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觉得心口在闷闷地发痛,痛得腹腔和胸腔连在一起扯着疼,他抬起手放在了门板上,冰冷的温度让他打了个寒颤。
楼道里的感应灯灭了,变成漆黑的一片。
韩夏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有些东西好像回不去了。
不知道就那样站了多久,韩夏轻轻地侧过身,结实的后背抵在了那扇门上滑下来,高大的身躯隐匿进阴影里,精悍的小臂垂在了膝盖上。
“对不起。”韩夏轻轻地说,一遍又一遍,除了他,谁也听不见。
像是教堂里无声的祷告,像是刑场上死囚的宣判。
Jeween看着白冬眼神里全是担忧:“你没事吧?”
“没事儿。”白冬垂下眼眸,看不出情绪。他把公文包放进书房换了身家居服。
“他怎么找到这儿的?”Jeween坐回沙发里,捏着刚刚啃了半拉的苹果又咬了一口。
“不知道。”
第40章 40光量坍缩
白冬点了根烟靠在窗边,看着窗外地面上一个个被路灯打下的光圈微微出神:“你什么时候回法国。”
Jeween啃完了苹果把果核扔进了垃圾桶,抬头看了白冬一眼:“后天。”
白冬点了点头,从茶几上拿了烟灰缸弹了弹烟灰:“用我送你吗?”
“不了,我女朋友来接我。”Jeween笑了笑:“你安心工作。”
白冬没有再说话,站在窗边把香烟抽完,捏着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照常吃了药,跟Jeween打了声招呼:“睡了。”
他去卫生间冲了个澡就回了书房,躺在了榻榻米里裹上被子。榻榻米挨着地板,被褥里又潮又冷,手脚的冰凉很难让人安稳。
即使药物有副作用白冬也没有立刻入睡,他望着黑暗房间里的空气出神。
忽然,枕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将眼前的空气照亮了一些。
白冬的眼神动了动,翻过身,从枕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是韩夏来了一条信息,只有三个字。
——对不起。
白冬的目光顿住,过了一会儿右滑删除了那条消息,随后将手机关了机。
他不是没想过要一个道歉,在三年前他也很想要韩夏出现在他面前说一句抱歉,那时候因为他太爱韩夏,不管韩夏是不是怕他纠缠,只要一句道歉,他也许什么都会原谅。
可是已经三年了。就算他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对韩夏的炽热,但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像夏日的蝉鸣聒噪终将随着秋日黄昏而寂静,冬天的到来也不会挽留枯黄的枝头落叶。
谁离了谁不能活。
白冬将自己蜷缩起来闭上了眼睛,浅淡的水痕顺着眼角流下没入鬓角。
早干什么去了。
第二天一早,白冬就给韩夏发了信息,说要谈解约的事情。
韩夏说让林海铭去接白冬,被白冬用“不合适”拒绝了。
白冬自己开着车到了那个高档小区,似乎韩夏给保安交代了,进小区的时候保安问了他的名字之后就没有拦他。
白冬站在门前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拍了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才被打开。韩夏看上去状态并不好,只裹着一层浴袍,屋里的烟酒味儿熏得白冬皱了皱眉。
“去书房。”韩夏没有多说话,见白冬走了进来就关上了房门。
这套房子的布局和以前在二环的那套房子一模一样,从上到下的装潢,布置,甚至是陈设,都没有太大变化。
白冬不由得僵了动作,半晌才朝书房走过去。
“你为什么要解约。”韩夏看着他,眼神复杂。
“我上次已经说过了。”白冬垂下眸子,面无表情。
明明是同一个人,但韩夏却觉得白冬很陌生。冷硬的一张脸棱角分明,刺得人心寒。他忘了在他和白冬在一起之前,白冬也是这样,孤傲又冷淡。
是他忘记了,也许那个人只不过是变回了从前的自己。
韩夏似乎叹了口气,又好像没有。“你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东徊法律顾问的位置能为你和你的事务所带去很多好处……”
韩夏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白冬打断了:“我是什么人你说了算吗?”
