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川淡笑:“他不是那种人,给的就一定是真的。”
姜禧“哦”了声,没注意到季明川的笑容僵硬。他最讨厌这个字,尤其是别人用来回答他的时候。
“明川,孩子真的是自己走的吗?”姜禧忽然问。
丈夫道过歉了,讲过吃的哪些药会给孩子带来致命的伤害,他的眼泪还在她手心里,她的肚子扁了,什么都没了,一场梦。
季明川说:“大概是怕你以后伤心,提前走了。”
姜禧一下哭出声来:“那孩子还会回来吗,选我们这个家,选我们做父母。”
季明川答:“会。”
姜禧转身把脸埋进季明川的怀里痛哭不已。她身体很虚,过了会就哭累了,睡着了。
季明川把姜禧放回床上,他去洗手间洗手,关于药方的事,需要有个出口让他释放被挤爆变形,濒临失控冲击理性的心情。
于是他想到了姜禧。
季明川洗好手擦干,他从西裤的口袋里拿出药方,两张纸。
写满了,字迹不是当事人常用的力道,偏重。有不少地方都穿过了纸。
季明川去书房抄写了一份,他把原版放进保险柜,坐回椅子上拿起抄的那份看了起来。
步骤的繁琐超过他想象,背后是无数次的实验,无数次的修改,无数次的调整。
季明川比这世上任何人都知道,陈雾曾经对他多好。
所以他一直没有采取最极端的方式来对待陈雾,他念旧情了不是吗。
木牌的材料去年年底就确认了,都已准备妥当。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东风也吹起来了。他摸了摸空荡荡的脖子。
一根细绳,一块木牌,套住了他的整个生命健康。
他自己丢了,又找回来了。
曾经不当回事的东西,千辛万苦才能再次得到。
真是讽刺。
季明川把第二张纸看完,他拨了一个号码,在那头接通后说:“哥,对不起。”
“你让我恶心。”陈雾一字一顿。
季明川听着机械的提示音笑了起来,明知打过去会被骂,甚至连骂的内容都猜到了。他还是打了,也按照他所想的发展了没有偏差。
满意了。
还是他了解的那个陈雾,药方不会掺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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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赵潜拎着一大袋零食水果去了朝陵公馆,按响了门铃。
以往都是陈雾来给她开门,这次竟然是晏为炽。她有点意想不到,迟疑了一下才进去。
猫狗跑了过来。赵潜笑着打招呼:“嗨,小公主,小王子,你们好吗。”
三花跟黄狗围着她摇尾巴。
赵潜一碗水端平,她给三花买了逗猫棒,黄狗是肉骨头玩具。它俩各玩各的。
“我哥呢?”赵潜跟放学回家的小孩一样,逮着当爹的问。
晏为炽在小观景台刷鞋,陈雾穿的白鞋子,早上跪地的女人磕头磕到他鞋上,蹭了几块血迹。
陈雾的裤腿上也有,这会儿裤子在日光下的风里摇晃,已经干了。
晏为炽把鞋子对水冲洗泡沫:“在卧室。”
“睡觉啊?”赵潜愕然,“我哥知道我要来,一般不会睡的吧。”而且都会给她准备好吃的喝的。哪像现在,影子都没见着。
晏为炽没理睬。
从回来到现在,陈雾都没出过卧室没下过床,真的气到了。
尽管他没提过季明川相关的一个字,更谈不上谈论。
赵潜就是再神经大条,也嗅到了一点儿不寻常,她又说不上来具体原因,搞不清是为什么。
从炽哥的状态来看,不像是吵架那么简单。
赵潜敞着运动衣,手插在两侧的兜里,晃悠着过去打听:“炽哥,什么情况?”
晏为炽的声音夹在四溅的水声里:“他心里有气。”
赵潜脱口而出:“你给的啊?”
晏为炽凉凉地看了她一眼。
赵潜耸肩,不是你给的,那你怎么没进去哄人,跑外面刷起了鞋子。
地板还疑似前不久才拖过擦过,散发着淡淡的水腥气。
“怎么让他发泄出来。”晏为炽拎起冲了好几遍的鞋子甩动,清水稀里哗啦地往下滴淌。
“比较简单的方法是要么哭,要么笑。”赵潜拿出兜里的手摸下巴,思索着出主意,“干脆这样,我去挠我哥的胳肢窝跟痒痒肉,让他笑哭。”
晏为炽不咸不淡:“你挠?”
赵潜正正经经:“我都把自己当男的。”
晏为炽道:“男的就可以了?”
