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敏行戴着眼镜,义正词严,“你们去后面排队!”
那几人觉得他既蠢又多事,“插你前面了吗?关你什么事啊?”
还拿胳膊肘暗暗顶了他一下,周敏行被顶得一踉跄,还是挺直身板走上前说,“就是被插队的人不敢说话,你们才一次次的插,这次我不管,你们下次还会插,靠着不要脸凌驾于秩序之上,你们觉得很了不起吗?”
祝余进超市时,正听见这番陈词。
周敏行一贯正直,某些方面看来他正直得有些固执和愚蠢,很不知变通。祝余一直记得当初李邵东要揍他,周敏行死死挡在他面前,就算被李邵东一拳打掉了眼镜,站起身还是死死来拦。
这种人敢说话,也不害怕后果,祝余有时候想周敏行要是当官可能会是海瑞。
这些人虽然插惯了队,但被这么多人用谴责鄙夷的目光看着到底还是有些难堪,却没有讪讪走掉,他们硬拽着周敏行的胳膊,来者不善的样子,“你过来,我们去那边说。”
祝余正要上前,另一抹高大的身影就先行了,霍青山揽着周敏行的肩膀,把他往后一带,“去哪啊?我也听听?”
他低下身,笑意盈盈地看着周敏行,“什么事啊学委?”
祝余舒了一口气,没再过去,霍青山在,绝不会有事的。
霍青山和周敏行一起从超市出来,周敏行低着头说,“谢谢。”
“没事,文体不分家嘛,你好好学习,我锻炼身体,我们俩一国的!”
周敏行没有应声,因为他的成绩其实也并不如霍青山。
霍青山又问,“你怎么又报跳高了?会跳了吗?”
周敏行重重点头,“我会尽力。”
霍青山笑起来,露出些白牙,恣意明亮得让人有瞬间的眩晕。
霍青山的女朋友正等在树下,远远见着他,女孩子的脸蛋被太阳晒得发红,不满他的拖沓,娇娇俏俏地发脾气,“霍青山,我不等你了!”
“走了啊。”
他笑着朝周敏行挥手作别,冲女朋友跑过去了。
艾山吃完午饭,和队友们各自散了,咬着截碎冰冰闲庭信步地走着,远远看见祝余拿着个黑色打包盒步履匆匆,“嘿,祝观音!"
祝余步子一驻,走到他跟前,笑意清淡,“梁阁呢?”
艾山撇了下嘴,“哦,方老师叫他守看台呢。”
祝余眼里露出些显而易见的忧虑,“那他吃饭了吗?”
“吃了,你吃了没?”祝余午休前就被剑哥叫文学社去了。
“嗯,剑哥给我们订饭了,还分了这个。”他把手里的塑料打包盒掀开来,艾山这才看到里头全是樱桃,不是车厘子大樱桃,是本地产的小樱桃。这些小樱桃上市期短,十分难得,价格也不低,黄红色的,洗得很干净,颗颗都鲜亮可人。
艾山只捡着吃了两颗,酸甜生津,“哇,你们文学社福利这么好?”
他们相携往运动场去,祝余笑着和他边走边说,“是啊,剑哥其实可紧着我们了,跟方老师一样,总说家里吃不完。”又说,“你们教练不也是吗,老带你们聚餐。”
祝余比艾山矮了快二十公分,走得却丝毫不比艾山慢,反而艾山有些跟不上他了,随着运动场距离愈近,祝余的步伐就愈显得轻快而迫不及待。
知道他们俩谈恋爱半个多月了,可能平常他们在学校没什么特别亲密和过界的举动,艾山直到今天看到梁阁那张乌七八糟全是口红印子的脸才真正有些“男酮竟在我身边”的实感。
他第一次开始揣度两个朋友的情感脉络,祝观音之前有过女朋友,对男男之事更是一窍不通,不可能是个弯的呀,梁阁也是,左看右看都是个顶招女孩儿喜欢的直男模样啊。
难道是俩人相处久了,你帅我好看,日久生情了?不对啊,明显是梁阁追的祝观音啊,看来是一块儿玩着玩着梁阁突然“血脉觉醒”了。
他低下头用余光打量祝余,祝余的妆是自己卸的,卸得非常生疏,眼妆明显没卸干净,却反而添了几分颜色,弯着眼睛笑的时候,青山白水的俊俏。
打量着又不免纳闷起来,都是一块儿玩的,为啥梁阁没对着我和霍青山血脉觉醒呢?祝观音是好看,可咱也不差啊!
