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用衣摆兜着木盒和溢出来的糖果,反身回家。
阿坤家的大门才关上,男孩又打开门跑出来,把余鹤丢过来的纸飞机捡走了。
巷口的保镖单手按着耳麦,汇报道:“傅先生,余少爷进去了。”
傅云峥应了一声:“跟紧点,缅北不比国内。”
保镖接到傅云峥‘跟紧点’的指令后,立即抬步向前,却在抬腿的瞬间听到身后的破空之声。
保镖俯身回头却已为时已晚!
一记闷棍狠狠敲在保镖后颈。
傅云峥这边听到一阵闷响,他闭了闭眼,平静地接受了早已预见的现实。
悬在心口的利剑终于落了下来。
蓝牙耳机摔在地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一个男人慢步走来,捡起落在地上的蓝牙耳机。
他将耳机放在耳侧,用英语说:“傅先生,我有一桩生意想与你谈,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傅云峥反问:“你想要什么?”
男人说:“阿坤被逮捕那天,他弟弟给了你一个木盒,我要那个木盒里所有的东西。”
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傅云峥意料,他站起身,走向写字台:“稍等。”
将从木盒里倒出来的东西翻了一遍,傅云峥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傅云峥微微蹙起眉:“我不知道你要找什么,但我可以把木盒所有的东西都带给你。”
男人的声音很年轻:“先把东西带过来再谈吧。”
傅云峥长眸微垂,吐出两个字:“地址。”
男人先是说了一个地点,然后说:“不必太过着急,您的情人很漂亮,我不介意和他多相处一会儿。”
傅云峥说:“十五分钟。”
男人的英文口语很好,带着标准的美式发音:“傅先生果然雷厉风行,静候大驾。”
结束通话后,男人随手把蓝牙耳机扔在地上,黑色的皮鞋踏轻轻碾过,将耳机踩得粉碎。
男人转身迈进后巷。
耳机上跳动的指示灯闪烁几下,终于彻底熄灭。
余鹤正和小栓在院子里玩纸飞机。
咚咚咚咚咚咚,院子的后门忽然被敲响。
急促地敲门声吓得小栓一下子站起身,他看向后门,用缅语问:“谁?”
门外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说了句什么。
小栓赶忙上前开门。
余鹤拽住小栓,压低声音问:“谁呀?”
小栓回答:“是哥哥的朋友!”
余鹤站起身:“我去开。”
余鹤拉开破旧的木门。
后巷内,一个满身是血的年轻男人一下子倒了进来。
余鹤还没反应过来,手比脑子反应更快,已经一把将那个男人接在了怀里。
男人脸色苍白,看见余鹤的瞬间瞪大了双眼。
“余哥?”
这个男人说的居然是中文,还认识余鹤!
余鹤皱起眉:“你是谁,怎么知道我姓余?”
男人眸光微颤,他紧紧握着余鹤手臂,嘴唇颤抖:“余哥,余鹤,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黄少航啊,咱们在一个私立高中念书,我是你学弟。”
学弟?黄少航?
记忆中模糊的娃娃脸和眼前清瘦五官渐渐重合,回忆穿过岁月的淡雾,轮廓渐渐清晰。
余鹤想起来了,他很是惊讶:“小航?你怎么瘦成这样了,你上高中的时候不是个小胖子吗?”
黄少航:“......”
黄少航深吸一口气,沾满鲜血的双手攥紧余鹤手臂:“余哥,先进去再说,有人要杀我。”
余鹤大吃一惊:“什么?”
小栓上前关紧院门,看起来可比余鹤冷静。
他哥哥的朋友经常满身是伤的从后院门进来,小栓习以为常,熟练地将血迹抹净,又返身去取医药箱。
阿坤家里医药箱中工具齐全,似是经常在家处理这样的外伤。
余鹤扶着黄少航走进屋内,放他在沙发上躺好,问:“伤哪儿了?”
