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双深邃的眼睛还是那么的深情,那么的眷恋,宛如初遇时的赤城。
只是眸光里的忐忑和紧张也一览无遗。
“我想回家了……”我疲惫的说。
“好!好!我们现在就回家!”他稍稍舒了一口气,眼里的紧张渐渐消散开去。
“我想回宛城的家。”我静静的强调了“宛城”两个字,想迈开脚步,才发现两只腿太沉重了,一时竟然移动不了分毫。
“我不准!”言守箴本能的反对,眼中迅速弥漫了一层厚厚的恐惧,他长腿一迈,一把将我禁锢在他的怀中,双手紧紧的揽着我,力度很大,仿佛稍一放松,我就会被他的怀中消失了似的。
他在害怕,身体筛糠一样细细地颤抖着,跟那次我让女司机去追胡杨时一样害怕。
他伏在我耳旁说话的声音里,也带着惨然的喑哑:“望笙,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离开我的,望笙,你答应过的!”像是在指责我的言而无信。
意乱情迷的时候,我的确顺着他的意思,向他许诺过不会离开的誓言。
鼻腔升起重重的酸涩感,我无助地闭上眼睛,任由眼角滑下一行热流。
他也感应到了我的痛苦,身体颤得更厉害了,搂我也更紧了。
走廊响起来脚步声,有人朝洗手间走来了。
他们交谈着,评论着宴会上女眷,发出愉悦的笑声,似乎对今晚的宴会非常的满意。
“哟!大言先生!”进来的人见到了相拥的我们,似乎都吃了一惊。
其中一个仗着自己是长辈,笑哈哈的打趣道:“言世侄啊,你和虞先生可真是秤不离砣,砣不离称啊,别的夫妻也没像你俩这么恩爱,不就上个洗手间么,就难舍难分了啊!”
我脸色一红,吸了吸鼻子,推了推言守箴。
言守箴松开了手,却换了另一种禁锢的方式,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心,只对那两个脸带笑意的长者点了点头,拉着我径直离开了。
从惠家别墅出来的时候,暗蒙蒙的天空又淅淅沥沥的撒着雨珠儿。
早有门卫递上一把大大的雨伞。
这伞竟然和水上城市西餐厅赠送的伞一个款式,那时候言守箴将一大半的伞身遮在我的头顶,生怕我淋了雨会感冒发烧。
这次也一样。
我已经完全弄不清楚,这到底是巧合,还是言守箴刻意安排的了。
乔司机开车过来的时候,言守箴撑着伞送我上了车,他自己也钻了进来。
“回守笙山。”言守箴对乔司机说。
“不……”我打断他的话,“去机场!”
乔司机的方向盘竟然小小的打滑了一下,显然他没有想到我会和言守箴闹分歧。
“现在已经没了回宛城的航班了,先回别墅,明天我帮你订回宛城的机票,好不好?”言守箴带着诱哄的说着,“再说,护照也还在守笙别墅里啊。”他安抚着,幽深的目光逡巡在我的身上,似乎只要我的脸上露出一丝抵触的情绪,他就能快速的变更诱哄的方向。
我怎么就忘了,狮城飞往宛城的航班,的确只有傍晚时分的那一班,当初言守箴为了见上我一面,不惜改变了他的行程,挤出一个晚上的时间,坐了三个多小时的飞机,匆匆到了宛城,第二天天还没亮,冒着微亮的天色飞去了意国……
心突然就一软,我把脸转到车窗那边,道:“那就住酒店吧。”
至于护照,就拜托乔司机明天带过来吧。
我是真的不懂该怎么面对他。
“还是我住酒店吧,”言守箴苦笑道,“酒店的抱枕不软,你会睡不好的。”
我眼眶又是一热。
从前在宛城的乐器坊里,我习惯了抱丑丑的柴犬抱枕才能入睡,后来到了狮城,言守箴取代了抱枕的位置,可如果午休他忙得赶不回别墅了,床榻上还有两个他细心挑选的抱枕,那是比柴犬抱枕还要舒服的胡姬花抱枕。
这个男人总是用他无微不至的温柔,让我沉浸在他编制的爱意之中不可自拔。
所以想让他在这里下车的话到了嘴边,就又咽了回去。
毕竟天还下着雨,而别墅,也是他的别墅。
虽然他早已经和我爸签了合同,将别墅的户主,改成了我的名字了。
一路静默无话,车厢里流淌着《卡农》的钢琴曲,乔司机战战兢兢的将音乐的声响调得极低,生怕惊扰了他从未见过的僵局。
这首钢琴曲又让我想到了温泉小镇里,和言守箴的旖丽约定。
