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个念头早在脑海里翻来覆去不知道纠缠了多少遍,可他知道,那个倒霉徒儿八成会一人血书以死相逼。
“……有些人天生不是做领导的料,让他当个自由自在的设计师也好,那些条条框框,会耽误他的。”
“你倒是疼他。”
“哟,这是什么东西倒了,这么酸。”
*
下午,孟周召集全公司的设计师,在办公区开了一个不怎么正规的集体会议,宣布合作消息,并且告诉他们,参不参与完全自愿,但是一旦决定加入,就再没有撂挑子这一说。
这些都是在Y·H最潦倒时还肯留下来共进退的人,即使这个项目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他也有信心大多数人会挺他。
并不是一味的卖情怀,这种大型项目工期又短又急,工地对接繁杂,最磨练人,整个流程跟下来,新手成熟手,熟手成老手,也算是对职业发展有益无害。
在听到“晋元集团”四个字时,阮眠差点让一口水呛死。
与此同时,几道知情者的目光齐刷刷的射向他。
阮眠压低了声音,面目狰狞,“都看我干什么?跟我没关系,我两个礼拜没跟他联系过了。”
严瑾拆台拆的分毫不留情面,“你昨晚才给人家打过电话。”
阮眠,“???”
严瑾,“自己翻通话记录。”
阮眠满脸写着你莫诓我,掏出手机划了几下,眼睛骤然瞪大,“我靠!我给他打电话说什么了?”
严瑾,“……问他你家门锁的密码。”
阮眠简直不可置信,“我是傻逼吗!”
严瑾,“……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阮眠,“他说什么了!?”
严瑾,“说了密码,然后我就给你扔进去,就走了。”
阮眠,“扔哪了???”
严瑾,“沙发上,难不成还要伺候你沐浴更衣就寝?”
某些摸不准是梦还是现实的事情在脑海里渐渐清晰,阮眠双手抱头,额头猛地撞在了桌面上,砰的一声,吓了正要结束会议的孟周好大一跳。
“怎么了这是?”
阮眠依旧埋着头,“……我想静静。”
他这么一静,就静了一个多钟头,埋在桌上魂不守舍自言自语,时而崩溃,时而……崩溃。
耿湾湾看的忧心忡忡,一度要打120,被冯宇拦了下来,建议直接送去雷电法王那电一电,效果来的更快。
阮眠随手抓了个腰枕,直接命中其头颅,再次颓然趴下。
趁人群散开各自去忙,耿湾湾戳了戳师父的胳膊,悄声问,“你和江颂到底怎么了啊?”
阮眠身子一僵,“没怎么。”
耿湾湾,“不可能啊,你每一个毛孔都写着不对劲,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呗,我可是你的心腹大臣啊,别抠。”
“既然你这么闲……”阮眠吐了口气,直起身子,“不如跟我说说,对这个项目有什么打算?”
耿湾湾闭上嘴,眼睛滴溜溜的转。
“十栋楼,六种户型,这种批量设计怎么把握与人之间的喜好差异?预算,材料,施工,只有一个月的时间出设计还要加样板间施工,有没有很慌?”
耿湾湾老实的点点头,“有。”
“对接,交付,其他精装楼盘出现过哪些问题,这些问题我们该怎么规避?”
耿湾湾开始瑟瑟发抖,“……不知道。”
阮眠勃然大怒,“那还不去查资料!成天就知道听八卦!这么好的成长机会别错过了!”
耿湾湾不死心,“稍微透露一下都不行?”
阮眠拎起靠枕又要梆人,一直扔在一边充电的手机突然响了。
来电显示,江愿。
刚冷静下来的耿湾湾又激动了,冲他无声的做着口型。
“大——姑——子——?”说完,抱头就跑。
阮眠冷冷的看着她渐奔渐远的背影,拳头渐渐攥紧,十分想要清理门户。
“喂,愿姐。”
江愿对他向来和善,声音里透着浅浅的笑意,“小阮啊,怎么好久都不来玩了?叮当天天闹呢。”
阮眠,“……最近有点忙,没顾得上,忙完这阵就去看她。”
江愿笑了一声,“你这一阵得个把月吧?时间挺长啊。”
阮眠顿了顿,内心一阵突如其来的慌张,“愿姐,就一个月,真的不能再短了,会死人的。”
江愿那头又传来一小阵笑声,电话似乎拿远了些,紧接着换成了软糯糯的童音,“大哥哥,晚上来叮当家吃饭好不好呀?我爸爸也在哟,我们一家都很想大哥哥,大哥哥答应教我画小狮子还没教呢,男人说话要算数呀!”