黄少航侧身,解开被血染湿的衬衫,半脱下外衣,露出一条长逾二十公分的伤口。
伤口皮肉翻开,鲜血不断涌出来。
余鹤握着纱布的手一顿:“小航,你这伤口需要缝针。”
从门口到屋内短短一分钟的时间,黄少航的唇色已经因失血而明显发白,连意识都有些模糊。
黄少航拍着自己额角摇了摇头,强行使自己清醒过来:“不行余哥,没法去医院,他们的人守在巷口,等着杀我回去复命。”
余鹤心中充满了疑问,可他根本来不及问。
不断涌出的鲜血冲击力极强,在这个流速之下,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倒计时出现在黄少航头顶。
每过一秒就离死亡更近一步。
余鹤没时间深入思考这些疑惑,感性情绪在此时无限削弱,在重大危机之下,近乎绝对的理性接管了余鹤的思维。
先救人!
此刻,余鹤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是凭借本能进行机械化操作。
整个世界短暂的静止,一切外物都无法惊扰余鹤,他眼前除了这道亟需处理的伤口什么都没有,他毫不犹豫地取出针,在酒精中一蘸,而后飞快地刺在黄少航身上几处穴位止血。
余鹤的专注力在这一刻达到巅峰!
当下到第六根针时,血流的势头终于渐渐止住,余鹤没有掉以轻心,又接着下了三根针。
用手背抹去额角的汗,余鹤拿无菌棉擦净伤口上糊着的血,狭长的伤口疮面平整,上深下浅。
这是刀伤,从上砍下去,力道随着下滑减弱。
捻出手术缝合针,弯钩状的针尖穿过皮肉,黄少航全身一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这动作一下打断了余鹤的托管模式。
余鹤心神巨震,暂时抽离的情感重新回归,他看着手下翻卷的伤口,握针的手不自觉轻颤。
卧槽卧槽卧槽,他怎么连缝合针都穿好了?
神思归位后,余鹤开始注意到外界其他的东西。
比如自己额角后背的汗、黄少航颤抖的身体,还有后背陈旧的伤痕。
黄少航身上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伤,后颈处还有一块显眼烙疤。
感觉到余鹤缝合伤口的手停了下来,黄少航微微侧头:“怎么了,余哥。”
余鹤定定神:“你是来缅北当特务了吗?身上怎么这么多伤?”
黄少航轻笑一声:“余哥,你说话还是这么有意思,我以前就最喜欢听你说话了。”
余鹤穿针引线,缝口袋般把黄少航后背的伤口缝合起来:“先凑合上,你必须得去医院。”
黄少航趴在沙发扶手上,削瘦的后脊蹦出一道漂亮的线条,每当缝合针穿过时肌肉会不自觉地痉挛,他指尖狠狠扣在沙发扶手上,力气大到指尖泛白,轻轻颤动。
他告诉余鹤:“高二那年暑假,我爸死了,妈妈带着我改嫁到缅北。”
余鹤非常诧异:“黄叔叔怎么......”
他去明都参加慈善晚宴是初春,那会儿黄少航的父亲还好好的,怎么暑假人就没了?
这也太突然了?
黄少航语气平淡:“是车祸。”
余鹤擦掉伤口中渗出的血水:“你后来一直在缅北?”
黄少航点点头:“是,我现在替继父管些生意上的事,偶尔会遇见下手黑的同行,我都习惯了。”
余鹤没问是什么生意。
阿坤是高利贷公司的打手,黄少航既然和阿坤是朋友,同行下手又这么黑,想来总归不会是太见得光的那些。
读高中时,黄少航是个阳光开朗的小胖子,父亲是明都首富,因只有一个儿子对黄少航很是娇惯,黄少航在家里耀武扬威,在外面却很怂,转校后被高年级学生欺负也不作声。
余鹤最烦欺负同学的霸凌行为,基本上见一次打一场,碰巧遇见后,顺手把黄少航救了出来,当时黄少航红着眼圈,说以后跟着余哥混。
谁能想到,不过几年不见,黄少航的变化竟然这样大。
不仅整个人抽条似的长高,圆乎乎的娃娃脸也凹陷成深邃的轮廓,跟吃不饱饭似的,身上还全是旧伤。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居然让黄少航顶着一道狭长刀伤,若无其事地说习惯了。
虽然余鹤和黄少航已经都五六年没见面,但骤然重逢后,曾经远去的记忆再度清晰。
余鹤缠紧绷带,叹了一口气:“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第一眼我真是没认出来。”
没有打麻药缝了这么多针,黄少航满身冷汗,脱力地趴在沙发上。
黄少航单手摸在后背的绷带上,回头朝余鹤一笑:“我一眼就认出余哥了,余哥还是什么都会。”
余鹤皱起眉:“你这伤还是得去医院看看,要是感染发起烧来很危险。”
黄少航嘴唇上是被自己咬出的血痕,他用拇指把血珠抹下去:“余哥,你和我接触过,他们肯定会盯上你。一会儿我的人来了,你就跟我走吧,我派人保护你。”
“不用了,等你的人来了我就回去。”余鹤说完,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先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
听到余鹤提起男朋友,黄少航明亮的眼神有一瞬灰黯。
余鹤没有看到。
余鹤只顾着看手机上的无信号, 并未注意黄少航神色变化。
余鹤晃了晃手机往外走:“信号有点不好。”
黄少航撑起手臂,说:“余哥,他们肯定开了屏蔽器防止咱们报警, 你先跟我走吧,这儿太危险了。”
话音刚落,后院的院门猛地响起敲门声。
敲门声宛若丧钟, 屋内三人俱是一震。
黄少航利落地翻身起来,动作敏捷得完全不像个重伤的患者,他背靠在堂门后,谨慎地探脸观察:“可能他们找过来了。”
敲门声响了一阵, 外面隐约传来几句缅语。
‘嘭’的一声巨响,一辆黑色的吉普车撞开木门,直接开进了后院!
