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府上,晁纲每每看到自家儿子晁错,总要念叨句,“你看看人家胡裴多给他爹长脸。
今日圣上还说灵均公子的事迹,以此督促百官教好孩子。
你爹我呢?
我要送女儿才能搭上关系,人家胡裴靠自己就能让季大人心甘情愿抬举他。”
人在金都,虽不能见到胡裴,但总能从各处口里听来这胡裴娘呛呛的事情。
气乎恼乎的晁错猛得一拳砸在木人桩上,这声响震得父亲晁纲忍不住扬了眉、住了口。
晁错听父亲停了话,越发用力喊出“嘿,哈”声,木人桩也被他打得发出“咚,咕”响声。
这力度已经可以显示晁错内心的不满、憋屈。
【凭什么那家伙就能读书好、长得好,人人夸、人人想,自己差哪里了?
不服。】
“嘿、哈……”
晁纲看向这个越发刚硬的闷葫芦儿子。
人不胖了,结实了,不推责任不狡辩了,学会闷不吭声自己抗事了。
从去岁到今年末,这木人桩都被他盘油亮了。
罢了罢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人,儿比儿自家好。
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老在儿子跟前念叨呢?
看把这傻儿子累得……适当催人奋进,言多得不偿失。
聪明如晁纲见儿这不服的模样,忍不住心疼了。
他见好就收,耳听一拳拳的破风声,心知自家的错儿读书不一定读得过人家,但有一个好身体,在必要时胜过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也很重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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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府大夫人怀胎九月余,诞下一子。
去岁平平日如常,今朝又是起新年,胡府十少爷就叫胡品年。
玉芝院里,胡裴瞪向飞白狐狸,憋口凉气又吐出。
“你不是说女儿吗?怎么我娘生个儿子?”
雷冥尊的魂识用飞白无辜的眼睛盯向胡裴。
“这种事你不去问你爹娘,你问本尊?”
胡裴一扬左眉,打趣道:“莫不是灵魂没有性别?全在胎儿那具肉身?”
本尊何为要和朝歌讨论这个问题?
雷冥尊的魂识一下子想起千载前的时光。
那一抹红妆持剑飘忽而来。
彼时,朝歌不过是个刚入金丹的小修士,一直被他亲娘关在宫羽山当女儿养,还整日混在女儿堆里长大,偏偏执意要拜自己为师。
“今年末,我定能从国子大学毕业,入朝为官。
你何时从这具身体里退去,回你的九幽冥界?”胡裴试探问道。
雷冥尊的魂识被打断往日的记忆,顿时焉回去,淡色道:“你有这功夫管你弟弟,不如好好练习我教你的琴技。”
去岁年末时,胡裴被国子大学的学子们邀请鹤鸣台文楼以琴会友……真较起来,胡裴不过是小学音律课上那点本事。
真去弹?准露馅。
胡裴就找个借口推掉这个已琴会友的邀约。
但是,不会上佳的琴技成他一个弱点,势必得学会弹琴。
学琴这事不可对外宣扬,不然十贤之名就露馅了。
他只能试请霸占狐狸身体的雷冥尊魂识来教。
在九幽的雷冥尊正主,正忙于接收君州修真界因逆天斩隙①过程中因各种情况而死的修士灵魂,安排他们净魂洗忆后前去往生。
他忙得不可开交,再接收到白狐体内魂识请示后,令他自行决定。
飞白狐狸体内的雷冥尊这缕魂识同意了胡裴的授琴请求。
在国子学府散学后,他以狐狸之身指点胡裴弹奏明铮。
在教学的过程里,雷冥尊的魂识渐渐地想起往昔在雷积山的场景。
曾经的雷积山位于西海,那个以女裙示人的徒儿在知道男女的区别后以男装现身。
一袭青竹衫,一支玉竹剑,风流倜傥如竹清正,俏而洒脱如翠叶鸣镝。
活泼的朝歌在欢脱时,会嚷声喊:“师尊……”
声若清泉滴玉浆,动了一卷山河落瀑,又以一曲笛声入魂动心。
同朝歌的过往点滴从记忆深处被翻出来。
雷冥尊本体神魂都不敢去回忆的事情,却被他这缕注定要回收的魂识翻得反越发记忆清晰。
朝歌最擅长是笛声,吹奏时清朗悠扬,似雷积山自高处落下的瀑泉,可旷心神可养神韵。如今的朝歌……却为俗世功名利禄奔波,委实有点不像他自己。
雷冥尊凝向坐在明铮前随意勾抹琴弦的胡裴。
胡裴从往生池里起来后,淡忘了在雷积山中过往的记忆,
与胡裴相处日久,飞白体内得这缕魂识被记忆拨弄的心浮气躁。
不知日后雷冥尊本体把这缕魂识收回后融为一体。再记忆叠加,又该是什么样的场景。
朝歌,总是那个令师尊会不由自主去迁就,又多无奈的徒儿。
此刻,胡裴压掌按稳琴弦,收了琴音。
他的目光穿过前堂,望向院里粗壮的长松。
模糊的记忆里似乎应有一人坐在琴前拨拢。
那时会有另一种乐声相和,却记不起来是什么了,但心里涤荡得是淡淡如丝缕的喜意,还有莫名得焦灼纠缠,及不耐。
这股复杂的情感,激得他忍不住抚住心口。
留恋人世就是为寻觅,事到临头又不知该如何去寻。
那一角电纹铠甲,到底去了哪里?
