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r Song》
陆鸬下场的时候回了趟房车,本来很兴奋很开心,再过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
他手里拿着对耳返,慌张得问表演完来到听众席的众人:“完了,野哥拿错耳返了!”
“他那对耳返是我之前的,它有问题,可能根本听不清伴奏啊!”
众人脸色皆变:“什么?!!”
团队都是用的同款耳返,赖秋园统一买的,长得一模一样。
陆鸬一直觉得自己的耳返接收调音台的信号不太好,彩排的时候就有些听不清伴奏。
但他一直没多说,怕是自己的问题。后来谨慎起见,他还是拜托音乐节的工作人员换了个公用的。
那一对坏耳返,他就放在了里屋小房间的桌子上。
桌上面还搁着一对,是江识野的。下午他紧急离开,就把它留在这。
陆鸬本也是出于好心,怕江识野回来得太晚,来不及进来戴,节约一点时间是一点时间,也怕搞混,他就把江识野的耳返挂到了最外面,还贴了张便利贴。
结果后来不知咋回事儿便利贴被吹跑了,可能是那会儿大家忙前忙后,下雨刮风,房车又并未关门。
它掉到了地上,没人注意到。
江识野回来的时候也没注意。他更急,就只有二十分钟,穿戴化妆好时间就差不多了。
是看到门口的耳返了,但他也紧张得很,没多想。就还是回房间拿的耳返,哪儿知已经换了。
而陆鸬也忘了多提醒他一句。
主要是那耳返平常测试也没什么问题,彩排的时候只是效果不佳。但面临几万观众,面对哗啦雨声的情况下,陆鸬确定:江识野的耳返作用无限接近于0。
“都怪我都怪我,我们要不叫停吧。”陆鸬看上去都要哭了。
其他人也面露难色。
这种露天音乐节,没有耳返,相当于江识野既听不到伴奏也听不到自己的声音,节奏和调,什么都找不到。
纯盲唱。
赖秋园叹了口气:“你也是好心,只是多此一举了。至于叫停的话——”
“别叫。”蓝色雨披说。
岑肆一直站在赖秋园的旁边,表情严肃,目光死死地锁住舞台的人,声音不掩担忧却又不容置喙:“他唱歌不会跑调的。”
“但是节奏呢,这太容易抢拍了。叫停是很影响舞台气氛,但阿肆你不明白——”
“只要最开始能进对拍,他就能唱完。”岑肆打断,斩钉截铁,“秋秋姐,我们赌一次吧。”
“你看他现在不是唱的很好吗。”
台上。
江识野耳畔是吼破天际沸反盈天的嘈杂欢呼,和哗哗啦啦绵延不断的雨声。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他上台一瞬就意识到耳返出问题了。
最开始还隐隐约约能听到伴奏,但离舞台越近,这伴奏就越来越低。
最后完全消失了。
不过没关系。
只要最开始不抢拍,就没关系。
江识野直接把耳返摘下,他甩甩头,目光淡淡地望着听众尽头,自信又张扬。
他最清楚这首歌的节奏了。
“你干嘛击剑的时候喜欢放歌。”两周前,江识野问岑肆。
“你不是知道吗,击剑是最把握节奏感的运动,小时候练时,我就喜欢放节奏适合的音乐当配乐,对练步法是有好处的。”
“……别人也是这样吗。”
“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妈是唱歌的吧,反正我从小这么练。你知道为啥都说我击剑的节奏感很好很难被对手猜透,就是因为我比赛的时候脑子里常常套用的是歌的节奏,谁能猜到。”语气得意。
“我靠,牛逼。”江识野真心实意地夸,“但四仔。”
“嗯。”
“你确定……我这新歌也可以吗。”
岑肆笑:“有什么不可以,你好好看。”
“我最喜欢Our Song了,这个节奏刚刚好。”
江识野的新歌叫《Our Song》这首歌也不是什么情歌,灵感来自于去非洲旅游。
他被那里壮丽的自然风光所震撼,却也因那里困窘的社会环境而心痛。
他和岑肆当了两周的扶贫志愿者,就这两周,却给他的心灵造成了巨大冲击。
那时他和岑肆带着小孩儿瞎唱着英文歌法语歌中文歌,小孩子们后来玩嗨了,也不谈什么文了,都在瞎哼。
这大概就是音乐的魅力,不分国籍,有个天真小孩儿突然就磕磕巴巴用英语冒出一句:“This is our song!”