余鹤简直惊呆了:“卧槽!”
黄少航反身关上后堂门,把还在发呆的余鹤推向前堂:“你从前门走!把身上的血衣服脱了。”
余鹤反手拉住黄少航:“那你呢?”
黄少航一把推开余鹤,说:“他们抓到我就不会追你们了!你快走。”
“你他妈在逗我?要走一起走啊。”
余鹤扭头去找小栓,抱起小栓就往前门跑。
身后的堂门被踹开, 几个缅北人拎着砍刀冲进屋内,问也不问, 挥刀就砍。
见着什么砍什么,连桌子都给踹倒了。
这是来杀人的还是来□□的?
缅北太可怕了!
好在房间内十分局促, 余鹤他们三两步就跑向了前堂。
余鹤抱着小栓跑向巷口, 却没在巷口看到平时跟着他的保镖。
怎么回事?人呢?
这保镖关键时刻就消失是怎么回事?
真的该让傅云峥换一家安保公司聘用了!
正这时, 一辆黑色的越野车停在黄少航面前, 从车上下来几个人,挡住了后面的追兵。
一场余鹤从未见过的乱斗, 发生在这条不起眼的小巷。
黄少航趁乱招呼余鹤上车:“余哥,先跟我离开这儿, 等到安全的地方再联系你男朋友。”
余鹤转身上车,越野车飞速驶离小巷。
街口角落,被踩碎的蓝牙耳机落在原地。
黄少航侧身背对余鹤,目光在那只破碎的耳机上一扫而过。
余鹤失去了和傅云峥的联系。
手机恢复信号后,余鹤第一时间将电话打给了傅云峥,长久的等待音过后,电话自动挂断。
又打了两个,依旧没有人接。
余鹤很少有给傅云峥打电话却打不通的时候,此时不免心慌意乱,他皱起眉,将电话拨到了傅云峥身边某个姓王的保镖手机上。
电话很快接通。
余鹤开门见山:“王哥,傅先生呢?”
保镖没回答,反而问余鹤:“余少爷,你现在在哪儿?”
余鹤察觉到不对劲,他看了一眼黄少航:“我和我朋友在一起。”
王哥说:“地址给我,我现在去接你,见面说。”
余鹤单手捂住话筒,跟黄少航说:“小航,我就在前面下车吧,我家人要来接我。”
黄少航透过车窗四处望了望:“这里还不行,这边是拐子三的地盘,你让你家人直接去文华饭店,我的人都在那儿。”
余鹤点点头,拿起电话:“王哥,你去文华饭店吧,我们在那儿见。”
在车辆驶进文华饭店以前,余鹤完全没有想到整个文华饭店都是黄少航的地盘。
迎宾台前,百十号人都在门口迎着黄少航下车。
黄少航在这一带显然很有势力。
余鹤一下车就看到了王哥。
王哥走过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那些人,又看到余鹤身前的血迹:“余少爷,你受伤了?”
余鹤回答:“不是我的,傅云峥呢?”
王哥带着余鹤走到没人的角落,低声说:“傅先生失踪了。”
余鹤心口一紧,全身的血液倏然凝固:“你说什么?”
