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妈妈还是从他浓浓的鼻音里听出了委屈,“遇到什么事了?要不要跟妈妈说说?”
阮眠梗着嗓子一回想,好像真没出什么不得了的大事,铺天盖地的委屈似乎来的莫名其妙。
那些鸡零狗碎的烦恼像一块块小石子,骤然砸一下没什么大不了,揉一揉扭头就忘,可是一下扔过来一把,还是挺疼的。
思来想去,他决定挑一件最闹心的说,毕竟造成了严重的经济损失。
“……我从停车场出来的时候,蹭到柱子了,我就想着倒一下,谁知道直接把门挤掉了。”阮眠越想越觉得费解,一把捂住脸更加崩溃,“居然真的掉了,我塞在后备箱里拉到4S店的,一路那个风,呼呼往里灌……”
阮眠欲哭无泪,头都要挠秃了,“开了这么多年车,居然在阴沟……”
阮妈妈有些焦急的打断他,“你呢?你有没有事?伤到哪了吗?”
亲妈就是亲妈,那帮子塑料兄弟情听见这事的第一反应,全都是在片刻的沉默后爆出一阵狂笑。
世上只有妈妈好。
阮眠怕她吓到,连忙回答,“没事没事,我没事……一点也没碰着。”
“人没碰着就好……”阮妈妈松了口气,“不是一向开车很稳吗?怎么会碰着呢?是不是最近又累着了?”
怎么会碰着呢?他也蛮想知道的。
阮眠顿了顿,答不上来。
反正打死他也不会承认是学江颂耍帅耍秃噜了。
“妈,放心吧,最近没有很累,我已经攒够了钱,咱们等着遇到合适的机会就去做手术。”像小时候妈妈哄他一样,阮眠耐心又温柔的劝慰,“千万不要省钱,乖乖吃药,乖乖检查,赶紧好起来,我还要带你去周游世界呢。”
“知道了,哎……成天唠叨又怕你不耐烦,不说又不放心,千万要注意身体,做这一行辛苦,车里放点吃的,真没有时间吃饭就拿出来垫垫,你胃不好,别总喝凉水……”
“你儿子现在身体倍儿棒……反正比棉花糖那个混球要棒。”
阮妈妈噗嗤一笑,“跟只小狗崽子还较劲呢?”
棉花糖是阮眠很久之前捡的狗狗,一只品种不纯的比熊。
当时是在寒冬腊月里,棉花糖脏的快和水泥地一个颜色,挺着大肚子在街上刨垃圾,那会阮眠没有车,但是也摆脱了出门只靠腿的悲惨生活,骑着小电驴,看见一个灰呛呛的影子一闪而过。
他用一根火腿肠把棉花糖骗回了家,炖自己都舍不得喝的黄豆猪蹄汤喂它,怕它流浪太久营养不良,没有力气生小狗。
后来伺候它生产,再给小棉花糖们找到好人家,渐渐的,棉花糖也被养成了白白的一团,乖巧又懂事,他怎么都不舍得送人,最后一狠心,咬着牙办好全套托运手续,给狗子买了一张比他自己还贵的机票,送回了老家。
阮妈妈总是一个人呆着,有个小生灵陪着总是好的。
……后来,后来他发现棉花糖的家庭地位越来越高,成功越过了自己。
嫉妒使人面目狰狞,阮眠和棉花糖的感情最终破裂,彻底沦为竞争对手,每次回家一人一狗剑拔弩张的争宠,甚至还会互相告状。
阮妈妈有一搭没一搭的陪他聊着生活里的琐事,温柔的声音很快抚平了他心底的焦躁。
阮眠在安心落意中睡了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挂的电话,也没记得定闹钟。
他睡姿扭曲的趴在床上,攥着手机,屏幕上的电量格闪了闪,最终整个熄灭。
*
江颂一早接到工程项目部的电话,没多久,负责人许东强黑着脸,带着助理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
江颂一见这人就头疼。
许东强生了一双三角眼,长得挺横,上了岁数之后眼皮耷拉下来,显得更加凶神恶煞。
他刚来晋元集团的时候江颂还是个小娃娃,如今小娃娃长大了,突然冒出来压他一头,自然有点愤愤不平,他平时和人相处就喜欢端架子卖资历,用略带教训的口气说话,挺招人烦。
因为情商不够高,格局也不够大,混了这么多年还是个工程部负责人,确实挺憋屈,大概也是想以此给自己找回点气势。
许东强使了个眼色,助理把怀里抱着的电脑放在江颂面前。
“我记得天域远景的设计公司是你亲自挑的,主案还是那个刚拿了筑宅奖的新锐设计师,是吧?你看看,是不是这个人。”
电脑页面上显示的是一条关于Y·H的微博,某业内大V昨天夜里转发的,现在热度已经过万。
好长的一条,图文并貌。
图片上是数条走的纵横交错张牙舞爪的电线,暗槽还没有回填,整面墙像是被烧裂的龟壳,惨不忍睹。
