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原地没有搭腔，那种恶心想吐的感觉愈演愈烈，最终他站起来，急匆匆离下一句“我去趟卫生间”，脚下不算稳地快步离开了。
　　裴昱宁倚着洗手台干呕。他没吃什么东西，除了酸水以外什么也吐不出来。吐过之后他勉强觉得松快了点，撑着身体做深呼吸，以缓解呕吐带来的不适感。
　　“宁宁？”姜宣在他身后出现，满脸担忧与关切地过来扶他，“怎么回事？你还好吗？”
　　裴昱宁回过身：“没事。可能是没怎么吃东西就喝了酒，胃有点不舒服。”
　　“真的吗？”姜宣担忧摸摸他的脸，意外在鬓角出摸到一手冷汗，“不行，我们去医院。”
　　裴昱宁拉住她：“妈妈，真的没事，我现在好很多了。”他深知什么样的措辞可以说服她放弃这个打算，“外公生日呢，去医院像什么样子。”
　　姜宣果然犹豫了：“可是……”
　　“一会儿吃点胃药就好了。”裴昱宁牵住姜宣的手，“先回去吧。”
　　那之后裴昱宁果然看上去正常很多，姜宣勉强松了一口气。入夜席散，老人们先行回房休息，姜宣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推门进了裴昱宁房间。裴昱宁还是老样子，在床上蜷成一团，被子拉高蒙住头顶。
　　姜宣走到床边，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裴昱宁闻声一动，露出脸来，看到姜宣一愣，问：“妈妈？怎么了？”
　　姜宣握住他的手：“怎么睡觉总把自己蒙这么严实呀？不闷吗？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不要硬撑着，告诉妈妈好吗？”
　　裴昱宁想坐起来，被姜宣按着躺了回去：“好了好了，不要动了，妈妈就是来看看你。”
　　“我真的没事。”
　　“你别老是工作起来就不顾休息。”姜宣忍不住开始老生常谈，“急救中心少了你不是不会转。”
　　“嗯。”裴昱宁乖乖应，“我知道。”
　　“还有，你和小傅……你们确定关系了？什么时候？”
　　裴昱宁点点头，想想说：“你上次回首都之后没多久。”
　　“怎么都不跟妈妈说一声啊。”
　　“……”
　　裴昱宁有点讷讷：“我忘记了。对不起妈妈。”
　　姜宣无奈叹出一口气。她伸手在裴昱宁鬓边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抚摸，他的发丝软且柔顺，人却与之大相径庭。“宁宁，你是个独立的好孩子。可是独立不意味着把自己封闭起来，什么事情都自己消化。我是你的家人啊，有什么事不能和家人分享呢？”
　　裴昱宁却说：“我没有封闭自己，我真的只是忘记了。”
　　——你不是忘记，而是你根本没有这种意识。你习惯把自己当成一个孤立个体，本能拒绝与他人的联结，在自己周围筑起一道无人能穿透的屏障。
　　这番话姜宣没有说出口，她有些惆怅地想，如果她在没有裴昱宁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而是陪着他一起长大，他是不是就不会长成这个样子？
　　最终她只是摸摸儿子的脸颊，换了一个问题：“谈恋爱开心吗？”
　　裴昱宁有些难以界定“恋爱”与“开心”之间是否存在某种必要联系。他想了想，觉得这段关系并没有给自己带来过多困扰，便点点头：“开心。”
　　“嗯，这就对了。”姜宣露出一个笑容，“你开心，妈妈就开心了。以后不管是开心了、还是难过了，都要记得和妈妈说呀。”
　　“你不能因为我开心才开心。”裴昱宁却认真纠正她，“这是不对的，你要为自己活着，为自己开心而开心。”
　　“哎……”姜宣又笑笑，“好啦，知道啦，妈妈的意思是关心你。”她俯身在裴昱宁额头亲一下，“睡吧宝贝，晚安。”
　　裴昱宁在首都待了3天，陪着家人们无所事事闲散度过。启程回D市时他终于记得通知傅如深，下机时果不其然在出站口看到那个高大身影。他有点恍惚，看到傅如深面孔时有种奇怪的陌生与熟悉交织的荒谬感，这才意识到算起来他们足足超过一周没见到面。
　　傅如深几个大步走到他面前，把他揽进怀里。他亲亲他的耳朵，气息热得灼人，嗓音哑哑地喊他：“宝贝。”
　　裴昱宁觉得耳朵热且痒，往他怀里埋了埋，抬手抱住他的腰，从喉咙里低低“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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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重要情节还没有写到，不过我相信大家应该都能看出来了??


