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不丁的又想起寒假婚宴上黎以白说过的那句“像我的一个朋友”,嘴角忍不住笑了一下。
她从来不说假话,三年前见过是真的,那像她的一个朋友想来也是真的。
原来是像她的一个朋友……
楚渝又笑了一下。
黎以白回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她一打开门,就见到昏蒙的黑暗里有一团蜷缩在地上的身影,空气里溢满了酒气。
她没有开灯,只是走近前去蹲下了身,伸手摸了摸那张有些发烫的脸。
“小鱼。”
蜷在地上的人动了动,低垂的头略微抬起,看她一眼,晕满醉意的眼尾就慢慢笑了起来。
“黎以白。”
“嗯。”黎以白轻声应答,“怎么喝酒了?”
楚渝看着她,不说话,只是笑。
笑到后来,嗓子似是呛进了一团空气,刚抬起的头又低垂下去,弓着脊背剧烈地咳嗽起来。
黎以白为她轻轻拍着背,待咳嗽缓和些许,楚渝抓过她的手,又笑着叫了一句。
“黎以白。”
“嗯?”黎以白应她。
“你喜欢我吗?”
不等回答,一滴泪从弯起的眼角滴落,溅在了她手背。
“可是……”
“我好像真的很喜欢你。”
第54章 驯养
楚渝很少哭, 因为性格慢热,所以很多时候就算难过也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等难过的劲儿过去了, 剩下带着顿感的闷痛,她才会恍然发觉原来自己很难过。
因此当眼泪落下来时,她模糊地惊讶着,然后在心里想:
哦, 原来自己那么喜欢她。
在感受到擦过眼角的轻柔抚摸后, 心里就更委屈了。
既然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对她这么温柔, 她和那个人就这么像吗,像到借的这一点光也足以让她沉溺其中。
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着, 又被抚在脸侧的指尖一点点擦去。
黎以白伸手环过她的腰,轻声问:“还能站起来吗?”
楚渝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眼前人,尽管还在难过, 却仍旧听话地摇了摇头:“没力气了。”
黎以白嗯了一声, 话语声轻得仿佛哄慰。
“那抱着我, 好不好?”
顿了一会儿,楚渝抬手揽上她颈后,下一刻,整个身子就被完完全全地搂入了怀中。
黎以白抱着她走回房间, 把她慢慢放在床上,却没有松开环着她的那只手。
沉静的眼眸低垂着看向眼前人,出口的话音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晰。
“小鱼, 你现在喝醉了,所以我不会和你说太多。”
“但是我回答你的问题。”
“我喜欢你, 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所以你先睡觉,等睡醒了我们再聊, 好不好?”
楚渝怔怔地看着她,听见她说喜欢,眼泪却掉得更厉害了,一贯清冷的声线也因着带了哭腔而显得绵软起来。
“你……怎么……怎么这么冷静。”
冷静得像是在编谎话哄她。
黎以白笑着叹气,环着她的双手慢慢圈紧,将下颌轻抵在她额前。
“我不冷静,见到你哭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对不起,小鱼,我没有经验,所以我不知道……”
停顿片刻,低柔的话语声就带了一丝沉闷的尾音。
“原来我让你这么没安全感。”
楚渝任她抱着自己,湿凉的眼泪将领口与颈间的肌肤都打湿,鼻息轻轻抽噎。
“你……什么都不说。”
为什么会喜欢她,为什么毫无缘由地接近她,为什么做了那些暧昧不明的举动却又不给她任何肯定的回应。
为什么永远看起来都那么游刃有余,像是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的猎人。
所以她惴惴不安。
黎以白轻轻抚摸着她的背,低下头吻了吻她的眼睛。
“嗯,是我的错。”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不过现在先睡一会儿,好吗?”
眼睫上的泪水被轻轻吻去,楚渝又吸了吸鼻子,就不再说话,只是将头埋在她身前。
酒意在安静的环境中上涌,昏蒙的意识早已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她被轻轻抱着,听着近在咫尺的心跳声,思绪就一点点没入沉眠。
再次醒来的时候,天仍旧暗着。
楚渝睁开发沉的眼皮,发觉眼睛酸得发胀,脸边也是一片潮润的凉。
她茫然地眨了一下眼,刚动了动身子,就听见耳旁传来了有些哑的声音。
“醒了?”
