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男人看的心内发痒,解释道:“鄙人是这家会所的主管,我们今天抽取幸运客人去三楼观看表演,您二位是今晚第一百位进入会所的,刚好呢。”
好烂的理由。
“不去,”谢虞川用手盖住林溪的脸颊,一点点都不留给别人看。
他单手拍拍林溪的腰,示意站起来,低头问:“很晚了,回家?”
林溪“啊?”了一声。
而那主管也是一愣,赶忙说:“我们三楼一般可不对外开放,机会难得,二位确定不去看看吗?”
不顾耳机里的咆哮,谢虞川用手臂牢固圈住身边男孩,谁也不搭理的往外走去。
主管也是得到了吩咐的,看他们要走,心里着急,上前一步,试图去拦。
——这时,就见林溪反过身,用双臂勾住谢虞川的脖子。
“我们上去玩玩好不好,”他面孔天真,语调好奇,夹着点撒娇的意味,“来都来了,长长见识。”
主管:“是啊是啊来都来了。”
谢虞川:“……”
主管擦了把汗,最终还是完成了上头的吩咐,他引着二人,走楼梯上了三楼。
三楼走廊朝外,没有遮挡,能将整个室内的情况尽收眼底,然而往里走,林溪敏锐注意到,他们应该是走了一个圆形,这种建筑构造令他突兀的想起谢逢程的那栋房子。
离开朝外的走廊后,进入内部,之间一间间小小的包间分列在两侧,有些门窗紧闭,无人知晓里面情况,有些则刻意不关门,让混乱的场景暴露在外,并从中取乐。
他们经过一间未关门的房间,林溪余光瞥到,那戴着项圈半跪在门框边的男人,竟是稍有名气的艺人,此人在外一向是硬汉形象。
发觉有人经过,男人竟还更加兴奋起来。
“个人爱好,个人爱好,”主管笑着解释了一句,“请二位在此处稍等,我去给两位拿号、安排卡座,很快回来。”
他快步走开,而谢虞川上前一步,挡住侧边裸男视线,单手推开旁边一扇门,领了林溪进去。
这房间居然布置的很雅致,进门处有一张胡桃木玄关桌,上放置一只细长口花瓶,插了几朵洋桔梗。
既好奇是真是假,也是想躲避刚才的见闻带来的尴尬,林溪单手捏花枝,低头去嗅——
眼前忽然天旋地转,谢虞川搂着他的腰,将他横抱起来,压在一旁中式长沙发上。
“……?”林溪诧异,眼睛睁的溜圆。
他们鼻尖相撞,说话时唇瓣几乎要碰到,谢虞川顿了顿,侧开头,压低声音说:“到处都是摄像头。”
而从外人的角度,只看得见他们严丝合缝的紧贴着,高大的男人压在稍年轻些的男孩身上,两人耳鬓厮磨,姿态亲昵。
年轻些的男孩别扭的挪动身体,上方的人应该是说了什么,他嘴唇微张,点了点头。
下一秒,男人的手穿过他的侧腰、肩胛骨后,用环抱的姿势把抱了起来,放置在自己大腿上。
——是林溪说,自己在沙发木头上撞到了腰,谢虞川便把他抱起来,轻轻揉他说的地方。
“还疼吗?”
“……不疼。”
林溪把头埋进他颈窝,摇着头,翘起的黑发挠的谢虞川脖颈发痒。
他依然保持着年长者的克制和自然:“溪溪,等会儿要跟紧我,这里不对。”
“啊?”
耳麦也:“啊?”
谢虞川:“谁会像个白痴一样等你抓,不要拖,现在就带你的人上来。”
耳麦那边十分相信他的直觉,当即切换频道,与其他行动队员通话,令他们开始行动。
而与此同时,那主管离开房间后,在走廊上快步行走,很快到了一间密码锁大房前。
小心的敲了门,得到对方的首肯,他才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投影画面,那里头,刚才由他带上来的两名客人正相依交缠,彼此小声说话,看得出姿态亲昵。
“这对磨磨唧唧的,什么情况?”沙发上的看客叉着腿坐,叼着根烟,很是不耐烦。
“小情侣呢,估计是不会在外面做,”主管马上赔笑说,“不如还是看隔壁俩,都第二发了。”
那看客是个中年男人,眼皮松垮,倒三角眼,姿态是长期养尊处优的高高在上:“那么快第二发,还有什么留给我玩?”
