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移开了目光,叼着烟将袖口挽在了手肘处。
“眼花了吧。”一个女实习生隔着玻璃墙愣愣地看着白冬,“白律师刚刚笑了?”
“感觉像笑又不像,眼神不太对……”另一个已经回到座位上的女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他那张脸上表情都已经很少见了好吧。”
“那倒也是,他可能不知道怎么笑。”
秋天已经过去了一大半,南方不同于北方,温度并没有太低,但阴冷和潮湿直往骨头缝里钻,穿多少好像都挡不住冷意。
白冬怕冷,傍晚从律所出来之前特地围了条围巾,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把小半张脸都埋进了围巾。
路上车不算少,开车的时候白冬从后视镜注意到后面跟着一辆黑色的大众,从事物所一直到小区门口,那辆大众都一直跟着,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想多了,但直到他停下车,看到后面的大众也在不远处停下,白冬才察觉有些不对。
但当白冬向后望去的时候,那辆大众已经熄了火,并且车厢里看不见人。
也许是自己想多了。白冬略微松了口气,转过身走进了小区。
因为房价太贵,白冬住的这处小区安保系统并没有多完善,在楼道的地方并没有监控,甚至灯光昏暗,出了楼梯什么都看不见。
白冬很快就发现了不对,他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人,仔细听就能听出来一些略微的声响,他拎着公文包的手紧了紧,迈进了昏暗的楼道。
在那时,只刚进了楼道,身后便响起了脚步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白冬的心弦霎时间拧紧了,他偏过头,一抹寒光立即映照在他瞳孔里,速度太快,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得在百分之一秒内抬起双臂挡在了身前。
他感觉到疾风扑在身前,听见刀锋豁开血肉的声音。
但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白冬猛地睁开眼睛,昏暗的楼道里根本看不清多少东西,他只能望见身前高大熟悉的身影,还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双目赤红,瘦削的手里攥着一把匕首。
韩夏抬手拧住了持刀者的胳膊,手腕一翻,匕首便掉落在了地上,在楼道里砸出一阵清脆的回响。韩夏接着侧过身摁住了女人的肩膀,抵在墙上。
警校的打磨多多少少在韩夏身上留下了印记,标准的擒拿动作让人心头一颤。
韩夏回过头看了一眼白冬,皱着眉眼神变得严肃,但却什么也没说。
白冬望着韩夏小臂上的伤口僵了僵,那伤口极深,血液汩汩涌出,顷刻间便浸透了韩夏的衣袖,又滴落在地面上,一滴又一滴,很快汇成了一滩。
白冬觉得心脏猛地攥紧,他连忙扯掉围巾摁在了韩夏的伤口上,呼吸变得不稳。
“嘶……”韩夏的眉皱得更深,额角的冷汗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细光,唇色逐渐变白。
白冬将围巾系好,立刻报了警,叫了救护车。
警方赶到之后,把那个女人带到了拘留所,白冬被要求做笔录,韩夏则是去了医院处理伤口。
原来那个女人是白冬打的那个医疗事故官司里被告的妻子。那个女人认为是白冬把自己的丈夫送进了监狱,中午就在事务所蹲点,一直到下午白冬出来尾随到了小区。
那个女的认为,罗某当医生这么多年,救的人不下千百,而因为死了一个人,就被送进监狱,很不公平。
白冬听后没什么表示,做了笔录就赶去了医院。
韩夏坐在急诊台上,脱去了被血污浸湿的衣服,面色因为失血而惨白,青筋暴起,额头和鼻梁上满是汗珠,手臂上洁白匀称的肌肉裸露着,而小臂处是触目惊心的刀口,又深又长,经过清洗,甚至能看见淡黄色脂肪层下血红的肌肉组织。
医生正拿着手术针一针一针地缝合伤口,韩夏的下颚线紧绷而僵硬,另一只手攥紧了拳,用力得骨节泛白,一看就没有用麻醉。
白冬走了过去,看见一旁自己被血液浸湿的围巾在洁白的急救台上留下了一串串血痕,他深吸了一口气,心跳乱得要命。
他坐在一旁手肘抵在膝盖上,把脸埋进手掌里搓了搓,抬头看着正在缝针的韩夏,皱了皱眉又偏过头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并没有多久,只是白冬觉得很煎熬,而韩夏一定是最煎熬的那个。
缝针的全程,韩夏都一声不吭,汗珠顺着后背上肌肉的纹理划落,紧攥着的拳在微微发抖,发丝也颤着,仿佛在诉说痛苦。
“好了。”医生收掉了手术针和纱布,抬眼看了一眼韩夏笑道:“真爷们儿。”
韩夏紧绷的下颚线终于放松了一些,攥紧的拳松开了,惨白的脸上勉强露出了一个微笑,从急救台上下去,偏头看着白冬:“笔录做完了?”