仙不入九幽,该在世间,又会在哪里呢?
胡云深有了老十胡品年后,这日子过得越发兴奋,每日上下寮所都面带微笑,似年轻十岁。
当然,日子照常过,这愁人的长子也在继续读书进学。
狄赓三十二年的年末前,胡棠和胡阳先后相隔一旬娶妻入门。
这西苑就更热闹了,热闹到每日小幸福满满的胡云深都开始皱眉觉得扫兴。
西苑二房的龃龉已经波及三房,再扰到大房……已经把胡大夫人闹得夜不能寐。东苑下人本就不多,胡品年还不满周岁,是季暮云亲自奶带。孩子在夜间本就吵得很,更不能让她好好休息。
便是这样,西苑不断出事得她去调停,扰得季暮云整个人都燥闹不宁。
胡云深疼爱妻子,可老太君尚在,不宜分家……一连愁了好几日。
下寮时,晁纲瞅见连日来面色不虞的胡云深就问了一嘴。
得了问题后,当即给他出主意,“不分家,但可分界画地,各院管各院的事。”
胡云深经他提点,当即眼前一亮,拟书上禀。
晁纲作为掌管官员府邸俸禄一块,依官员的份例,批了胡云深要求把胡府后院扩出去的文书。
胡府的西苑占地本就大,现有扩地文书后直接砌墙分出前、后院。
前后两院间划拉出一条三米多宽的马道横向接通隔壁早就分了家的后丞府道路。
这么一来,胡府后面不仅多出座三老爷的府院,还多一条大后街,直通护城河分泾的水流。
这事成了后,三房七小姐胡芸翎最高兴。
以后攒私房都不必被二房的人盯着,还要被拿出来说道,搞得人特不痛快。
居衡夫人点了点这个不受管的女儿。
大哥这事做得好啊,面上没分家,暗里却是分了。
自家得这个泼赖女儿嫁不嫁,也就遂了她的心愿,不必被人指着鼻子念叨,气人。
胡阳有了单独辟的院子,应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了已在太学结业的十七岁梵音辞进门。
彼时,女子成亲后得从学府结业。没有过大考,没有捐名声,哪里来官做?
