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誉了,不能和你们的工作相比。”喻修景说。
同田博远简单寒暄完,喻修景的视线看向徐祁年,再也摁不住心里的担心,就着床边的一张凳子坐下来,很轻地掀开被子,恰好看到徐祁年那只被纱布包了很多层的手。
徐祁年也晒黑了很多。
“我是接到医院电话过来的,我哥……他怎么了?”喻修景问。
“这件事是我的责任,”田博远表情愧疚,“我们从研究所撤离之后,一部分人留在新的地方继续负责之前的工作,年哥和其他人一起去做志愿者了,每天在火场里面跑。”
“他可能两天多没睡觉了,手上的伤是最后在火场捡垃圾不小心被烫的,其他可能就是一些划伤,睡着是因为医生说他太累。”
喻修景点点头,这么三两句也算把他一颗心摁回去,他又和田博远说:“多谢师哥照顾。”
“这是我应该做的。”田博远轻声站起来,又看了一眼徐祁年,说:“那我就先走了。”
“你慢走。”喻修景也跟着起身,目送田博远离开了。
他一坐下,把刚刚掀开的被子又给徐祁年盖回去。
徐祁年好像有点要醒的样子,脑袋动了动,手从被子里伸出一点点来,被纱布裹着的地方都动不了,只有几根手指在半空点了点。
喻修景不知道徐祁年醒过来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他默默拉好了口罩,一双眼睛在帽檐下注视着徐祁年。
徐祁年只是动了一下,又安静下来,呼吸平静,好像还睡着。喻修景放松了警惕,继续看着他,手慢慢放到床边,碰了碰徐祁年的手指,却没想到下一秒,徐祁年就醒了,眼睛一睁,正好和喻修景对视。
“你……”徐祁年声音很哑很低,喻修景还是听见他叫自己:“小景……”
那一瞬间喻修景想到和徐祁年相处的很多个日夜,不受控制地上下嘴皮一碰:“哥……”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嘛好嘛,一万就一万嘛,谢谢你们来看
第28章 N.28 现在还对我过敏吗?
徐祁年没有工作在研究所, 研究所的负责人是徐祁年硕士阶段的师哥田博远。
这次灾情早有预兆,田博远意识到可能会人手不足,也听说徐祁年最近就在重庆, 所以碰碰运气给徐祁年打电话。
这样的事情徐祁年不可能推脱,因此很快就答应下来。
在徐祁年到位后, 灾情很快发生了。他们的工作主要是负责气象监测, 做长期的气候预报,以及给出专业性的抗灾建议。
但情况的严重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田博远当机立断决定从研究所撤出, 他们将会在本地政..府的一栋办公楼继续工作, 而更重要的人员将前往位于缙云山山中的指挥部。
当地的消防力量有限, 很快就到了急需动员社会力量的时候。撤出没多久,徐祁年就加入了抗灾的队伍。
从山火燃烧开始, 每一天徐祁年都能从呼吸的空气中闻到火焰和灰烬的味道,天是黄色和灰色的, 有时落下一些飘絮。
前几天,徐祁年留在物资站,负责整理和搬运从各地运送过来的物资, 后来他开始上山, 主要是带灭火器和矿泉水。
树林很密, 根本没有可以上山的路,但灭火需要大量物资, 路都是挖掘机过来刚刚凿开的, 人站在坡底下抬眼一望, 那坡太高太陡, 看着都发怵。
徐祁年用背篓装灭火器, 能放两个, 他手上还拎着一个。
本来走的时候是打算再单独拿两个的,但给他递灭火器的阿姨说往山上走至少两个小时,现在每个人只走一段路,也需要半个小时以上,带太多走受不了的。
他并不是一个人走这条山路,前面还有两位大哥,身后甚至有一个女生,带着帽子,拿一片丝巾围着鼻子和嘴,埋头爬山。
泥土很松,干得一块一块碎开,身后传来一阵阵摩托车的轰鸣声,很快,几辆摩托就飞驰上山,与徐祁年擦身而过,松散的黄土飞扬,徐祁年戴着口罩还是呛了一下,空气好像要在肺里燃烧一样烫,反反复复撕裂着他的胸膛。
随着人群的一声惊呼,徐祁年回过头,看到一辆摩托车在山坡上翻了,车在空中翻了半圈,人摔到一边去。
他丢了灭火器,飞奔下去到那个摔了的摩托车手面前,蹲下去把人抓起来,站起身的时候背上的灭火器太重,徐祁年跟着趔趄一下,被身后冲上来的人撑了撑。
大家说着一口四川方言,相互帮助着把摩托车和人都扶起来。
