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沉寂了一瞬,碧色的眸子印着窗棂透过的阳光,依旧如深达数尺的水潭,压抑了许多东西。
“我没有选择。”般若说,银色的发丝在光照下恍惚成了金色,“我只是选择了自己能活下去,家人也能活下去的方法。”
“我知道,帝君无法认同我的行事,但我也不需要您的认同。这世道,我不杀人,人自杀我,那我宁愿主动去剥夺别人的生命。”
“我凭什么要成为牺牲的那一个?”般若质问。
银发的夜叉坐在自己的对面,相比十五年前的相见,这次他不再那么狼狈,也再无十五年前的良善与心软。昨日,他从魈口中得知般若所经历的一切,面对这样般若,摩拉克斯也无法说出什么劝导的话语。
善良是个很奢侈的东西,富裕的人能善良,生活和平的人能善良。但在战争频发的时代,更多的时候,善良,就意味着死亡。
摩拉克斯不禁反思,以往自己在审视着般若时,是否将自己放在另一个太高的位置,以至于忽略了太多的东西。
如果当年自己将般若带回归离原……
摩拉克斯微微摇摇头,将这种毫无意义的幻想抛出脑海,将原本的话题引回:“你这次昏迷和梦境坐标有什么关系。”
般若回答:“梦之魔神想见我,因此她必须让我陷入梦境中。”
这番话的意思,几乎在明示自己要坦白一切了。般若在前往奥塞尔领地前,一直作为梦之魔神领地的“脑”出现。他能接触到领地核心的一切,了解所有军队甚至梦之魔神有关的情报。
摩拉克斯心中忖思,之前自己承诺救出夜叉一族,般若的态度依旧模棱两可。梦之魔神和他说了什么,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下决定?
“你应该不会那么简单地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摩拉克斯说,“你想让我用什么来交换?”
般若说:“岩王帝君之前承诺给我的东西已经远远够了,我不会贪心无度。但是——”
银发的夜叉微微抬起头,碧色的双眸与那双如天星璀璨的眸子对视:“我有一个计划,我希望帝君能够依照我的计划来。”
“我保证,这会是一场双赢。”
尘神归终托着一个木盘走上阁楼,木盘里是几碟点心和一壶果茶,她敲敲书房的门,听到门内说“请进”后,抬手推开。
银发面容秀美的夜叉和岩王帝君相对而坐,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归终掩唇轻笑,“我看你们聊这么久了,应该口也渴了,肚子也饿了。我拿了些吃食上来,希望不会打扰你们。”
摩拉克斯说道:“不会,麻烦你了。归终。”
般若也点点头,他对这位人美心细的魔神印象十分之好,“我与帝君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那便好。”归终将木盘放在桌子上,展颜一笑,明明是驱使着尘的魔神,却如有百花盛开,生机勃勃,“这是我特意找人做的点心,你们好好尝尝,看喜不喜欢。若喜欢,我以后差人多做一些。”
般若站起身来,充满歉意道,“我要先去见一下金鹏,要先行告辞了。”
“无事。不过这些点心还是带一些走吧,顺便也给魈尝尝。我看那孩子挺喜欢吃甜的。”归终说。
她灰色的眼眸在摩拉克斯的书房内扫过,自己带过来的食盘太大,不好装。摩拉克斯见归终四处寻找可以装点心的容器,叹了口气,走到书柜前,将放在上面竹木茶盒拿了下来。他将其中分门别类放好的茶格取出,只剩下一个外部的容器。
归终接过递过来的茶盒,她之前不是没想到这个茶盒,无论深浅还是宽度,正适合用来装点心。雕琢这个茶盒的匠人曾颇受摩拉克斯喜爱,但人的生命短暂,随着匠人逝去,岁月如梭,经那位大师之手的木件逐渐仅留存十余个,这个茶盒也成了不可多得的宝贝。
“这个茶盒不是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了吗?”归终笑眼弯弯,“就这么送给别人了?”
“物尽其用罢了。而且,这不是送。”摩拉克斯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般若,“等吃完了点心,记得拿回来。”
般若看看那个茶盒,确实精美,“我知晓了。”
“对了。”般若拿起茶盒,正要走出房门,摩拉克斯忽然叫住他,“你说想亲手报复梦之魔神,就算有那些力量,依旧是不够的。你这个计划可行,但你能保证自己活下来吗?”