大周不禁女子为官,也少见女子当官。
而胡阳得了岳丈的势,在寮所里轻松了许多。
他甚至被晁纲相中。晁纲自己是个心思多的人,喜欢的下属就要憨直进取,这胡阳正合他眼。
晁纲招了胡阳做了司士寮所里的士一大夫一职。
二房胡云知的西苑府邸,与胡云深的东苑是并排前大街。
只是他的院子成个梯形,前大后小。
他把西侧门翻新,成为新的大门。没有挂上胡府的匾额,平日出入却已经是这道门。
文璋夫人对胡棠道:“你的妻子是秋官司寇的长女,切记不可坏了司寇大人的名声。以后咱们这门第挂不挂得上匾,就看你了。”
胡棠明白母亲的意思,借用岳丈秋官的名头,万年的太常寺小官位也能正正经经地动一动,脱离管理乐器的官职,成为司寇大人手底下有实权的小司寇下得一名“士一大夫”。
这个位置特对胡棠的胃口。
阴暗潮湿的地牢,总有些三三两两的孝敬钱可以拿,这让乐忠于鹤鸣台新劈金银赌楼的胡棠心满意足。
至于胡坤也熬出资历,成为一名正官趣马,掌管皇子们的马匹出入。
胡琛还是太医院里的医学子,这职即使外力能使劲,但真实水平在那摆着,非得熬上去。
胡云深见子侄们的官位各有波动,心知林大难管,对两位弟弟约束过几句就了了,至于其儿女们随两人自己去管教。
他现在光一个胡裴少事之外得忧心他的前程,又来个夜夜啼哭吵夫人不好眠的小十胡品年,已经是焦头烂额。
只要掌好胡府舵的方向,余下还是他们自己去挣,也没多余的精力去管这些大侄儿侄女。
狄赓三十二年末,国子学府寒旬假再即。
胡裴正式从国子大学结业,成为大周轩辕朝历史上最为年轻的国子结业生,通过国子大学以太史为首的十夫子联名考较,堪称立国以来第一人。
他的事迹传扬开去,寒冬腊月里跟火上添薪一样,灼热一众学子们的求胜心。
许多人闭门不出、寒窗苦读,就为能不被这名年仅十岁就结业的灵均公子落下太多。
胡府这一年里纷纷扰扰、有喜有愁,年末时东苑大堂,聚首的大家是彻底服了大房季暮云的管束。
至于同辈兄弟、姐妹们见到胡裴无不客客气气,礼貌有加。
被季雪康预订官位的胡裴,谁还敢再得罪他呢?
狄赓三十三年初,送年礼时,胡裴拜见先生季雪康。
他同先生商议后定下大右弼手下一名类同补缺拾遗的官位,官名为右拾遗。
彼时大周朝的官位没有品阶,只有名和职能,甚至工位职能都还不太分明。
大右弼乃是圣上四大辅臣之一,外加大左辅、大前疑和大后丞,一共四辅官员辅助圣上和六卿之间,相当于圣上的左膀右臂,帮圣上同六卿联系。
圣上尤为看重左辅右弼两职。
胡裴任为大右弼下的右拾遗,加之梵信是大后丞、是胡府姻亲,这便是一个极好极高的位置。
对于胡裴来讲,他有机会直面圣上,离青云路更近一步。
对于季雪康这位六卿之首来说,太宰管理天下大小政务,处理后要上交四辅再请圣上知情或定夺,右拾遗可以起到他和四辅间的润滑作用。
四辅直面圣上,但无理事实权。
季雪康要得就是这样一个人可以打入四辅,为他在下一轮新皇登朝里寻到一丝先机。
再者胡裴聪慧、长得好,放在圣上眼前能被多记住,于他这位先生来说更加有利。
狄赓三十三年初早春开朝第一日。
十一岁的胡裴着一身合身的黑底红边绣红丝云纹的官服,衬得他肤白若雪,貌若神人。
在季雪康的带领下,前往四辅寮所,正式拜在大右弼的手下成为一名右拾遗。
大右弼庄向如早就听闻胡裴此人,小小如玉的少年从季雪康身后站出时,早有心里准备得他也不由眼前一亮。
此子一身黑底窄红边官服,加之一顶秀珍发冠簪青玉,趁得胡裴此人如羊脂白玉般清澈明皙。
再及面容俊美,目若朗星凝夜珠,五官俊雅似清兰,但凡见过他的人就会心生喜意,而柔软三分。
庄向如随胡裴正式的躬身行礼之举,在想象成年后的胡裴模样,喃喃道:“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山竹摇曳似锋芒毕露。如玉山之形美,如丹霞之自然。吾,自惭形秽矣。”
他说着竟是落了泪,极为正式得向胡裴行了儒子平辈礼。
胡裴见状,含笑回礼,不急不躁,当真是丹霞自然之状。
季雪康心道:果然,庄向如此人贵在真,这便是圣上看中他的地方。
他心下满意,同四辅见过后交待胡裴几句,就回去自己的太宰寮所。
圣上轩辕狄听闻大右弼初见胡裴的事情,好奇下也招了右拾遗觐见。
年近天命,对于美好的人、好听的事就更加会心生喜欢。
轩辕帝见了胡裴,虽没有大右弼这般夸张,倒也实在地赞了句:“胡云深生了个了好儿。”
自此,胡裴在四辅寮所的地位稳了。
庄向如是真把胡裴当同僚,但凡有折都给他过目,还常询问胡裴的意见。
待得了胡裴的想法,庄向如又会抚须笑赞,再带胡裴一起面见圣上,递上呈折,顺道夸胡裴几句。
这令胡裴不仅对各地方世事多了解,还可进出大金宫皇庭,得圣上青睐有加,种种荣耀加身下,也令先生季雪康深觉此招下的妙。
春中时节,随轩辕帝日渐器重胡裴,连春祭进香的事都没安排给儿子们,直接下诏令胡裴亲上藏龙山进香。
这已经是皇家特别大的殊荣,也是民间盛传胡裴“灵均”名号在皇家的初次体现。
胡裴接过差事,遣仪队先行。
他则坐胡林驾驶的马车前往,出金都广南城门后察觉马车停下。
风度自然的他静等在车,就听外头有人喊。
“胡裴。”细声尖嗓,颇有些不辨男女。
胡裴掀帘看去,正见一宽额长面的少年高坐马背,五官锐而无锋,正处于童稚成长为少年人的时期,目光虽坚毅却掩不住里面透出的清澈柔软。
“晁错。”胡裴含笑应道。
晁错差点被他的笑容晃花眼,破了一身强装出来的冷意。
他坐在马背上,冰张脸看去,“你去哪里?”
