停下,顾意转头看着眼前人,映着月色的眸光清明。
“流笙,其实我从来不是你想的那些霁月芝兰。钟念从小顽皮,祖母一直把我当她的接班人培养,只是因为我喜欢音乐,他们愿意随我心意放我出去几年,但我到底生在顾家,那些云淡风轻也不过是做给别人看的表象。”
“生日宴之后,霍启鸣放话说要让你好看,我不喜欢他这么说,所以选了我的方式让他闭嘴。”
说着,她笑了一下,“你问我会不会觉得你不讲道理,但你看,我也一向很不讲道理,尤其是关于你的道理。”
清缓的话语声徐徐落下。
曲流笙看她许久,拉过她的手,快步往停车处走去。
“回家。”
顾意跟着她,“做什么?”
“做.爱。”
第70章 浪潮
行驶的车冲破晚风与霓虹灯影回到了临海的小院内, 银辉流泻,院角的流苏树还垂缀着尚未落尽的花,在月色的映照下恍若覆了满树霜雪。
影影绰绰的树影透过车窗落在拥吻的人身上, 勾勒成了风月交织的一丛暧昧剪影。
曲流笙抓着顾意的衣领,把她拉近身前,柔软的唇缠磨于微扬的颈侧,留下斑驳唇红, 似一场充满暗喻的标记。
在两人的情.事间, 她好像总是霸道的那一个, 偏偏被她抓在手心的人对她惯来予取予求,温柔体贴得过了头。
唇齿轻咬过微弱跳动的脉搏, 一点点厮磨,于绵软的刺痛间引出更多隐藏于理智之下的欲。
顾意微敛了眸,手环过她腰后, 清缓的嗓音压了一丝不常见的低哑。
“要在这里?”
唇慢慢抬起, 眸光潋滟的桃花眼凝着笑看她。
“不可以?”
顾意轻轻吻她, “车里太小了,怕伤着你。”
被揽在怀前的人翻身来到驾驶座,身子抵着她的肩,跨坐在她腿上, 勾了笑的话语声如呵气般吐在耳边。
“那就温柔一点。”
视线交叠,光影顷刻暗下,贴近的唇重又覆于一处。
车灯早已熄灭, 院内一片清幽,唯有三两声发了促的呼吸流溢在夜色中。
驾驶座的座椅被调低, 逼仄的空间里多了些许容身之处。顾意靠在座椅中,一手扶在身上人腿边, 一手揽于身后,以被动的姿势抬了下颌受她亲吻,清矜薄欲的眼眸微阖,眸光透着暗火,显出几分失了克制的情动。
曲流笙咬着她的唇,慢条斯理地解开衣扣,手滑进腰间,抚摸着的那截纤长挺秀的腰线,指尖勾挑流连,颇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挑衅意味。
而下一刻,撑在她身下的腿却曲了起来,令她不受控地跌进眼前人怀中,扶于腿边的手挑过裙摆探入,点滴触碰,就叫她当即软了身子,失力地伏倒在身前人肩上。
远处浪声拍岸,晚风夹杂了海边的潮气,一点点将夜色侵占。
陷于情.欲的人也仿佛成了一叶小舟,舟身起伏错落,被浪潮牵引着向前推动,偶尔吃水深了,会带出一丝不堪重负的轻喘,再经妥帖安抚,又飘向另一处更高的浪峰。
曲流笙环过她的颈,双眼迷离地半睁着,微红的眼尾沁出水色,鼻尖轻抵在散开的领口间,将衣襟上那抹浅淡檀香尽数融于呼吸中。
漫过潮意的指尖轻拢慢拈,仍似以往体贴,又引她不住悸动。
流苏花落下,擦过车顶,发出细微声响,却未能掩住愈渐明晰的水声。
满潮将至,察觉到逐渐绷紧的身躯,揽于身后的手抚摸过她发丝,吻轻落在耳畔。
“流笙。”