发现自己被圈在怀里,楚渝抬头看向眼前人,“学姐?”
黎以白嗯了一声,微闭着眼问她:“还记得多少?”
楚渝怔了一下,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酒气,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喝酒了。
记忆往前回溯,她想起来在学校听到的那番对话,抿了抿唇,试探地问:“我……都跟学姐说了吗?”
黎以白笑着睁开眼,看她一会儿,就低下头在她肩上咬了一口。
咬的力度不轻,让楚渝疼得吸了口凉气。
挑起衣领看了一眼,望见肌肤上留下的齿痕,黎以白才抬起头,警示性地捏了捏她的耳朵。
“以后不准在我不在的时候喝酒,更不准在心里难过的时候喝闷酒,知道吗?”
楚渝眼巴巴地看着她,一时觉得委屈又茫然。
明明被当成替代品的是自己,该生气的也是自己,怎么自己反而成为了被惩罚的那一个。
黎以白吐了口气,抬手按着眉心,“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身前人没有说话。
略垂下眸,瞧见她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黎以白笑起来。
“喝醉的时候不是敢问我喜不喜欢你吗,怎么现在不问了?”
楚渝咽了一下喉头,声音很小。
“……我问了吗?”
黎以白不说话,只是看她。
楚渝无意识地捏着自己的手指,缓慢又游移地问:“那学姐……”
“喜欢。”
回答的声音是毫无迟疑的肯定。
乍然听到出乎意料的回答,楚渝怔在原地,忽然有些反应不过来。
黎以白叹了口气,垂下头靠在她肩上,话语声听起来有些无奈。
“不喜欢的话我为什么要亲你,不喜欢的话怎么会答应做你女朋友,我看起来很无聊吗,花这么多时间接近你就为了逗你玩?”
“那……”楚渝仍旧茫然,“为什么社长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顿了一下,黎以白抬眸看她,“所以你是听见白帆说什么了?”
楚渝把路上听见的话跟她复述了一遍。
黎以白听完,弯着眉眼笑起来,边笑边戳身前人的脸。
“楚渝,世界上怎么会有人吃自己的醋啊?”
“嗯?”楚渝愈发一头雾水,“什么吃自己的醋?我吗?学姐喜欢的人是我?可是……九年?我们九年前就见过吗?”
一个又一个疑问接二连三地从她嘴里冒出来,说话的声音也忍不住越来越大。
看着她难以置信的模样,黎以白笑着环住她的肩,话音低懒而温柔地一一回应。
“是你,我喜欢了你九年,我们九年前就见过,只是你不记得了。”
九年前就见过?
楚渝呆怔地顿了住,许久,脑海里突然晃过一段早已模糊不清的记忆碎片,联想到黎以白曾说过的话,心眺抑制不住地快了几分。
“所以……那晚的那个姐姐是你?你说的给你撑伞的人是我?”
黎以白看着她,双眼中溢满了柔软的笑意。
“是我。”
楚渝眉目微微垂落,神色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片刻后,嘴角却忍不住慢慢翘了起来。
原来缘分可以这么有趣。
九年前,她为她撑了一把伞,却因为去给她买药而错过了她,所以到后来,她们再遇见时,她终于有机会将那张迟到了六年的创口贴贴在她手上,也让她重新见到了她。
瞧见她翘起的唇角,黎以白揉了揉她的耳朵,“开心了?”
楚渝有些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垂着眸再笑了一会儿后,又好奇地问:“学姐为什么不告诉我?”
静默片晌,黎以白埋在她颈侧,呼吸随出口的话音轻轻洒落。
“那晚的我……总归有点狼狈,所以你不记得了我想也是好的。”
人总是想让喜欢的人忘掉自己难堪的一面,她也不能免俗。
楚渝呼吸倏然变轻,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她将身前人抱得更紧,摇了摇头。
“不是的,在我心里学姐无论什么时候都很耀眼。”
那夜雨里的一眼望见,她也只是在为她心疼,所以才会下意识想要为她打一把伞,即便被雨淋湿也想把她的伤口遮住。
她的所有情绪好像都用在了别人身上,于是看起来显得慢热,对人是,对猫也是。
听见她的话,黎以白笑起来,“小鱼都会说情话了。”
楚渝抿了一下唇,“没有。”
明明是真心话。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楚渝想了想,想起王菲那句说了一半的话,若有所思地问:“菲菲生日那晚,我喝醉之后,是学姐送我回去的吗?”
