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修景手机响了一声,他其实猜到会是邱念山,因为邱念山对邬祺一向就是这种态度。
还没解锁,喻修景看到了邱念山的信息,很轻地笑了一声。
喻修景笑的时候,邬祺忍不住从前排的后视镜看他。
喝过酒的喻修景会变得比平时丰富一些,至少不是长时间冷漠的神色,车窗外路灯的光影一道一道在喻修景脸上划过,那一面小小的后视镜美得像文艺电影的镜头。
喻修景一低头,手往上一滑,手机就解锁了。
他的界面还停留在通话列表,之前在歌厅里,喻修景忍不住打开列表看徐祁年的电话号码。
他现在手机里存的号码仍然是徐祁年以前用的,喻修景并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换掉。
醉了之后人的情绪会变得敏感,酒精像加热一锅水的火,让喻修景的视线再次长时间停留。
他手指放在那个号码旁边,忽然他们遇到一辆加塞的车,紧急地刹了一下。
所有人身体往前倾,邬祺抬起手臂在喻修景身前拦了下。
喻修景说了声谢谢,再低头,发现自己竟然不小心拨通了徐祁年的电话。
对方还没接,喻修景飞快地挂断了。
他被吓得整个人清醒过来,咽了咽喉结,又眨一下眼。
车子重新开始正常行驶,周围的喇叭声刚刚安静下来,忽然喻修景手机响了。
他看到了屏幕上徐祁年的名字。
好几秒没接,邱念山问:“怎么了?”
喻修景抬头,邱念山侧过身,他们对视一眼。
“是徐祁年啊?”邱念山挑了下眉。
第27章 N.27 “刚刚你给我打电话了吗?”徐祁年问。
“接啊, ”邱念山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难不成我帮你接啊?”
喻修景抿了抿嘴唇,还是接起来。
他第一声喂都有点发抖, 邱念山差点儿笑出声。
“刚刚你给我打电话了吗?”徐祁年问。
“啊,是……就是, 跟朋友在外面玩, 喝酒了,不小心按到的。”喻修景说。
他说这话的时候谁也不敢看,只是低着头盯着车内的地毯。邱念山在副驾抽了一根烟出来放嘴里咬着, 都不想说话。
“哦。”徐祁年好像也没有想到是这个解释, 顿了顿, 才说:“我们最近很忙,所以刚才没看到电话。”
“嗯, ”喻修景闭了下眼,“是我不小心, 打扰你了。”
“没事。”徐祁年说完又问他:“你不在重庆,是吗?”
喻修景:“嗯,我在上海。”
“那你短时间可以考虑不要回来, ”徐祁年说, “山火真的烧起来了, 现在南山和北碚都不太安全。”
“已经这么严重了?”喻修景手抓着自己膝盖,“我还是要回来, 照顾一下我爸妈。”
“其实……”徐祁年好像本来要提出一个解决办法, 但很快又不说了, “那好。”
“你们呢?”喻修景问, “你们不撤离吗?”
“我是过来帮我师哥的, 我们在准备换地方, 但是还是需要有人守着,而且消防力量已经不够了,我们都要去山上帮忙。”徐祁年语气很平静,但喻修景大概能想象到这些事情的危险程度。
“我……”他缓了一下,“我明天就会回来,就是……注意安全。”
“我知道,”徐祁年那边有人在叫他,“那先挂了。”
“好。”喻修景说完话,把手机拿开,他们的电话还是通着的。
喻修景抬手挂断了。
他们打电话的时候车内一直很安静,虽然对话听不见,但喻修景说了什么清清楚楚。
“怎么样啊?”邱念山手撑着头,问。
“他工作忙。”喻修景一边说,一边低头搜索重庆山火的情况。
图片和视频连续地跳出来,很快占据了整个屏幕。
平常喻修景看手机都是处理工作的事情,很少自己去翻新闻,热搜天天乱成一锅粥,他更是不会关心。
所以这么严重的自然灾害发生了,喻修景竟然到现在才知道。
邱念山还想问,见喻修景突然又开始打电话,便止住话头。
这个电话是打给绵绵的,喻修景让她把自己机票改签,明天早一点回去。
他打完又给杨晴打电话,让他们好好照顾自己,他很快就会回来。
“怎么了?你家出事儿了?”邱念山问。
喻修景这两通电话明显都不对劲。