那一晚,播的就是《卡农》。
同样是欺骗,那一次我并没有生气,心里除了不解,疑惑,更多的却是怦然窜上心头的雀跃。
原来这个人为了和我走在一起,暗自做了那么多让我动容的事。
知道我上了相亲节目,他也紧随其后,却装作了不认识。
知道我入住了音乐之城的1007房间,不惜买下了整家酒店,只为在我退房之后,睡在我睡过的床上,嗅着我未消的气味。
甚至比我还熟悉温泉小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走遍了小镇的每个角落,踏遍了小镇周围每一寸僻静山野,所以才会在旅客问路时,他张口就能回答,然后还若无其事的骗着我,说是他公司开发的小软件,只为我服务的小软件……
明明就是制造了麦斯案件的幕后者,却在听到皮特讲麦斯的事时,装作毫无关联的人,急匆匆将我拉去了厨房,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凡此种种,我都能感觉出他深重的爱,所以当他被逼一层又一层的褪去伪装的面具时,我不仅没有生气,还很雀跃。
小时候听我妈给我讲睡前的童话故事,每次听到王子披荆斩棘将公主从水深火热之中救出时,我心里就是涌起这种欢呼雀跃。
可是他连胡杨的事也欺瞒我,就不行了。
因为这个叫胡杨的人,关联着宜秋。
那个还在宛城里做着梦的傻姑娘,她和我一样,都被自己喜欢的人欺骗了。
宜秋甚至为了胡杨,不惜算计她最敬爱的父亲。
回到别墅时,已经是十点多了。
雨早就停了,可是心里头的阴霾还挤压着没有消散。
“宴会没见你吃多少东西,我让霞姐做了小米粥,你……”言守箴看着我进了智能电梯,轻声叮嘱着。
我摇摇头,回道:“没胃口。”然后看着电梯前孤身只影的他,心里莫名的跟着难受起来,像被无数蚂蚁啃啮一样难受,我只好转过身,不去看他。
我不想回四楼的卧室,那里全是言守箴的身影和气息,于是嚅动着唇,报了“三楼”两个字,冷冷清清的的客房,适合理清复杂的心绪。
言守箴却在电梯阖上的那一刻挤了进来。
我:……
言守箴看着我,苦笑道:“你明天就要回华国了,可不可以先听听我的陈述?那些杀人放火的犯人还有减刑的机会,我就这么十恶不赦,没有了一点点的转圜余地了吗?”
他说得十分的卑微,和睥睨天下掌控几十万员工生杀大权的他判若两人。
三楼的最里间的客房里,近门的那堵墙壁里,曾经挂着一幅巨大画框的图画。
这是一副最初挂在言守箴书房那堵墙上的巨幅图画。
当然了,现在它已经恢复原位,又挂回到了五楼书房里去了。
那是人物肖像画,我的画像。
画中的背景是我爸的那座歌剧院舞台的正中央,我正面朝着观众席拉着小提琴,闭着眼睛沉浸在琴音世界里,或许太享受了,嘴边噙着了一丝满足的笑容,柔和的舞台灯笼罩在我的身上,就像宗教图画里顶着光环的神祇。
“那时候的你,就是我心中的神明。”这是我第一次看那幅画的时候,言守箴这么跟我说的。
我那时是相信他的话的,可是现在,我才恍然大悟,那明明是几年前省级小提琴协会借我爸的歌剧院,当12级的教师资格的考场,那时来了很多导师,我爸便安排了我上台演奏一曲,后来,他们还想颁发小提琴的教师资格证给我,可我早就拿了音乐之城颁发的小提琴教师资格证书了。
“你那次,就在歌剧院里,是不是?”我抚着空荡荡的墙壁,问。
言守箴拉着我的手,被我一挣,他抓得更紧。
“不止那一次,”言守箴承认了,微微眯着眼睛,仿佛回到了记忆的深处,“只要是我呆在宛城的日子里,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会跟在你的身后……”
“你……”
“嘘!”他示意我不要打断他的话,“我一直在找你,花了整整四年的时间,在我坐拥百亿的时候,终于摸到了渠道,花了一笔钱,才从音乐之城的入境处,得到了你确切的消息。”
我:!!!
那笔钱,绝对是数额庞大到任何人都无法抵抗的天文数字!
“可是那时候的你,身边就有宋宜秋了……”
“我们不是……”我想解释我和宜秋,真的是不是情侣!
