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冬像是叹了口气,又像是轻笑了一声,眼底露出一抹难以察觉的讽刺。
失踪还真是韩夏惯用的手段,这么些年过去可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好我知道了,如果韩总回来了麻烦您告诉我一声。”白冬说完松了松拳头,摸出手机给张岳打了个电话,说要回事务所,让把上一回的案子资料帮他传真一下。
心情不能算是舒畅,但白冬以为要见到韩夏时神经是紧绷的,到现在忽然有一些轻松,倒让他松了口气。
北京。
“韩董,现在门口都是记者,我们要不要从疏散通道进去。”崔助理拧着细眉说了一句。
“不用。”韩夏揉了揉眉心,用一只食指支撑着太阳穴靠在车座里:“让保安轰开。”
崔助理应下,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如果韩夏从正门走的话,就意味着要露面解决,借媒体的手把消息放出去,那些暗地里准备做手脚的人,看到韩夏出面的话多少也能收敛点。
车刚停下,记者便一窝蜂地涌了上来,将那辆幻影包裹得密不透风。而片刻后,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保安便也围了过来,将那些记者拦在了车门前,辟开了一条道路。
崔助理将车门打开,先行下车,随后是韩夏。
韩夏神色如常,面无表情地走过,任由各个镜头怼上来以及记者嘈杂的声音。
“韩总,东下集团的部分股份转让确定了吗?”
“韩总,对于珂宁股东的反对您持什么态度呢?”
韩夏的脚步很快,没有一会儿就将记者的声音抛在了身后。
“崔总,您能透露一下韩董的想法吗?”
崔助理微笑着做了个停止的手势,记者的声音略微弱了一些。
“在记者招待会之前,所有的消息均为谣传,希望大家稍安勿躁,不要为我们的工作造成影响,谢谢配合。”
“……”
韩夏进了公司去了办公室,韩风鸣就在里面坐着,闭着眼睛靠在沙发里,身上盖了件西装外套,脸上有明显的倦色。
韩夏走过去轻轻地将衣服给韩风鸣往上掩了掩,刚一动韩风鸣就睁开了眼睛。
“……哥。”
韩夏起身揉了揉韩风鸣的脑袋:“累了就睡会儿。”
韩风鸣摇了摇头站了起来,走到办公桌前挑了几份文件:“哥,这是大姑和二婶他们送来的合同……说要在东下恢复珂宁原来的股值。”
韩夏接过文件夹翻开,看了几眼就合上了,挑了下眉嗤笑一声:“当初收珂宁股权的时候,是他们自愿的,钱给到了我拿股权,有什么问题。”
“对,但现在东下势头太好,惹他们眼红了,就要我们把股权还回去,原价折偿。”韩风鸣叹了口气,整理了一下西装的领口。
“衰落时候的珂宁能及得上东下的十分之一吗,原价折偿,做梦都没这么做的。”韩夏笑了起来,拍了拍韩风鸣的肩膀:“你去通知东下和原珂宁所有的股东,三个小时以后开会。”
“好。”韩风鸣点了点头,摸着后颈活动了一下脖子,拿上了西装的外套出了办公室。
韩风鸣这三年也变得很多,一副花里胡哨的模样穿上了正装开始踏足商场,上上下下操心不少,偶尔也能帮韩夏处理一些事情,虽然比不上韩夏,但比从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样子好太多。
韩夏坐进了办公椅里扶着额头闭了闭眼睛。
连夜买的机票回了北京,一落地就来了公司,十几个小时都没有合眼,让他的眼睛有些酸疼。
缓了一会儿,韩夏向后扬了扬脑袋,从口袋里摸出手机划开了屏幕,一抬眼就看见了两个未接。
他点进去看着“小冬”两个字一时间有些愣神,随后在那人微信的聊天框里打了几个字:什么事。
信息并没有发出去,点击发送后在信息条前冒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随后下方出现了两行提示的灰字。
“您还不是对方好友……”
韩夏叹了口气,看着他们聊天界面里唯一一条白冬发来的消息:接电话。
白冬大概是在他接电话之后就删了他的好友。
韩夏觉得心口好像刺痛了一下,他的手指颤了颤,点开了白冬的头像。
不是原来的那只傻乎乎的柴犬了,变成了朝阳下的国旗,朋友圈很干净,什么都没有,连背景都是灰白的。
最后韩夏还是摁灭了屏幕,揉了揉眼睛,戴上了一副金边眼镜,修长的手指翻开了刚刚放下的文件夹。
会议室的人快到齐的时候崔助理敲了办公室的门。
“进来。”韩夏没抬头,手指捏着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韩总,股东们都到的差不多了,您看是现在过去还是过一会儿。”
韩夏望着烟灰缸里寥寥几缕剩下的白烟顿了顿:“原来珂宁的都到齐了吗?”