过分温柔的轻喊如撞上地面的一块打火石,刹那间火星四溅,引燃一片炽猛烈焰。
环过颈后的手蓦然收紧,曲流笙咬在她颈间,脑海中的意识似被燃烧殆尽,唯余下漫长到望不见边际的空白。
长久安静。
望着伏在自己身前的人,顾意将手抽离,低首吻了吻她的眼睛。
“我抱你回去。”
曲流笙软在她怀里,似餍足的猫一般眯起了眸,任她抱着自己下了车回到房中。
浴室里水声轻响,身影重又靠近,沾了湿意的指尖划过脚踝,带起细微痒意。
余韵散尽,绵软的意识逐渐清醒,她倚在床边低垂下眸,就见到蹲在身前的人正握着她的脚为她脱下高跟鞋。
许是尽兴时不经意碰撞到了别处,右脚的脚踝处多了一道轻浅的伤痕,在白皙的肌肤上看起来尤为明晰。
顾意看着那道血痕,怜惜地叹息,“果然伤了。”
曲流笙笑起来,被握住的脚微微抬起,若即若离地轻踩上她身前。
“看来顾小姐还是不够温柔。”
方经历过情.潮的肌肤上还浮着一层明艳绯色,长卷发散在肩头,支起的手慵懒地斜撑在床边,仍敛着水色的双眸也透了一丝勾人意味。
顾意望她片刻,重新捉住脱离了掌控的纤细脚腕,手一点点向上攀去,倾过身低下了头。
“这次再温柔一点。”
衣裙散落,轻柔的吻蒙上湿意。
纤长的颈项蓦然仰起,呼吸轻促,意识再度没入朦胧的浪潮。
曲流笙醒来时, 只觉得嗓子发哑,浑身都软得没了力气。
昨晚太过纵情,一直折腾到了后半夜, 以致今天心慵意懒,乏倦得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
枕边已经没了人,楼下传来熟悉的响动,想来过不了多久, 她的贴身管家又要上来喊她起床, 督促着她下楼去吃早饭。
明明同样做了一晚上, 为什么付出更多体力的人却反而看起来不受影响?
曲大小姐十分不解。
在床上再懒了一会儿,她撑起酸软的身子准备下床, 赤.裸着脚刚踩在地上,却听得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拿过手机一看, 是久未联系的曲父打来的电话。
倦懒的神思稍稍清醒, 她微挑了眉, 接通电话,低沉严肃的话语声通过手机传出,只简单地说了两句,就挂断了通话。
家里让她现在立刻回家一趟。
顾意走上楼, 轻推开门,往床上看了一眼,却发现本以为还在睡懒觉的人已经起了床, 手里还拿着手机,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怎么醒了?”她走到床边, “有人打电话?”
曲流笙看着她,“我爸让我回家一趟。”
顾意略一停顿, “家里知道了?”
曲流笙靠进她怀里,似笑非笑地挑了眸瞧她,“紧张吗?”
顾意不言语。
“怎么不说话?”
“在想有什么办法能让曲先生转变心意。”顾意任她靠着,抬手环过了她的腰,“听说你父亲最近很想要西边那快地?”
听出她的言下之意,曲流笙笑着扬了眉梢,“这么奢侈?”
顾意轻吻她的唇角,“和你比起来,算不上奢侈。”
曲流笙转过身揽住她的脖颈,在她颈间那处红痕上又轻咬了一口,指尖抚摸过留下的痕迹,轻言慢语道:“顾老太太让你接班,岂不是要被你把顾家都败在我手里?”