黎以白眉梢微抬,“为什么这么觉得?”
楚渝看她一眼,轻声说:“我好像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一声轻笑,纤柔的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尖。
“鼻子这么灵?”
楚渝眨了眨眼,“真的是学姐?”
黎以白笑,“你抱着我不让我走,我不送你回去又能怎么办呢?”
“啊……”楚渝窘迫,“我有吗?”
“有。”
得到肯定的答复,楚渝更加赧然了,而心里却有些后知后觉的欣喜。
原来那个梦果真不完全是梦,来到身边的人是真的,梦里的铃兰香气也是真的,到现在为止,连虚构出的爱和吻都是真的。
看来醉酒也不完全是坏事。
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后来楚渝又问了许多问题,无一例外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例如社团的合照,婚宴上的见面,与那场蓄谋已久的音乐剧。
让她惊讶的同时又忍不住偷偷嘟囔了一句,“狐狸。”
却被就在面前的狐狸捉了个正着。
黎以白捏了捏她的脸,“身上全是酒味,没有别的问题了就去洗澡,洗好了回来睡觉。”
“唔。”楚渝揉了揉被捏的地方,抬起了头,“我还有一个问题。”
“嗯?”
“戒指里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黎以白看着她,眼尾微微弯起。
“方觉夏告诉你的?”
楚渝点头。
黎以白笑而不答。
“先去洗澡,洗完澡我再告诉你。”
楚渝眨了一下眼,“好。”
她拿上睡衣,走进浴室开始洗澡。
雾气蒸腾着氤氲开,温热的流水冲刷过身体,洗去酒气的同时将残存的一点睡意也消解得一干二净。
楚渝洗完澡出来时,见到黎以白同样湿着发尾正坐在床边擦头发,一旁搭着换下来的衬衣。
原本整洁的衣服略微起了皱,领口洇开一片深色,残留着被打湿的痕迹。
料想那些皱痕和水渍应该都是自己弄出来的,她不由有些赧然,于是主动走近前去,轻声说:“我来帮学姐擦吧。”
黎以白看她一眼,略勾起唇,将手里的毛巾递给了她。
柔软的身躯半倚在怀前,慵懒而漫不经心地微阖了眼,楚渝坐在她身旁,任她靠着自己,轻柔又缓慢地一点点擦拭着湿润的发梢,尽量不让自己的视线晃过多余的边界。
黎以白还穿着刚洗完澡后没来得及换下的浴袍,薄软的真丝浴袍松散地搭在她身上,颈项略微扬起,领口因着斜倚的身姿散开了一大片空隙。
被润湿的肌肤在幽暗的夜灯下散发着迷离光泽,楚渝目光不经意触及那片白皙,原本晶莹的耳尖就不自觉泛了红,喉头也慢慢发紧。
沾了湿气的指骨划过她泛红的耳廓,倚在身前的人捕捉到那点烫意,唇边就挑出了一点弧度。
“怎么又害羞了?”
楚渝视线闪躲,“……没有。”
“不是害羞?”黎以白仰着身抬起头,唇似不经意地轻擦过她下颌边沿,“那在想什么?”
湿软的触感一触即离,楚渝心跳错了一拍,慌乱而欲盖弥彰地换了话题。
“学姐不是说要告诉我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鼻息间透出一点轻笑,黎以白看着她。
“想知道?”
“……嗯。”
呼吸洒落,贴近的身躯将唇落在了她耳边,低柔的话语声似呵气一般轻轻响起。
“那句话是……”
“apprivoise moi.”
