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头有数,八、九不离十是为了平息当年在学校的谣言。
“同性恋”这三个字,本来没有什么褒贬,只是当它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那就不是什么好词儿,难道是顾柏川不愿意这词儿落到我俩头上,所以联合纪从云演了一出戏?
可是,这样的戏码对纪从云一个女孩来说显然不公平,她也没必要替我们做到这种程度。纪从云是一个很独立的女孩,很聪明也很清醒,况且她那天晚上见我和顾柏川起了冲突,眼泪是真的,难过也是发自肺腑的……她又不是什么演电影的,那种情绪装不出来。
她是真的喜欢顾柏川,甘愿为他牺牲掉一些个人名誉,以此来换取一个在一起的机会……哪怕她完全知晓我和顾柏川之间的那档子事。
这是我当时的结论。
换个角度思考,任何一个跟顾柏川接触久了的人都会喜欢他,尤其是当我们还是少年时,或多或少都有着慕强心理。顾柏川的优秀是摆在明面上的,又长着那张英俊帅气的脸,纪从云和他相处那么多年,会看上他一点都不奇怪……总不能是看上我了吧?
我还没有脸皮厚到觉得自己比顾柏川更有竞争力的程度。
那现在呢?现在的纪从云还喜欢顾柏川吗?
我们俩将纪母送回家,随后又再次坐回出租上,前往顾柏川所在的疗养院。
一路上,我一直在找一个机会开口,想要探探纪从云如今的想法。于是,我们先是从校园生活聊起,转而又互相说了些八卦,纪从云问我和都萨木现在关系如何,我想了想,道:“我们两个是和平分手,特别和平,直到现在也是朋友,还能聊上天那种。”
我转头看向她,接着说:“其实,我到现在才明白,之所以我们还能保持朋友的距离,可能就是因为没那么喜欢对方,你也知道,我的心思从来就没完全在他身上过,这点确实是我对不起他……可他应该也没那么喜欢我,他只是想找一个稳定的伴儿,而我刚好合适。”
纪从云盯了我一会,喃喃道:“能保持朋友的距离是因为不够喜欢吗。”
“是吧。”我叹了口气,“要不然,你看当初我和顾柏川闹得那么厉害……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才保持着朋友的距离呢?”纪从云忽然发问。
我愣愣地转过去看她,总觉得她话里有话,转而又想到她喜欢顾柏川的事,顿时觉得心里一揪——这种感情太复杂了,要说起来我肯定不能为了成全纪从云就放弃顾柏川,可是……
我拧起眉毛,垂下头去:“也许吧。”
话题被引导墙角,再往前聊只能碰壁,于是,我和纪从云保持了沉默,我最终也没有开口问她,为什么在大学期间一场恋爱都没有谈,到底是不是因为还在对谁抱有希望。
我觉得这种问话对她来说太残忍了,而答案也并非我所想听到的。
出租车司机全程保持沉默,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过来一眼,这让我总感觉他实际上是在听我们的八卦,于是心里头更觉得烦躁,以至于胃里面也有点晕车时的恶心。好在疗养院不在市区,故而路上没有堵车,我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付了钱下车。
令我意外的是,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这里碰到顾严,更加准确地说是顾严一家人,包括他后娶的媳妇和顾柏川的弟弟,我和纪从云从楼道里往他房间去的时候,刚好赶上顾严他们三个出来。
几年时间没有见到顾严,岁月为他染了几缕白发,而他的面容却仍旧和当年差不多太多,板正而严肃,只不过,从前他看向我的眼神只是对待后辈的严肃而已,今天再见到他,顾严望向我的眼神里多了许多别的情绪。
有惊讶,也有一些厌恶。
我被他这样瞧上一眼,心里头不好受——我知道他是因为什么,就像是当年陈敏撞破我和顾柏川接吻一样,顾严肯定也不能理解,自己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被带跑成了个同性恋。
更何况,顾严半生身居高位,不管是在单位还是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的大家长,这样一个还算“成功”的爷们儿,愤怒自然也比陈敏同志要更强烈。
我恭敬叫了一声“叔叔好”,比从前要生疏许多。
顾严站在我前头,身侧跟着他年轻的媳妇以及年幼的孩子,我心里打鼓,害怕他要在这里跟我过不去,毕竟疗养院这种地方还算是公共场合,真要闹开了谁的脸上都没光。
林慕妍看向我的眼神挺陌生的,不过,她也是个聪明人,很快就反应过来我的身份,扯着顾严的胳膊,打圆场:“这是柏川的同学来看他了吧,正好,我们刚准备走,你们直接进去就行……刚才我们带了水果和零食,你们吃,别客气。”
“零食!”林慕妍牵着的顾宝辰叫起来,“我也想吃,为什么只给哥哥,我能不能也吃一点。”
七、八岁的小孩正是最能折腾的时候,况且这小孩看上去白白净净,胳膊跟白莲藕一样又嫩又胖,显然是被家里面娇生惯养久了,闹腾起来更要人命。
林慕妍有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安抚自己的儿子:“家里有,你回家吃。”
我和纪从云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家三口,谁也没开腔接话,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们是顾柏川这边阵营的人,所以天然就不会对林慕妍和他家小宝有什么好感。
顾严扭过头去,瞪了顾宝辰一眼,之间那小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安静下去了,显然是屈从于父亲的威严。
在瞪完自己家小儿子之后,顾严再次将目光转向我,开口道:“黎海生,你们两个确实很厉害,只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后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我们两个厉害”,谁们两个?我仔细在心里头琢磨着,顾严说的应当不是纪从云,毕竟纪从云和顾柏川之间也没什么瓜葛,那么想来他说的就是我和顾柏川了,可是……为什么要说厉害呢?