“嗯,没问什么。”白冬没有去看韩夏缠着纱布的小臂,只抬眼对上了韩夏的眼睛,最终叹了口气:“谢谢。”
韩夏不置可否,自顾自地解释道:“我不是故意跟踪你,我只是……想去找你,恰巧碰到。”
白冬的心跳依然慌张,整个急救室里处处可见的血迹让他心惊。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理,即便他不想看见韩夏,不想再和韩夏有牵扯,但是他也不想让韩夏受伤。
白冬没有再说话,脱掉了外套罩在了韩夏光裸的半个肩膀上。
就在他退开半步的时候,手腕一下子被韩夏捉住了,韩夏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了他的眼瞳,目光锐利并闪烁着:“你担心我。”
白冬的呼吸一滞,喉结滑动,咬着牙挣开了韩夏:“不要得寸进尺。”
第42章 42光量坍缩
因为手臂上的伤,韩夏暂时是开不了车。白冬多少心中有愧,只能开车拉上了韩夏。
这是白冬三年来第一次和韩夏在如此狭小的空间里相处,他的胸口又开始发闷,但好在还可以忍受,大抵是因为韩夏出现在眼前的次数越来越多,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应激反应,他的精神状态反而看上去好了不少。
白冬想到这儿无语片刻,不知道是该悲还是该喜。
车厢里有些沉寂,最后是韩夏开了口:“那女的为什么伤你。”
明明现在伤的是韩夏,韩夏问这问题问得很不严谨。
白冬顿了顿说:“我打官司把他丈夫送进去了,她恨我。”
韩夏没有再多问,侧过头望着窗外,脸色仍旧白得吓人,不知道是不是坐惯了豪车,低下头有些不舒服地动了动受伤的小臂,接着又要拿另一只手去碰。
“别乱动。”白冬皱了眉忍不住说了一句。
韩夏的动作停了,深深地看了一眼白冬,收回手不再乱动。
过了一会儿,白冬把车开到了韩夏的小区,到了门口准备下车的时候,却发现韩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
他不禁有些疑虑,韩夏的神经衰弱向来厉害,不是会在车里睡着的人。
白冬开口叫了韩夏一声,韩夏没有醒,在叫第二声的时候,却看到了韩夏脸上绵密的汗珠。他的脑子里登时划过一丝雪光,心脏直往下沉。
他连忙拉开了韩夏被自己外套盖住的伤口,目光立即顿住。鲜血早就将那薄薄的几层纱布浸透,甚至染湿了他的外套,更有鲜红顺着韩夏的身侧流在车座上。
白冬的心脏狠狠地空了一下,立马去摸了韩夏的手,已经有些冰凉。
“妈的。”白冬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那条早就被血染透的围巾再一次系紧在韩夏的手臂上端,旋即一脚油门将汽车轰了出去,白色的车身瞬间窜入街道。
他怎么就忘了,韩夏有凝血障碍,韩夏怎么自己也不知道给医生说!
那人现在怕不是睡着了,是失血过多晕过去了。
白冬觉得后槽牙都要被咬碎了,他闯了一个红灯,不知道超没超速,到了医院的时候他的心跳都快发了疯。
“什么血型?”一个医生问白冬。
“确定是AB型,有凝血障碍。”白冬答道。
几个医生过来将韩夏抬上了急救床,急诊的医生看着不久前才送走的人现在又休克被送了回来,眉头立马皱了起来跟着跑了过去。
“患者大量失血休克!患有凝血障碍!”
“AB型冰冻血浆!”
一个个医生的声音响起来回荡在医院里,急诊室外有很多的人都朝这边投来了目光,带着惊恐好奇或者是别的。
白冬望着被推走的韩夏,惊觉额头一阵虚汗,他弯下腰撑着膝盖深吸了一口气,才看到自己手上也沾着韩夏的血。
那些血液还没有凝固,已经被风吹着冰凉,但白冬却觉得滚烫,他的目光定在手里那件被血水浸湿的外套上,一时间有些失神。
“先生你没事吧?”一个护士跑了过来扶住了白冬。
白冬这才直起身,摇了摇头:“我没事。”
韩夏为什么在缝针的时候不说自己有凝血障碍?疯了吗?