“驯养我吧,小鱼。”
第55章 学习
擦过头发的毛巾被抛下, 随意地堆叠在一旁,昏暗的灯光映在床边,将依偎的身躯勾勒出一团暧昧不明的暗影。
楚渝坐在黎以白身后, 双手环着她的腰,任她将身体所有重量交给自己,略低了头一点点吻她。
揽过身前的手被黎以白捉在手里,十指交扣地拨弄把玩着, 时而揉揉她的指腹, 时而又从指根轻挑着摸到指尖, 勾挑间带起细密痒意,让她忍不住蜷着手将手指藏进了掌心。
黎以白轻笑, 将她藏起的手指又一根根展开,带着笑意的话语声低柔地响在她耳旁。
“小鱼的手很好看。”
指骨纤长匀称,肌肤白皙, 平时为了练琴指甲修剪得极干净, 露出莹润的指尖, 若玉一般的质泽。
的确好看。
或许是眼下的环境太过昏蒙暧昧,或许是谈及的话题在此刻显得意味深长,楚渝禁不住多想了些,耳尖就微微发起了烫。
“学姐的手也很好看, 很适合弹琴。”她小声说。
黎以白抬了眸看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指尖从她眉眼抚过鼻尖, 再落在唇上。
“那小鱼以后会教我弹琴吗?”
望着那双勾了笑的眼眸,楚渝心口止不住地悸动, 捉过了落在唇上的手,声音轻得发哑。
“如果学姐想的话。”
吻就从手腕继续。
垂落的手被握在掌心, 修长纤细的手指交扣着叠在一起。
腕上的手链摘了下来,声纹戒指在朦胧灯光里反出浅淡光泽。
水声细碎,窗外好像下起了雨。
铃兰的香气染了潮润的水汽,在昏暗的房间里愈发明晰。
相扣的十指不知是什么时候松开的,楚渝只感到黎以白揽过了她的脖颈,手不自觉地抓着她的肩,一下变重,一下又变轻。
直到天色微微发亮,雨声才逐渐停息。
楚渝圈着怀里的人,撩起她有些散乱的头发,亲了亲露出来的耳朵。
“学姐。”
黎以白垂着头埋在她肩上,许久,才低低地应了一声,说话的声音也没了力气。
“嗯……好累。”
回来之前和导师同门吃饭本就喝了一些酒,前半夜又为了守着醉酒的人一直没睡,现在累得过了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好像被抽离。
见她累极的模样,楚渝怜惜地摸着她的发。
“我抱你去洗一下?”
黎以白略微睁开眼,看了她一会儿,就笑着又埋进她怀里。
“不要。”
“去帮我放水。”
卧房的浴室里有浴缸,她没力气站着,只能在浴缸里泡一会儿澡。
楚渝乖乖地应了一声,再抱着身前人躺了一会儿,才将她轻轻放回床上,走进浴室开始放水。
确认水温合适,她站在浴缸边等着水放好,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刚才亲密的画面,脸上不禁微微发热,同时又弯起了眼角。
黎以白说喜欢她,黎以白让她驯养她……
原来这只狐狸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她的。
她好喜欢黎以白啊。
楚渝停不住地在笑。
明明一晚上只睡了两三个小时,可楚渝现在却异常清醒,甚至有种奇怪的自信,觉得以自己现在的状态参加比赛大概会比以往哪一次弹得都好。
等放好了水,她走出浴室,就见到床上的人已经累得睡着,身子向她的方向侧着,怀前还抱着她平时抱的玩偶。
楚渝走近床边坐下,倾过身吻了吻那双熟睡的眼睛,在她懒倦地睁开眼后,轻声说:“水放好了,现在要去洗吗?”
黎以白没有说话,只向她伸出了手,是要抱的姿态。
楚渝依顺地把她搂进怀里,看她又阖上了眼睛,忍不住怜惜地摸了摸她的脸。
“这么累啊。”
怀中人懒着语调嗯了一声,撒娇般地轻嗔:“都怪你。”
楚渝眨了眨眼,有些不好意思又莫名开心地笑起来。
笑过之后,她尽量放平语气,“那我抱你去洗吧?”
透着倦意的双眼睁开些许,黎以白抬了眸看她,慢慢勾起了唇。
“这么想和我一起洗?”
楚渝怔了一下,脸色顿红,连忙摇头,“不是,是怕你没有力气。”
黎以白笑,“嗯,确实没有力气。”
随后又贴近她耳边咬了一下,“但怕和你一起洗更没力气。”
说完,她下了床,赤/裸着双足站在地上,将肩上散落的发不紧不慢地挽起。
“现在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免得今天比赛没精神。”
对呆怔着脸红的人叮嘱了一句,就转身走进了浴室。
楚渝迟钝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喔”了一声,而后摸了摸被咬的耳朵,掩着翘起的嘴角缩进了被子里。
只是到底也没能睡着。
等两人把折腾的东西都收拾过后,天已经完全亮了。
黎以白看了一眼皱得不像样子的浴袍,似嗔似笑地睨向身旁人。
“怎么办?”