王哥将来龙去脉讲给余鹤:
“你一进阿坤家的院子,跟着你的保镖就受到了袭击,有个年轻男人找到傅先生,暗示你在他手上。我们当时怎么都联系不上你,阿坤家后巷发生了械斗,两帮人马堵在巷口,我们的人进不去,都以为你被带走了......傅先生带着那个人要的东西去了望海楼,现在还没回来。”
醉翁之意不在酒,对方声东击西,根本是冲着傅云峥来的。
傅云峥深入浅出,身边总是跟着许多保镖,对方知道不好下手,就利用余鹤打了个时间差,唱了出空城计把傅云峥引了过去。
到底是谁处心积虑地算计傅云峥?
余鹤当机立断:“我去望海楼找他。”
王哥赶忙把余鹤拦住:“我的少爷啊,你俩可别一个找一个的了。你现在跟我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从长计议。”
余鹤心中疑窦丛生。
他看向不远处的黄少航,剑眉微皱。
黄少航身边站着好些打手,各个膀大腰圆、气场十足,黄少航站在其中非但没有被压制,反而让人一眼就能瞧出他是这群人的头头。
多年未见,物是人非,黄少航再也不是当年那个矜傲又软和的小少爷了。
缅北是个吃人的地方,能在这儿稳稳立足,黄少航绝不简单。
余鹤和傅云峥前前后后失联也不超过二十分钟,怎么就偏偏赶上了一场帮派斗争,而对方正正好好卡着这段时间布好了局请君入瓮。
余鹤不信有这么巧的事。
如果是从前,他不会这么轻易怀疑黄少航。
黄少航见余鹤走过来,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笑意。
这几年,黄少航变化很大,只是一见余鹤傻笑的样子倒是一点没变。
余鹤定了定心神,他对黄少航说:“你跟我过来。”
纵然黄少航在此地的势力如日中天,可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听余鹤的话,闻言点点头,二话不说跟在余鹤身后,走到回廊下。
余鹤找了个背风地方:“你站这儿。”
黄少航就乖乖站过去。
余鹤靠在廊柱上:“小航,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你现在和上学时很不一样。”
黄少航低头捏着自己手指:“余哥,你想说什么?”
余鹤紧紧盯着黄少航:“咱们今天碰见是巧合吗?”
黄少航倏地抬起头,眼眸颤抖:“余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余鹤双手环抱于胸前,这是明显防御的姿态,他说:“回答我,是或者不是。”
黄少航激动道:“当然不是!什么叫不是巧合,你觉得这是我设计的吗?我设计自己被人追着砍?我有病吗?”
余鹤没说信也没说不信。
事关傅云峥,旁人的情绪他无心理会。
余鹤淡漠地陈述自己心中的疑虑:“小航,这太巧了。”
黄少航一下子眼圈红了:“你觉得巧,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想过我!”
余鹤无言以对。
黄少航仰起头看向余鹤:“对我来说一点也不算巧,这么多年我一个人在缅北,每次被欺负都想着余哥要在就好了,余哥肯定会帮我、肯定会救我。你知道今天我碰见你时有多开心吗,我甚至以为那是我临死前的幻觉!对你来说就是巧合,就是我的设计!”
余鹤错开视线。
真是糟糕,他远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冷漠,黄少航一哭,余鹤就不知道该怎么质问他了。
余鹤放缓语气,继续问:“在你出现的二十分钟,巷口械斗进不去人,信号屏蔽打不通电话,有人利用时间差找到傅云峥,骗他说我被抓走了。除了你,还有谁知道这段时间我和他联系不上?”
黄少航愣了一下,哽咽问:“傅云峥是谁?”
余鹤:“......”
说起来,余鹤第一次和傅云峥见面,黄少航也在场。
这一刹那,余鹤的思绪穿越时空,回到了和傅云峥初见的那一晚。
傅云峥站在台上演讲致辞,余鹤和黄少航站在台下。
余鹤夜盲看不清座位卡,黄少航眼神也不怎么样,眯起眼睛看了半天,最终给了一个错误的答案。
当年那个迷迷糊糊的小胖子和眼前的黄少航逐渐重合,余鹤还是没法狠下心来怀疑他。
虽然余鹤心里对黄少航的疑虑并未完全打消,但黄少航回答也确实没什么不妥。
缅北街头的械斗并不罕见,即便黄少航没有出现在余鹤面前,当时的情况也足够阻止傅云峥和余鹤联系。
如果真的是黄少航,他何必出现在余鹤面前呢?
