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庙楼台,黄墙灰瓦。照壁白塔,石桥净亭,纷纷顺地势自然安置,错落各处,和谐共处。
晚九点,一辆品牌和牌照都非常低调的商务车熄了火,停在山脚。
月朗风清,作为司机兼乘客的陈钺穿一身黑,独自站在山门外。
寺中供奉着顾凛,穆佩含和一个小朋友的长明灯。
他们离世距今已满三年。面对毒贩灭绝人性的刑讯,这对即将迎来第一个孩子的未婚夫妻宁死不屈,是非常值得陈钺尊敬的人。
尽管enigma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与无神论者,但陈钺偶尔会和妈妈,和他们聊一聊令他咬牙切齿,理智与风度俱灭的闻辛。
——人在做,天在看。天堂里的人看得最清楚。
“我最讨厌对人使用暴力。请你们体谅我,你们的哥哥一直是例外。”
“我不理解,他到底有什么毛病。我听说你们基本等于是被他养大的……但只有你们是很好的人。”
“我决定开展一段全新的生活,换一种体验人生的方式。你们不用再担心他的死活了。”
将“见一个毒贩杀一个”列入人生计划的闻辛似乎不太喜欢缅怀和纪念。
将弟弟妹妹和未出世的侄女或外甥的骨灰洒进大海,供完那108盏长明灯,他没再来过砜江寺。
所以,西装内袋里揣着一只“短尾巴困觉小狗”和一枚信封的enigma关掉手机,检查配枪,一个人心情无澜地踏过1088级台阶,第四次。
事后回忆起今天,特地未去打扰引路僧人的陈钺唯一庆幸又遗憾的是,他缓缓推开小佛堂的门时,没有一枪击毙跪坐在蒲团上打瞌睡的“黑影”。
陈钺的第一反应是:幻觉。
被闻辛咬过腺体后,出离愤怒的enigma产生了幻觉。
第二反应是闻辛的行踪越来越难掌控了。
第三反应是……我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可惜,被这记轻响惊醒的alpha反应迅猛至极。
溢出门缝的灯影惶惶又恍恍。
他们面对面的瞬间,欲走的脚步一顿,当空劈落的三重合金战术短刀旋即收鞘。
酒窝临阵出击,佛堂大门洞开。山风吹拂,原本堆满地面的手抄经文飞散一室。
闻辛一把揽住陈钺向后一拖,死死锁进自己的臂膀间。
灯影聚拢。再度恢复静谧宁和的佛堂里,黑衬衫只系了两颗纽扣,露出整片胸肌的alpha骑在enigma身上,点,线,面一应俱全,堪称放浪形骸。
闻辛说:“公主,我回来了。”
他很可恶地俯下脸,仔细观察可能存在的,二次分化显性标志。
盯紧隐形镜片边缘的alpha对着陈钺的睫毛叹了口气:“唔,终于又见到这双全世界最最最漂亮的眼睛了。”
鼻翼交触时,enigma闻到了alpha的辛热香气和薄荷牙膏的清凉味道。
头枕蒲团,身陷纸墨的陈钺刮了闻辛的项圈一眼,抿起唇偏过脸,不言不语地看向那些骨力遒劲,笔势俊爽凛然的经文。
可他偏偏遇见这一句:……举心动念,无非是罪。
故意惹enigma生气的闻辛用陈钺的耳垂擦了擦左手指间未干的墨汁,笑容不怀好意。
alpha右手握刀,刀尖利落地挑开enigma的西服中扣:“天很晚了,小月亮怎么也不睡觉,跟踪我?没挨够我的咬,自己循着味追过来的啊。”
“闻辛,请你注意场合。”enigma克制撕开alpha胸膛的欲望。默认无端猜测的陈钺持枪抵住闻辛“领口”,语气冷淡,“你为什么在这里。”
“前天刚把最后一条漏网之鱼的尸体剁碎了喂鬣狗,这几年属他跑得最远。”闻辛笑容灿烂。alpha的刀背抚过漆黑的枪管,最后搭住陈钺的手腕:“我昨天才有脸来这里和他们一家三口说几句话。”
至此,莱瓦地区有史以来最猖獗的毒枭,曾对多国联合打击贩毒行动组造成毁灭性损失的超级集团全军覆没,“不得好死”。
虽然在那段动荡的日子里,陈钺不止见证过alpha真实的怒火,狠绝的手段,崩溃的眼泪。
但此时此刻,enigma必须只能做一件事。
陈钺攥紧枪柄:“嗯。恭喜你。闻辛,你真的说到做到了。”
脸皮特别厚的alpha用胸顶住枪口,懒洋洋地摊开手:“陈大小姐,只说不做?贺礼有吗?