“有没有会骑摩托的?”摩托车的主人抬了下手,痛得眯着眼,“我车留下来给会骑的继续送东西。”
“我会,”徐祁年架着他的手臂,“大哥,你留我一个联系方式。”
“要得,我车先留在旁边,等你送完这趟把车开下去,下面有人专门免费修车,修好你就接着用,”这位大哥重重地拍了拍徐祁年的肩膀,“这位老师,小心到点。”
摩托车损坏并不算严重,一位穿着汗衫的老人拎着扳手,要蹲下来修车的时候,徐祁年拦了一下,说:“叔叔,我来吧,我会修车的。”
“是不是哦?”那老人还是把扳手递给了徐祁年,视线又在他身上扫了两下。
“这里不像公路,骑车要小心点。”老人一边看他修车一边叮嘱。
徐祁年是真的会修,刚刚玩摩托的时候,他除了学怎么开车就是学怎么修车。
汽油味泥土味,还有烧焦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徐祁年蹲在地上,很快将车检查一遍。
花了快二十分钟,车修好了。
徐祁年坐在车上轰了两下油门,老人站在旁边点点头,给他比了个大拇指:“要得得很。”
火辣的太阳照在徐祁年的皮肤上,汗水早就透了T恤,之前因为搬东西,他身上有不少划伤,汗水一碰到伤口就疼,但徐祁年早就意识不到了。
他双手握住车把用力拧,手背上青筋绷起,骨骼嶙峋。
轮胎在短时间内提高转速,轰起一片沙石。
今天是2022年8月25日,他已经连续十几个小时没有睡过完整的觉。山火马上就会到达隔离带,隔离带就是最后一道防线,无论如何,他们要战胜这场火灾。
连续送了很多趟,到傍晚,徐祁年累得精神飘忽,旁边的志愿者让他休息一会儿,他也没有逞强。下山之后,徐祁年按照车主的要求把车和钥匙都送到修车那里,他立刻被后勤围住,冰凉的矿泉水递上来,还有人问要不要十滴水。
现在徐祁年能听懂什么是十滴水,也不再觉得难喝,接过来一口就喝干了。
他跟着几个中年男人,在屋檐下挨着墙睡了一会儿。
周围救灾的人们来来往往声音混乱而嘈杂,但入睡却格外容易。
一个多小时之后,徐祁年醒过来,扶着墙站起时,天色已暗,夜晚,他们将要开启对山火的总攻。
之前田博远和徐祁年打过一次电话,很多消防专家到他们那里去研究到底如何解决这场火灾,最后的方案是以火攻火,即人工点燃火线,对接相向燃烧的林火,使得山火在二者结合的位置失去燃烧条件①,然而这样的战术实施起来并不简单。
当田博远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徐祁年就在脑海中计算着需要的条件。
“我们通过各种数据判断是可行的,”田博远说,“你现在还在那边吗?”
“在,”徐祁年捞起衣服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又蹲下来,“这边缺人。”
“好,我也去山上临时指挥部了,结束之后,我亲自过来接你。”田博远和他承诺。
“我也算在这里长大的。”徐祁年笑了下,突然就想到喻修景。
他穿的是一条工装裤,有很多口袋。
徐祁年往最深的那个口袋一摸,找出一个小的黑色口袋。
这个口袋是绒布的材质,口用绳子收紧。
徐祁年没有打开,只是用手捏了捏,在口袋底部摸到一个小小的圆环。
入夜之后,他们的方案正式开始实施。
到晚上九点,所有志愿者开始上山,每个人都带着一顶安全帽,安全帽上有头灯。
一个一个人沿着山排成长龙,到位之后开始传物资。
火焰的高温炙烤着徐祁年,这也是徐祁年第一次如此靠近火场。
一声声雄起响彻山间,无数人已经沙哑的嗓音汇聚到一起,头灯和飞起的火焰,在靠近山顶的地方交汇,远看就像闪动的粒粒星辰。
等到山火逐渐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
下山的途中,徐祁年抬起头,看见一轮红日从尘埃中升起。
路上大家一边走一边捡垃圾,徐祁年也放了不少进自己的背篓。地上有一个矿泉水瓶,他弯腰去拿,忽然想起那只黑绒布袋子,伸手一摸,没摸着。
徐祁年慌了,他想刚才蹲下去的时候还觉得袋子就在里面硌着自己,肯定是才掉的。
他四下转着看,眼睛盯着干枯的草木还有沙石,旁边有人发现他在找东西,还问你找什么,徐祁年就说:“是一个黑色的小袋子。”
他抬手大概比了比,“差不多这么大。”
于是很多人都来帮他找,主要是路过的人一问就有人马上说这娃儿掉东西了。