“我有其他的依仗。”般若嘴角勾起,像是竖起银色皮毛,即将进行捕猎的狐狸。
“杀死盐之魔神的武器,岩王帝君知道吗?”
摩拉克斯顿时了然,赫乌利亚死后,曾有她的信徒偷偷潜入梦之魔神领土,试图将赫乌利亚的法器和那柄杀死她的武器一起供奉在地中之盐的断壁残垣中,以祈祷魔神的魂魄不会归来报复。
可是,据那些盐神信徒所说,赫乌利亚的盐尺等物很快便找到了,可杀死赫乌利亚的刀刃却久寻不见踪影。他们火急火燎,甚至有人以为是盐之魔神归来带走了杀死自己的武器,不日死亡便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杀死过神明的武器确实会有特殊的权能。”摩拉克斯稍作思考,问道,“等到你不再需要它,可否将它归还给赫乌利亚的信徒?”
般若说:“那恐怕要等到好久之后了。”
“我相信他们能够等待。”摩拉克斯叹息,“我会将此事告知他们,这些信徒们终于可得些许安眠了。”
般若带着茶盒离开了。
归终望着般若离去的背影,担忧道:“般若说要自己亲手报复梦之魔神?你为何不阻止他?”
带着淡淡奶香味儿的绿豆糕入口即化,摩拉克斯给自己倒了一杯果茶,清甜带苦的味道冲淡了绿豆糕的余味。他回答:“他心有郁气,还是及时释放出来的好。梦之魔神让他变成了无心恶鬼,那祂的命运,也应当由无心恶鬼来斩断。”
“可是,魔神死亡的余波……”归终心有顾虑。
摩拉克斯又拿起一块杏仁粉制成的糕点,甜而不腻,酥软中带着脆感,“不必担心,他身上还有我的岩印。”
“岩印?”归终恍然,“上次我就说般若是怎么联系到你的,原来是岩印。你是什么时候给他的?”
归终回忆着那几个月的事情,摩拉克斯可没和般若接触的机会,若说递出岩印的最佳时期……
“留云借风真君知道吗?”归终突然促狭一问。
摩拉克斯不答,望着窗外飞鸟在蓝天中划过,感叹:“暴雨要来了。”
“不过雨后,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好天气了吧。”
第48章
魈坐在庭院前的却砂树上,金色的叶片随着风飘落,落到树下的大理石桌上。这样的景象衬着少年夜叉金色的眼眸,显得格外地诗情画意。魈远远地看见银发夜叉从道路尽头走来,手撑在树枝上一跳而下,呼唤着对方的名字:“般若。”
般若看着少年夜叉的面孔上难掩担忧之色,他宽慰道:“不必担心,岩王帝君未曾苛责于我。”
“我不担心这个,岩王帝君一向贤明,定然不会做出有失公允的决定,”魈说,“我担心的是,梦之魔神那边。”
他的眸色沉沉,“如今我们在归离原,与浮舍他们相距甚远,若梦之魔神因我们动怒,想对他们做些什么……”
“放心。”般若将手中盛着点心的茶盒放到大理石桌上,用袖子拂净石凳上的落叶,然后坐下,“现在梦之魔神内应之事还未处理,祂不会那么快处理自己的左膀右臂,即使这左膀右臂暂时出了点问题。”
与浮舍他们相比,梦之魔神更想解决的,大概是金鹏。
般若将茶盒中的点心依次拿出,归终心细如发,用玻璃罐装了一满罐果茶放在其中,底部有两个小瓷杯。他将果茶倒入杯中,看着金鹏在自己的对面坐下,想起梦之魔神对自己的威胁。
要我两个星期内杀死金鹏,不然就对浮舍他们动手?
般若轻轻吹动茶面的波纹,梦之魔神就这么自信,靠这些就能挟制住自己吗?
魈拿起石桌上的点心,白嫩软滑的点心在口中轻轻一抿便化去,与杏仁豆腐的口感颇为相似。少年夜叉眼睛微微一亮,但也不忘问般若:“你与岩王帝君交谈后,帝君可有嘱托你些什么?”
般若瞅见魈期待的眼神,道:“我不像你,没那么快被归离原接纳,帝君也不可能这么快便允许我接触归离原内的事务。”
“别忘了,我的别名可是无心恶鬼啊。”般若感叹道,“落了一个坏名声,可就需要好久才能重获他人的信任了。”
魈问:“那你接下来打算干些什么呢?”