陈钺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拍了拍闻辛压在他腹间紧绷挺翘的屁股:“有。”
enigma咬着下唇垂着眼,避开低头看他的坏狗和耷拉脑袋的木雕小狗,尽量自然地把信封单独抽出来。
信封里装有一张复印件:顾凛和穆佩含读警校时参加某一次校庆活动的合照。
可笑容幸福的他们都没有直视镜头,反而看向校门外。
“闻辛,我知道这张照片里也有你。”
为了不影响顾凛和穆佩含的前途,闻辛从未同16岁以后的他们,穿警服的他们合影。
108盏长明灯盈盈地,暖融融地笑着。陈钺平静地注视着那双微微睁大的桃花眼:
“我已经重复过很多遍了。当时多国联合行动组为组员及其家属提供的保护计划有泄密漏洞。”
“我在29次内部调查会议上代表S国一方始终坚持以下观点:那位总指挥的智商、责任心和他的行政级别呈负相关,如果不是内奸,那么应当建议他尽早退休或以死谢罪。”
“所以,闻辛,他们遭遇不幸,绝对不是因为你没尽到身为兄长的责任,我认为你根本没必要因为你们立场不同,你不能每时每刻都爱护、扶持他们到老而极度自责。”
“这种安慰是没用的。这张照片这些经文也没有任何意义。但是,你难道不想念他们吗?他们真的不会想念你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陈钺熟悉闻辛的每一处旧伤。比如三年前,在莱瓦的雨林中搜寻顾凛时,alpha的左臂和右腿骨折过。
在失去理智的闻辛对制毒工厂发起报复性攻击的过程中,他的头部也曾遭受重伤——不是因为陈钺,而是为了陈钺。
enigma一手持枪,一手摁住alpha或许已经跪青跪紫的膝盖,质问他:
“闻辛,你的感情,一点都没有吗?”
“陈钺,你偏题了,也越界了。”
闻辛叠好照片复印件收进刀鞘。alpha很轻松地笑一声:“虽然我和他们这辈子的缘分已尽,但……公主不愧是公主。我都不知道小月亮这么了解我关心我。谢谢你,你费心了。”
陈钺很慢地眨了一下眼,睫毛簌簌地抖。
——狼心狗肺,死性不改。
但幸好,如今,enigma的枪依旧是稳的。
“和我打感情牌?长官你有点不称职了啊,不过真的好可爱。”
alpha镇定地丢掉短刀,握了握兴奋到发麻发僵的手指。
闻辛扯落止咬器和最后一颗衬衫纽扣。
紧接着,他捧起陈钺冰凉的脸,alpha烟嗓低沉性感,热辣的求偶信息素肆意地蔓延至两人全身:“图什么?想感动我?让我以身相许?”
枪管和腹肌角力不休。
满地经文中,闻辛舔了舔陈钺泛红的眼尾,仿佛划下一根火柴:
“上个床找找乐子,倒也不是不可以。那你先告诉我。宝贝儿,你到底得了什么怪病?你的信息素去哪了,我们的小玫瑰呢?”
第33章 三十三
“为什么要问玫瑰去哪儿了。”
陈钺的银边眼镜被登徒子舔得偏移几分。跟掀盖头似的,摄魂夺魄的光彩“哗”地扬了闻辛一身。
灯火摇曳。陈钺的嘴唇张启时,的确可以用熠熠生辉来形容:“你不是讨厌它吗。你说,难闻,污染环境,侵害你的呼吸系统。”
记性很好的enigma端庄坦然地躺在alpha胯下:
“闻辛,我如今的状况一定很符合你心意。在你眼里,我和beta没有太大区别,你可以随便轻薄羞辱我了。”
陈钺脸侧盛放着百盏明灯,耳畔流淌着千遍真经。他的神情那么冷,声音那么清,五官那么艳,脾性比玫瑰还娇,心思比毒蛇还坏,堪称象征陈家的“玫瑰与蛇”旗帜的最佳化身。
遇见陈钺以前,行经大半颗地球的闻辛未曾想过,能在一个鲜活的男人身上欣赏到这样超凡而复杂的美。
——“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遇见陈钺以后,一酬一酢的交锋,火花四溅的对视,豪赌性命的背驰或并肩,又让上天下海的闻辛不敢相信,这样的美还有诱人探索的无限可能。
“又跟哥哥闹脾气呢。谁让你总是喜欢把我随便说说的话当真。”
想和enigma慢慢玩慢慢磨缠的闻辛掐了掐陈钺霎时降温蒙霜的脸,两指挑走他的眼镜:
“我可以讨厌玫瑰。但我不可以讨厌玫瑰味的小公主。这严重违背我万花丛中过的人设……艹,宝贝儿,你和你的眼镜一样,给我迷晕了。”
大约十六、七或者十七、八岁时就能纯粹凭借枪法挣到人生中第一笔百万佣金的闻辛骑跨在陈钺腰间,黑色西裤紧紧绷住分立的臀腿。
戴着眼镜和项圈,敞胸露怀的男人简直像一头闯入上流社会的野兽。
alpha一边笑一边摘掉眼镜收好,塞进自己的衬衫胸袋:“陈钺,虽然你是我天注定的敌人,但作为男人,我很欣赏你的野心,偏执,狡猾和不择手段。对你,我就事论事。对你,我乐于一次又一次选择不记仇。”
陈钺近视度数不高不低。闻辛看着enigma略显散神的瞳心,点了点他眼尾的红痣:
“讨厌这词儿太单薄,不能完整地形容我和你的关系。”
“但既然公主大人想用,那好吧,小月亮,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讨厌你。而且看你在我床上的表现,参考我和我对象…嗯,你应该也不太讨厌我。所以,你真的打算拒绝我的提问吗?”