第48章 42
　　裴昱宁在一个忙碌得分身乏术的早晨意识到不对劲。
　　这天来了一个车祸病人，体征十分惨烈，多处骨折+肝胆破裂，全身都被鲜血浸透。裴昱宁陪着一起进了抢救室，隔着术用无菌口罩都能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平生头一次，裴昱宁在血气包围下感到了剧烈的不适。
　　他强忍着不适陪同做完了手术，好在过程十分顺利，没出任何差错。结束后，他踉跄着第一个冲出手术室，脱掉无菌服胡乱扔到垃圾桶里，扶着水池剧烈干呕。他动静太大，惹得急救中心好几个人过来把他团团围住。
　　田恬第一个上去扶他，语气非常担忧：“小裴，你还好吗？”
　　裴昱宁几近虚脱，他的体力和精力都流失太多，脚下不稳，如果不是应泊涵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他恐怕要直接栽倒在地。
　　“到底怎么回事？”应泊涵皱着眉头问，“你最近一直都不太对劲。”
　　裴昱宁虚弱摇摇头，显然对此也一头雾水。
　　“可能是最近有点累。”
　　他站在原地缓了片刻，勉强恢复了点精神，说一句没事了就要回去工作，被众人强烈要求回去休息。裴昱宁拗不过，只好换了衣服往自己办公室走。
　　他走得很慢，途径门诊，碰到一对相依偎的年轻夫妻。男人小心翼翼揽着妻子的腰，语气有些嗔怪：“多大人了，还这么不注意？犯恶心、闻不得刺激性气味、头晕乏力，反应这么明显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以为吃坏肚子了嘛，最近工作又忙，累点也正常呀。”
　　“以后海鲜不能再吃了，你本来就体寒。还有咖啡，少喝，实在不行先把假请了……”
　　女人抚着腹部吐吐舌头：“知道啦。”
　　他们与裴昱宁擦肩而过，而裴昱宁一瞬间僵在原地，脸色蓦地变了。不如说，他的脸色本就足够苍白，此刻更是白得吓人。他远比这对夫妻更了解这些症状的症因是什么，只是他从来没有把自己往这个方向上去想过。此刻这个荒唐的可怕想法涌上心头，凛得像在心中下过一场冰冷冬雪。
　　裴昱宁看着手中试纸上的两道红杠发愣。
　　怎么会这样？
　　他们每次都做足措施，就连第一次傅如深来不及找安全套，也在事后喂了他紧急避孕药。安全套的避孕率高达98%，难道就这么巧，他偏偏中了那2%？
　　他忽然想起傅如深身上雪一样的味道。在意外发情之前，他从来没有在他身上闻到如此浓烈的Alpha信息素。他的腺体明明打了封闭针，为什么会突然觉醒？
　　裴昱宁的脸色霎时变得更白了。
　　如果不是安全套或避孕药失效，那，还有一种可能……
　　裴昱宁摸出手机，拨通了徐阳的电话。
　　“喂？”徐阳在那头问，“小裴，怎么了？”
　　“师兄，你那里有傅如深信息素的样本吗。”
　　“有啊。”徐阳不明所以，“怎么了？”
　　“帮我一个忙。”裴昱宁无意识握紧了手机，“我现在来找你，帮我做我和他的信息素匹配度测试。”
　　“你到底想干什么？”办公室里，徐阳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裴昱宁，“信息素匹配度测试是需要得到当事人双方许可才能做的，你这么冒冒失失跑来说做就要做，拿规矩当什么？哎，你脸色怎么差成这样？”
　　裴昱宁白着一张脸坐在徐阳对面。“拜托你，师兄。我之后会告诉他的。他最近是不是没来找你？”
　　“是啊，他说他在忙一个案子走不开，说回头有空再约检查。”
　　也许是因为裴昱宁脸色实在太难看，也或许是因为受不住裴昱宁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徐阳到底还是松了口。
　　“好好，我帮你做。但你一定要告诉他啊，先斩后奏下不为例哈。”
　　裴昱宁冲他感激一笑，虽然那笑容实在很勉强：“谢谢你，师兄，我会的。”
　　*
　　傅如深刚打开家门，就被突然出现在门背后的裴昱宁吓了一跳。
　　“今天这么早？”他关了房门往里进，裴昱宁侧身让过他。他一边低头换鞋一边问，“饭吃过没？”
　　“吃了。”裴昱宁在他身后答，“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傅如深换好鞋，回过身虚虚揽住他，在他脸颊上亲一下，“想说什么？”
　　“我怀孕了。”
　　“怀……”
　　裴昱宁的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傅如深漫不经心重复到一半，才倏地愣了。而后他才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似的，手上使劲把裴昱宁拦腰抱起来，像小孩子获得了心爱的玩具一般，眼神发亮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怀孕了。”裴昱宁被抱得双脚离了地，冷静重复，“先放我下来。”
　　傅如深却不依，他把裴昱宁抱到沙发上放好，整个人洋溢着难以言喻的兴奋与喜悦，就像任何一个得知自己即将为人父的爸爸那样。