般若已将瓷杯中的果茶一饮而尽,却未添上新饮,只留空空的瓷杯在手中把玩,“就像你之前说的,浮舍他们还在梦之魔神领地。如果内应之事解决,那么梦之魔神便会将矛头转向他们,我们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那便只有——”般若松开手指,瓷杯落在石桌上转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声响。
“——先下手为强了。”
魈明白了般若的意思,“所以,帝君准备攻打梦之魔神?”
“可是,梦之魔神和漩涡之魔神不是尚有合作吗?”魈不解地问,“对于奥塞尔来说,哪怕隔着归离原,他无法对梦之魔神下手,但他绝不愿意眼睁睁看着梦之魔神的领地被归离原吞并。”
“确实如此。梦之魔神在奥塞尔的妻子拔掣的脑海中种下了梦境坐标,一旦祂发现归离原有不对劲的动向就能即使告知奥塞尔。”般若回答,“不过,如果袖手旁观能给他带来足够大的利益呢?”
梦之魔神和奥塞尔的结盟是完完全全的塑料联盟,没有一点诚信和合作可言。两位魔神结盟至今,除了让归离原不敢轻举妄动攻打梦之魔神以外,几乎没有任何成效。
奥塞尔瞧不起梦之魔神力量弱小,而梦之魔神也别有心思,一开始提议结盟时便目的不纯。如今梦之魔神尚没有任何损失,漩涡之魔神却归离原手下小小地吃了一瘪。
对此,奥塞尔心中没有任何愤恨是不可能的,只要他发现事态的进展不会对他造成损失,便会果断地将梦之魔神舍弃。
魈问:“你想怎么做?”
般若微微一笑,尽显一副柔弱书生气的模样,“我力量不强,无法使时局逆转。既然如此,就只能稍稍费些口舌之劳了。”
留云借风真君接到归终的赏月之邀,匆匆来到小阁楼。
摩拉克斯和归终都已在高台上坐好,桌上是一个三层的食盒,其中各式的甜咸点心足以让三位仙人一边赏月一边慢慢品尝。
留云借风真君扇着翅膀落下,化成人形,白发青衣的仙人面容冷清,举止却雷厉风行。
“我看见那个白头发的夜叉往海边去了。”她说,“他是不是去和奥塞尔通风报信去了,你们就这么看着?也不管管?”
归终对留云借风真君轻轻一笑,“放心,帝君心中有数。般若已决心投向归离原一边,想来不会再轻易做更改。”
留云借风真君最厌烦般若这样心思如肚肠弯弯绕绕的人,听言不由告诫归终,“他身体内有奥塞尔力量保护着他,说不定他对奥塞尔也是这般说辞。”
“那不能完全算保护。”摩拉克斯说,“奥塞尔让自己的力量和梦之魔神的力量在般若的体内达成平衡,就是为了控制般若,让他不得不定时从奥塞尔那里汲取力量。稍有外力施加在般若身上便会暴毙而死。”
归终点点头:“我与帝君都将这些告知般若了,以他的聪慧,肯定知道怎样的选择对他,对他的族群更好。”
“而且。”归终叹惋道,“我与这位无心恶鬼相见后,总会想起帝君讲起两人初见之时。我观此人并非天生漠然狠毒,大约只是时局所迫。”
说罢,她偏头问摩拉克斯:“帝君,你觉得呢?”
月亮弯弯,似钩子一般挂在枝头,今日的月光其实并不怎么好,只是归终说接下来是连绵的秋雨,再不赏月,便一个多月看不见月光了。
摩拉克斯遥望着缺月,洁白却黯淡的月光落入阁楼下的小池塘,银色荡漾,就像那位夜叉银色的发丝一般。
摩拉克斯低低应答一声。
留云借风真君见两人意见都与自己相左,心中纠结片刻,决定相信归终和岩王帝君的看人眼光,说:“好吧。既然你们两个都觉得毫无问题,但我也暂且相信那位无心恶鬼一下。”
此时,三人谈话的中心,主人公般若已经到了归离原外的海岸线上。
夜晚静悄悄的,般若寻找的地方偏僻,是归离原哨兵都看不见的死角。海风激荡,卷起浪花扑到般若脚边,将布靴打湿了些许。
眼尖的海族士兵们已经看见了般若,一个士兵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不多时人形色的奥塞尔浮出水面,走上沙滩。
卷曲的蓝色头发贴在祂如刀削的脸颊上,祂仰着头俯视着般若,说:“看来你给吾带来了一些好消息。”
“姑且不知是不是好消息。”般若说,“要看奥塞尔大人您如何取舍了。”
奥塞尔眉间微微一皱说:“什么意思?”