主管嘿嘿笑了两声,拍马屁说他“有道理”。
“还是这对有意思,拉拉扯扯的,”中年男人摸着下巴,“带他们去看表演,送点‘饮料’。”
主管“哎”了一声,却没出去,犹豫一下说:“对了,主任,我听说那药的事闹的沸沸扬扬的,咱们不会被查出来吧?”
中年男人觑他一眼,“怕了?”
“……”那确实有点儿。
中年男人“哈”一声,将嘴边烟拿开,用夹着烟的手指,戳着他的额头:“老子在署里那么多年,你当是白混的?”
马仔主管赶快点头哈腰的赔罪,说自己杞人忧天,格局窄小云云。中年男人看他不惯,不耐烦的甩手:“算了算了,出去,照我说的做,我就在这儿等着。”
马仔主管于是离开。
然而那门仅关上半分钟,又重新被打开。中年男人以为对方去而复返,简直无语了,“你也太啰嗦了,整天畏首畏尾的,我再说一遍,我老陈在一天,钱财、美人,都少不了!”
“哦,是吗?”
回应他的,却是一道柔和、略沙哑的男音。
中年男人顿时一惊,如闻恶鬼之音,腾的站立起来:“你你你………”
来者微笑,朝他步步走去。
另一头,主管来到林溪二人的房间中。
见二人仍那样静静搂着,他轻咳一声,指指外面:“卡座已经安排好了,二位请跟我来。”
谢虞川与林溪对望一眼,走出去。
其实也就是几步路,主管推开了一扇大门。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圈圈座位,由高到低,约莫能容纳五十来人,而正中央是一个凹陷下去的平台,上面空荡荡,遮着一层红色丝绒幕布。
他们的卡座是四人座,另有一对长相上佳的同性情侣,二人已经入座,与他们只隔着一张茶几,相互对望。
旁边的同性情侣向他们打招呼:“你们好,听主管说你们也是被抽取上来的幸运儿吗?”
当中那个头小一些的小受,连面具都摘了放到一边,眼睛滴流滴流的转,观察四周,一张脸生的非常讨人喜欢。
耳麦里传来声音:“他们是跟你们一样被挑中的,随便应付一下就好,按照惯例,晚点戏开台了,目标就会来找你们。”
恰好,那小受眨着眼睛,说:“听说这里晚上都会安排演出,内容火辣,不少还真刀真枪,我们坐的位置观景角度很棒,我好期待哦。”
行,“真刀真枪”四个字就说明不是什么正经演出了。
林溪和谢虞川二人都不愿意和这对陌生情侣说话,简单颔首后,就尽量避免眼神接触。
谁知那小受明明搂着一个,眼睛却还要不断的望另一个,把谢虞川从头打量到了脚。
林溪忍无可忍:“你看什么!”
小受半点不好意思都没有,还把脑袋探过来,用自以为压低了但其实在座都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老公控制欲好强,在床上是不是床单都不让抓。”
“……………………”
“溪溪,我们另找一个位置。”
林溪胡乱点头, 跟着他, 跨出座位,不顾那小受“不要啊我不乱说话了还不行吗”的挽留, 一同往外去。
林溪想去一趟洗手间,找到地方后, 谢虞川在外面守着,再陪他洗手, 一起出来。
两人并肩走, 自始无话,唯一种尴尬情绪蔓延。
等到重新回到那圆形卡座群时, 下方红色幕布已被掀开小半,几个能容纳一人蜷缩而坐的空笼子打开, 三四个容貌姣好的男孩在旁等着,做开场准备,观众们都兴致大发, 看着他们指指点点。
那三个男孩像是做惯了这行, 半点害羞都没有,还朝观众抛媚眼。
林溪听见一个中年观众“啧”了一声, 说了两个字评价。
谢虞川瞥他一眼, 伸手把林溪搂过来, 往前去。
然而刚走出两步, 两人都听见那个中年男人摇头抱怨说:“还是差点意思, 老谢不来以后,都没新鲜货了, 他带的那个艺人,我都没玩尽兴,就进去了,啧。”
“继续走,”耳麦里是沉静的提示声,“谢逢程是这里的常客,他的玩物不听话就会被带来这里待客,我们的目标在这里和他认识,并参与进实验室的。可惜谢大昏迷不醒,否则我们哪用这样辛苦追查。”
二人听了都将眉头紧皱。
谢逢程究竟参与有多深?……这真的只是简单资助吗。
也是这时,灯光唰的一下黑了。
陡然从光明陷入黑暗,眼前一片漆黑,人总会变得警觉敏感。
