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然没有那个心情,回绝了。
“那好吧,今天谢谢你,等回头出了成片,我一定会在微博上好好给你宣传一下的。”那女生冲我笑道,又在临走之前,忽然往我的手里塞了一串她用草叶子和野花编的花环,“我刚才看见你在湖边和一个男生说话,回来眼睛就是红的了,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是……开心一点吧,很多事情,时间都会给你答案。”
我握着手里那串小小的花环,思考着她说的话。
时间会给出我们想要的答案。
也许吧。
随着顾柏川回来,有关于他的一切又再次通过各种渠道传入我的耳朵——这就是住在大院里的不同之处了,我们两个在北京的关系网总是很相似,我的同学就是他的同学,我的邻居也是他曾经的邻居。
真实情况跟纪从云的母亲同我说的差不太多,在一次实战演练的时候,由于其它队员的操作失误,没有将爆炸物放到规定地点,顾柏川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推开周围的人,自己紧急补救了这个失误,然而,由于他离得太近了,还是被炸到了腿上。
在当地的医院做了好几次或大或小的手术,总算保住了基本的行动能力,但是未来却再不能回到部队了,而顾严为了保证自己儿子的治疗效果,将他转院回京继续后面的康复治疗。
按照顾柏川的意思,他并不想回顾家住着,所以就被送到了西边一家疗养院里住着。大三的课程不多,我在得知了疗养院的地址之后,就抽了一个工作日去看他。
这家疗养院地处五环外,环境不错,白色的三层小洋楼,下面是大面积的绿化花园,还有紫藤架起来铺设的长亭。在这里住着的人不算多,而且除了像顾柏川这种是因为特殊原因住进来的,剩余许多都是老人,故而也很安静。
我按照地址上写的房间号,一间一间找过去,就在靠近顾柏川的房间门口,听见里头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是几道陌生的男音,于是我停在了门外。
我其实并不是故意要听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在不确定对方的身份之前,贸然进去总归不太好。
“你说,当时你为什么非要逞那个能,你让它炸就炸了……”
“就是说啊,现在倒好了,你这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若非因为男人们本来就声音厚实的原因,我可能连这点内容都没听清。
我皱着眉头,思索着他们话里头的意思,就听见顾柏川开口道:“行了,你们请个假也不容易,我这儿没什么好看的,差不多撤就行,我就不去送你们了。”
我一听里面的人要走,当即做出一副刚过来的模样,在门口放重脚步踏了两下,这才敲响门,与此同时推门走进去。
疗养院单间的设施也挺不错,但是加上我三个一米八往上的壮汉往那里一杵,外带床上躺着的一个,也顿时显得空间拥挤起来。
我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剩下站着的两个男生,他们应当和我同岁,肤色比顾柏川还要黑上两个色号,身上穿着的草绿色训练服我再熟悉不过,估计是请假出来看一趟顾柏川,想必应该是跟他在军校里关系不错的同学吧。
在我打量他们的同时,他们两个也在看我,目光中满满都是好奇。
“这是我弟。”顾柏川出声,打断我们之间的眼神交流,“这两个是我同学。”他向我介绍了两个陌生的名字。
我应了一声,对于顾柏川一句“我弟”耿耿于怀。
那两个人见我和顾柏川有话要说,便不再打扰我们,跟他道了声别就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顾柏川,一时间又变得安静下来。
疗养院不同于病房,这里头没有那么多冰冷的仪器,布置更像是宾馆的房间,顾柏川的床头对面还有一台壁挂电视,这会正一闪一闪播放着节目。我坐到他床边的凳子上,扭头看了一眼屏幕,见上面还是那个熟悉的cctv9,正在播放什么猕猴的纪录片,我打赌,要不是因为没到放映的时间,顾柏川百分之百还应该在看他的海洋动物。
我不禁感叹:“你这爱好还真是这么多年始终如一。”
第91章 185-187
顾柏川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一个寡言的人。从前许芸阿姨还在世的时候,他的性格还比现在要更活跃一些,而母亲的离世、父亲组建的新家庭……种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让顾柏川日趋内敛而稳重。
陈敏同志原先喜欢将顾柏川当做我的榜样,她总是说,黎海生,你能不能不要整天跟那个上蹿下跳的皮猴子一样,安静一会,学学人家顾柏川。
然而,顾柏川的安静是有代价的,我能感受得到——他在自己的身边竖起又高又厚的围墙,隔绝了同龄人之间的大部分交往。
当我在和韩奈、都萨木等人闹腾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自己的朋友,我非常肯定这一点,因为我们曾经是那样的亲密无间。顾柏川的世界看上去很神秘,而走近了就会发现,其实他的世界结构简单、成分纯粹。