“你一定要和我这样说话吗?”韩夏望进白冬的眼睛,他觉得心都要被白冬敲碎了,七零八落地散进尘土里。
“不好意思韩董,我们之间只谈工作,至于其他的与我无关。”
韩夏轻笑一声,眼眶有些红:“与你无关?白冬,我不相信这三年你没有想过我。”
白冬的气息有些不稳,胸膛在微微起伏:“我说了,我只谈工作。”
他们谁都不好受,心脏被攥在对方手里,一刀又一刀,鲜血淋漓。
“白冬,我知道三年前你受了很多苦,我没有在你身边……对不起。”韩夏颤抖着呼出一口气,低下了头。
“韩董,我是来谈解约的。”白冬攥紧了拳,咬紧了牙关。
很多事情都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就像被划了一刀,即便伤口愈合了,疤痕还在。
韩夏没有再想别的,他只知道白冬在远离他,他三年来日思夜想的人离他越来越远。他攥紧了拳又松开,伸出手将白冬搂在了怀里。
他能感受到白冬的身体瞬间僵了起来,开始细细地打着颤,但是他不想放开。
韩夏把白冬死死地摁在怀里,好像只有那样才能确定白冬没有离开。
白冬一句话都出不出来,身体僵硬地像一块铁板,他急促地喘息着,听见韩夏在耳边说:“小冬,对不起……我想你了,很想……不要解约好不好………”
小冬。
无数个夜晚里,大脑中模糊不清的呼喊终于打碎了那层毛玻璃,变成了耳边清晰又低沉的男声。
同样布局与陈设的房间,就像在那一瞬间回到三年前,他们在书房里相拥接吻,一帧帧,一幕幕早已陈旧的画面都被翻新上色,再一次浮现在脑海里。
只可惜时光无情,太多的事情都已经不能说得清楚,三年的分别将他们隔得太远,尖锐的矛盾已经根植在心里无法去除。
早干什么去了呢?
白冬悲凉地想到。行为渐渐恢复了自己的掌控,他扔掉公文包抬起肘臂砸在了韩夏的肩头。
韩夏痛得闷哼一声,颓然地松开了手。
两对同样赤红的眸子相对,无言片刻。
“你就这么恨我?你到底想怎么样?”韩夏苦笑一下,肩膀痛得几乎麻木,悲伤与愤怒膨胀在胸腔里,让他无法缓释。
“我想要我们再无瓜葛。”白冬的喉结滚动一圈,额角渗出了点点细汗。
再无瓜葛。
三年前录音笔里冰冷的男声早就狠狠地烙刻进了白冬的骨血里。
“我是喜欢他,但他也不是无可替代。”
“我何必抛弃自己打拼这么多年的公司去换一个毫无价值的人。”
“我不让他翻协议就是怕他看见了不签字。”
“只要他签了字,我们就再无瓜葛。”
他当初捏着那个录音笔听了无数遍,拼了命地想要确定那到底是不是韩夏的声音,每一听一遍,心脏就往下沉一分,每一遍都像在他的心脏上捅进一把刀,捅进去又抽出来,血肉被带出来踩烂进泥污里,腐烂发臭。
多可笑。
白冬看着眼前那个高大的男人目光黯下去,他忽然很想笑,像讽刺又像自嘲。
“我说过,我最讨厌被人骗。”白冬勾了勾嘴角,把地上的公文包捡了起来,从里面拿出几张协议放在了桌面上。
就像三年前韩珂带着律师把协议放在他眼前时一模一样。
“我不会同意解约。”韩夏抬起眸子看着白冬,眼神的沉重像是要把那个人拆吃入腹,他咬牙道:“白冬,你到底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我喜欢你……我原来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是你教会我的……所以我的喜欢里只能是你……我又怎么会骗你?”
白冬轻笑一声摇了摇头:“违约金我会想办法付的,如果不是我现在精神有问题,肉偿也不是不可以,你喜欢的就是这个吧?”
空气瞬间安静下去,白冬没有再去看韩夏的眼睛,但他的余光里有韩夏颤抖攥紧的拳。
良久,他才再次听见韩夏粗砺的声音,像是每个字都磨碎在齿间又吐出来,声声泣血:“你觉得我喜欢你,就是喜欢和你上床?”
韩夏看着白冬那张冷硬的脸,觉得整颗心都被踹了一脚蒙上了尘土,脏透了。他的喜欢在白冬眼里变得一文不值,肮脏又不堪。
他怒极反笑:“解约协议我不会签,你死了那条心吧。”
“韩夏……当初是你不想让我纠缠的,我已经照做了,我到了杭州,离北京一千多公里我还欠你什么啊?”白冬的眼尾红了,他徒劳地搓了搓脸,却还是挡不住眼泪的滚落。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让你离开我。”韩夏看着白冬眼里的执念重得可怕。
“我不是无可替代的,我所有值得你喜欢的,也都可以在别人身上找到更好的来代替,你也确实没必要为了我放弃你的公司。但是你骗了我,你以为我看了条款就不会签字吗?”