你永远也不会猜到和你同行的男生朋友会突然在脑内开启一些怎样自信而诡异的攀比。
除了主席台的观众席,运动场还有个很大的环形阶梯式看台,露天的,很多班就被潦草地分在那里。十班的阵地也在那,他们状况还好,靠着大门,进出方便,而且铁网外种着一排树,正将他们隐在树荫下,微风一拂,称得上清凉怡人。
各班看台前摆了张课桌,他们过去时,梁阁趴在桌上睡着了,只露半张清冽的侧脸,吐息均匀。
梁阁上午跑完200又跑400,里程虽然不远,但全竞技状态多少还是累人的。
艾山不知道祝余为什么一下就笑了,他垂着睫注视着梁阁,笑得很深,不是一贯的那种清淡温柔的笑,眼角眉梢全是要酿成蜜一样的笑意,甜甸甸的,人一下就活起来,又撇过头看着艾山,低着声和他说,简直是一副喜爱得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那样生动,“梁阁是猪。”
艾山怔怔看着他,忽然想起高一刚开学,因为身高原因他自然又扎根在最后一排,很快和邻座的李邵东相熟起来,他虽然看不上李邵东粗鄙没脑子,却也乐得和他扯淡做消遣。
那段时间李邵东几乎每天都在咒骂这个阴郁的书呆子,说他自作清高,打小报告,成绩不怎么样倒爱装模作样地努力,穷逼,哈巴狗,骂得兴起了,隔三差五还去堵人。
那时候的祝余整个人看起来都灰蒙蒙的,如果你不和他说话,他不会主动跟任何人打招呼,永远自顾自地匆匆,是鹿鸣盛产的那种读死书的怪咖,只是更阴郁,长相也更出挑。
艾山到现在都记得那天下着细雨,他玩着手机从天桥去食堂吃饭,下楼梯时不知道脚滑还是踩着什么,两脚一飞,一屁股直直坐了下来,并且屁股“噔噔凳”连跌三个台阶,姿势之滑稽,后果之惨烈不便详说,简而言之他祖宗十八代的面子能叫这一屁股墩摔没,偏偏好死不死还有一个目击者——祝余正迎面走过来,他吃完饭要回教室去,全程目睹了他的丑态。
艾山又疼又丢人,僵硬地挤出一个缓解尴尬的笑来,“喂,那个谁,班长,扶我一下吧。”
祝余闻言看了他一眼,是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的一眼,直接就走了。
艾山一时间还没回过神,懵了半天才扭头,祝余已经走远了,边走还边在背一本小册子的公式,顿时气火上涌,“喂!我操了,什么人啊,懂不懂爱护同学,还班干部,给我小心点,评优秀班干部我绝对不会给你投票的……”
那次艾山后腰青了很大一块,过了很久才消下去。
祝余还是那么笑着,促狭地伸出一根指头去顶梁阁的鼻尖,可能是想顶个猪鼻子,艾山望着他们,他甚至分不清祝余是真的想恶作剧,还是单纯地想触碰梁阁。
就在祝余的手指触到梁阁鼻尖的那一瞬间,梁阁倏地睁开了眼,一把攥住了祝余作乱的手。
祝余惊得一耸,梁阁瞋黑的眼珠撩他一眼,顺势把他那只手枕在了脸下,又舒服地闭上眼睛。
祝余要把手挣出来,梁阁不放,阖着眼睛在他手背上惩戒般咬了一口。
他这一咬,可能碍于艾山在场,祝余都难得毛躁起来,“你是小狗。”
这一刻,艾山猛然悟了,这要换了他和霍青山肯定“卧槽梁阁你妈的是狗啊!”,哪能这么弯着俩豆角眼清清润润地说“你是小狗”,高下立判,细节决定成败,谨记。
梁阁没放开他,祝余也不再挣扎,坐在他身侧的大台阶上,单手把打包盒撂开,捡出一颗喂到梁阁嘴边,碰到闭合的唇,梁阁也没看是什么,张嘴就含进去了。
祝余凑近了些,问他,“甜不甜?”
韶光悠悠,午后的运动场很清净,风吹得树影晃动,梁阁闭着眼睛,懒懒地,“甜。”
“剑哥说这种小樱桃吃了有好运的,你多吃好不好?”