顾意轻叹,“祖母一生明/慧,青山禅院的禅师却说她晚年或有一劫,大约我就是她行差踏错的那一劫。”
曲流笙笑起来,在她脸侧亲了一下,随即直起身走到衣柜边开始穿衣。
“如果真让你因为我把顾家败光了,恐怕在她眼里那一劫只会是我而不是你,我可不想背这口锅。”
顾意也微微弯了眉眼,“谁敢让曲小姐背锅呢。”
曲流笙笑哼一声。
吃过早饭,顾意将曲流笙送回到曲家门口,临分别前,替她把腰间略微松散的系带仔细系好。
“有事给我打电话。”
曲流笙倾过身去咬了一下她的耳朵,“乖乖在家等我。”
顾意浅笑,“好的,大小姐。”
下了车,曲流笙看着顾意驾车离开,而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前方的豪宅。
一进客厅,就见到正中的茶几边坐齐了曲家的老中青三代,连一直在乡下调养身体的曲老爷子都难得露面。
一群人见她进门,齐刷刷地看向了她,目光严肃,颇有些三堂会审的架势,叫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曲流笙坐进一旁的单人沙发里,秾纤合度的腿翘起轻晃了晃,笑盈盈道:“怎么突然叫我回来,难道大哥的订婚宴提前了?”
曲父目视着她,面上神色看不出喜怒,“你昨晚去了哪里?”
倚在沙发里的人略扬了眉梢,“路过小姨的酒吧,听说她恰好在,所以和她坐了一会儿。”
“是不是又惹事了?”
“您指的是哪件事?”
“你把人伤了,还让人把他扔到大街上,你知不知道对方都找上门来了?”
曲流笙笑了一下,支起手撑在脸侧,右手指尖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扶手。
“他调戏我女朋友在先,嘴里又不干不净,难道不该把他扔出去吗?”
一时沉寂。
曲父脸色愈发沉冷,刚要说什么,却被一声低沉的咳嗽打断。
曲老爷子直起身,端过面前摆的茶盏,吹了吹飘上来的热气,苍老的话语声徐徐道:“怀锦都订婚了,你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结婚?我最近还真认真考虑了这件事。”
曲流笙勾着笑坐起了身,“您不是想让我和钟家联姻吗?我现在也觉得钟家的人不错。”
闻言,曲老爷子眉间堆叠的皱纹似乎舒展了些许,他看向自己的孙女,“你决定嫁给钟念?”
曲流笙慢悠悠地摇头。
“不,是钟念他姐姐,顾老太太的孙女,顾意。”
曲父一拍桌子,“她是个女人!”
曲流笙貌似惊讶地看他,“我以为您早就知道我喜欢女人了。”
眼看父亲勃然大怒,曲怀锦连忙出言缓和:“流笙,你平时爱玩,家里也从来没多管着你,只是婚姻大事毕竟不是儿戏,你还是该多听听爸妈的话。”
“爱玩?”低柔的话语声耐人寻味地重复了一遍,眸光幽邃的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瞧着他,“大哥,莫非你和余悦也只是玩玩而已?”
听她提及余悦,曲怀锦顿了一顿,低声道:“我和小余……到底不合适。”
曲流笙啧了一声,“是你觉得你们不合适,还是家里觉得你们不合适?”