“可我当时不知道!”言守箴十分委屈地盯着我,“你们同进同出,睡同一间房间,吃同一块甜品,同到美泉宫拍照,你还笑得那么开心!”
言守箴指控得不错,那时的我,的确没注意好单身男女应有的分寸。
“她还挽着你的手,跟着你住进了你舅舅的家!”
我:……
我和宜秋又不住一个房间!
“我很痛苦,很难受,”言守箴双目血红,握着拳头抵在自己的心脏位置,哑着嗓子,野兽似的低喃,“你都不知道我心里曾经滋生了多少阴暗的计谋,不管付出怎样的代价,也要将宋宜秋从你的身边分离出来!”
我:!!!
“可我不能太坏,”他摇着头低笑着,“太坏了,一旦哪个环节出了岔子,那么善良的你,肯定不会原谅我的,就像今天这样,你看,你现在就不理我了。”
我:……
“所以车祸、空难,甚至绑架……我都没有实施。”
我:!!!
“她喜欢玩全息网游,我就安排一个人接近她,一个能力不能太差,模样也端正的男人,在你不知道的地方,日夜陪她谈情说爱,将她对你的感情一点点的剥离,一年不够,就用两年,三年……时间一久,她总会爱上了那个一直无条件宠爱她,陪她玩网游的男人,于是对你移情别恋了,哪一天你们闹矛盾了,吵架了,她不要你了,让你净身出户了,我就出现在你的面前,将浑身是伤的你救了出来,然后我就宠着你,护着你,不再让你吃一丁点的苦,即使不能让你爱着我,也要让你离不开我,那样,你就永远只属于我一个人的了!”
我:!!!
第62章
7月21号,星期日,狮城,阵雨多云。
早上9点多的时候,我独自一个人坐在客厅的饭桌上,精神恹恹的,有一口没一口的舀着山药枸杞粥送入嘴里。
很好吃,可我就是没胃口。
昨晚获知的信息啃啮着我的身心,我花了一整个晚上的时间都没能好好的消化掉,哪有什么心情吃东西?
我天马行空的想了很多。
我知道有种爱情,叫做非那个人不可。
我妈那么多的追求者,却非我爸不嫁。
我舅舅那么多的选择,却非我舅妈不娶。
流着虞家血脉的我,也传承了我妈和我舅舅的那种爱情的模式,在见到言守箴第一眼的时候,便在心里默默地认定了他了。
我以为,言守箴的情感和我的相似,就算有偏差,也不会偏太远。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他对我的执念。
以爱之名,不择手段的留住一个人,放在偶像剧里,或许是痴男怨女们津津乐道的绝爱式的浪漫深情。
可一旦落在自己的身上,就不这么想了。
起码现在的我,是真的觉得这样的言守箴很陌生。
偏偏,他又是我此生最爱的人。
带着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复杂情绪,我辗转反侧,睁着发涩的眼睛怎样都睡不着。
直至天光蒙蒙亮的时候,才模模糊糊的睡了过去,依稀仿佛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是什么梦,又都忘得干干净净,只恍恍惚惚的记得被梦里突然窜出来的魑魅魍魉吓醒了,睁开眼睛之后,便再也睡不下了。
我很多年没有做恶梦了。
言守箴没在别墅,听霞姐说,他一大早就到厨房忙碌,熬好了山药枸杞粥才离开的。
我知道,这粥对熬夜或者失眠的人来说,很有功效,小时候我住在老韦家的时候,因为一个人睡觉很害怕,总是折腾了很晚才睡着,玉姐很心疼,特意给我熬了山药枸杞粥,说可以滋补身体,养好精神。
我不知道言守箴上哪儿知道这粥的功效,或许是上网查的,或许是问了霞姐的,我只知道,他这样的身份和地位,言家肯定不允许他成为一个近庖厨的君子,可他偏偏为了我,不仅学会做栗子蛋糕,还很有耐心的捣鼓出豆芽酿肉丝,现在又学会了熬山药枸杞粥。
说不感动,是假的。
虽然明知道是言守箴设下的,诱我再次入局的计策,我还是不得不动容。
他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的让我离不开他。
心里还惦记着他。
光是吃一顿早餐,就满脑子全是他这个人的剪影。
温柔时的他,高兴时的他,索欢时的他,关怀备至时的他,不在意别人眼光时的他……
我泄气的推开碗,不吃了!
霞姐提了一个大大的行李箱下楼来了,对我说:“虞少爷,这是大少爷帮您收拾的行李箱,您看还缺什么,我好再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