得,还让我蹭着点好运,或许是四月底的太阳就毒得灼人了,艾山自觉一毫秒也呆不下去了,悄无声息地遁了。
刚出运动场的大门,走上楼梯,就撞见大摇大摆往这来的霍青山,他一把将人拦截住,立刻矫揉造作地学舌,“你是小狗,甜不甜,甜,小樱桃吃了有好运……”
霍青山权当他癔症发作,只听到一句“你是狗”,反唇相讥“你他妈才狗呢”,又从他肩上一眼望去,“梁阁和祝观音在那干嘛呢?那么高兴。”
艾山回过头去,两人又坐起来了,梁阁倦懒地倚着椅背,手肘也搁在上头,漫不经心地撑着头,在看祝余说话,不知道说了什么,祝余烂漫地笑起来,那两张同样少年意气的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我们在早恋,在热恋。
第八十章 异地恋
第二天下午多是长跑和田赛,场上现在正是男子5000米长跑,耐力运动,顶着这一脚跨进夏天的大太阳足足要跑12圈半,方杳安和学生们一起站在外圈,有贴心的女生给他送了瓶水。
十班的运动向来拔萃,先前篮球赛拿了高二组的冠军,女排拿了第三,运动会成绩斐然,加油稿也成沓成沓地往主席台交,广播一篇篇激昂地扩出来,一切都井然有序,欣欣向荣,这都不是班主任交代的。
十班是个优异的班集体,班干部精英能干,学生也可爱朝气,方杳安时常感到在班里他才是最无能的那个,多余的大家长,没用的班主任。
只要这么一想,就觉得他们实在可怜可爱,总忍不住补偿点小东西,惹得某些人抱怨不停,“鹿鸣是什么贫困山区小学吗?家里都搬空了。”
虽然舆论普遍认为现在学生的体能上不行,越来越差,但事实上,方杳安回忆他们那时候似乎也没好到哪去。5000米确实难捱,赛程还没过半,已经好多人停下来捂着肚子在走了,跑最前面的两个是体育生,祝余排在第四。
他跑得很稳,一直不远不近地缀在第三名后面五米处,应该是有长跑习惯,呼吸节奏很均匀,交替迈步时看得见小腿和手臂上薄而有劲的肌肉。赛道外全是各班声嘶力竭的呐喊声,裁判吹着哨驱赶,大喊“不准进内圈不准陪跑!”
长跑没有短跑有看头,时间长且竞争不明显,前四名一直保持不变,去年祝余就是第四,所有人也都以为他今年还会是第四。直到跑第一第二的体育生以绝对优势冲过了终点,祝余陡然开始加速冲刺起来,第三察觉后立刻跟着加速,两个人胶着上了。
观众席轰然躁动,他们最爱你追我赶最后一搏绝地反超的戏码。
祝余搬家之后长跑频率低了很多,一下加速又太猛,其实有点供氧不足了,腿都有些打晃,但他就是万万不能输。观众席空前沸腾,“快跑”“快点”“追上了!”还夹杂着一句声势浩大的“白衣服的帅哥冲啊!”
裁判又在喊,“不准站在终点线附近!五米内不准有人!”
但祝余拼了命率先冲过终点线,沉沉往下坠的瞬间,还是被梁阁一把捞住了。
其余人一窝蜂涌了过去,笑笑闹闹,递毛巾递水,祝余好像也缓过来一些,红热未散的脸上已经附和着众人有了笑意,欢声乐语。方杳安没有再过去,远远嘱咐了一声,“梁阁,带祝余先走一走再休息。”
“好。”
田赛也在进行中,方杳安过去时霍青山正在候场跳高,他穿一身清爽的白色训练服,助跑起跳,长腿绷起流畅的线条,腾空,背跃着越过横杆时风卷起短袖的下摆,露出一小片紧绷的下腹,收腿,轻盈完美地落进软垫里。
他在软垫上翻了个身,起身就笑,笑意盈盈地朝观众里的方杳安招手,“方老师!”
明知道他不是,方杳安心底还是泛起一阵柔软的涟漪。
第二天下午已经没什么项目了,天气越来越热,大家都聚在教室里,三三两两地坐在座位上和邻桌吃零食闲侃,任晴开了教室的多媒体放去年的一部网剧,边放边趴在讲台上笑嘻嘻地和大家安利。
简希进教室时,屏幕上正放到幼年女主追着爸爸的车跑,下面嘘声一片,“真的会有人追车这么蠢吗?”
任晴辩解说,“哎呀,我们小土剧就是这样嘛,需要一点drama和土梗啦!放心,脚趾抠地的同时丝毫不影响咬着被子‘嘤嘤嘤’!”
简希扭头出了教室。
祝余和梁阁正迎面从走廊那头过来,梁阁问她,“去哪?”
简希神色冷淡地和他们错身而过,“自杀。”
“嗯?!”祝余飞快随她转过去,又惊惶看向梁阁,“什么?”
梁阁说,“哦,她去超市。”
她是这么说的吗?
祝余进方杳安办公室拿班级日志,梁阁率先回教室,从前门进去,班上还在放那个网剧。他一进去,正带领全班看得兴起的任晴就如临大敌地看着他,学校规定是不准学生私自用教学设备娱乐的。
梁阁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径直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化学试卷五一放假前收。
见他没管,其余人又放心看起来,有人问,“她是谁呀,男主的前女友吗?”
任晴为难地说,“我不知道,我还没看到这呢,好像是的吧。”
“啊,我不喜欢有前女友的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