“好了!现在在聊你的事情,你别又扯到你哥身上。”
曲父紧皱着眉看着她,“一直以来,家里所有人都对你娇惯得厉害,养得你现在越来越没有规矩。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哥一样听话一点,多为家里人考虑?你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严冷的话音沉沉落下。
一如以往的“失望”二字,却叫被训责的人笑了起来。
曲流笙眉目微抬,往后倚了身子,略一颔首。
“好,既然要谈我的事情,那我也就直说了。”
“不管家里是什么态度,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喜欢男人,更不可能和男人结婚。”
“您说家里娇惯我,可您真的觉得那些惯纵是出于对我的爱吗?从小到大,只要我表现得不合家里的意,你们就会轻易对我失望,出国读书是这样,喜欢女人也是这样。可偏偏这些你们不喜欢和难以接受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她轻吐出一口气,笑了一下,“事到如今,既然都已经失望了,想来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所以,如果您一定要逼我和我不喜欢的人结婚,那我也只能像小姨一样,再也不回曲家了。”
说罢,她拎过包站起了身,转身朝大门外走去。
端着茶盏许久没有说话的老人抬起了头。
“流笙,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离开的脚步略微一顿,曲流笙回过头。
“没有,爷爷。”
高跟鞋踩过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风姿绰约的身影逐渐走入了远处明媚的日光当中。
今日天光正好,曲宅外的石榴树上开满了榴花,红艳的花瓣映着阳光,仿佛烧起了一把火,于枝叶间灼灼欲燃。
看着迎面洒来的日光,曲流笙微眯着眼睛,从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了通讯录里的第一联系人。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通。
红润的唇微微弯起,她懒洋洋道:“顾小姐,现在有空吗?出来结个婚。”
短暂停顿,顾意轻笑起来。
“好,马上到。”
连着下了半个月的雨后,溪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天晴。
雨后初霁,楚渝推开窗, 任带着透润凉意的微风拂入房中,腕上的手链随略微抬起的幅度往下滑落,松散地搭在袖口上。
还有两天就到比赛的日子,今天她准备离家。
鉴于这次离开的时间不短, 路途又长, 从昨晚开始, 李晓清就不住地念叨着让她带齐东西,别丢三落四。原先的小行李箱显然装不下承载了母爱的众多物品, 于是惨被抛弃,迫不得已换成了二十四寸的大行李箱。
李晓清路过门口,见她站在窗边放空, 再一次问:“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收拾好了。”楚渝应声答。
“收拾好了就差不多出来, 待会以白该来接你了。”
“好。”
她将搭在窗台边的手收了回来, 腕上手链垂落,微凉的触感轻划过肌肤。
楚渝低眸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银白的戒指上,略微停顿, 伸手将甚少取下的手链摘了下来。
纤秀挺立的身影从房内走出,李晓清见女儿拉着行李箱出来,刚要再嘱咐几句别的, 视线却扫见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到嘴边的话语一顿, 挑了眉看过去。
“以白给你送的?”
楚渝嗯了一声,看着指骨间环绕的那圈银白, 眼角弯起了一点弧度。
“挺好看的吧?”
李晓清翻她白眼,“得瑟。”
而后又问:“之前让你给人家送礼物,你送过了没?”
顿了一下,楚渝迟疑地摇头,“还没有。”
鲜花送过,大大小小的节日礼物也送过一些,可要与戒指这样有特别含义的礼物相提并论的,却当真没有。
得到不出意料的回答,李晓清叹气,“又不会说好听的话,还不会讨女孩子开心,也不知道以白是怎么看上你的。”
她一边嫌弃地说着,一边进了房间,过不多久,又拿着一只深棕色的实木首饰盒出来。
“我结婚的时候你姥姥给了我一块玉,我让人串成了手链,本来是打算给你的,正好你拿去送给以白吧。”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条羊脂玉手链,剔透的白玉雕成了一双小鲤模样,以细长的金链串起,在深色的底衬上看起来尤为温润。
楚渝微微一怔,笑着抱住了母亲。
“谢谢妈妈。”
李晓清眉眼弯起,嘴上却还是嫌弃模样。
“装好,别弄丢了。”
再将所有东西都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遗漏,楚渝看了一眼时间,拿着行李箱走到门口,就听见叩门声恰巧响起,拉开门,那道熟悉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学姐。”她翘起了嘴角。
黎以白眸光温软,笑望着她,“收拾好了吗?”
“嗯。”
牵过楚渝的手,她抬眼看向不远处的人,温声道:“阿姨,我带小鱼走了。”
李晓清笑着点头,“好,你们路上小心。”
走出门外的一双身影正要将门关上,楚渝却忽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母亲,眨了眨眼。
“妈,别人还是能跑我们家门口来的。”
说完,未散的余音被关上的门隔断。
李晓清愣了一下,意识到她是在反驳自己当初在饭桌上唠叨她的话,不禁笑骂了一句。
“臭丫头。”
连日的大雨将天空冲刷得一碧如洗,行李箱拖过雨水未干的地面,留下一条湿漉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