明明不是冷的性子,偏偏把自己往那方面长。
胡裴颇觉他好笑,便朝他又笑了笑。
“接了春祭祭仪的差事,跑一趟藏龙山。”
春祭祭仪乃是祈求年里丰收,极为要紧的差事。
近年来,轩辕帝年老,多不亲跑,遣皇子代劳,没想到今年轮到胡裴。
可见他在宫里有多受器重。
晁错经过父亲的耳辨教诲,对官场也不是全然不知。
他心思转念后,除了不服气外,也替胡裴暗暗高兴。
两人身处金都,晁错常听闻胡裴的事迹,就是没碰上过他本人。
这会赶去前头和欧阳玉壶汇合,见到胡府的马车是胡林驾驭,才上前拦道。
又见胡裴的笑容,真是一如既往……娘们呛呛。
却不知为何被这笑晃花眼,甜了心……简直是莫名其妙。
晁错抿唇暗唾了声,嚷声道:“我的先生,你曾经的欧阳夫子在前面的半行亭,你要见吗?”
胡裴唇边含笑,稍稍轻愣。
半行亭是送别亭。彼时的夫子调职属于学衙府管理……
他的目光穿过晁错,看向他身后一辆马车及轮印在泥地上的轻重,知机道:“夫子要去游历,你……要去游学。”
“呵……不愧是灵均公子啊,不过一句半行亭能猜出这么多。”晁错目光拉远,又居高斜瞥向马车里的俊颜,动了动唇齿,不发一言。
当年的国学约定犹言在耳。然而,晁错已不是当年的晁错,他心知赶不上就是赶不上了,再努力十倍百倍,也赶不上胡裴现下远超同辈人的进度。
他一声驾后,打马而去。
胡裴看了天色,便让胡林驾车去半行亭。
城郊亭内,一身简装长衫的欧阳夫子儒雅地矗立在碧玉如丝绦的杨柳下,恬静淡然地看向从马车里下来的胡裴。
“夫子。”胡裴坦荡荡得朝欧阳玉壶行儒生礼。
“嗯。”欧阳玉壶见他神姿,心生喜色,背手吟道,“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愧为灵均。”
胡裴洒脱轻笑了声,谦虚道:“当不得夫子如此夸奖。”
欧阳玉壶招呼别扭的晁错站过来,朝胡裴笑道:“右拾遗大人以为我这徒儿如何?”