“只有……韩董没到。”
韩夏点了点头,没有拿文件,从椅子里站了起来走去了会议室。
会议室里很安静,像是专门在等韩夏。推开门的时候里面的老的小的全都扭头看向韩夏。
韩夏沉着脸走进来,一米九的个头和健硕修长的身材在不是很大的空间里显得很有压迫感。
韩夏没说话,一只手敲了敲长桌,下巴抬起来点了一下原珂宁的股东:“你们谁先说。”
会议室里依旧安静着,几个韩家的老股东将目光从韩夏脸上移开了,没有人说话。
韩夏不在的时候一个个闹得鸡飞狗跳,韩夏回来了又安静下来,明显是看着韩风鸣没什么硬手腕儿招架不住,柿子专挑软的捏。
“没人说我来说。”韩夏看了一眼韩风鸣,韩风鸣走到一旁关上了会议室的门。
“我在杭州的这段时间,听风鸣说了你们的意思。想用原价买到原来的股份,对吧。”韩夏俯下身,双手撑在了长桌上。
“小夏,珂宁是韩家的企业,你把东下分出去的时候我们都没说什么,但是你转过来就要改珂宁,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们这些长辈放在眼里!?”韩夏大姑的声音尖锐地响在会议室里。
韩夏正要说什么,就被他二婶的声音打断了:“你二叔什么都不做为不代表他心里乐意!我们不能看着你把珂宁糟蹋成别人手里的东西啊!”
“是啊小夏,你现在怎么成这样了,我们这些长辈……”
有几个东下集团的董事不乐意了,轻笑一声:“家族企业,现在家族企业怎么做大做强?!”
韩夏拍了拍桌面,微微一皱眉眼里露出几分冷意。没有人再说话,会议室里再度安静下来,即便空气中的火药味依旧浓烈。
“大姑,二婶,姑父,听我说两句好吗?”韩夏直起身,迈开长腿走去了座位席间,“家族企业虽然管理成本低,风险低,但是除了一开始的融资便利和好处,随着企业的发展,家族管理的影响就会渗透到方方面面。”韩夏笑了一下拍了拍他大姑的椅子:“比如家族矛盾,企业盈利难以分配,决策风险提高。”
“再比如,家族管理体质与现代企业管理体质冲突,制约企业做大做强。”韩夏绕到了他二婶和三叔的椅子之间:“这些矛盾都没有办法规避,我们是一个成熟,并且生机蓬勃的企业,需要各种各样的优秀人才在东下发挥能力,而不是受到家族制约。”
韩夏说完走回了长桌的尽头,拍了拍韩风鸣的肩膀:“况且风鸣说,你们的要求好像也不是恢复家族企业管理体制。”
韩夏的面上带了微笑,但眼里依旧是精明的寒光:“我当初在收购各位股权的时候,是争得了各位的同意的,可以说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股权现在在东下手里,东下的董事怎么抉择,与各位并不相干,您们今天来找我用东下的股份换,未免强人所难。”
“就是啊,当初是你们同意买股权的!”
“你们同意了现在见东下发展好,又要等价换东下的股份,哪有那么好的事!”
“就是!”
东下集团几个年轻气盛的股东气得瞪眼睛。
韩夏的一番话并没有什么能挑出刺来的,珂宁的老人都抱着胳膊靠在椅背里僵着脸,一副不服气的样子。
“韩夏,你一定要这样六亲不认吗?”他大姑气极了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
“简直,韩家怎么出了你这样一个……”
“唉唉唉!怎么说话呢!”东下的一个高层也站了起来。
韩夏走过去抓着那个高层的肩膀将人摁回了椅子里,又拍了拍人的肩膀。
“大姑,二婶,以前我哥刚接受珂宁的时候,条件有多差也没见你们帮一把,最后我哥不还是把自己的股份匀给了你们。”韩风鸣笑了两声,笑得乖张又巧妙:“怎么我哥掏钱把自己的股份买了回去,你们现在还不乐意了呢,那几个亿不够你们养老啊……按着市场价,我哥还给多了呢……”
韩夏偏过头看看一眼韩风鸣的笑脸,轻轻皱了皱眉:“风鸣,少说两句。”
韩风鸣充耳不闻:“如果您们觉得我哥六亲不认,那咱们按市场价走?您们给我哥退点儿钱回来再开这个口?”