般若答:“归离原从梦之魔神内应那里得到消息,说梦之魔神与您的结盟并不密切。因此,摩拉克斯等人蠢蠢欲动,想要优先攻打梦之魔神。”
“攻打梦之魔神。”奥塞尔略加思索,“你觉得,如果我不帮梦之魔神,他们成功的可能性是多少?”
“十之八九。”般若答。
这种概率,基本上是板上钉钉梦之魔神领地会被摩拉克斯吞噬了。
奥塞尔不耐地啧一声。如果可以,祂真的不想理会梦之魔神这个蠢货,但如果祂的领地被吞噬,自己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真烦呐。”奥塞尔呢喃。
般若恍若未闻,依旧按着自己的步调发言道:“据我从金鹏那里得知,他们发起战争的日期就在一个多星期后。最稳妥的方法,就是奥塞尔先整合军队威慑归离原,防止他们在吞并梦之魔神领地后调转向您。”
奥塞尔很敏锐:“你说这是最稳妥的方法,那还有其他方法吗?”
“还有一个方法。”般若说,“就是放任归离原攻打梦之魔神,乘摩拉克斯等人被一时吸引走注意力,我们乘虚而入。”
这个说完和上次般若提议奥塞尔时很像。一经听完,奥塞尔便会想起上次的失败,心中涌起愤怒与耻辱,淡淡杀意浮上心房,“上次你也是这么说,但结果连差强人意都称不上。”
般若轻笑,直言道:“若奥塞尔大人愿意多听我说一些,便不是那个结果了。我这次指的,并非在归离原攻打梦之魔神时偷袭,而是在那之后。”
“要将一块新的领土完全并入,摩拉克斯必先调动大量仙人前往梦之魔神领地,以降服那些残兵败将,安抚民众的心灵。而梦之魔神的忠实信徒们如何处理,也将是一个及其伤脑经的问题。处理这种种情况,必要花费很长一段时间。”
奥塞尔问:“你觉这是好时机?”他海蛇一般的瞳孔盯着般若,对他的计划充满了质疑。
“梦之魔神死去,他只会有更多的力量防备我。”
“是这样。”般若说,“但是,如果奥塞尔大人您放弃了所有人眼中最好的偷袭时机,会不会让人以为,您不会妄加行动呢?而在这不久后,就是归离原海灯节了。这是归离原一年之中最盛大的节日,在这样的节日气氛中,哪怕是再坚韧的士兵也会不由自主地放松心神吧。”
“而且……”海风太凉,吹得般若轻咳两声,他拿袖子轻掩着嘴唇,却掩盖不了那双弯弯的眼眸,“奥塞尔大人,你要相信我啊。”
“如果奥塞尔大人不放心,我不介意您在我身上种下如梦之魔神那样的咒文。”般若谦卑地说道,“我会让您看到我的成果。”
“成果是什么。”奥塞尔要先知道一个答案。
风声呼呼,银色头发和广袖一起在风中舞动,般若微微一笑:“归离原到地中之盐,这样的成果,您会满意吗?”
“我保证,在这一场战役中,您才会是最大的赢家。”
听起来,这确实是一个美好的宏图。奥塞尔问:“你打算怎么做?”