下面配着几行文字,江颂粗略扫了一眼,大概是说某大牌公司没有职业操守,为了偷工减料点对点开槽走线,业主当初表示质疑,可工长告诉她这样没有问题。
紧接着就是几张油工完成后的墙面照片,几道深深的裂痕,明显不只是单纯的墙皮开裂,而是内部结构出现问题。
与此同时,博主还PO出了收据和设计合同,打了点基本等于没有的马赛克,把公司和设计师签名遮的更加惹人遐想。
为了更具指向性,她隐晦的点出设计师刚拿过筑宅奖某奖项,并且艾特筑宅奖官微,阴阳怪气的要求他们下次颁奖之前做好调查,别一不留神给没有职业道德的败类助纣为虐。
评论区大多数是室内设计的圈内人,很快就从合同Logo的模糊配色猜出Y·H,再加上那位刚拿了奖的最年轻新锐设计师,阮眠被实锤扒皮,指名道姓的拎了出来,
有人自称以前也当过Y·H的员工,说公司施工质量还可以,不然也做不了这么多年,出这种状况肯定是设计师为了压低报价好签单,私自做的决定。
大家品了一品,觉得这话很有道理,所有战火顿时集中轰向阮眠。
设计这种事原本就没有标准答案,设计师和设计师之间因为理念不同,还有鄙视链,他年纪轻轻拿下奖项,酸了吧唧的人不在少数,一时间群情激昂,越往后翻,那些义愤填膺的话越是难听。
江颂只稍皱了一下眉,很快恢复了那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模样,抬起头问许东强,“我看完了,所以呢?”
许东强拉开椅子,毫不客气的在他对面坐下,“用这样的公司和设计师,会对我们晋元集团产生负面影响,而且就这个品行来看,以后肯定得出问题啊,反正我第一个不同意。”
“且不说这事是真是假。”江颂轻笑了一声,微垂下的眼角隐隐带着不屑,“这是工程部该管的事么?”
许东强噎了一下,再次祭出那张三朝元老的嘴脸,“以我在这这么多年的资历,连说句话的资格都没有了?”
“哦?那您说说看,有什么想法?”
“当然是换个公司合作!”
“嗯…您觉得换谁比较合适?”
“……这个,这个我不太懂,不过听说有一家瑞源装饰还不错。”
江颂又笑了,微微向前探出身子,单手搭在宽大的办公桌上,“听谁说的?是不是瑞源装饰的老板……您那个弟弟?”
自从许东强的弟弟自己开了个小装修公司,许东强本人就没少在晋元地产给他拉皮条,买通售楼处获取客户信息。
小来小去的,平日里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没必要断人财路,就随他去了,可如今这节奏是要蹬鼻子上脸。
“想给自家人揽活没问题,也得看是什么活。”江颂合上电脑,不怎么客气的推回许东强面前,“多说一句,在其位谋其事,您平时工作辛苦,不用再额外给自己增加负担。”
言外之意,少管闲事。
许东强的那点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许久才磕磕巴巴的重新措好辞,“不管用谁家,反正YH不行,你总得为公司着想,用这种没人品的设计师……”
“那是我的事。”江颂眸光微垂,食指不耐的在桌面敲了一下,“还有其他的事吗?没的话您就先回去忙吧。”
许东强吃了个大瘪,哑口无言的被请了出去。
人前脚刚走,江颂立马拿起手机给阮眠打电话。
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不知道,但是无论怀疑什么,他都绝不会怀疑阮眠的人品和职业道德。
这人根本就是个伟光正的典范,三观笔笔直。
他也没来得及想太多,甚至没想好打电话要说什么,只是下意识的担心阮眠,怕他看见这些消息难受。
片刻后,冰冷的女声从话筒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江颂放下手机,眉心拢成一团,再次烦躁的敲了敲桌面。
第43章
▍上辈子是不是和江家有什么斩不断的恩怨情仇
一个小时后, 江颂出现在离公司不远的咖啡厅内,又过了十多分钟, 耿湾湾出现在门口, 推开玻璃门。
自从被迫当了设计师,耿湾湾的个人形象逐渐开始回暖,收拾利索化上淡妆, 在最好的年纪里亭亭玉立……如果她能站在那里不动的话。
耿湾湾大大咧咧的拉开椅子,露出白牙粲然一笑, “怎么了,突然喊我出来?”