我没想明白其中的逻辑,顾严已经带着媳妇和孩子走了,在楼道转角留下一道背影。
纪从云松了口气:“哎,他爸真的挺吓人的。”
“谁说不是呢。”我嘟囔了一句,伸手扭开顾柏川的房门,决定不管顾柏川的父亲吓不吓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不能真把我们俩棒打鸳鸯了不成。
这疗养院价格昂贵,设施一流,隔音自然也是好的,刚才我们在外面的对话,顾柏川在里面没能听到半点,于是,当我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兴许还以为我是顾严,下意识来了一句:“还有什么要说的,一口气说……黎海生?你怎么来了?”
纪从云从我身后探出头,冲着顾柏川打了个招呼:“我听海生说你回来了,就想着怎么也要来看看,没打扰你休息吧?”
顾柏川看向纪从云的目光一愣,摇了摇头算是回应,他们两个也有三年多没见,这会突然见面,语气都生疏了不少。
房间的配置像酒店,只有一张床、一个单人沙发以及一套桌椅是可以坐的地方,沙发在靠近窗户的位置,而椅子被搬到了顾柏川的旁边,上面放着一袋子零食、一袋子水果,床头柜上摆着拆开包装的焦糖饼干和黄桃罐头,没有再富裕的位置了。
我指了指沙发让纪从云坐过去,自己立在顾柏川的床旁边。
顾柏川很是稀奇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自己的床边:“你在那里站着准备干嘛?是准备给我端茶倒水,还是准备给我立正稍息?”
他的嘴巴一如既往的毒,我看了一眼顾柏川在床上撂着的受伤的腿,又看了一眼他身下洁白的床单,咽了口唾沫,道:“能行?是不是不太好。”
“哪来的废话,你又不是没坐过。”顾柏川冷哼一声,自顾自转过去,开始调电视频道,“爱坐不坐。”
“行吧。”我偷瞄了一眼纪从云,见她正垂着头扣手假装没看见,当即一屁股坐在了顾柏川的床上,不忘找补一句,“我这不是怕不小心碰到你的伤腿么。”
顾柏川没理我这一茬,又道:“顾严他们刚走,你们碰上了吗?”
我还沉浸在坐上顾柏川的床这件事里,尤其是当着纪从云的面,思维游离于九霄云外。
第93章 188-189
纪从云只好开口回答顾柏川的问题:“是啊,刚好碰到了,你爸真的挺严肃的,从前海生跟我学你爸说话那样,我老是不信,觉得他太夸张了……结果今天一见面真是那样,看我们那眼神跟教导主任一样,吓死了。”
“他跟你们说什么了吗?”顾柏川又问。
“他……”纪从云卡了壳,她不确定地看向我的方向。
我回过神来,对着顾柏川张了张口,又将话咽了回去,只说:“没,他没说什么。”
我其实对顾严所说的话很在意,一方面是在意他对我和顾柏川之间那档子事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在意他阴阳怪气的一句“你们厉害”,我不明白,我们有什么可以被他称之为“厉害”的地方,毕竟当初顾柏川可是跟他妥协了之后才去的军校,我们俩也因此被迫分开了三年。
顾柏川一双漆黑的眸子盯着我。
若叫是小时候,他一个眼神我就能会意,知道他到底是信了还是没信,可如今变得有些令人捉摸不透了,我很难再猜到顾柏川的想法。
就在我准备跟他说实话的时候,顾柏川总算收回了眼神,他点了点头,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
有纪从云在,我们三个聊了会各自的校园生活,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好讲,顾柏川那略微有些涉密性质的学校更没什么好说,所以只是纪从云在不断活跃气氛——她在艺术类学校,“大染缸”的称号在都市闲谈中总是很有名,一会说她们学校外街上豪车停到堵,一会又说哪个明星在她们学校里出入。
总而言之,幸好纪从云话题多,这才没冷场,甚至几番聊下来,我又重新找回点当年“三人组”的感觉。
顾柏川一直很耐心地听着,过了一会,他突然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我的腰。
我腰上的软肉本来就不禁碰,一碰我就觉得痒,这会让顾柏川突然来这么一下子,差点从他床上蹦起来,没好气道:“干嘛戳我?”