“……”赵潜掐人中憋笑,英气的眉毛紧蹙表示严肃,“忘了你们是同了,同不能接受另一半以外的同性接触。”
“那我是女的。”她分分钟就把性别切换了个来回。
“管你男的女的,人妖都不行。”晏为炽把湿鞋子放在架子上晾着,“我进去。”
赵潜一路跟在后面,她看到炽哥站在卧室门口做了几个深呼吸,捋了捋一头卷毛,满面镇定地屈指敲门。
“祖宗,我刷鞋的时候力气用得比较大,没注意把手刷破了,不会处理,需要你帮我。”
懵逼的赵潜被晏为炽叫过去,懵逼地照着他突如其来的剧情往下编,就硬编:“真的,哥,血流了一池子。”
晏为炽:“……”
我是死了吗?
第73章
陈雾打开房门, 晏为炽看到他睡眼惺忪,脸上除了昨晚自己留下的咬痕,还有一块在被窝里闷压出来的红。
神经紧绷的晏为炽:“……”
晏为炽掐着陈雾的下巴让他抬头, 另一只手拿掉他的眼镜, 看他眼里的朦胧水雾, “在里面睡觉?”
“躺着躺着就睡着了。”陈雾睫毛扇动着垂盖下去,人还是呆钝的, “你是不是叫我啦?”
“叫了,没把房门的隔音强度算进去。”晏为炽抱住他,掌心在他后脑勺上胡乱揉搓, “你脏了的鞋我刷了, 裤子洗了, 家里的卫生也搞完了, 等领导考察。”
“辛苦了。”陈雾的下巴蹭着晏为炽的肩膀,举起手对后面的赵潜挥挥。
赵潜抱臂靠墙扬了扬眉眼,这两人在热恋期过了三年之痒, 下一个七年之痒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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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雾给赵潜看论文的时候,赵潜比对着导师还紧张,拿在手上的一袋辣条硬是半天都没吃一根。
赵潜学的风景园林, 跟陈雾的专业只有一个“林”字相同。
一个走建筑,一个走植物。但她坚信陈雾涉及的领域远超专业, 她的论文被导师评价屎都不是之后改到头秃想吐,给他看看不会错。
说出来都不怕丢人,赵潜想过让陈雾帮她写。这不是陈雾太忙, 她还有点良知才没说出口。
“潜潜。”
陈雾握着鼠标往上滑动, 第一遍看完了。
赵潜站立:“嗯!”
陈雾说:“你抄了啊。”
赵潜摸鼻子:“看出来了?”她咬住一根辣条叼出来,“我都不知道自己查资料期间有意或者无意借鉴了多少, 懒得搜查了。”
陈雾语出惊人:“我知道,我一会就给你标出来。”
赵潜:“……”
“你帮我改?”赵潜用手指刮掉嘴边的辣汁舔去,“我不急,你可以在需要换脑子做点别的事的时候照顾一下我的论文。”
陈雾看了她一眼。
“了解,自己改。”赵潜啧啧。
“除了抄的,别的呢,有没有还不错的地方?”她一条手臂搭在椅背上,朗笑着凑近。
陈雾没说话。
“明白。”赵潜沉痛状,“我吃完辣条就反省。”
陈雾闻着诱人的辣香味道,推了推眼镜看着连不少标点符号都没用对的论文:“你出去吃吧,我标句段。”
赵潜正要说话,晏为炽送吃的进来了,进来前还敲了门。
“你中午没吃东西,”晏为炽将一碗粥放到陈雾手边,“ 把这个吃了。”
猪肝菠菜粥,面相不错。
陈雾问道:“阿炽,你吃了吗?”
“你吃完我就吃。”晏为炽摩挲他衣领外的那截后颈,略显粗粝的掌心箍住,上下捏动了几下帮他缓解疲劳。
陈雾拿起了碗里的长勺,垂头一勺一勺地吃了起来。
晏为炽扫了扫赵潜的论文,他一手握着陈雾的胳膊前倾身体,一手去抓鼠标。
初略浏览了一番,这破玩意儿也值得修改?他睨向沉浸式吃辣条的赵潜:“你四年都干嘛了?”
赵潜被问得老脸一红。
陈雾咽下一口粥:“阿炽,你别这么说,潜潜进步空间挺大的。”
赵潜:“……”靠,老脸更红了是怎么回事。
晏为炽一个眼神过去,赵潜会意地离开了书房,并带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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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潜一走,陈雾就被抱起来,晏为炽坐上宽大的办公椅,把他放在自己腿上,双臂圈在怀里,闭上眼眸将脑袋靠在他颈侧:“你吃粥,我睡一会。”
书房气氛安宁。陈雾吃着粥,耳朵边是逐渐悠长的气息声。
晏为炽昨晚没怎么睡,早上又遇上了糟心事,回来补觉的心情都受到了影响,这会儿才能有所放松。
不多时,陈雾轻轻地放下勺子往后倚着晏为炽的胸膛,也打起了盹。
贴着桌面的“嗡嗡”震动声炸响。
晏为炽把脸埋在陈雾的后领里,阴郁地伸长手臂摸到手机,他妈谁。
“小弟,”听筒是晏岚风的声音,“你近期方不方便配合我来调动计划安排?”