江颂微垂着眼,搅了搅面前的咖啡,银匙撞在陶瓷杯壁上, 发出的叮当声短暂而清脆,“找不到你师父, 打电话一直关机。”
耿湾湾的眉毛都快挑到发际线上了,惊愕中夹杂着费解,“——就这事?”
一大早着急忙慌的把人喊出来,就因为另一个四肢健全的成年人电话关机了?
她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饮品单, 审视的目光一直扫射着江颂,“他经常不记得充电,大概睡过了, 最晚下午就会出现, 有急事的话,干嘛不去家里找他,反正……”
反正你俩同居过, 师父喝多了酒, 门锁密码不还是打电话问你的?
说着说着, 耿湾湾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硬生生的把话憋了回去,大眼睛眨巴一下,毫无预兆的闭了嘴。
纵使她骁勇彪悍,好歹还是有一点少女的细腻心思,不是察觉不到这俩人之间微妙的变化。
江颂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异样,把面前的手机掉了个个,推到她面前,“你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耿湾湾疑惑的接过手机,翻了两下后,脸瞬间垮了,开始毫无形象的口吐芬芳。
“这臭老娘们,放她的惊天巨屁!我师父上辈子是刨她家祖坟了吧!这颠倒是非的话都是人能说出来的?!”
耿湾湾呼呼喘了两口气,义愤填膺的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越说越激动,情至浓时,桌子拍的梆梆响。
她端起咖啡咕咚一口,一抹嘴,“这人是不是有病?这么闹有什么好处?”
江颂安静的听着,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表情,见她终于有收尾的架势,才小小的笑了一下,“举着巴掌去扇人,被人躲开了,还扇到了仙人掌上,能咽得下这口气?就算要不回医药费,也要把人一起送进医院才能舒坦吧。”
这比攒足了劲跟人打一架打输了还憋屈,你摩拳擦掌,人挥挥衣袖心平气和,三言两语给你呛的心肌梗塞。
“也是。”耿湾湾点了点头,嘀嘀咕咕的又骂了两句,眉心突然一紧,“不对,这事不对劲。”
江颂,“嗯?”
“签这个单的时候,我还是师父的助理,一直在旁边,赵云霞…就是这个业主哈,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老公算是白手起家,可能是早些年吃过苦,有钱了也还是抠抠索索,她没读过多少书,当了一辈子家庭主妇,除了带孩子就是家长里短,怎么会玩微博这一套?”
福尔摩湾拿出自己的手机,搜索关键词,找到那一条,开始推理分析。
“直接艾特各大蓝V,找人还找的这么准,明显知道在这一行谁能激起水花,换个非业内人士,谁知道这大V是谁?”
“而且从头到尾没有说过师父的名字,又处处指向他,就算是现在造谣犯法,也揪不到她的小尾巴,真是恶毒又高明。”
“这绝对是行家里手。”
江颂思索了片刻,“你觉得是有人在教她?”
“亲戚朋友,这都保不齐,但是……”耿湾湾再度口吐芬芳,声音很低,看口型像是顶级国骂,“我怀疑就是毕戎希那个王八蛋,赵云霞身边但凡有一个稍微懂行带脑子的,也不至于被坑成这样,如果没有,还是那个问题,她不可能知道找谁好使。”
说到底,这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普通人可能会被舆论压垮一蹶不振,但对于一个人脉、背景、手段要什么有什么的人来说,收拾起来容易得很。
可江颂就是说不出的烦躁。
耿湾湾盯了他半天,试试探探的问,“你是不是在生气?”
以他们桌为中心,江颂几乎导致方圆五米内冰冻三尺,然而本尊却轻飘飘的否认,“没有。”
耿湾湾嫌弃的往凳子后面挪了挪屁股,暗戳戳的,“才怪嘞…”
江颂的食指轻点了两下桌面,嘴角几不可见的扬了一下,睫毛垂下又抬起,看起来轻蔑的很,”这事我来处理就行。”
耿湾湾还没答话,就见变脸家族太子爷抬手看了看表,重新换上和煦的神色,“忙吗?不忙的话一起吃午饭。”
耿湾湾嘬着奶茶,微眯起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江颂笑了笑,“是,有求于人。”
*
春困,秋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