我们的歌。
那时江识野就下定决心,真要写一首“Our Song”。
音乐节现场,江识野张开双臂。
他又回到那天下午,Intro响起,岑肆猛然一起的弓步和突刺的瞬间。
一组,两组。
击剑击打人形靶的声音,一次,两次……
比八拍快,比十六拍慢。
他的声音从立麦里传到Yolo Hi的四周。
很难形容他的歌声,冷冽又醇厚,像冰川裹挟着极光融解的瞬间,慢慢地从耳朵里席卷到末梢神经,振动心弦。
声音还是最开始那个声音,岑肆觉得甚至和18岁在Swirl听到的毫无区别,却是更成熟的唱腔,笼罩着更大的舞台。
像是年少时心灵本能的震荡,镀了岁月镶了时间,冲击更强烈,烙印更深远,心灵更柔软,构造了一个更广阔的世界。
于是耳朵更享受。
台下的欢呼声像海,但江识野听不见。
他始终还在那天下午。
《Our Song》的Chorus有小孩子的合声,以及一个直接飙到High C的高音。他看着岑肆在音乐里,向前跃步,格挡,向后交叉步,转移,在最高音那一点,击剑的银芒飞速闪过他的眼,像瑞典所见的极光。
他喃喃地说:“四仔,你像在跳舞。”
节奏卡得太准了。
舞台上,江识野拖着立麦往旁走了两步,动作潇洒桀骜,其实也是在打节拍,想象岑肆当时的步法。
然后他俯身压下,直接飙了个青云直上的高音,毫不费力。
但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吼得最大声,肌肉绷起,锋利的荆棘。
雨水把他淋得湿透,白色坎肩变得透明,非常透明,像蝉翼,像雾气,撕开就是他直白的一层薄薄的男性肌理,肤色亮眼,湿润又性感,在换气呼吸间打着伴奏的韵律。
【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流鼻血了】
【江识野人间男菩萨!!!!!】
【太帅了太帅了,这嗓子这颜值这身材我跪了】
【邦尼斯的雨怎么这么双标,江识野简直雨中之神】
Chorus后面的Bridge,节奏是最难把控的,但每一拍对应到击剑的动作上,便流畅得像一首十四行诗。
21岁唱歌时江识野还会盯着岑肆看,如今的他脑海里都能具体描摹那矫健的白色身影。
他最完美的节拍器。
雨势渐渐变小,江识野游刃有余挥洒自如地歌唱着,每一句尾音的轻喘更让舞台下镜头外的人集体咆哮,那么不事雕琢的唱腔和锋利高傲的台风,岑肆听着看着,眼眶竟渐渐发热。
当年拿到世锦赛冠军他好像都没此刻那么激动,哦不,那时是激动,现在是震撼。
纯粹被优秀音乐打动灵魂的震撼。
尤其是演唱者而是他的爱人。
雨变小了。
夕阳降临,金色的霞光,刚好打在江识野半边身体。那一刻他就像Yolo Hi朝拜的神明雕像,耀眼夺目,带来近乎完美的感官体验。
他双手抱着麦,唱着最后的Ending部分,这段有些抒情,在耳膜荡起一圈圈涟漪。
岑肆突然想起无数夜晚,他让江识野给自己唱歌,江识野喜欢埋进他胸膛,喜欢耳朵凑到心脏的位置。
昨天,他让江识野摸着自己的心跳,江识野也唱了一遍《Our Song》。
纯纯的清唱。
“我发现不止看你击剑,你的心跳也挺适合给我打节拍的。”江识野说,“我是说,健康的你。”
音乐节后面的天空,渐渐显现出一轮彩虹。
岑肆心想,他真喜欢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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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演结束后,赖秋园喜气洋洋地把大家召集在一起,脸上一副中彩票的表情。
“我们来总结一下啊,大家完成得非常好,我真的太为你们骄傲了!虽然出了点点耳返的问题,但我们小野真的太牛了——诶,小野呢?”
江识野一下台就被岑肆罩了件红色的雨披,然后带着他溜了。
脚踩在草坪里的雨坑里,溅起水来。江识野拽着岑肆的手飞奔着。
也不知道去哪儿。
但就是想去一个自己的世界,远离人群。
直到岑肆笑着喊:“慢点儿慢点儿,我是个瘸子。”
“噢。”江识野这才反应过来,脚步停下。
他才唱完,脑子都是热的,多巴胺高浓度分泌,很多事儿都还没回过神来。
岑肆的脚确实不该走了,江识野提议,“那要不我背你?”