林溪感到自己被搂的更紧,谢虞川的呼吸喷在了他的耳侧。
“各位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台中央,主持人热情洋溢的、充满煽动力的嗓音通过扬声器传播到每一个人耳朵里,“欢迎来到我们的周五疯狂夜,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阿C,今天我们的演员也是同样备受关注、备受喜爱的三位老朋友,他们已经准备就绪,只等大家的掌声了!”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这些老客人们显然并不如他说的那么关注和喜爱这场演出。
主持人还能睁着眼睛说瞎话,“哈哈我已经感受到了大家的热情,那么现在,就让我们揭开幕布,共赏这一出精彩的表演——”
他按动手中的电子遥控器,红色幕布唰的一声落地,露出布景的全貌。
观众席上静默一秒,随后爆发出“啊!!!”的尖叫。
林溪立即攥紧谢虞川的手,耳麦里也传来一声“操”。
那头主持人原本想说气氛果然很到位云云,但在捕捉到人们脸上的惊恐、看到他人朝他背后所指的手势时,察觉出了什么。
一股血腥气扩散,他不得不僵硬着扭回脖子。
霎时间,瞳孔收缩。
在他身后,十字架上,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人被铁钉扎穿四肢,固在架子上,血流正汨汨流淌,死者嘴唇惊愕大张,脸上还有血色,证明他的死刚发生了没有多久。
观众席上到处都是尖叫,许多人离开座位,大叫着“晦气”往外跑去。
出了命案,肯定会有警察介入,对他们这些在场的人进行询问,他们中许多人是有家庭、在社会上有头有脸的,并不想要自己地下的这点小爱好曝光在明面上。
耳麦里萧枫迅速说:“——死者就是目标!情况有变,我们正在上楼,你们快出来。”
谢虞川护着林溪,跟着人潮流动的方向下去。
楼梯口十分拥挤,人们相互推搡,抱怨声唾骂声不绝于耳。
这时,不知道是谁被绊倒,又被人踩了一脚,嗷嗷叫着大哭起来。
更乱了。
一片乱七八糟里,谢虞川忽而眸中寒光闪烁,一手将人护到身后,另一边迅速出脚,将某个靠近他们的人一脚踢飞出去。
锐器落地,发出声响。
谢虞川带着林溪往后退了几步,贴紧墙根站着,不再跟随盲目的人群流动——那样实在太危险了。
再举目望去,有几个人明显逆着人群的流向,朝他们而来。
乱糟糟的人群显然加大了他们靠近的难度,更何况此时还被发觉了。
他们似乎并不是专门针对谢虞川和林溪,一下不成之后,几人迅速决定调转目标,朝不远处另一边去。
那里,刚才和林溪开过玩笑的小受正嗷嗷大哭,他的情人大约是被人流冲散,不知去向。
他完全没有发现,生命危险正在靠近。
“——躲开!”谢虞川厉呵。
他没有听见,仍在哭泣。
行动者已然凑得很近,手在袖子下面,向前突出。
关键一刻,一颗子弹穿过半空,飞掷而来,以极强的精度和准度直接扎进了行动者的胳膊中。
他手上力道一撇,原本瞄准的要害错过,只在小受肩头戳出个血洞。
小受惊恐的瞪大眼睛,低头看一眼自己的伤处,嘎嘣一下,直接吓晕了……
人群又一次爆发出尖叫,但也是这时,两声短促有力的枪声爆响开来。
“都原地静止,不再流动!”
“重复一遍,原地静止,不再流动!”
两个进出口,荷枪实弹的治安署行动队员厉声大叫,刚放完空炮的枪还拿在手中,提示着人群。
更多身着制服的当地警察也在汇聚。
这给了多方很强的威慑力,行动者们对望一眼,当即低头,将行迹隐没在人群之中,而慌乱的群众也从官方力量那里得到安抚,如同找到头领的鸟雀集结起来,虽还在不断说话,但不再相互推搡和奔逃。
萧枫将枪别回腰间,快步去戏台中央,检查死者尸体。
舞台灯光效果被关闭,整个室内的大灯都被打开,四处都被照的亮堂堂的,所有阴暗丑恶都被公诸于世。
刚到近前,身边同事忽然脚步一顿。
“你看他……”同事迟疑,“是不是像上楼时那副折翼天使油画?”
