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夏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长臂一伸合住了那扇实木门,那人的眼睛被阴郁和愤怒所占领,就像看不见底的深渊。
白冬下意识朝那被关住的门望过去,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发颤,意识却让他强撑着跑过去开门。
韩夏侧过身挡在门前,寒冷的声音让白冬的脑仁再次刺痛:“你不想说点儿什么吗?”
什么投标文件,什么法律顾问,白冬全都不想做了,在剧烈的情绪波动影响下,他的眼神渐渐有些失焦,胸口很闷,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积压着榨干所有的空气,他用尽所有的力气逼迫自己吐出几个字:“……让我出去。”
韩夏轻轻的眯起眼睛,他上前两步,有力的大手拢住了白冬的后脑,他嗤笑道:“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
“滚开……”白冬胡乱地摇着头,身体抖得不成样子,只得弯下腰扶着沙发大口地喘息着,最后全然没了力气,噗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地板,另一只手摁在胸口急促地喘息,冷汗肉眼可见地冒了出来。
韩夏的眉一皱,脸上划过一丝异色。
“你怎么了?”
白冬没有回答,汗顺着脸颊流下来,浑身都在抖。
韩夏神色一变,蹲下来去揽人的肩膀,只刚伸出手,就听白冬吼道:“别碰我!”
那一声嘶吼声音太大,回荡在整个办公室里,甚至一旁鱼缸里的水面都泛起点点波纹。
韩夏悬在空中的手僵住,随后撤了回去。他的脸色彻底阴了,走到桌前拿起电话拨了出去:“叫医生上来。”
打过电话之后韩夏看着跪在地上的白冬眼底泛起一些复杂的情绪,他攥紧了拳又松开,像是在挣扎什么。
子公司收购了珂宁,在杭州的分公司也要逐渐和子公司并股,这趟来杭州原本为的就是这个,却在找法律顾问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个有名气的律师。
白冬。
韩夏以为是重名,但还是特地提了当天的投标文件,当他在看那份投交上来的文件时,心跳立马就乱了。
说不清道不明,像是冥冥中有什么东西在指引,他下意识就认定了,这个叫“白冬”的人就是三年里他找遍了整个北京都没有找到的人。
愤怒和哀怨混杂着思念涨满了整个胸腔,三年里的每时每刻都回荡在他的脑海里,他想过白冬见到他的各种情况,激动,想念,质问或者尴尬、愤怒……但现在和韩夏想象中的都不一样。
白冬看着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他想看见的东西,有的只是害怕和厌恶。
医生很快就推门进来了,上前把白冬扶到了一旁的沙发上,见白冬不断地发抖,面色凝重地看了一眼韩夏:“韩总,麻烦您先出去。”
韩夏想要开口说什么,但又没有说,攥了拳出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被砸上,发出一声很大的响动。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生气。
三年里,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白冬走得头也不回,只留下他一个人无穷无尽地哀怨。
韩夏每天都在想,为什么白冬可以走得那样干脆,那样决绝,就好像自始至终都毫无感情,好像他一直都被愚弄在股掌之间。
白冬不是说喜欢他吗?不是说爱他吗?为什么要让他同样上了心又一走了之?有什么事是他们扛不过去的呢?