般若左右看看,再次确定没有千岩军看到这边,附在奥塞尔耳畔轻声说了几句。
听罢,奥塞尔锋利的眉形一挑,露出玩味地笑容,看向般若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深意:“你果然无愧无心恶鬼的名号。”
般若敛眉低头,“谢奥塞尔大人夸赞。”
奥塞尔的掌心运起蓝色光芒,落到银发夜叉的眉心。般若以为他要开始在自己身上绘制咒文,却没想到,那力量仅仅补充在了防止梦之魔神咒文爆发的防护上。
“奥塞尔大人不准备给我下咒吗?”般若问。
“你既然提出了这么宏伟的计划,那我理应给予你一些信任。”奥塞尔双手背上身后,“如果你敢背叛我,我再来找你算账也不迟。”
般若微微一笑:“那感谢奥塞尔大人的信任了。”
但他在心中思忖,奥塞尔一向疑神疑鬼,对非我族类十分排斥,绝不会像表现出来得那样宽宏大度。
自己或许可回去后再询问一下摩拉克斯和归终,看看奥塞尔留在自己身上的力量是否还有什么问题。
两人心思各异,在一片其乐融融的友好氛围中确定了接下来的行动。回到归离原时,已经是半夜三更。
楼房窗口的灯光逐渐消弭,只有零星几个路灯投下温暖的亮光,火焰忽明忽暗,照亮了前方一个漆黑颀长的身影。
般若抬眼望去,人影从黑暗中走来,那双摄人心魄的金色眸子逐渐展露在灯光下,耳坠随着主人的动作轻轻摇摆。
这样的耳坠,般若也有一个。
般若温声道:“真巧啊。没想到岩王帝君还未休息。”
摩拉克斯看着银发夜叉:“不巧,我是来专门找你的。”
他见银发夜叉秀美的脸庞上出现疑惑之色,道:“你刚刚是去找祂了。”
“是。”般若扬眉道:“我记得已与您报备过,为了计划的顺利,我必须和祂取得联系,然后获取祂的信任。”
摩拉克斯抱着双臂颔首道:“你确实和我报备过。”
他环顾四周,四下寂静,只有轻微的风声,两人尽管放低了声音,但在这样的场景中依旧有些明显。摩拉克斯担心吵醒附近的居民,对般若说:“我们去别的地方再谈吧。”
说完,摩拉克斯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般若在他身后看着神明一摇一摆的褐色长辫,抬步跟在他的身后。
走过弯弯曲曲的街道,两人来到一个朴实无华的院子前,院内只有一栋房屋。摩拉克斯打开房门,邀请般若进来,再反手将房门关上。
房间内,有一簇烛火正静静地燃烧着,将房间内照亮。般若观察着房间内的布置,这里的布置品味和办公阁楼内摩拉克斯的书房很相似,无论是南北朝向,还是五件摆设都有共通之处。
除了主厅外,还有三个房门通向不同的房间,布置陈设看起来都十分生活化,透过微掩的房门,般若还看见了一张床铺。
细节线索,无一不在告知般若,这是摩拉克斯的住所。
摩拉克斯已将外袍脱下挂在木制的立架上,他里面穿着黑色的紧身衣,将结实的肌肉,流畅的线条展露无疑。看上去极具力量,却不显得过分夸张,是人人都会羡慕的好身材。
不知为何,般若思维一歪,想起前世在一些有关摩拉克斯的视频评论区中看见的一些发疯评论。莫名地,他竟有些能理解了。
他身为男性都会喜欢这样的身材,那年轻的女生们更不用说了。
“坐下吧。”摩拉克斯说。
两人相对坐在木桌前,般若忍不住问:“帝君将我叫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摩拉克斯伸出手,按在般若的手腕上,道:“奥塞尔威逼利诱兼爱,你若获取他的信任,必定是因为他肯定自己能把控你的性命。”
“帝君倒也不用这么急。”般若显得并没有太过在意,“劳烦您在深夜等我,这种事情等到明日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摩拉克斯:“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他看着那双如上好翡翠的碧眸,般若想想,道:“算是吧。”
“你很奇怪。”摩拉克斯的声音低沉,他握着般若的手腕,谨慎地未让丝毫神力探入,只小心翼翼地感受着银发夜叉体内的波动变化,“你说自己绝不愿为了他人牺牲自己,在这种时候,你却没那么珍惜自己性命。”
般若道:“最好的东西当然只在关键时候做赌注。”
摩拉克斯不置可否,放下手说:“奥塞尔在你体内注入的力量增加了。”
般若:“会有什么问题?”
摩拉克斯沉吟片刻:“现在有梦之魔神的咒文在,暂且不会出问题。但一旦梦之魔神死去,本在仲伯之间的两股力量会瞬间失去平衡,在那时,你的奇经八脉会被漩涡之魔神的力量所霸占。”
般若:“他可以以此威胁我?”