半小时后,现场已得到控制,所有出入口以及外围都拉满了警戒线,治安署与当地警方握手,共同进行侦查调查。
他们抓到了几个行动者,只可惜都是外层马仔,并非真正凶手,他们所接到的命令也不过是警方卧底找出来弄死,目的是扰乱视听,制造更多混乱,帮助搅乱现场。
三楼除了谢虞川和林溪外,还有几个被高层看中的普通“幸运客人”,倒霉催的被扎了几刀,所幸没有致命伤,眼下都送医了。
除此之外,并无其他。
没有找到杀害死者的人,猜测他是在一开始就离开了。
一场行动下来,阵仗大,收获小,实在没什么意思。
夜晚江风凉寒,谢虞川林溪二人立在警戒线外、车辆一旁。
旁边救护车还没走,车上小受哭的嗷嗷叫,不消停就算了,还盯着泡肿眼往外看,说萧枫这个警察叔叔那一枪救了他的命,比他没用的老公好多了,想要个微信什么的等他好了可以来送锦旗。
萧枫一个头两个大,当下给他插了队,让这辆救护车先走。
听着滴嘟滴嘟的鸣笛声,他才呼了口气,走到谢虞川和林溪这边。
然而林溪却问:“确定他没问题?”
萧枫反应过来,是问那个咋呼的花痴小受。
“没问题,”他摆手,“查过,相信我的专业。”
林溪就不再问。
萧枫从口袋里找出烟盒打火机,边烟,边说:“当地警方说他们半小时前就接到了报警电话,那时混乱还没发生,我们怀疑是行动早已泄露,实验室内部决定杀高层灭口,但是这种作案手法,却带着一种审判、报复的意味,所以杀人者与死者之间应当还有私怨,又或者,杀人者对死者平素的作风很是厌恶,想要杀他主持正义。”
主持正义一词用的实在太古怪,他自己都卡了卡壳。
谢虞川道:“你们治安署,真是‘人才辈出’,让我怀疑起我们合作的正确性了。”
萧枫自认理亏,悻悻然:“我也不想的嘛,通向光明的路总是曲折的……”
“接着抽,”谢虞川瞥他一眼,搂过林溪肩膀,“再抽我们走了。”
“哎……”萧枫手忙脚乱的把烟掐灭了,“你带宝宝呢你!”
不理会他的吐槽,林溪转而若有所思的问道:“所以实验室内部是有两股不同势力对吗?”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语气。
萧枫“啧”了一声,只得点头:“是。一股是‘出世’派,多年以来都把握了团队内部的话语权,低调的隐藏着,进行着药物试验和生产,一股则是‘入世派’,希望能够将3号素大肆宣扬出去,近期,我们的做法逼急了入世派,让他们开始利用起舆论的武器,他们……”
林溪:“甚至希望3号素能拥有毒品那样的地位和影响,成为新的毒品之父?”
萧枫哑然。
半晌,颔首。
“愚蠢至极,”谢虞川轻嗤。
江风过,两岸啼声已静,水面之下,水流愈发湍急。
重新洗漱后,二人都十分疲惫,道了晚安各自回房间。
谢虞川房间内灯光常亮, 笔记本电脑持续运作, 至更深的夜时,他接到萧枫发来的文字信息, 那边对被抓捕的行动者初步审讯完毕,得到了一些信息。
“有一件事情, 被抓获的人,供述说, 他们听见目标在房间里通过电话与谁吵架。”
“其中提到, 这些年来,实验成功率其实很低, 能够称得上发挥效用的实验体一只手数得着,他们打算研究这些实验体之间的基因共性, 怀疑是某种特殊的基因能与药物有特殊的结合。”
“所以你们两个,要分外小心。”
谢虞川顿了良久,回头望一眼门缝外透出的微光, 回了一句“知道了”。
此时, 一墙之隔。
分明白日十分疲惫,身体精神都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但林溪还是翻来覆去, 无法入眠。
最后他只得长长的“唉”了一声, 掀开被子, 看向了墙角。
室内并不是完全黑暗, 一盏橙色的小夜灯始终亮着,柔软的床铺和淡雅的熏香带来十足的安全感。
他走下去, 拿起墙角的琴盒,拉开拉链,将里面的琴取出来。
他静静的用棉质干、湿巾交替擦着琴,动作细致耐心。
他这样做了一小会儿,便听门被人敲响,谢虞川在外面问:“怎么不睡?”