站在火线前面不过几十米徐祁年都没怕,这个时候却急得满脸是汗水。
他想了想,蹲下来拿手去扒开那些覆盖在最上面的灰,又看准路边一个草丛,伸手去拨。
刚刚燃烧过的土地温度很高,徐祁年手往下一抓就被烫得差点儿跳起来,旁边一大叔马上握着他手臂说:“要不得啊要不得,要遭烫到起。”
徐祁年摇摇头,说了谢谢,甩着手一低头看见了一小截儿黑色的绳子,又拿刚才那只手去捞。
这团土比刚才的还烫,估计是徐祁年之前捡了回垃圾掉这儿,摩托车又跟着开下来,飞出来的土埋了点儿。
徐祁年揉揉那只袋子,戒指还在里面,他松了口气,旁边人却阵阵高呼,徐祁年一看才发现是自己手掌心红了一片,靠近手指的位置甚至有一小块血肉模糊。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疼,有人把一瓶冰水拿过来让他握着,徐祁年连连道感谢。
再也不敢这么带走戒指了,徐祁年想,要给它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地方。
黑色的袋子上沾染尘土,他拍了拍,同时想到那年自己站在柜台前,问销售员能不能给他两只这样的袋子时,销售员诧异的表情。
当时只是想着会好装一些,有时候徐祁年做实验不能戴戒指。
等销售员找出袋子递给他时,徐祁年才觉得一切真实了许多。
那年他是真的没什么钱,到了大四,徐祁年没有再拿汪雅柔给的生活费,他的钱都是奖学金,和平时做一些家教挣来的,因为要兼顾学业,徐祁年并没有攒下很多。
但他想娶喻修景,可能当时只是觉得未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大了,周围毕业分手的人又那么多,徐祁年不希望他们会分开,所以才特别冲动地买了戒指,拿到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特别简单的款式,徐祁年只能保证它是纯银的,喻修景的那枚有一粒很小的钻,他的没有。
离婚时他们各奔东西,徐祁年就是舍不得这枚戒指。
这几乎是他当时全部的积蓄了。
下山之后,徐祁年给田博远打了电话,田博远说司机在来的路上。
那通电话挂断,他又在墙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大腿酸软到抬起来都格外艰难,脚底也全是泡,走路的时候如同针扎。
因为太累,徐祁年控制不住睡着了。
他睡之前还一直捏着那个袋子,梦里果然就见到了喻修景。
是高中时候的他,个子没有现在这样高,不像镜头里那般挺拔,他只是一个人群中稍微好看一些的普通学生,背著书包穿着校服,在等一个叫徐祁年的人。
喻修景会朝他笑,会想要他的拥抱,想哭的时候也会找他。
这个梦,徐祁年断断续续做了很长时间。
再睁开眼,他的视线里竟然好像真的有喻修景。
徐祁年手指轻轻一跳,碰到温热的东西,他侧头看过去,喻修景就飞快地收回手。
“哥……”喻修景脱掉口罩,往病床边靠了一些。
他对照顾病人缺乏经验,只知道生涩地问:“你想喝水吗?”
旁边就有一只水壶,喻修景站起来,用一次性纸杯给徐祁年倒了水。
再看过去时,徐祁年的眼睛清明许多。
喻修景把床摇起来,水杯递给他,徐祁年下意识用了包扎的那只手,抬到一半又放下来,眉眼低着,迟迟没动。喻修景只好把水杯凑到他嘴边,徐祁年才垂头,嘴唇挨上杯口,慢慢喝水。
等他喝好了,喻修景把水杯放下,说:“我出去叫一下医生。”
转身要走,他感觉手背被碰了一下,一侧头,看见是徐祁年的手,他的指腹贴着喻修景的手背滑了一下,又落回床边。
“你别出去了,”徐祁年嗓子还是说不太出来,“按铃,你过去我怕有人认出来。”
喻修景点头说了好。
医生很快就带着几个护士走过来,喻修景低着头坐在床边,两条长腿缩着踩在地板上,帽檐几乎压住了他整张脸,让人看不见长相。
因为喻修景奇怪的装扮,连医生也多看了几眼。
“你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给你开了一些药,主要是治疗擦伤和烫伤的,你随时可以出院。”医生说完,准备要走,喻修景才抬起头,问:“有什么忌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