这不是反而暴露了自己?
余鹤抬头靠着廊柱,轻声说:“你还记得你高二那年春天,我去你家玩,咱们一块儿参加了个慈善晚宴吗?”
黄少航点点头:“我记得。”
余鹤:“当时在台上演讲的那个青年慈善家就是傅云峥,现在是我男朋友。”
黄少航发出了和当年一样的疑惑:“啊?他岁数也太大了吧!”
余鹤炸毛道:“哪儿大了,人家今年才三十六!”
黄少航哦了一声,摸摸鼻子:“哦,三十六啊,我一直以为他和我爸差不多大。”
余鹤扬手作别:“算了,既然你不知道这事儿,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余鹤转身往回廊外走。
黄少航大步上前,一把握住余鹤的手臂:“余哥,我在这边还认识些人,你别着急走,我帮你问问好不好。”
余鹤没有拒绝。
真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余鹤成日里不把自己的安危当回事,这回找不到傅云峥,他终于感同身受,体会到自己失踪时傅云峥的多着急了。
心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神魂不稳,坐立不安。
明明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下来,从头开始慢慢分析,剥茧抽丝,但大脑却失去了处理信息的能力,思绪乱成一团,根本没办法思考。
心中有一万个疑问,可他一个都解不开。
倘若此时有人告诉余鹤哪里有傅云峥的消息,余鹤定会毫不犹豫前去求问。
可是傅云峥在哪里呢?
他应该听傅云峥的话早点同他回国的。
从到达缅北至今,他们有无数次回国的机会,可是总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的耽搁了。
因为穿山甲制品、因为救助中心、因为阿坤的弟弟。
每一件事情发生时,余鹤心里都想:师父教他出门见天地、见众生,假如当下视若无睹,将来有朝一日回忆起来他肯定会后悔。
是,他应该锄强扶弱、行善积德,天地众生都很重要,但和傅云峥比起来那些算得了什么!
天地没有余鹤也能转,众生没有余鹤照样活,可余鹤没了傅云峥就是失了魂,丢了魄。
他活不了!
余鹤骂了自己一遍又一遍,他真是因小失大,什么叫弃本逐,什么叫弄巧成拙。
以后他再也不管闲事了,一定循规蹈矩,老老实实,再也不到处惹祸,只要老天能把傅云峥还给他。
不不不,如果老天能把傅云峥还给他,他会捐更多的钱,做更多的善事。
行善积德也好,吃斋念佛也好,只要傅云峥好好的什么都行!
千万不要傅云峥让出什么事。
拜托了。
文华饭店内, 余鹤和黄少航面对面坐在包厢中。
黄少航后背有伤,只能斜靠在沙发上,他以手撑头, 疲惫地阖上眼:“今天追杀我的,也是拐子三的人。”
单独面对余鹤,黄少航挺直的后背放松下来, 终于露出几分受伤后的虚弱,好像只有在余鹤面前,他才不必伪装成强大悍然的模样。
黄少航说:“我身边的人看似多,但真正能信任没几个, 今天的行踪,就是被手底下的人泄露出去的。”
没有人会可怜他身上的伤,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要露出一点脆弱和破绽,敌人就会扑上来将他撕咬得一块骨头渣都不剩。
黄少航拿起桌面上的香烟,叼在唇边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
“余哥, 这就是缅北,我在这儿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想回国, 也很想你。”
环狼群饲, 曾经躲在余鹤身后的小男孩宛如雨后青竹, 在一夕之间成长为能够独当一面的沉稳青年。
烟雾弥漫, 袅袅在包厢内散开。
隔着蓝灰色的烟雾,余鹤看不清黄少航的脸。
余鹤垂下眼帘, 不知在想些什么,拇指无意识地按着食指关节, 问:“拐子三是谁?”