林溪马上坐直,道:“没事……”
谢虞川不放心,推了门进去。
一眼瞧见床上桌边坐着的人,只穿着很单薄的棉质家居服,头发柔软的贴着额头,是纯良无害的模样。
“哥,”林溪也知道他肯定会进来,“没事,睡不着而已。”
“还为白天的事情担心吗?不会有事的,那个人死有余辜。”
如果是为这个就好了………林溪耳根略有些烫,好在灯光昏暗并不显眼。
见他不吭声,且神态异样,谢虞川单手搭在他肩膀,捏了捏:“还怕吗?要不要我陪你?”
但凡有半秒犹豫都对不起这半晚上的失眠!林溪一口答应:“要。”
谢虞川就那样站在他身边,垂眸看着他擦琴。
昏暗的灯光下,他们俩的影子是模糊的,一站一坐、一长一短的投射在地面上,时光在浮尘和夜色中显出云朵一样轻软的质地。
“……如果是真的,那么我也替赵惊雀感到生气,”思绪无边乱飞时,林溪忽然想到这件事情。
那种药物如果是真的管用,在过去人们所不知道的时候,由部分人所使用,使之能够轻而易举的在某个艰涩的专业领域具备惊人的天赋,那么,让那些拼尽全力、流淌无数汗水泪水的普通人如何自处?
更甚至,人群的智力、天赋因购买力而更加显著的区分,社会阶层分化更为剧烈,所引发的矛盾是否能和带来的科技艺术等领域的进步相抵消?
这些问题在此时一个一个进入了林溪的脑海。
“不,在讨论那些公平与进步的命题之前,”谢虞川淡道,“记得与你一起被救出来的人吗?”
“……”他们都死了。林溪知道这一点。
“药物使得神经突触过度发育后,又迅速陷入衰竭,功能一点点丧失,没有人脑的指挥和运作,身体也跟着衰竭,最后死亡。”
“整个实验开发都是个伪命题,是研究者的一场沽名钓誉、装腔作势罢了。”
“——他向来爱做这种事。”
林溪抬起眼睛望着谢虞川。
在自己家里,谢虞川不像在外面那样严谨,他平时的衣领会扣到最上面一颗,咽喉的位置,脸上也永远平淡冷峻,仿佛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但此时,他穿的是绸缎系带的黑色睡袍,虽也是系的严严实实,但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低头与林溪对视,眸光也是很柔和的。
“我没有和你说过他——谢珉,是不是?”
他的亲生父亲,那个实验的发起者,药物的制造者,一切的开端,以及他生命的来源。
他没有说过。
林溪看着他,直到他在自己身边坐下,目光也凝聚在那把琴上。
“谢珉以前也学琴,据老爷子说,小时候经常抱着琴睡觉,十多岁的时候,和凯瑟琳一起参加一次比赛,被凯瑟琳打败了。之后进入少年组,也没有成绩,所以最后把琴放到了角落里吃灰,再也没有碰过。”
“不过这只是一件小事,并没有任何人放在心上,因为大家认为,那是他专注于学习,没有时间和精力去学琴了。他的功课是真的很不错,他读小学时就连跳了好几级,后来去了少年班,十几岁就上了大学。”
“他是谢家那一代唯一一个子嗣,所受到的关注和期待是你我都想象不到的,因为谢家出了一个这样优秀的子孙,老爷子也十分有面子,四处夸赞炫耀,引以为傲。”
“后来,即便他选择了和我母亲一道,继续从事生物、医学方面的研究,不继承集团,老爷子也没有给出太多阻碍,毕竟那项事业同样很上台面,而老爷子也正值壮年,不想也不需要一个人来褫夺他自己的权力。”
林溪道:“那……不是很好么?”
“表面的好,”谢虞川道,“全是假的。”
林溪诧异:“啊?”