海洋和动物。
当然,我也可以拍着胸脯地说,里头也有我的位置,我将自己的分类归为“动物”中的一种,我是违背自然规律的一种高等动物,作为雄性,热烈地喜爱着另一个雄性。
所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说,不光是他这些年的爱好始终如一,我也一样,始终无法抵抗那名为“顾柏川”的费洛蒙,并成为其忠实的追求者。
幸而有cctv9的纪录片解说员在不停说着动物世界,不然房间里的气氛应该不会这样好——我坐在顾柏川的旁边,而他倚着身后的靠垫,盯着前面的电视屏幕。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看进去,总归我有些心猿意马。
“那……你之后还能回去军校吗?”我开口打破了沉默。
顾柏川从嘴里吐出来一个“不”字,让我不由地觉得高兴起来,不过,这高兴并不能维持几秒钟,很快我便意识到,自己的高兴完全是自私的,是将快乐建立在顾柏川的前途之上,是不道德的。
几种想法在我脑内迅速碰撞,心情犹如过山车,跌宕起伏。
顾柏川不知道我怎么想的,他只是坐在旁边,用余光偷偷打量我的表情,随后又问:“你不应该高兴才是么。”
这回的“不”字由我来说,我扭过头去,定定看着他:“可是,这也意味着你没办法按照你父亲设想的道路走下去,我之前找人打听过,虽然从军校退下来的对口学校也是一本,但远远不及你当年分数可以够到的学校……太可惜了,你知道我的意思。”
当年顾严送自己儿子去军校的决定,在学校遭到了许多老师的反对,大到校长,小到班主任,他们统统都试图和顾柏川谈话,想要说服他,让他将志愿报到清北去。这样一方面原因是为校争光,当然还有另一方面,更加重要的,清北的高材生未来发展前途光明,这几乎是一种社会共识。
虽然我当时也觉得顾严的做法离谱,但后面仔细思索,又觉得其实也有一定道理——我们的父母都是从军校里走出来的,在吃过四年苦之后,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一条稳定发展的道路,凭借顾柏川的能力,他完全可以走到很高的高度,甚至可以做到比顾严当年更好。
这样说起来,重点大学与军校,其实只是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而已,它们都可以通往成功,然而,顾柏川如今的处境却尴尬到令我这个旁人都感到痛苦……他什么都没了,比我当年断送篮球之路来得更加绝望。
“你以后要怎么办呢。”我不由发问,眉头紧紧皱起。
顾柏川看着我,突然笑了一下,他的手抬起来,落在我的手背上:“你应该问,我们以后要怎么办。”
一个人的怎么办,和两个人的怎么办,完全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顾柏川的人生被扰乱了,而我们的恋情却又可以稳中向好发展,甚至,我还可以再更大胆一些,做一些曾经都不敢做的梦——也许我们可以得到家里人的祝福,即便顾严是那样一个严肃的人。
但是你看,陈敏同志也从最开始的崩溃到难以附加,到如今,她已经可以对我反复跑去疗养院的事情做到视而不见。
这个春天似乎要比往年的春天都漫长,樱花开了很久,树叶保持鲜嫩的翠绿,窗外的鸟叫声总是不绝于耳,大多是欢快的,我听声音辨识出来那大概是几只健谈的喜鹊。
我一方面陪着顾柏川做康复训练,等待他这件事最后的处理结果,另一方面也在积极配合学校的各种活动,李信铭说,看我最近的状态要比之前活跃多了。
“说真的,兄弟,我差点以为你要被平头哥给打击得萎靡不振了呢。”李信铭口中的“平头哥”就是那个找我茬的室友,因为头顶中间有一块少白头,外加总是理着板寸,故而得名。
我最近的心思都在顾柏川身上,自然没工夫搭理那鸟人,于是拍着李信铭的肩膀,带着他去食堂吃饭:“提他做什么,犯不上……走,今天我请你吃饭。”
请他吃饭自然不是白请,后天纪从云的母亲出院,我想要出去接她,而好巧不巧,学校有课,带课的教授还是个很严厉的老头,曾在开学之初就告知,除非教导处开假条,否则一律不批。
“你明天帮我答个到呗。”我将面前加了火腿的烤冷面推到李信铭面前,向他卖乖。
“操,我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李信铭一把将烤冷面捞到自己怀里,嘟嘟囔囔道,“你都不知道,之前为了给别人喊道,我硬生生开发出自己两条声线,我隔壁坐着的兄弟听了都要笑……”
“哟,这不是黎海生嘛,总算是舍得回来了?”平头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李信铭身后,他十分哥俩好的拍了拍李信铭的肩膀,然后坐到了他的旁边——也就是我的对面。
那人长着张方脸,说话粗声粗气,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总是扬着音量,仿佛为了彰显自己的气势似的,用粗鄙口语一点的话来形容,那就是“装x”。
我跟他有过节,他还上赶着坐过来,明显不是什么好事。
若叫是平时,我心情不好,可能会跟他互骂两句,但是最近我心情不错,懒得搭理他,于是垂下头去,盯着碗里的饭吃,假装没看见他。
平头哥受不了别人这么无视,又开口挑衅:“你们北儿京人就是不一样,怎么,后面几天又准备回家找妈妈了?”