“重庆山火。”喻修景看他一眼,又接着低头刷有关山火的消息。?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严重,喻修景随手点开一个新闻的视频,看记者介绍了一下目前的状况。
在主城区也能看到山上燃起的熊熊火焰,目前已经有多个邻近省市的消防官兵到这边参与救援。
“徐老师现在在山上?”邱念山猛地想到。
“对。”喻修景没看完新闻就关了手机,“我明天就走。”
”哦……“邱念山声音拖得很长,从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面的邬祺。
很好,脸色看起来很臭。
他们先送喻修景回家,邱念山要住得远一些。
下车的时候喻修景还在看手机,但还是记得要和他们说再见。
等喻修景进了小区,邬祺才抬手示意司机开走。
“他心里没你,也不欠你们什么。”邱念山很直白地说。
邬祺过了一会儿才说话:“我知道。”
在机场里,绵绵把捐款的事情和喻修景说了一遍,这件事是昨天晚上临时决定的,喻修景直接给容悦打了电话,容悦当然会同意,而且很快就安排好了。
绵绵没有跟着喻修景一起回去,帮他安排好接送的车就离开了。
落地江北机场,往家里开的路上经过大桥,喻修景本来有点儿困想睡觉,头刚刚往玻璃窗上一靠,就看见嘉陵江已经枯竭到露出河床。
滔滔江水变成细流,从干涸的河床中央穿过,整个河道更像两座小山伏在大地上,河床的石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被河水打磨,一颗一颗沉积在干枯河底。
走的时候他也从这里过,但当时是晚上,喻修景在车上睡了会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司机把喻修景送到楼下,喻修景下车之后在楼道口停了一下。
他们这个小区已经很旧了,从前许多大爷大妈会用小区绿化的土地种树。就门口的这一棵,至少已经属于看着喻修景长大的那一批树了。
喻修景伸手碰了片叶子,很轻易就摘下来,在手里一捏,咔嚓咔嚓就碎了。
杨晴的小卖部没有营业,这几天整个川渝地区都用电紧张,她回来就只开家里一个空调。
喻修景到家太突然,等他进门了杨晴才听到,从房间里出来,好像还没睡醒。
“接着睡,妈。”喻修景说。
“怎么突然回来了?我以为你明天才回来。”杨晴说。
“听说山火很严重,回来看着你们。”喻修景说着,在柜子上找自己杯子接水喝。
“我们有什么好看的?”杨晴摇摇头,“不会有事儿的。”
“回来路上我都好像看到山火了。”喻修景喝了口水。
“前几天你有个表哥回来,自驾走的高速,在高速那个隧道上,就是山火,烧得特别恐怖,他还拍了照的,”杨晴手撑着台面,“还有我认识的几个朋友的儿子,好多都去北碚了。”
“去北碚干什么?”喻修景问,“现在不是救援很紧张吗?应该已经拦路了吧。”
“就是拦路了,但他们是过去帮忙的,山里根本没有路,车开不上去,这几天到处说要志愿者,还有要摩托车,那才能开上去。”杨晴把喻修景喝完的杯子拿过来,开水洗了。
“我爸呢?”喻修景看了一圈没发现人。
喻国文早几年就退休了,每天也就在家里跟几个邻居老头一起下下象棋,要么就出去走走,没什么其他事儿做。
“他?中午饭一吃完就去隔壁跟那几个老头儿一起看新闻,还当自己是领导,一天到晚按到现在的情况念念念……”说起这个杨晴就想笑。
和杨晴聊了一会儿,喻修景回了自己房间。
他坐下来,尽量镇定地搜索徐祁年师哥的信息。
他唯一记得的徐祁年的师哥,是从前和徐祁年关系最好的那一位,名叫田博远。徐祁年研究生阶段,喻修景去过他们实验室,很偶然地和那位师哥见过一次。
喻修景运气好,徐祁年说的师哥就是田博远,他很快就确定了徐祁年所在的研究所的地址,正好是缙云山那边。
缙云山目前灾情严重,徐祁年现在应该也在那里。
喻修景马上给容悦打电话,问她自己能不能跟着一起上山。
“你要去?”容悦很惊讶,“你去干什么?还嫌不够乱啊。你往那儿一站大家是看着火还是看着你啊?”