摩拉克斯点点头。
他看见银发夜叉嘲笑:“梦之魔神,漩涡之魔神,怎么来来去去都是玩这一套。”
般若对摩拉克斯道了谢:“麻烦岩王帝君这么晚为我检查了。”
在摩拉克斯的角度下,银发夜叉微微低着头,一眼看去,对方纤长的睫毛在烛火的映照下根根分明,低眉顺目,竟有几分乖巧之感。
可他心中深知,哪怕般若表现得再乖巧温顺,都只是表象罢了。
可是世人总被表象所迷惑,神明似乎也不能例外。摩拉克斯听见自己的心脏鼓动起来,那道岩元素共鸣似乎又开始影响自己,一个模糊的画面从脑海中划过,与此同时,他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压抑的悲伤。
然而仅仅是一瞬,那种如幻觉一般的感受便散去了。
般若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摩拉克斯突然捂住了脑袋,好像不太舒服,他关切地问:“帝君,你没事吧。”
摩拉克斯缓缓放在捂在额间的手,他看着掌心的纹路,心中疑惑。
自己刚才看见的……是什么?
“帝君?”般若看摩拉克斯依旧怔怔,再次出声提醒道。
摩拉克斯回过神,对般若道:“抱歉,一时失神。奥斯尔的力量要解决也没那么难,不过,到战场上的时候,你不能离我太远,不然我可能无法顾及你。”
般若:“我知晓了。”
窗外一只蝙蝠扇翅飞过,倒吊在树杈上歇息。摩拉克斯估算着现在的时间,对般若说:“夜已深了,你就在此处歇下吧。”
般若摇头起身道:“不必了,我现在居住在金鹏那里。今天我未提前告知他在外留宿,恐怕他会等我回来。”
摩拉克斯闻言道:“也罢。”他站起来,在房间内拿出一个灯笼,递到般若身前,“夜黑风高,带一个灯笼即可照明,也能暖和很多。”
银发夜叉并未推脱,拿过灯笼,推开房门向摩拉克斯道别。直到离开庭院,般若依然能感觉到一道目光跟随着自己,其中的意味却无法分辨。
刚才摩拉克斯是怎么了。般若想,好像就那么一捂头后,面对自己的态度就变得有些奇怪。
难道是有什么东西影响了摩拉克斯?
可什么能影响堂堂岩王帝君啊。
般若心中想着,脚步忽然一顿。
不对,还真有。
归终不久前才跟自己讲过摩拉克斯被其他的岩元素共鸣影响,自己还在心底猜测过引发岩元素共鸣的人到底是谁。
嫌疑最大的是另一个世界已经退休的岩王帝君,钟离。但如果是他,他让摩拉克斯看见了什么,才会令这个世界的岩王帝君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
可般若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钟离嫌疑不大,只会在戏台下怀念过去的人,真的会主动改变另一个世界的过去吗?
真是一堆未解的谜题啊。
回到与金鹏同住的小屋,果不其然,少年夜叉坐在窗沿仰望着月亮,听见脚步声,转过头道:“般若,你终于回来了。”
般若放下灯笼,将其中的灯火吹灭,脱下最外面的长袍,长吐一口气坐在自己的床边。
“你的计划进行可还算顺利?”魈问。
“不错。”般若笑答,他回头看着静谧祥和的归离原,感慨道:“只可惜,这里不久后就不复存在了。”
魈迟疑一下,问:“有必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吗?”
般若回答:“奥塞尔的势力都在海中,归离原善水的仙人甚少,硬打恐怕有些困难。况且,我给奥塞尔画了那么大一块儿饼,如果不让他吃上几口,怎么会轻易上勾呢?”
这些时日,归离原看起来比往常繁忙了许多。
过往的工人行色匆匆,一车一车的东西被搬来搬去。其中有战场上士兵们要用的装备武器,也有各种建材树木。
若陀龙王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景象,他看见身旁的摩拉克斯沉思不语,不知在想着什么,调侃道:“怎么?有点后悔了?”
摩拉克斯摇摇头,看向幸苦劳动的民众们,身材壮硕的男子们穿着背心,汗流浃背,一边用力地顶住肩膀上的箱子,一边用力吆喝着。
“并没有。”摩拉克斯说,“就目前而言,这最好的选择。”
“魔神战争最好尽快结束,这样拖下去,对我们,对凡民们都没有好处。”
若陀龙王一手叉着腰,叹气说:“确实。不过你这决定下得有些突然。归离原作为我们的家园这么久了,突然就这么抛下它。真挺舍不得的。”
有这种感觉的不止若陀龙王一人,归离原是摩拉克斯一手建立,他眼看着这里从一片荒芜的平原,到屋舍逐渐拔地而起,鳞次栉比。若说心中没有任何留恋,那是绝无可能的。
只是,有时候为了更好的未来,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