“貌刚性柔,并济而行。盘龙卧虎,不日定能腾飞万里、虎啸山林。
夫子教出来的弟子,当是最好。”胡裴笑傲道。
晁错敛眉。【夸就好好夸,谁柔了?谁能柔过你?】
虽然事实摆明是赶不上胡裴,终归,他心里是不服气。
欧阳玉壶已经哈哈大笑,颔首道:“灵均还是灵均,一句夸三人,妙哉。”
他踏前半步,诚挚道:“人逢良才正座堂,来日必是庙上师。不过区区三年间,夫子的目光还是不够准啊。”
胡裴理解他的意思。
跳过儒门大豪的欧阳世家,放弃将来可立于三公之首的太师之位,去拜师于浮世虚名的季雪康,对于儒生来讲,弊利两说。
这对于寄情于世、乐教于学的欧阳玉壶来说,胡裴踏离了他所想得一条期待线。
胡裴拱手回笑道:“儒门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夫子予以道,明人生之理,以德辅天下。
先生予以路,求仕途坦荡,以正心明神佐万民。
不论是夫子您,还是先生季雪康,皆为胡裴的良师益友。
胡裴在此送夫子,天高云阔,杨柳子青,夫子之风高亮节。裴,铭记于心,盼夫子行路安顺。”
欧阳玉壶欣慰地颔首。
这般言谈明志,胡裴未必会在此道上迷失自身。
他看向一旁撇嘴的晁错。
相较起来,晁错此子如璞玉,更该以行路雕其文,明其志、励其心。
“多谢灵均相送。”
胡裴回礼拱手,朝不甚在意的晁错拱手,再见陆续有人前来送别,先上了马车。
晁错心里痒痒,喊道:“胡裴,你且等着,他日我归来,必是铁马冰刀碎你青梦,青云直路,定有我晁错一席之地。”
胡裴掀起马车的帘子,朝愤愤不平的晁错展露一记月白风清般的笑靥。
晁错目光跳烁,心更是漏跳一拍,也咬碎一口后牙。
【笑什么笑,看不起谁呢?胡裴女娘。】
“少年意气,他确实是你这代人里最厉害的人物。”
欧阳玉壶说完,迎上前来送行的几位好友。
耳听欧阳玉壶的声音,晁错望向遥遥而去的马车,垂敛眸光后握紧拳,心里没来由升起一丝不舍之情。
然而他断不明、理不会,一情生,更不知缘起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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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作者专栏《与君执剑青云上》的故事。
我冻死在半道上了~~~
自藏龙山春祭后,胡裴在金都越发炙手可热。
以往在国学府,他只被轩辕端缠着,现在进出大金宫,偶遇众位皇子的机会都变多了。
轩辕狄在位三十三载,年号狄赓,年过五十,生有十位皇子,四位帝姬。
皇家与民间对孩子的排行方式不同,皇子和帝姬都是按各自排行。
其次,轩辕朝历来传统,公主下嫁地方道府改为“宣”姓;
新皇的人选定下后,在继位前,其余皇子要改为“袁”姓,分派地方立伯男子爵,享地方食禄,却无地方三司(地方司徒、司马、司寇)的实权,后代子孙三代为平民,三代后可再入国学考较、纳名捐官。
前三位皇子都已经娶妻开府,各居要职。
四皇子虽履职但为人偏软,至今留居皇子的长定宫殿,而五皇子跟在轩郡王身边。
前三位帝姬已嫁给地方道府重臣,已改轩辕为“宣”姓。
以上八人已与目前的大周朝堂和地方道府关联甚深,私下各有合纵连横,在朝堂互为攀咬、托帮。
余下后面的六皇子轩辕月、七皇子轩辕不羁、八皇子轩辕端,乃至还在启蒙阶段的九、十两位皇子,及最小的刚回跑步的四公主轩辕姬。
这五人若要出头,基本得等前面的局势落定后才有可能。
今日,胡裴被轩辕端邀往长定宫。
长定宫是大周皇子居住的宫殿群落。
若立为太子得住天机宫,两宫均位于金宫正东向。
长定宫群,属于轩辕端的宫殿里,他俯身拜问胡裴,“裴郎。端,诚问一句,如何掩峥嵘锋芒?”
胡裴知道轩辕端有野心。
两人在国子学府初见那时,轩辕端行那样的礼就说明他的目的,平礼结交。
随近年多的相处,轩辕端也在若有若无地展示他的才智、人品,以及目的。
他的野心很明确,便是要那最高的位置。
如若达不成这个目的,待新皇继位,皇子被下放地方,终生不得回京,比之平民还不如。
平民可以参与地方官考,再被选送举荐上京读国子大学,过国学大考后再任职。
但“袁”姓后人三代不得为官,虽说这已经是惯例,但不是所有皇子都可以忍下这个规定。
狄赓帝前,五代轩辕皇所生子嗣不丰,下放地方的袁姓子弟不多,但公主更姓后的宣姓后人极多。
大周轩辕朝的暗地里早已埋下无形的隐患。
胡裴把在守藏室见过的大周地形图,绘制在轩辕端面前,朝他道:“大周从北往南、从东海之滨到西月罗山脚,共划分四十五道府。
每一地道府下辖几乎就有一百三十郡,郡守下设县府,再细分亭、乡组民,这就更是多不计数。”
轩辕端取过他绘制的大图,好奇道:“你怎么可以记下这么多东西?”