容悦这么一说,喻修景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离谱。
“钱和东西都到了吗?”他转而问。
“送到了,我们的工作人员亲自送过去的,你可以放心。”容悦和他保证。
从回到重庆开始,喻修景每天都关注着山火的动态。大火已经烧了两天多,关于山火的新闻一天比一天丰富,先是报道火情的严峻,接着又报道各地消防官兵驰援重庆,然后是这些天热度最高的,“平民摩托车队”。
山火发生在高山上森林中,本就人迹罕至,又哪里有可以让汽车通过的路?
只有摩托车,两个轮子,一个人,后面的位置全部用来绑物资,专门朝那没有路的地方走。
很早以前喻修景就在语文书上读过鲁迅先生的那句话:“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也许这句话本来不是这个意思,但在这一刻喻修景认为放在这里也很合适。
毕竟一千个人一千个哈姆雷特,喻修景姑且把这个理解当成哈姆雷特千分之一。
偶尔早晨喻修景醒来,也会觉得空气中漂浮着灰烬的味道。
迷糊着一睁眼望向窗外,阳光太扎眼,他又仿佛看到了飘散在空中的尘埃和灰絮。
火场的情况一天比一天乐观,很多地方的小型山火已经被扑灭,剩下最严重的区域就是缙云。
喻修景总是想着要去联系徐祁年,但怕他忙,怕他真的去了一线。
后来听到新闻说,消灭缙云山山火,到了决战的晚上,喻修景才给徐祁年发去信息,问他:【你还在缙云吗?】
这条消息徐祁年一直没有回复。
那天晚上喻修景守着新闻,中途睡着一次,一直到凌晨,他看到有消息说胜利了。很快,一张现场的图登上热搜。
那是摄影师在高空拍下的,一边是熊熊燃烧的火焰顺着山脊燃烧,一边是一盏一盏头灯头上星星点点组成的防线,每一粒灯光下就是一个用身躯坚守火线的人。
两条线从底部往上汇聚,形成一个“人”字,劈开缙云山的黑夜。
第二天早晨,喻修景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号码他并不认识,但是从重庆打过来的,喻修景没想就接了。
“您好,请问您是喻修景吗?”声音听上去是个女人,喻修景马上从床上坐起来。
他的电话如果被陌生人拿到了,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我是……”
“我们这边是第九人民医院,昨天凌晨收治了一个病人,根据他的紧急联系人找到了您,您方便过来一趟吗?”那人问。
喻修景脑子一懵,忽然有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请问你们收治的病人叫什么名字?”
“徐祁年。”
咚的一声,喻修景起身的动作太快,后背在床板上狠狠撞了一下。
他没叫司机,自己开车过去,一路上脑子都很混乱,想七想八,觉得只要是徐祁年躺在医院,需要找人去接了,这种程度,无论是什么伤他都无法接受。
下车之前喻修景差点忘记戴口罩,都走下来了才想起,又折回去把帽子口罩都戴得严严实实。
从地下车库上医院,电梯往上爬一楼他就更紧张一点。
到了住院部,喻修景走出来,一直到前台停下,问护士徐祁年在哪里。
那护士看他包裹得这么严实,光看外形也能想象到肯定是个帅哥,不由得多给了目光,喻修景只好又把头低下一些。
“走廊尽头,左边那间病房。”护士说。
“谢谢。”喻修景两只手指夹着口罩朝上拉了点。
喻修景走到那里,站在病房门口,透过一小片玻璃往里看。
这是一个三人间的病房,中间那张床空着没有人,靠门这边有一个老年人,最里面的那一张床拉着帘子,应该是徐祁年。
喻修景小声地推门进去,那老人看他一眼,他便点点头。
一直往里走,喻修景拨开帘子,看到了床上睡着的徐祁年,床边还坐了一个年轻男人。
尽管印象已经有些模糊,他们对视的时候,双方还是都惊讶了一下。
喻修景想到,这位应该就是田博远。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田博远站起来,朝喻修景递出手,恍惚地和他说:“我们以前是见过的吧?我是徐祁年的师哥田博远,你是他……”
田博远顿了一下,说:“爱人。”
喻修景一只手指将口罩拉下一半,和田博远的手轻轻一握。
“你好师哥,是我喻修景。”
田博远笑着连连点头,说:“你现在是一位很优秀的演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