白冬说着说着就笑了,三年的执念和疑问就那么经口而出,他仍旧觉得心痛。
他给过韩夏时间的,一周。
那一周里他无时无刻不再欺骗自己,他为韩夏找借口,想着那个人也许下一秒就会出现在眼前去解释,就算不是解释,就算依然是欺骗,他都能够做到自欺欺人不闻不问。
他曾经给韩夏的爱太多了,多到得到了一点点好就全盘托出,多到他以为能和韩夏一辈子,多到到最后都忘了给自己留退路,才会弄成现在这幅失魂落魄的模样。
“我没有骗你……”韩夏摇着头,双手握住了白冬的肩膀:“我不让你看协议就是怕你签了字会一走了之,所以我才会瞒着你。”
白冬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韩夏的手,抬手抹掉脸上的泪水:“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吗?”
他不是没信任过别人,信了李文辉,工作丢了,母亲去世了,背上了巨额的债务。他本应该把自己缩进保护的屏障里,但是又信了韩夏,结果把整颗心整个人都赔了进去。
他在韩夏身上栽的跟头太大了,摔得也太惨了,成了他这辈子都没办法跨过去的阴影,他只能把自己封进寒冰里,不再喜欢任何人,也不再相信任何人。
就像被人类伤害过的动物,无论看到多么善良的人都会跑。
不管韩夏到底是为什么,欺骗都是现实,造成的后果他也承担了,苦头他也尝尽了。
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冬,你不是爱我吗?你说过你爱我……为什么不能相信我。”韩夏的声音变弱了,眼神里的悲伤像是汪洋般想要将人溺毙。
可是他也说过,如果韩夏骗他,他就躲得远远的,做什么都不让韩夏找见。
白冬的心里变得一片荒芜,他的表情最终恢复了平淡,没有再说话,转身出了房间。
随着白冬的离开,玄关处门板合拢。房子再度安静下来,韩夏看着桌面上几张雪白的纸张,觉得呼吸都费力。
他坐在了地上,把头埋进了臂弯里。
明明他能在商场里呼风唤雨只手遮天,但是在面对白冬的时候却这么无能为力。
白冬坐在车里,手臂搭在方向盘上,将额头抵在了双腕上,闭住了眼睛。
胸口很闷,喘不过气来,他皱起眉,从一旁摸了瓶矿泉水拧开灌了几口。
回到事务所的时候,张岳就看出了白冬脸色的不对劲,但白冬又向来什么都不说,张岳也不好问,于是只是叮嘱了几句,便没有多说什么。
白冬坐在窗台边抽了半盒烟,视线逐渐被烟雾笼罩,心里空得什么都照不进去,就像被扯开了一个口子,风哗哗地往进吹,却什么也兜不住。
办公室的玻璃门被人敲了两声,白冬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喊了声:“进来。”
事务所前台的姑娘被办公室里的烟味熏得咳了两声:“东徊集团那边出了点问题叫您过去。”
白冬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我知道了。”
在没有解约之前,他还是要帮东徊做事情。
许劲之推了推眼镜,看着财务桌子上几叠薄薄的文件头疼不已:“去叫白律师了吗?”
“已经打电话叫了,说白律师马上就过来。”
“嗯。”许劲之叹了口气,眉头紧锁。
白冬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许劲之着急地来回踱步,他快步走过去看了一眼同样焦头烂额的财务。
“怎么了?”
“白律师你可来了,有几个客户年初欠了款,数次催要对方仍不还款,您看是诉讼还是继续催。”许劲之如蒙救星,看着白冬眼睛都发亮。
“账面呢?”白冬想了想,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下巴。
“上面说下个月月底查账。”许劲之叹了口气。
“先上诉,诉讼期里催款也不要放松,我把诉讼文稿拟出来,你让人上门去催,不要发生肢体冲突就好,软威胁什么的随便你们。”白冬看了一眼许劲之。
“好好好,我带您去办公室。”许劲之连连点头,伸手示意了一下在前面带路。
白冬没想太多,拎着公文包就跟上了许劲之。
到了办公室白冬就掏出了笔记本电脑,问财务要了那些欠款客户的信息拷贝在了U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