“功课是代做的,考试是代考的,研究成果是我母亲一力达成的——谢珉他,只是一个装腔作势沽名钓誉的蠢货。”
林溪在那一刻感到一种十足的荒谬和离奇。
过去许多年里,谢虞川有时会模糊的提到自己有姐姐、爷爷,还用过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来形容姐姐的孩子,与之对比衬托出林溪的乖巧。
但关于父亲,的确从未提到。
他没有想过,活在传闻里的谢珉,实质上是这样的。
谢虞川看着桌面上被擦的干干净净的琴,薄唇轻张,带着一种冷酷的讥讽意味。
“不用怀疑,包括我在内,每一个姓谢的人,都很清楚他的本性。他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林溪缓缓眨眼,许久,隔着一层薄薄的黑色绸缎,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背上。
“那你母亲呢?”林溪问。
这回谢虞川想了很久。
才用两个字来形容:“不熟。”
韩乾萸是真正的天才少女,智商高超热爱科研,成果发到手软,分分钟推动人类医学进步,若不早逝可能要载入青史。
“她恨不得一天有二十五个小时来泡实验室,和谢珉也就只有一开始有过感情,后来就是‘要钱’和‘给钱’的关系,对子女,因知道谢家有十几号保姆家庭教师在盯着小孩,自己也就不多花心思了。”
“我见她的次数很少,谢逢程也是。应该只有谢媛见她多一些,在谢家,母亲估计也只对她有些感情,因为她和我们谁也不像,完全是个毫无好胜心、好奇心的傻白甜,她总是自己跑去实验室、跑去母亲住的地方,蹲在门口等,母亲也都会放下她宝贝的实验,过去陪她玩一会儿。”
他说这些倒毫无心理负担,因为韩乾萸从一开始也没有担任起他母亲的角色,她对他的态度,从冷静观察,到频频皱眉。大约是预想到了,有他的存在,好大喜功的谢珉很可能会把她的实验歪曲向她不愿意看的方向。
“……”
“怎么了,想说什么?”
谢虞川看见林溪眼眸闪动,像有话要说的模样,便耐心的看着他。
林溪欲言又止,止了又忍不住:“你觉得,你母亲是因为她傻白甜喜欢她?”
谢虞川“唔”了一声。
本以为林溪可能要像谢媛经常做的那样,告诉他母爱无疆形式多样不必妄自菲薄云云。
但林溪抿了抿唇,用清澈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问的是:“那哥你因为什么喜欢我?”
“…………”
“因为我乖么?”
谢虞川失笑。
“笑什么,”林溪嘀咕,“不是吗,谁对陌生小孩那么好。”
“是,”谢虞川含着笑,带着揶揄,“或许,比起乖,‘麻烦’更适合你。”
说真的,以他刚捡回林溪时候的年纪,应该是照顾自己都还半吊子,也最讨厌活蹦乱跳的小朋友的时候,乖乖的小女孩都好说,但调皮的小男孩,是恨不得让其回炉重造的程度,这点从他对待仅比林溪大个一两岁的谢意平的态度就可以见出。
但到底为什么能坚持下来呢。
他总记得,某天他一位朋友来访,他和人家去了城镇上,次日才回。
那是深秋,落叶掉了满地,院子里常常积着一层地毯似的,但他回来的时候,落叶都被扫光了,四下洁净,衣服也被洗好了,用绳子系好挂在院子里。
小林溪就蹲在家门口,抱着他的小狗,其实很困了,一直用小肉手在揉着眼睛,打着小哈欠。
谢虞川发现他时,他立刻站起来,但不是朝谢虞川奔跑,而是往后退了数步,躲到了门后面。
小狗就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很困惑的朝两边看,不知道该去谁那里,最后选择原地打转追尾巴。
他打开门,蹲在小朋友面前,斟酌着该说什么话来道歉和哄人。
他想不到。
但这一向不会说话的小朋友,瞪着通红的眼睛,用练习了很多遍之后的流利说:“哥哥,溪溪原谅你了。”
“喜欢我麻烦, ”林溪对这答案颇为不满,“这是什么理由啊。”
谢虞川漫不经心的,单手手肘撑在桌边, 头微斜着, 看着他:“稀奇古怪的理由也是理由吧,倒是你, 来和我说说……”
“喜欢我什么?”
汉语博大精深,他说的“喜欢”和林溪说的显然是两种不一样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