白冬走出医院将那件外套丢进车里,将车停在了医院的停车场后,再次回到了急诊室。
刚进去就被医生拉住了,那医生面色很急:“你是他家属吗?”
白冬顿了顿:“不是。”
“他现在属于失血性休克,失血量过大加上患者本身有凝血障碍,如果大脑缺氧缺血致脑部损伤,就会导致永久性休克,要做好心理准备,我们已经签字采取紧急救治,你尽快通知患者家属到医院。”
白冬看着医生怔住了。
什么叫做好心理准备?永久性休克?!
他脸上的血色褪去,大脑像是无法运转。
“不用太害怕,永久性休克只是有可能,你尽快通知家属。”医生说完就走了,白冬却依旧怔在原地。
不能慌。
白冬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口腔,强制自己的理性压倒了心中的惊惶,他跑出医院冲到了停车场,在车上摸到了韩夏的手机。
他摁开手机屏幕望着密码锁骂了一句,半晌才输了韩夏的生日,是错的。
“快点……”白冬的眉皱了起来,他又尝试着摁了一串数字,却还是错的,再次输了一串数字后他意识到这样没有任何依据地输密码根本不行。
他一拳打在了车门上,抬头看着黑漆漆的天空,觉得眼眶有些热,他低下头手指颤了颤输了自己的生日。
咔哒一声,手机的锁屏界面上移消失,变成了桌面。
莹白的屏幕让白冬心头猛得一跳,无暇顾及其他,点开通讯录拨了韩风鸣的手机。
响铃几声之后听筒里传来了韩风鸣的声音:“哥?”
白冬稳了稳气息:“我是白冬,韩夏现在在杭州市医院抢救,你快过来。”
对面没了声音,过了片刻变成了韩风鸣的吼声:“我现在往机场走,我哥出什么事了?!”
“失血性休克,你过来再说。”白冬揉了揉眉心,呼吸在不易察觉地发抖。
凌晨三点左右,韩风鸣赶到了医院。
白冬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将脸埋进了手掌里。
“我哥怎么样?!”韩风鸣跑了过来问道。
“抢救过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白冬站了起来看着韩风鸣通红的眼睛,心头被愧疚和什么别的堵死,憋得他难受,他的唇颤了颤,声音越来越弱:“医生说也有可能,醒不过来。”
韩风鸣摇了摇头:“不会的,我哥身体底子好,医生说话都吓人。抢救过来就好。”
白冬的眼神动了动:“是吗?”
韩风鸣看着他很有把握地点了点头。
韩风鸣走过去坐在了白冬旁边:“我哥是怎么受伤的。”
“我打官司送进去一个人,那个人的妻子过来寻仇,拿了把匕首,是冲着我来的。”白冬垂下眼眸,没有再说下去。
似乎韩风鸣也不用他说下去,只是问:“他是怎么找到你的。”
“东徊在招法律顾问,他看见了我的投标文件。”
韩风鸣轻笑一声,叹了一口气:“韩家还欠你什么?”
白冬一愣,偏过头看着韩风鸣。
韩风鸣的语气并没有很尖锐,但同样也不含善意,只是无奈居多,怨念次之:“三年前你说走就走,我哥被韩珂放出来的时候发了疯的找你。”
“放出来?韩珂把他怎么了?”白冬觉得已经落下去的心脏再一次提了起来。
韩风鸣一笑:“你不知道?韩珂把他还有我,甚至是崔助理都关了起来,我和崔助理还好,只是没有手机软禁了几天,但我哥被韩珂的保镖绑了起来锁在屋子里,每天只送一顿饭,就连上厕所有有人盯着。”
白冬浑身的血液好像都冷透了,四肢百骸都渗着冷意。
他一直以为,韩夏没有去找他是怕他纠缠,但事实的韩夏被韩珂限制了自由,如果说韩夏真的不愿意去找他,韩珂就不会那么做,只有一种可能,韩夏当时很想去找他说清楚,但是却无能为力。
韩风鸣看出了白冬的惊诧,他身体后仰,后脑抵在了医院惨白的墙壁上:“你见过我哥手腕处的伤疤吗?”
白冬的喉结滑动一圈,心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他见过,在韩夏缝针的时候,手腕处有一圈狰狞的伤疤,平时戴着手表就看不出来。
“他当时双手都被绳子捆住了,他就用自己的手腕架着绳子在木椅上磨,硬生生把绳子磨断了,手腕也磨破了……他想过从窗户逃出去,但是被发现了,后来那间屋子的窗户也被封住了。”韩风鸣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他看着白冬的眼神里又添上了几分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