“我们北京人儿化音不加在那里。”我放下筷子,“怎么着,我回家但你回不去,所以在这里羡慕嫉妒恨呢?阴阳怪气给谁看,差不多得了。”我捞起在旁边不敢说话的李信铭,向着食堂外面走去。
我知道自己是常年不怎么住宿舍,故而无所谓跟平头哥闹掰,然而李信铭夹在中间总是很难做人,所以也并不在意他会不会给我帮腔,但是他看上去却有点愧疚的模样,跟我没话找话聊了两句,随后我赶着晚上的地铁就走了,没太在意平头哥的挑衅。
纪从云的母亲出院那天,天气很好,纪从云也带来了好消息,她说,市剧团的初试已经通过了,接下来就要准备复试。
我听了很替她高兴:“你肯定没问题,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岂不是手到擒来。”
纪母也露出了不加掩饰地自豪:“当初让你学戏去,也没想到能唱出什么名堂,今天能走这么远,也是你自己努力,加上运气也好……”
“哎呀,别夸啦。”纪从云偷瞄了我一眼,害怕纪母的话会让我想起自己被迫放弃的篮球。
但是她这个眼神放在纪母眼中,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那女人露出了一抹微笑,看向我们俩:“你看人家海生做什么,想从他那里讨奖励呀?”
纪母话里打趣的意味毫不掩饰,说实话,自从家里小孩上了高中之后,每逢饭局有同龄的异性在,就一定会被开两句玩笑,而如今成年了变本加厉起来,两家人互相认识,恨不得就要讲上半天的“青梅竹马”之趣事。
我有青梅竹马,只是那性别不太对。
只可惜纪母并不知道,话里话外想要套我和纪从云的话,一会跟纪从云夸我会照顾人,一会又跟我追忆当年我、顾柏川和纪从云一起玩的事情。
我看着纪从云满脸绯红,也不得已忍着,好不容易找到能岔开的话题,忙跟纪从云说:“你知道吗,顾柏川回来了。”话一出口,我有些后悔,想起当年他俩莫名其妙在一起的事情,总觉得关系混乱。
然而,纪从云显然没想到这个层面,而是一愣,惊讶道:“回来了?”
“是,就在西边那家疗养院住着。”我不动声色打量着她的表情,想她当年不是很喜欢顾柏川么,怎的,难不成顾柏川没跟她说自己回来的事情?
纪从云又问了问具体的地址,神色明显没有先前那么高兴了。
第92章 187-188
出租车内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纪母也敏感地感觉到了这点,于是开口和出租车司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没再掺和我们小辈之间的事。
“那你今天下午有安排吗?”纪从云问我。
“没有。”
纪从云想了一会,又说:“那我跟你一起去看看顾柏川,成不?”
我说“成”,随后又开始在漫长的车程中胡思乱想,我一会想想纪从云和顾柏川之间的关系,一会又想想当年的事情。老实说,时间过去那么久,当时的情绪早就记不太清了,跳脱出情景再回溯当年的事件,纪从云和顾柏川在一起得那么突然,显然是另有别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