黄少航抬眼看向余鹤:“是我三哥,我继父原配的第三个儿子。”
短短的一句话透露出巨大的信息量,暗藏着缅北某家帮派势力中几代的爱恨情仇。
余鹤没有细问,他现在实在无法分神关注别的。
他只想知道拐子三到底想从傅云峥手中得到什么。
听到余鹤这样说,黄少航居然笑了笑。
“余哥,你太不了解缅北了,欲壑难填,狼是喂不饱的。”
黄少航将指间夹着的香烟捻灭在烟灰缸中,淡淡说:“我现在就带着人去望海楼,把你想找的人带回来。”
黄少航站起身,在他站定的那一刻,重伤后的虚弱感在瞬间消散,如同有层看不见的铠甲将伤口覆盖包裹。
他感觉不到痛。
黄少航的手放在包厢门上,在推开门前微微侧头,对余鹤说:“余哥,我真想让你留在缅北陪我,但找回傅总后,你还是和他赶紧回国吧。”
五分钟后,十几辆车从文华饭店离开,浩浩荡荡开向望海楼。
和黄少航并肩坐在车里,余鹤还没有回过神来。
今天就像掉进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境,从打开阿坤家后院门,接住全身是血的黄少航开始,所有事件发展全都出乎他的预料。
余鹤问:“拐子三要杀你,你就这么去会不会太危险了?”
黄少航说:“虽然我们私下里都恨不得对方死,但表面上我们比亲兄弟还亲,所以咱们直接去要人,他不仅不会为难我,反而会很客气。”
余鹤回头看了眼后面跟着的十几辆黑车,感慨道:“这场面比咱们在电影院看的港片还夸张。”
黄少航紧绷的脸上露出一丝笑:“上学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你带我翻墙出去玩。”
说着,他伸出手。
黄少航右手掌心有一道浅淡的疤痕,这道疤虽浅但极长,几乎横贯了整个手掌。
乍一看冲击力很强,跟断掌似的。
“这是翻墙时玻璃碴划的,你还记得吗,余哥。”
余鹤怎么可能忘?
私立高中实行半封闭式管理,围墙足有两米多高,可这仍挡不住年轻力壮、生龙活虎的大小伙子,校方为了阻挡学生翻墙逃课,在墙头砌了一层竖着的碎玻璃,尖端朝上,锋芒毕露。
倒是起到了一定的震慑效果。
但拉着电网的监狱都能逃出人,尖玻璃哪里能拦得住真想出去的余鹤呢?
拿校服一盖,余鹤看不见就当没有,只当墙头高出10公分,再用外套把手掌一垫,该怎么翻怎么翻。
就跟那电视上有人能站在菜刀上一样,只承重的角度找对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
他们校服的质量也确实不错,十次里九次都承的住。
唯一的一次,正好让黄少航遇见了。
当时余鹤已经翻到了墙外,在下面接着黄少航,让他直接跳下来。
黄少航胆子小,明明已经蹲在了墙头,还是不敢直接跳,非得扶着墙往下蹭。
在下落的力道下,玻璃整个从掌心从头划到尾。
余鹤目光落在黄少航手心的旧痕上:“当时给我吓坏了,黄少爷哪儿遭过这罪,被人堵在厕所里推两下都能哭得主儿。”
黄少航虚握起右手,像是把那道疤攥在手里:“现在不会了。”
看着黄少航现在的样子,余鹤心里也很不好受。
难怪傅云峥总是跟他说不希望他长大,眼见曾经单纯少年不再天真,旁观者难免心酸无力。
余鹤忍不住摸了一把黄少航的头发。
当年他就总是这么安慰黄少航。
余鹤说:“现在余哥罩不了你了,轮到你带着余哥去找场子了。”
黄少航扭脸看向余鹤,眼睛亮晶晶的:“余哥你别多想,拐子三今天这么算计我,我早晚也是找他的,只是两茬汇一茬,顺手办了。”
余鹤刚才摸黄少航头发时,发现黄少航发根里都是虚汗,就又伸手探了探他额头,说:“你有点发烧了。”
自从得知傅云峥失踪的消息,余鹤就一直心慌意乱,手脚冰凉,这会儿冰凉的手放在黄少航微烫的额头上,凉与热对撞在一起,黄少航感到舒服,不自觉抬起头,在余鹤手上蹭了蹭。
余鹤指尖微动,失笑道:“你怎么跟我养的猫似的?”
黄少航眼睛湿漉漉的,小声用中文抱怨:“头疼。”
车上除了余鹤只有一个开车的缅北人,算是黄少航最信任的心腹,可即便在这个心腹面前,黄少航用母语说自己难受都要压低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