韩夏用手臂撑在墙上,旋即轻笑了一下,眼神里却全无笑意。
很可笑,一开始他不接受白冬的离开,找遍了北京都寻不到半点踪迹。把自己关在那套充满回忆的房子里,每天都在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百思不得其解,只有白冬的离开成了最清晰的现实。
后来他不断地劝自己,喜欢他的人那么多,没必要为了一个白冬折磨自己,总有一个人是他喜欢的,总有一个人可以取代白冬的位置。
可是到头来,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再没有人能像当初的白冬一样,因为一句“带你走”灌下两瓶烈酒,因为他一个电话,站在凌晨的雪地里两个小时……
明明是白冬先闯进了他的生活,却又一走了之。
所以他不会放过白冬,白冬既然招惹了他,就别想走了,他向来不是个大度的人,他睚眦必报,他不会让自己白白煎熬三年。
医生给白冬打了一针镇定剂之后就出去了。
白冬躺在沙发里,用胳膊挡住了眼睛。他的遗忘功亏一篑,所有的东西再一次被韩夏的出现所打乱。
为什么这么巧。
为什么老天爷要一遍又一遍地愚弄他。
在镇定剂的作用下思维变得迟缓,意识慢慢变得模糊起来,在他睡过去前的最后一秒钟,他感觉到有人把他抱了起来。
那个怀抱很稳,很容易让人安心。
白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周围没有人。
那是个装修很简约的地方,浅灰色的被褥蓬松又温暖,不像是南方这个季节惯有的湿冷,他愣了愣神,手臂撑着床坐起来,用手腕抵住额头,试图缓解昏沉的感觉。
身上的外套和中衣被脱掉了,只剩了件薄薄的衬衫和西裤。
茉莉的淡香几乎盈满了整个房间,白冬偏过头,看着床头柜上开得很好的茉莉出神。
茉莉……
白冬额角一跳,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却因为动作太猛而眼前一黑,他皱起了眉,不得不撑住了床头柜,鼻尖的点点茉莉淡香,立刻变成了浓郁的芬芳。
“你身体很不好,过来吃饭。”
眼前逐渐恢复清明,白冬觉得胸口闷得厉害,他的身体僵住,半晌才回过头去:“你到底要干什么。”
韩夏被白冬眼里的疏离和冰冷狠狠地刺了一下,他的心脏一疼,不解和挣扎在不断地盘升,最后他吸了一口气,向后退了两步道:“过来吃饭,我不碰你。”
“我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白冬的手攥紧成拳,他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你故意从投标文件里选了我的,又故意让人把我带到办公室,你安的什么心?”
高高在上的韩大少怕是这辈子都没受过别人这样的质问,韩夏望着白冬,觉得陌生。
这么讨厌他,这样质问他,那么咄咄逼人的人怎么会是白冬呢?
是啊,他到底要干什么?
韩夏自己都说不清楚,三年了,再怎么着都该释然了,他曾不断地告诉自己,为了一个已经走了的人费心费力不值当,投资和收益完全不成正比……
他也曾试过和别人在一起,那些听话的,乖巧的男孩跟在他身边,他却总是在那些人身上寻找另一个人的影子,他找过面容相似的人,把白冬的习惯动作告诉那人让他模仿,越来越像,他却越来越清楚面前的人不是他要的人。
为什么放不下,为什么越努力忘记的东西就越忘不掉,时间变成了漫长的折磨,想念却越来越煎熬,他靠着短短几页的聊天记录和一套空荡荡的房子去臆想,饮鸩止渴,如吸毒成瘾。
本应该淡忘的东西随着三年的分分秒秒更加深刻地烙在他的血肉里,谁梦里梦见,醒来便血肉模糊。
而现在明明就在眼前,他们却隔了不止千山万水。
“你吃饭吧。”韩夏移开了目光,拎上了沙发边搭着的外套,消失在白冬的视野里。
随后是一声关门的声音,落在诺大的房子里再无动静。
白冬的身体微微放松下来,手心已经攥出了汗,他从卧室走了出去,看见餐厅里素雅的餐桌上摆了许多东西。
一碗海鲜粥,一笼蟹黄灌汤包,一碟糖醋排骨。
厨房台面上摆着的砂锅外壁上还有点点的水珠,显然是刚使用过。
白冬的眼眸垂下,找到了自己的外衣套在身上,拿了公文包走出了那套房子。
没人注意到单元楼旁停着的银色保时捷内坐着一个男人,目光注视着白冬直到那人消失在视线里。
那人点了根烟降下车窗,手指轻颤。
耳边回荡着医生说的话,白冬有急性应激反应,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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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白冬十九岁的时候没有被李文辉骗,没有失去工作和母亲,那么他现在的反应不会那样激烈,但现在在白冬的视角里,韩夏和李文辉是一样的,同样骗了他,甚至因为他喜欢韩夏,韩夏给他造成的打击是要远远大于李文辉的。
人在遭受一次打击之后可能会自我愈合自我释解,但两次就会让人在潜意识里陷入自我怀疑,对精神影响是很大的,所以剧情安排并不突兀,感谢阅读。
第38章 38光量坍缩
韩夏从车上下来,抽完那根烟,将烟头抛进了垃圾桶里上了楼。
他看着一餐桌没有被动过的食物沉默了很久,随后将那些东西全部倒了个干净。
韩夏觉得心在疼,不知道是因为心疼那些被自己浪费的食物还是疼什么别的,他搓了搓脸,略微牵了下嘴角,想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
手机的振动打破了他的思绪,他皱着眉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是韩风鸣打来的电话。
韩夏点了接听将手机靠近耳边:“风鸣?怎么了?”