“想得出来。”岑肆笑了,台上的神明归到了自己的身旁,脸上依然有一层移不开眼的璀璨光芒,他揉他的脑袋:“我说宝贝儿,你怎么唱得这么好啊。”
“我才拿到国家队的名额,感觉你已经又要成顶流了,完全是在发光,你说你爆火让我该怎么办?”
江识野别过头,不好意思地挠挠疤。“好了好了,你别说了。”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唱成什么样。
但岑肆这么一说,他就心安了。
他觉得好就行。
雨后高饱和度的艳丽傍晚在雨披上凝结着彩色雨珠,从江识野的手臂滑到指缝,滑到岑肆的手掌里。两人静静地看着远处的舞台和夕阳天空,感觉像来到了Yolo Hi的尽头,世界的尽头,一个只共享彼此喜悦的尽头。
岑肆一直在哼《Our Song》的高潮,被洗脑了。江识野听着,一直没说话,很久,他才冷不丁冒出一句:“岑肆,我以前一直想等着有一天。”
“什么。”
“我以前一直想等着有一天,”江识野目光清亮,声音平缓地说,“自己能彻彻底底配得上你。”
岑肆一怔。
“是不是有些矫情?”江识野笑笑,完全吼着唱完一首歌导致他现在嗓子有些哑,“但真就是这样。你刚问我你该怎么办,说实话,现在我才觉得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以前我总感觉我在仰望你……就是这么他妈的神经。”
在最后一句话冒出来前,岑肆心真被揉捏成了一团泥。
最后一句话一说出口,他又立马笑了,耸耸肩,露出一副“怪我咯”的欠揍表情。
手臂却环住江识野的脖子,一下一下地用手背蹭他的脸,温柔到讨好。
天边蔓延着深红色,江识野眯眼感受着壮丽的余晖,“但今天开始就不会了。我刚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露了次脸,你刚重新加入国家队赢了比赛,我还没成顶流,你也还没成奥运冠军,我们……又有了新的开始。”
嗯,新的开始。
他们的一切才刚刚开始。
岑肆嘴唇微张。
他想说些什么,能够接上江识野的话,更加深化又升华,不破坏气氛,但此刻好像笨嘴拙舌的是他。
江识野反而变得伶牙俐齿,又继续吭声:“所以现在……”
“现在怎么。”
“我能背一下你吗?”
“???”
好家伙,原来说了半天就为了这?
岑肆笑:“你就这么渴望背我?”
也没有特别渴望,但江识野第一次深切为自己和岑肆的不平等意难平,不是因为家境,而正是因为岑肆能把他又扛又背。
以至于岑肆生病时,他就冒出过也背一次他的念头。
念头这玩意儿,就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越实现不了,越想。
这下江识野又逮着了机会,“主要是你脚不行,不方便走路。而且岑肆,你有没有想过。”
“什么?”
“再遇见你之前,我可能不是0的。”
卧槽?
“真的假的?”岑肆惊了。
细想也是,江识野长得就很1,原来果真是为爱做0……
江识野笑了,梨涡漾出晚霞。
他哪儿知道是不是真的,毕竟他这辈子也只喜欢过岑肆一个人啊,只是想背一下他随口说的而已:“嗯,我的秘密。所以你看在我这么伟大的份儿上,就让我背一下你?”
但这招果然很有效。岑肆感动至极,难得妥协。
他站到江识野身后,“那行吧。”
他压到江识野背上,手臂搭着他的肩。
风吹草坪。
一片寂静。
“你快动啊。”岑肆催。
“。”江识野是想动的,他弓着背,发着力,但岑肆就是巍然不动。
“你他吗怎么这么重?”
岑肆笑,落到江识野耳廓,痒得要命。
他只继续催,“快继续啊。”
“。”
江识野的尊严受到挑战,他一咬牙,“你跳一下,然后我手抄住你的腿。”
“你确定?你能抄住吗。”
“放心。”
“好。”
“三、二……”
一字刚蹦出来,岑肆便一个龙腾虎跃。
江识野一个腹背受敌,泰山压顶。
他双膝无力一跪。
砰。
两人双双倒向了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