在老宅一句不提公务相关,也没有聊天,哪怕是浮于表面的寒暄。
不是晏家姐弟,是晏氏的代理董事长,和只差正式公布的继承人。
晏为炽偏头把手机拿开,嗓音压得很低:“我六月要下乡割麦子,你自己看着办。”
“好,我这边会留意。”晏岚风那头有翻阅纸张的轻响,“你三姐醒了。”
“别跟我提晏玉心。”晏为炽冷下脸。
“这些年三姐的身体亏损太多心力交瘁,虽然母子重聚能让她看到希望有了期待,但生命脆弱无法改变本质,这次又加重了,医院那边说可能活不到这个冬天。”晏岚风不是来说亲情讲怜悯的,她的重点是接下来的后半句,“三姐一定有感应,早餐那一幕可以看出她视儿子为命,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她走之前必然会尽全力再把儿子往上送送,让他拿到晏姓,在姜氏的协助下拉拢晏氏高层建立自己的圈子助他站稳走顺,只差时机了。”
晏岚风不会不知道这盘棋下了六七年,即将收尾,布局人又是谁,而他挑的人选必定继承了他最多的特性,根本不需要她来提醒,更不可能是拙劣低级的挑拨。
因此这只是她的表态。她要在抽身而出前争取到可观的利益。
晏为炽挂了,他一转头对上被吵醒的陈雾,眼底还有没来得及撤走的厌烦。
“给村长打电话,让我听听山风。”晏为炽在陈雾有反应前说。
“啊……想听山风吗……”陈雾用晏为炽的手机拨了一串号码,“村长可能在给麦子打药。”
陈雾说对了,村长这个时间真的在忙活,他的背上背着药桶穿梭在麦地,手拿长细的喷头边走边喷洒。
老伴举着手机喊他接电话,他走到田埂上面,脱了戴了很多次有点起毛的口罩:“哪个?”
“是我。”陈雾说了事情。
村长不会觉得小孩子没事做麻烦人,他笑得慈爱:“小雾,今儿干巴巴的,没有风嘞!”
陈雾扭头摸了摸晏为炽的金色星星耳钉,用嘴型告诉他:“没风。”
晏为炽无形的尾巴都垂了下来,颓丧地搂着陈雾一言不发。
陈雾挂掉给村长发了个信息。
不一会儿,村长发来了照片,陈雾点开说,“阿炽,给你这个。”
小小的惊喜。
晏为炽握着他拿他手机的腕部捞近些,目光落在照片里的那片卖地上面,舒心多了。
以后想解压就回山村。现实无法挣脱,总要捏住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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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雾要抓紧时间给赵潜批注论文,他让晏为炽出去,不要打扰到他。
晏为炽的委屈在走出书房的时候敛去,他摸口袋找烟抽。
一个人在外面干掉三袋辣条,嘴都辣肿了的赵潜凑过来: “炽哥,你回去参加毕业典礼吗?”
晏为炽没找到烟,他去厨房拿喝的:“不回。”
赵潜顺手拆了包薯片跟过去,赵阔年后快被赵氏榨干了,他无暇分身顾不上刘主任,只是偶尔跟她打听一下刘主任的生活点滴,她哪知道,不都得找炽哥。
炽哥烦了,就让她直接跟他的人联系,这么放心她。
现在春之秀还没拿到手。
“最迟七月。”
冰箱门关上的那一瞬,晏为炽落下一句。
赵潜心底一闪而过惊悚,随之是兴奋,她什么都没说,炽哥就知道了。
我去,这么神。
也对,晏氏那位主宰了几代人命运的老爷子怎么会看走眼。
赵潜嚼着麻辣味的薯片,炽哥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既深又浅,到时候赵阔会成为新一任家主,对赵家一切有绝对的掌控权。
“赵家不是早就负债了吗,我以为负债的金额滚雪球,最终宣布破产。”赵潜说。
晏为炽言简意赅:“赵家不能倒,需要一个平衡点。”
赵潜一个过了夏天就要铺盖一卷进厂的人听不懂这个,也无心求科普扩充自己的知识库,她想起来什么,快速吃掉翘在嘴边的半截薯片嘶了声:“炽哥,你下半年是不是不能去伦敦陪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