楚渝抿了抿唇,红着耳朵要去拿浴袍:“我拿去洗一下。”
“洗你个头。”黎以白笑着捉住了她的手,“我饿了,早上吃什么?”
楚渝想了想,“三明治可以吗?”
冰箱里还有吐司和午餐肉,稍微弄一下就可以吃。
黎以白颔首,“好。”
在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后,楚渝端着三明治走出来,就见到餐桌上有一杯为她倒好的热牛奶。
黎以白手里端着一杯咖啡,笑道:“本来是让你睡前喝的,现在变成早餐了。”
楚渝也抿着唇笑起来,“没关系,今晚能睡好了。”
黎以白微扬着眉瞧她,“这么厉害?”
话里话外的语气都好似意有所指,叫楚渝忍不住多想了些,于是耳根又慢慢发起了烫。
看着她泛红的耳尖,黎以白不免失笑地揉了揉她的脸,“你怎么这么容易害羞啊小鱼。”
明明昨晚受的也不是她,今天却好像比以往都还要害羞一些,完全就是个敏感畏缩的兔子。
楚渝赧然地垂了垂眸,抿着唇不答话,只将三明治放在餐桌上。
“吃饭吧。”
她刚坐下身,手机却响了起来,看了看来电显示,是李晓清打来的。
“是我妈。”
楚渝向身旁人说了一声,就接起了电话。
“妈?”
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嘈杂,李晓清似乎正在走路,但语气听起来却很兴奋。
“小鱼,听说你谈男朋友了?”
楚渝愣了一下,茫然道:“男朋友?谁跟你说的?”
“夏池啊。”李晓清提高了语调,“你谈男朋友就谈嘛,怎么还瞒着家里,你都这么大了,爸爸妈妈又不会阻止你恋爱。”
“等等,夏池跟你说我有男朋友了?”楚渝愈发迷惑了。
似乎觉得她是在刻意遮掩,李晓清哼了一声,“还想瞒着我呢?我都听小夏说了,他去学校找你玩,你那个男朋友还一直跟在你们身后,直到你们俩分开。”
听她这么说,楚渝反应过来,顿时哭笑不得。
“妈,你误会了,那不是我男朋友,那是我参加的学校社团的社长。”
“社长?那他跟着你们干嘛?”
楚渝无奈地笑,“就是那天恰巧遇到了,不是特意跟着我的。”
电话里的人似乎有些失望,“所以你还没谈恋爱?”
闻言,楚渝下意识看向身旁人,见黎以白勾着唇角看着她,一时有些脸热,于是语气也含糊起来。
“嗯……我今天有个比赛,待会要出门了,就先不跟你说了。”
说罢,她挂了电话。
一时安静。
黎以白慢悠悠地喝了一口咖啡,“男朋友?”
楚渝连忙解释:“是社长,那天我和夏池遇见他了,不知道为什么夏池会以为他是我男朋友。”
“可是妈妈看起来好像很希望你找个男朋友。”
楚渝略攒了眉,语气认真得有些严肃,“她希望是她的事,可她左右不了我的想法。”
“而且……”她看了看眼前人,说话声音变低了些,“而且我有女朋友了。”
黎以白微微弯了眼尾,“这么小声呀?”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人是在逗她,楚渝抿了抿唇。
“学姐。”
语气透了些嗔意。
黎以白笑着环过她的腰,摸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
“小鱼能这么说我很开心,很高兴成为你女朋友。”
看着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睛,楚渝眼睫轻点,凑过去亲了一下她的嘴角。
“我也很开心。”
黎以白揉了揉她的耳朵,“好了,吃早餐吧。”
楚渝点了点头,转回身坐好。
她习惯性拿过手机随意扫了一眼,视线在触及屏幕上的画面时却蓦然僵了住。
手机屏幕仍停留在最近通话页面,而通话记录显示,刚才那通电话挂断的时间是一分钟前。
港市的春日潮湿多雾, 天气变幻不定。
清晨海面上还笼着一层薄雾,浅淡烟霭半掩住晨初的日光,将一切晕得朦胧不清。
顾意站在半出的阳台边看着远处海雾, 右手二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香烟,任烟上火星慢慢燃着,却没有抬手去吸。
身后传来脚步声,钟念一边整理着西装的袖口一边朝她走近, 在见到她手中点燃的香烟后, 整理衣装的动作一顿, 面上随之露出了惊讶神色。
“姐,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顾意并未回答, 望出的目光仍旧没有收回,只淡淡道:“什么事?”