对面的声音明显有些嘈杂,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哥,公司出事儿了,大姑和二婶带着一伙人在大厅闹腾。”
“闹什么?多久了?”韩夏揉了揉眉心。
“说……你六亲不认,要求东下集团的部分股份转让,已经有人把珂宁地皮纠纷的事情说成是你策划的,你抓紧时间回北京。”
“我在杭州的事儿还没办完,估计……”
韩风鸣打断了韩夏的话:“已经闹一周了,记者天天在门口堵着,就算他们没证据,也足够引发舆论效应,对新项目的推动有影响,不管杭州的事儿怎么样都可以交给崔助理去忙,你先回来,回来咱们商量股权的事儿。”
韩夏顿了顿偏头往窗外看过去:“……好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许总,您明天早晨有时间吗我想跟您谈论一下解约的事情。”白冬回到事务所,把公文包撂在了办公室的沙发里,从一旁的饮水机里接了杯凉水。
“白律师,这次的投标文件是我们总裁亲自指的,在协议上面也清楚地标明了,如有解约或续约等手续内容,需要和管理者亲自交涉,我并没有这个权利。”
“……那麻烦您帮我发一下韩总的联系方式。”白冬闭了闭眼睛,抓在办公桌边缘的手骨节发白。
“好的白律师。”
白冬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在一旁。从抽屉里摸出药片就着凉水吞下。
不一会儿,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是许总发来了韩夏的微信和电话号码。
真好笑,走的时候特地把旧手机丟了,现在却又得加回去,兜兜转转,想忘的还是忘不掉。
白冬捏着手机看了很久,直到屏幕再一次暗下去又被他摁亮,才点了解锁,将韩夏的号码存了,却没去加那人的微信,却又担心韩夏不接陌生来电,最终妥协一般的把微信也加了。
验证消息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韩夏的微信头像是一片望不到头的雪地,名字是“东下”。
白冬顿了顿移开目光,将要删掉后台运行程序的时候微信来了一条消息。
韩夏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白冬的睫毛颤了颤,心跳毫无防备的漏了一拍。
他深吸了一口气,打了一行字:“接电话。”
随后拨了电话过去。
对面很快就接了。
白冬不等韩夏说什么话,他道:“韩总,您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想和您谈谈解约的事情。”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传来了韩夏的声音:“为什么。”
即使是听见那人的声音,白冬都不由自主的僵硬了身体,他的喉结滚动一圈,掐了把手心:“我认为您有更好的人选,我年纪轻,胜任不了。”
“你是胜任不了还是不愿意见我。”韩夏的声音很冷,带着不易察觉的愤怒,一针见血。
白冬觉得心里有埋藏了很久的东西又要慢慢复复苏,他徒劳地用手抵住心口:“韩总,你心里清楚又何必来问我。”
“好,你要解约就过来跟我面谈,在你今天醒来的那套房子。”
韩夏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白冬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捶了下桌子。
已经是下午了,黄昏迟暮被远处的楼宇这当着,只留下一圈圈浅浅的光晕,又无力,又悲凉。
白冬望着窗外半晌,最后垂了眸子坐回办公椅里。
三年前韩夏怕他纠缠,骗他在不看条款的情况下签了分手协议,保全了那个董事长的位置。韩珂找人诬陷他,利用他和韩夏的关系,让他无法在北京律师界立足,他辞了工作走的干干净净,韩夏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为什么时隔三年又出现在他眼前来折磨他,他好不容易在事业上有些气色,现在又和韩家扯上了关系,他想不明白他到底还欠韩夏什么?
白冬牵了牵嘴角苦笑一下,把头埋进自己的臂弯里。
被骗一次还不够被骗了两次,他以为老天爷耍他耍够了,隔了三年才发现他安稳日子又到头了。
活着真特么累。
“小冬?困了吗?”张岳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温和又沉稳,随后将手轻轻地放在了白冬的肩膀上。
白冬摇了摇脑袋,抬起头搓了搓脸:“没有,怎么了?”
张岳笑了笑:“下班之后想去兜风吗?”
白冬偏过头看着张岳:“摩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