　　“你晚饭吃了什么？我再去给你做点吃的？冰箱里还有点吃的……孕早期该吃什么比较好？”他的话因兴奋都有些颠三倒四，“哎不对，”又坐下来握住裴昱宁的手，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在Omega平坦腹部摩挲，“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累不累，我抱你去床上休息？”
　　裴昱宁自始至终没有搭腔，傅如深一头热了小半天，直到这时才看清楚裴昱宁眼神里的古怪。他顿了顿，而后想起他甚至连姜家人都没正儿八经拜见过，不由自失笑笑，小心翼翼说：“对不起，我高兴过头了……我得先去拜访你的家人吧？然后我们就去结婚——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求婚哪有这么仓促的？傅如深在说完之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他站起身来，在裴昱宁面前单膝跪下，握着他的手，拇指指腹在他无名指骨节处轻轻摩挲，眼神虔诚而热烈，用郑重而严肃的语气再次重复了一遍：“嫁给我好吗？”
　　可是裴昱宁依旧没有说话，他的眼神也依旧写满古怪。
　　半晌，他才说：“你先起来。”
　　没有同意，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傅如深满腔热血在逐渐冷却，他依言动了动，半蹲在裴昱宁面前，维持着一个两人能平视的状态，语气也冷静了些：“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裴昱宁点点头：“嗯。”
　　这回答不能说是意外之外，毕竟裴昱宁先前的态度已经足够说明一切。可傅如深还是控制不住，心如坠谷底，沉痛得他一瞬间喘不上气来。他轻声问：“为什么？”
　　他为这个问题的答案设想了很多可能，比如裴昱宁还年轻，应当事业为重；比如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他们都没有做好准备；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裴昱宁的回答会如此残忍。
　　裴昱宁平静答：“我认为我们的关系还远没有到能组建家庭、养育孩子的那一步。”
　　就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凉意渗入骨髓，傅如深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可裴昱宁就像是没有看到似的，继续说：“你不奇怪我为什么会怀孕吗？”
　　是啊，为什么？他们明明每次都做足了安全措施。傅如深机械回：“为什么？”
　　裴昱宁递给他一张报告单模样的东西。傅如深接过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份他和裴昱宁的信息素匹配度测试。结果显目得惊人：98%。
　　98%。
　　这样的结果放在任何一对AO伴侣身上恐怕都是绝无仅有的好消息，这意味着他们天生一对，天赐良缘。可眼下傅如深却不这样认为了，相反，他有一种强烈的、极其糟糕的预感。
　　裴昱宁缓声说：“你知道98%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在基因繁衍的驱动作用下，只要我们发生过直接性接触，所有避孕措施都是无效的。”
　　傅如深立刻反应过来了，是他们的第一次。
　　“你记得那次我被吴洋意外标记之后，我却不排斥你的接近吗。因为我和你的匹配度太高了，高到我可以直接无视其他Alpha信息素的干扰，它们在你的信息素面前不值一提。”
　　傅如深张了张口，似乎想要反驳什么，却被裴昱宁打断了：“你想说你的腺体失效了，并没有释放信息素对吗？”
　　他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匹配度测试的原理是什么吗？”
　　“信息素在腺体中合成并释放，但它本身受到主人特定的某种特殊基因组控制。这个基因组作用在中脑区域，负责调控苯基乙胺、内啡肽、多巴胺等神经递质的分泌与传递——它们用来传导兴奋、调控性欲。信息素中也含有大量这样的神经递质，不同信息素间产生相互作用的也是它们。”
　　“不同个体间的基因组存在适配性问题。如果基因组适配性越高，那么它们作用大脑调控信息素的能力就越强，信息素间相互作用的反应也就越强——这就是匹配度的高低来源。这是写在基因里的，与信息素释放与否没有关系。
　　“……换句话说，我们之间存在一种叫做“天性吸引”的东西……它由基因决定并操控，哪怕素昧平生，只要靠近，就会相互作用，产生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