“你去出去给我们俩买点水。”他说。
我指了指桌上的暖水壶:“这儿不有么?”
“想喝饮料。”顾柏川说得理所当然,冲着自己的腿扬了扬下巴,“你不指望我推着轮椅下楼买吧。”
“谁说要你去了。”我从他床上站起来,忽然觉得顾柏川这个要求提得挺奇怪——从前也没见他有多喜欢喝饮料啊,难不成……只是为了将我支出去?
那头纪从云已经起身:“要不我跟海生一起去吧?”
“几瓶水犯不着兴师动众的。”我制止了纪从云的行为,“我去就行,你在屋里陪这位顾大爷聊天吧。”我剜了一眼顾柏川,扭开门从房间里出去。
待我把门虚掩上,立刻小跑起来——开玩笑,既然都猜顾柏川是为了故意支开我,我怎么还能如了他的愿呢,怎么说也得听听他们两个到底要聊点什么。
跑步和走路的速度并不一样,等我从楼下的小卖部再跑回来的时候,总共也没过去几分钟。
我在靠近顾柏川的门口时,放轻了脚步。
刚才出去的时候,我就特意把门留了条小缝,从顾柏川的位置是看不到门没关上的,但是刚好够我偷听用。
“……他就说了一句‘你们俩厉害’之类的,其它没说什么,只是我觉得那语气不太对……你做什么了?”纪从云的声音向来就尖亮,故而给我这个偷听的降低了不少难度。
相反,顾柏川的声线本来就低沉,音量也习惯性的小,他说了点什么我听不大清,只听房间里沉默了一会,纪从云又说:“我想你总不能是故意的,对吧?有些事……”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顾柏川打断。
兴许是为了打断别人的话,顾柏川这次音量大了些:“我听说他之前谈了个男朋友,现在怎么样了?”我一口气吊到嗓子眼,心想着这都多久之前的事了,怎么顾柏川还这么惦记……别是吃醋了吧?
这么一想,我紧张里又带了点好奇,将自己的耳朵凑得更近了一些。
“他啊。”纪从云叹了口气,“那人你也认识,都萨木。”
我听见顾柏川骂了句“操”,字正腔圆,非常具有他的个人特色,骂个人听在我耳朵里都跟朗诵似的,我正琢磨着他一句“操”背后的意味呢,就忽然听见顾柏川再次开口发问:“那你呢,你现在还喜欢那小子?”
这话什么意思?
我浑身上下汗毛都立起来了,刚才听到杂七杂八的对话都消失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顾柏川一句“你还喜欢那小子”,屋里头只有他和纪从云两个人,明显他是在跟纪从云说话,口中的那小子不是都萨木就只能是我。
纪从云喜欢我?
这话如果放在任何一个其他人身上,能被纪从云这么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喜欢,虚荣心都能爆棚了去……只是,落在我身上只跟晴天霹雳一般,霹得我三魂七魄都被震了出去。
信息量实在太大了,我完全没反应过来,甚至只觉得顾柏川是在说些不着边际的玩笑话。
然而,纪从云接下来一句话却成了定音锤,她说,那怎么办,我知道不应该,但是我总也忘不了那天傍晚,他一傻小子直愣愣冲出来替我挡了杨辰那一遭。
人,尤其是少年时,多少总会有点英雄情结,就像是我小时候特别羡慕电视剧里行侠仗义的英雄,觉得他们总有一股和现实世界拧着来的勇气。所以,那天傍晚为纪从云冲上去,完全也是激情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