闻辛倾下脊背,双手撑在陈钺的脸两侧:“坦白从严,抗拒更严。陈sir,我们玩一下很久没玩过的一对一审讯,好不好?我有的是时间和精力跟你耗到最后。”
寂静的小佛堂中弥漫着率性野蛮的辛香。
enigma的视线和枪管缓缓升高,攀过随alpha呼吸起伏的胸肌中缝。
“我拒绝。”
陈钺右手持枪,装着消音器的枪口直抵项圈下缘。
enigma轻声说:“你是alpha。你愿意戴上这种狗链。自甘堕落的alpha,见一个爱一个的坏小狗,没资格关心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陈钺蹙眉:
“现在,下去。你和你的信息素都太重了,别扰乱这里的清净。”
alpha闻言抬臂,牢牢攥住陈钺的手指和扳机部位,做好了随时擦枪走火的准备。
闻辛裸眼瞄准enigma的唇珠:
“来,宝贝儿,开枪吧。我帮你,再用力一点,定心凝神,扣下去。你的世界就彻底清静了。”
“我没有资格?”
alpha笑了笑,
“陈钺,从你第一次没用拳头和子弹拒绝我抱你亲你,使劲儿勾引我的那天起,哪怕我今天戴的是婚戒,你也没资格拒绝我的任何无理要求。”
从未戴过婚戒的enigma神情微暗。
但无数色彩明快的碳酸气泡正源源不断地从他被子弹打断再愈合的肩骨骨缝里涌上来。
“小公主,你记住,这就是随便招惹野狗的代价。”闻辛露出犬齿,“我可最喜欢三心二意,得寸进尺了。”
enigma的子弹安静地擦肩而过。
alpha的鲜血淋淋沥沥地流了下来。
一盏一盏,由闻辛和陈钺当年亲手供奉进悬空佛塔上的长明祈愿生生不息。
在慈悯的灯光里,他们的喘息,拳脚,艰难萌发的密意幽悰死死绞缠在一起,贪嗔痴怨恨滚遍满纸经文。
颠倒起落间,忽静,又动,再听得“吱呀”一声。
颧骨挫伤,右肩划出一道灼痕的闻辛扛着被皮带捆住双手的陈钺大步离开跪了两天一夜的佛堂,往小厢房走。
不慎暴露漏洞,惨遭偷袭,缴械与捕获的enigma正稳稳当当地趴在alpha左肩上。他含了含磕破的舌尖:“闻辛,我的,还给我。”
半路劫持意外掉出陈钺西服内袋的“短尾巴困觉小狗”,右肋隐隐作痛的闻辛得意地用刀鞘拍拍陈钺的大腿后侧,冲着熟悉自己德行的家人们挥了挥手。
——关于你们的一桩心愿已了。
我很快乐。
就是下次再来见你们的时候,我们一定会好好做人,好好表现。
万籁俱寂,数点寒鸦栖枝,绸白夜雾笼罩庙宇亭台。僻静的待客厢房中摆一张没人躺过的,干净的榉木云纹架子床。
床侧小桌上搁着收拾好的行李包,新拆开的香烟与等待彻底晾干的洗漱用具,将随身带走的垃圾袋里有空空的处方药药瓶——专治“长期缺失omega信息素安抚”的高危型alpha。
陈钺眼风大略一扫,心中只觉他和闻辛的每次“遭遇”无一不是孽缘。
原本计划再抄第109遍万字经文,十二点以后就骑机车返回市区的alpha脱掉enigma的鞋,将他逼进最深的床角,自己跟着扑了上去。
“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嗯,是我家的。”
闻辛降下青灰色纱帐,举高木头小狗,越看,兴奋的笑容越藏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