杀手锏,大绝招。
阮眠又被萌化了,内心无比挣扎。
江愿重新接过电话,“叮当在家闹的不行,非要给你打电话,拿着小画本哭唧唧,不忙的话就来看看她吧。”
没等阮眠回答,她继续道,“不想看见江颂那个小王八蛋也没关系,咱自己吃,不告诉他。”
阮眠哭笑不得,“……我没有不想看见他。”
江愿,“那妥了,晚上见,我现在给保安打电话说一声,到时候直接进来就行。”
叮当狂喜着在一旁高声应和,“大哥哥晚上见!拜拜!”
阮眠捏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
?
作者有话说:
膝行而来……
第40章
▍像有千百只蚂蚁爬过,抓心挠肝
即将和晋元集团合作的精装楼盘叫作天域·远景, 背靠本市最大的樱花公园,高层可远眺西山。
建筑工程即将启动, 因为是预售期房, 从一开始室内设计就要介入,先做出样板间,等建筑接近尾声, 精装再进场施工。
留给室内设计师们的时间并不富裕。
主案一共有三个,一个颇具名声的外聘独立设计师, 一个Y·H的老牌员工陆嘉佑,再就是阮眠。
孟周重出江湖,亲自担任设计总监。
除此之外,还有深化设计师, 材料员,软装设计师, 以及专门成立的采购部和工程部,层层分工明确,运转起来效率会提高很多。
阮眠拿到沉甸甸的建筑施工图纸,心如刀绞。
它们是那样的多, 那样的厚,梆一下能给人砸出脑震荡。
从毕业开始,阮眠接触的一直是一家一户的私宅设计, 日常住宅和样板间从出发点就完全不同, 一个以居住舒适为前提,一个则是为了刺激人类的消费欲和拥有感,当楼盘的脸面。
精装房交房时的实际硬装要和样板间基本相同, 不然那就是欺诈, 所以只能从软装配饰上下手。
一般的全案设计师会把控整体风格和硬装部分, 软装交给陈设中心来做,可阮眠习惯大包大揽,说全案就全案,从头到尾独自撑起一片天。
如果说硬装是骨架,那么软装就是血肉,骨架和血肉不该割裂开,而且行业内默认的先硬装后软装,在他看来就是扯淡。
不该有先后顺序,从一开始设计师心里就得全盘有数,谁迁就着谁总是容易出现问题。
可是这一次,他突然有点慌。
样板间牵扯的软装部分非常繁琐,家具,布艺,地毯,灯具,花艺,画品,包括所有摆放的饰品,桩桩件件都要尽善尽美,保证视觉效果还不能失了真实感。
但凡有台面的地方就得摆上装饰,这样才够美观饱满。日常用品也要考虑,在衣柜里塞几件衣服,在卫生间放几样化妆品,营造出仿佛真有人在居住的氛围。
阮眠思来想去,决定向现实妥协,屁颠颠的去问孟周讨一个软装设计师。
孟周也不诧异,和颜悦色的坐在老板椅上,“终于明白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了?什么都攥在手里,只会疲惫不堪。”
“明白了明白了。”阮眠不好意思的憋出一抹微笑,“而且这些事总是不如女娃娃们细心……我细细琢磨了一下,这样揽下去我非但炸不成不一样的烟火,还有可能变成一根再也点不着的呲花……不装了不装了。”
孟周没忍住笑了出来,眉眼间饱含慈爱,“行,自己去陈设中心挑一个吧。”紧跟着又说,“那里都是美女,把握住机会,万一遇到一个处得来的呢?”
阮眠绷起一本正经的严肃脸,“都说办公室恋情不可取,您不可以纵容。”
孟周,“其实你……算了,这事随缘,不喜欢没必要将就,等哪天遇到喜欢的,一定把握住就好。”
阮眠一愣,闷不作声的垂下脑袋。
*
许久没去看小丫头,阮眠真有点愧疚,特地绕路买了一盒最喜欢用的水溶性彩铅当作礼物,还系了一个粉粉的蝴蝶结。
他怕晚高峰堵车,再让人家干等着,提前了半个小时下班,到江愿家时,饭菜刚要做好。
叮当在沙发上窝成小小一只,抱着手臂,扁着嘴生闷气,眼眶红红的,还有泪光在里面打转。
阮眠疑惑的冲江愿使眼色,“怎么了这是?委屈成这样?”
江愿叹了口气,“她爸答应晚上回来吃饭,又临时有事。”
“……姐夫总这么忙。”阮眠转念一想,“同样都是企业家,为什么江颂看起来就没什么事?”