“韩风鸣!你不要忘了你也是韩家的人!”大姑气得脸都红了,二婶也是面色铁青,只不过不再吭声。
“我没忘啊,我哥就是我哥。”韩风鸣避重就轻地笑了起来,他一嬉皮笑脸,别人几乎拿他没办法。
几个东下的股东被韩风鸣弄得笑出了声。
韩夏叹了口气:“股份不是我一个人的,您们也知道东下的股东不可能同意转让股权的事。所以我劝您们一句,见好就收,不然闹到法庭上,咱们就按市场价走,该多少就多少,看咱们谁亏得多。”
夜幕已经垂了下来,只是南方的多云遮住了繁星点点,只有城市的灯光映照在天空上,像是要扯下几层云彩。
Jeween从超市买了一些水果带回了白冬的房子,将那些水果塞进冰箱。
白冬还在事务所没有回来,房子里只有Jeween一个人,他将不是很大的房间清扫一遍,从茶几的水果盘里捞了个苹果啃了一口。
屁股才刚坐在沙发上没一会儿,门就被敲响了。
Jeween又起来去开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不对。
白冬有钥匙,为什么会敲门?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门已经被拧开了。
接着Jeween就撂了苹果,看着韩夏觉得气血直往脑门上冲。
韩夏是刚从北京飞回来,飞机一落地就过来找了白冬,看见Jeween他就愣住了,他记性向来好,他明确地记得面前这个人在三年前就和白冬有来往,并且他还误会过。
为什么现在这个人住在白冬家里?
韩夏觉得自己的胸口憋闷,眼神里也露出了明显的敌意。
“你他妈还来找白冬!”Jeween吼了一嗓子,一拳打在了门板上。
韩夏微微眯了眯眼睛:“你为什么在他家?你和他什么关系?”
“你也配问?!”
话音刚落Jeween就被卡住了喉咙一把贯在了门上。
韩夏的手就像铁钳一般,Jeween的脸迅速充血胀红。
“我配不配你说了算吗?”韩夏冷笑道,控制着力道没有继续收紧手指。
但是Jeween没有他想中的屈服,而是依旧用那种愤怒厌恶的眼神看着他:“你配吗?三年前你说消失就消失,白冬和韩珂周旋的时候,被人诬陷差点当不成律师的时候,他喝醉的时候哭着喊你的名字的时候,因为你情感障碍一次次跑医院的时候,你他妈都不在,你配吗?”Jeween反讽道,眼角的嘲讽让韩夏心头一酸。
一针见血。
Jeween的话就像一把淬了毒的箭,狠狠地扎进了韩夏的心脏,把这些年他欠下白冬的一一细数,数得他从未如此深刻地意识到,白冬一个人受了多少苦,而这些苦全都是因为他。
他爱的那个小太阳变得满目疮痍,变得支离破碎,再也没了暖融融的笑意。他不敢去想三年前不在白冬身边的那一个月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要想到白冬一个人在那套空荡荡的房子里等了他一晚又一晚,他就害怕,害怕白冬的离开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的不出现。
韩夏松开了Jeween,轻颤的手放进了口袋里,心脏撕扯般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
Jeween咳嗽两声,看着韩夏不避不让,嗤笑一声:“你有什么原因我不关心,我只知道在他最无助,最需要你出现的时候你都不在,你拿什么说你配?”
“Jeween。”白冬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韩夏立马转过了身。
白冬就站在楼道里,听了不知道多久。
那人甚至没有分给韩夏一个眼神,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迈进房子。
韩夏伸手想去拉住白冬,但又害怕白冬出现应激反应,悬在空中的手只无力地攥了一下,最终还是垂了下去。
连带着垂下去的还有他一直高傲的头颅。
“白冬,我想和你谈谈,无关工作……”韩夏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
白冬终于偏过头看了韩夏一眼。
看见韩夏两眼下的乌黑,布满血丝的眼瞳,眼神里的悲伤,和爬满疲倦的身躯。
“不好意思,除了工作,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白冬淡淡道,脸上没有露出一丝表情,就像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话音刚落便关上门将韩夏锁在了门外。
门板关上的声音回荡在楼道里,又沉重地砸在了韩夏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