胡裴眯眸,转言道:“八殿下,知道过往的皇子都去哪里吗?”
“作为春官世家的胡家最为清楚吧?”轩辕端放下绘图,打趣道。
“大周朝立国于兵儒一道,从祖帝轩辕战借仙人之手在南疆起兵,攻入祭师之乡的东神都,也就是如今的东都。
殿下可知如此广袤的大地,大周为何没有分封王侯,却建立起道府郡守制?”
轩辕端背手于后,漫步至身高及肩的胡裴近处。
“因为祭师制就是以地方祭师为政,再直隶于上等祭师。
倘若,祭师制下的封家被比作政权中心,其下各地祭师就是诸侯王储。
一旦封家倒台,与这些外派的子侄不作为,脱不了干系。”
“不错。兵儒起事,祭师制下的地方黑镰卫一旦兵败如山倒,东都的封家祭师连抵抗之心都不会再有,这就是权放地方的后患。
但是,祭师制下也有一个好处。”胡裴淡笑道。
“是何?旧制竟然还有好处?”轩辕端奇道,探手做请,邀他入席。
“控心之术。
祭师制以信仰控制民心,但凡一人一地方一城池信奉一名祭师,那么祭师对此地就有绝对的控制权,且民政兵权集于一身。”胡裴坐在茶案前,双手接过轩辕端递来的茶碗,轻放在案几。
“大周儒士看出祭师制的优缺,遂而设出道府郡守制,国考捐名为官制。
这些措施里可有帝皇子孙之位?”
轩辕端的心中发寒,喃喃道:“我轩辕家子嗣一直不丰,但也绝不是一脉单传。”
“道府郡守制以四司掌管地方,司徒、司空、司寇、司马各掌民、赋、法、兵四典。
为官人选更是由金都直派官吏担任,再有道府官员择地方各郡守组成以四司为首百司为辅的地方行政。”胡裴见轩辕端颔首,这才笑道,“大周立朝以来,下放地方共有二十五位皇子、四十五位公主。”
“这?”轩辕端不解其意。
“不多不少,四十五处道府各有一位历代或当今的公主。
轩辕血脉已经延绵至整个大周,加之各地额外设立的伯、子、男爵,有名爵却未必真的会没有实权。”胡裴轻扣茶碗,没有饮用,目光流连在那张道府绘图上。
轩辕端猛地站起来,脑子里好似有什么流过,又快得没有抓住。
他疾步蹲身在胡裴脚前,软了往日的身段,“裴郎,你告诉我这里有什么门道。”
“千秋万载,连控心之术的祭师制都无法过千秋历万载,何况以仁心术的帝王分官制。大周二百载余,地方道府各有皇室子孙,养兵待用。
动或不动只在一个时机。”胡裴语出惊人道。
而这些消息,正是他通过春官世家的名头,获得宣、袁两姓在地方的位置,及他遍布全大周的迁徙鸟群传来的信息。
轩辕端倒吸一口冷气,目露震惊。
随即,他反应过来这正是机会,道,“你的意思是地方道府将起夺权?怎么可能呢?”
【若地方道府的宣袁氏族有了反心,那前头几位皇兄就不能再保持暗流缓淌,即将随局势起明面上的争斗。】
“为何不可?
你们都是轩辕子孙,金都也没有规定以长幼定太子位。
圣上的每一位子女都有机会承帝制,全看有无贤名、再是有能力者居之。”
胡裴轻笑着起身,朝轩辕端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金都的风里都是来自远方道府的讯息。
八殿下自己不也说了,掩峥嵘,那不就是一个掩字,再换,就是一个‘等’字。”
“等?”
轩辕端直接坐在光滑如镜面的黑曜地砖上,昂面凝目在胡裴的五官。
他的眼波痒漾,心神却又百转千回。
连手指都屈张后动了动,又快速地拳紧手,按下眼波里的浮躁欲念。
他慢慢地勾起唇角,“与其说等,不如点一把火。
金都还差一把火,可以激起地方道府以乱为名、行入都之实。”
胡裴目光轻跳,垂敛清光。
这大概就是身处高位,为那至高之权,会行不择手段之事。
点明路后,举火把而行得就不再是普通人,而是那有野心的恶鬼厉魂。
轩辕端爬起身,郑重地拜谢胡裴。
他还想留胡裴用膳,但胡裴已经生了去意,便亲送人离开长定宫。
胡裴独身一人漫步在威严堂皇的大金宫廊,心起厌烦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