“只有你能这么觉得而已。”江愿意味深长的冲他笑笑,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哄娃,“叮当,看看谁来了。”
阮眠刚摆开笑脸,叮当“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叮当天天在家眼巴巴的等着你们,盼着你们,你们都不回来,叮当命好苦哇!”
哭哭啼啼,抽抽噎噎,奶声奶气。
阮眠,“……”
江愿,“……”
阮眠,“……这词都跟谁学的?”
江愿捂住额头,“……我不知道。”
阮眠连哄带骗的抱起她,拿出画本带她试了试礼物,又答应每周都来教她画画,总算稳住了小祖宗的情绪。
他每次来这儿,江愿都像是在救济难民,准备一桌子大鱼大肉恨不得一口给他喂成胖子,搞得阮眠恍惚间怀疑自己平时过的日子,是不是真的像她想象中那么艰苦。
吃完饭,一大一小两个人坐在桌边画画,阮眠拿着彩铅耐心的示范给叮当看。
“叮当喜欢什么颜色的小狮子?”
叮当望着天花板想了想,“蓝色吧!”
阮眠抽出一支天蓝色的铅笔,“好,我们画个蓝色的小狮子。”
正在餐桌边收拾卫生的保姆阿姨听见,抬起头问,“小狮子怎么会是蓝色的?应该是黄色才对啊。”
叮当攥着笔,有模有样的跟着阮眠照葫芦画瓢,“可我喜欢蓝色呀,大哥哥,小狮子不可以是蓝色吗?”
“可以的。”阮眠怕阿姨多想,笑眯眯的低声对她说,“小孩子嘛,不要扼杀他们的想象力。”
餐桌很长,阮眠和叮当坐在一头,江愿坐在另一头,面前摆着一打厚厚的文件,简单分完类,收起一部分扔在一边。
她起身上楼,没一会又抱着几本书走了下来,抄起桌上剩下的档案袋,“我去给江颂送点东西,一会回来。”
阮眠正在画圆圈的笔稍稍一抖,线条拧巴着歪了出去。
江愿笑吟吟的看在眼里,“小阮,把桌上那罐银耳汤递给我一下呗。”
她手里塞的满满登登,挣扎了半天,空出一根食指,“来,给我挂这……小王八蛋不肯吃甜的,还得盯着他。”
阮眠刚要把汤罐给她,见她满手东西摇摇欲坠,犹豫了片刻,泄气般垂下肩膀,“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去看看三件套。”
初秋的夜风越发凉爽,吹在裸·露的皮肤上,激起一层浅浅的鸡皮疙瘩。
排列整齐的独栋小楼屹立在路两旁,院子门口的灯亮的温吞,既不刺眼,也足以让人看清脚下的路。
这些天天气虽晴,却总爱刮风,墨蓝色的夜空万里无云,点点繁星嵌在其中,格外的亮。
阮眠深吸一口气,由衷的感叹,“小风悠悠的,晚上出来散散步可真舒服,就是有点冷。”
江愿看了一眼他的白色短袖,“回头找件你姐夫的衣服凑合一下,别冻着了。”
阮眠,“嗯,好。”
江愿走起路来也不老实,怎么看都不像个当妈的人,她手里的东西都托付给了阮眠,拎着汤罐一身轻松,时不时抡起来凌空画个圈,“也就这种时候能舒心一点,哎……对了,你们跟晋元合作的那个项目怎么安排的?”
“嗯……不是你们点名要的…新锐设计师么,我就主案呗。”不知名的小虫子扑到脸上,立马又逃开了,扑腾的的阮眠有点痒,歪着头在肩膀上蹭了蹭,“不过,怎么合作的这么突然?一点没听到风声就谈成了。”
江愿慢悠悠的说,“你们有羊毛可以薅啊,做企业的,有便宜哪能不占?”
阮眠,“…这么直接的告诉我,真的好吗?”
江愿,“哈哈哈哈哈,加油啊,看好你哦,最年轻的新锐设计师。”
阮眠步子稍慢了些,很快又重新跟上,许久才对着她的背影说,“……谢谢你们。”
“谢什么谢,商业合作而已,可别诬陷我们徇私。”
江颂和江愿家离得不远,也就七八分钟的路,很快就到了。
才进去没多久,阮眠还没来得及别扭,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些什么。
茶几上搁着一堆小零嘴,都是他爱吃的,袁阿姨端着果汁递过来,笑容可掬,“刚榨的,加了三勺蜂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