“哦,今晚不是要去岛上给老爷子祝寿吗, 听说霍家和黎家都会来人, 所以那边让你准备一下。”
钟念说得委婉, 视线还小心地往身前人脸上瞧,却没看出个所以然。
顾意今年已经三十,自她大学毕业后这几年就没怎么回过港市,今年钟斯年回国不知怎么想起了这个久未见面的孙女, 听说她还没成家,于是想要借自己寿宴的机会给她选一门婚事。
听他说完,顾意神色未变, 回应的话语声仍是散漫。
“知道了。”
见姐姐没有生气的意思,钟念才放下心来, 随即又忍不住好奇。
“哎,姐, 你之前不是说你和曲流笙是那种关系吗,你们都一起去溪市了,怎么不见她这次跟你回来?”
片刻安静。
纤长的手指略微动了动,抖落下几点细碎烟灰,倚在阳台边的人略垂了眸。
“说笑罢了。”
闻言,钟念笑起来,“我就说你们之前都没见过,你怎么会突然对她感兴趣。”
随后絮絮叨叨地聊起了别的事情。
微凉的薄荷味随烟气缓缓飘散,顾意看着指间点燃的烟,眼尾微微勾出一点弧度,似是笑了一下。
没见过么……
三年前,巴黎。
乐团排练终于结束,众人欢呼着收起乐器准备下班。
顾意谢绝小提琴首席共进晚餐的邀约,换上了一套休闲常服,又去了近日常去的那间酒吧。
酒吧就在塞纳河边,乍一望去极不起眼。
木质红顶,老旧玻璃橱窗,很老派复古的装修,不像酒吧,反而更像上个世纪的某间定制裁缝店。
她踩着将尽的余晖,在晚霞彻底被天际吞没之前,推开了那扇悬空的双开木门。
红丝绒沙发包裹的角落,一架立式钢琴孤零零地放着,衣着考究的钢琴师坐在琴前徐徐弹奏,轻缓柔和的曲调充溢满整个空间,是斯克里亚宾的夜曲。
今天的客人反常地多出许多,人群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围绕在吧台附近,酒杯后的视线频频回望,不约而同地短暂停留,就不经意泄露出无需言明的醉翁之意。
狭长的吧台前坐着一个女人,女人妩媚耀眼,穿着一条墨绿色缎面鱼骨裙,右侧蝴蝶骨后半露出一朵黑色玫瑰,微醺姿态极尽勾人,吸引着沉溺于声色的异性不断往她身边走近。
顾意找了一个偏远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蓝色珊瑚礁慢慢喝着。
微苦的葡萄柚气味混着伏特加滑过舌尖,在咽入喉中后漫开一阵炽热的烫,酒味浓烈。
这间酒吧有超过百年的历史,因此调出来的酒仿佛也历经了时间的沉淀,比别处要醇厚许多,令人易醉。
女人早已喝多,绯红的颊半伏在吧台上,一双桃花眼水光潋滟。
在又一名绅士做派的男人试图送她回家后,端稳挺秀的身影走到了她身边,用法语客气而疏离地说着:“抱歉,她是我女朋友。”
男人惊讶,保持风度地微笑道歉,随后不再纠缠,回到了自己的酒桌边。
前赴后继的搭讪也因此得以停息。
顾意略垂了眸,看着眼前醉意醺然的人,方要开口询问她现在住址,却见那双仿佛盛了桃花潭水的朦胧醉眼看她一会儿,红润的唇边就勾起了一抹笑。
“喝酒。”她说。
说的是中文,命令的口吻,自然得仿佛理所应当,让顾意觉得有些惊讶。
“我不喝酒。”
无意与喝醉的人纠缠,她随口撒了个谎。
女人又笑了一下,低懒地“嗯”了一声,随即端起了酒杯。
“那我喝。”
柔若无骨的手端着酒抬起,喝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