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子与小四皆十四岁,容郎君十七岁,不过相差三岁,差距却如此之深。 容郎君年虽少,学识却极渊博,且言谈举止温文尔雅,待人和善,实在叫人感佩非常! “你二人可起了学名?”容奚又问。
两人此前不过乡间泥娃,小名并不文雅,平日里皆按排行称呼。 两小看向崔峰。 崔峰立刻答道:“尚未取学名。” 他虽为夫子,有取名资格,然众学子毕竟皆为容宅之人,他怎敢越俎代庖? 容奚思虑片刻,分别对二人道:“你名为瑶,你名为子归。” 言毕,用笔写下。 郭瑶,郭子归。 两人见纸上姓名,俱小脸通红,激动得手臂颤抖。 “多谢郎君赐名!” 崔峰亦眼眶湿润。 勉励二人之后,容奚吩咐崔峰替其余孩童取学名,并让崔峰领二人回去。 回去之后,其余少年孩童俱围拢而上,七嘴八舌问:“郎君寻你俩何事?” 两人均笑容灿烂,却羞于启口,好在崔峰善心解围,将方才之事告知众人,并激励道:“你等若努力学习,定也能得郎君青睐。”
众学子均羡慕不已。 能去郎君书房见郎君,已是一份殊荣,不仅如此,郎君还赐笔赐名,如何不叫人艳羡? 孩子皆有争强好胜之心,纷纷暗中起誓,定要努力学习! 时光飞逝,气候渐热。 濛山县城内,锦食轩依旧食客满座。 有食客眼尖,发现菜牌多出一支,色泽却异于其它。其余菜牌皆为寻常木牌,而这支菜牌却于牌顶涂抹靛色,极好区分。 他仔细一观,小声念叨:“冰镇乌梅浆,二十文。” 二十文!不过一碗乌梅浆,怎会如此昂贵? 他胸口闷堵,唤来店仆询问:“此乌梅浆与寻常有何不同?缘何二十文?” 其余食客闻言,皆寻菜牌细观,见果然是二十文,纷纷怒而询问。 店仆笑言解释:“小店乌梅浆所用乌梅,皆新鲜可口,浆汁丰足,且今日乌梅浆仅为赠品,诸位贵客抽签可得。” 抽签便可白得一碗乌梅浆?此等好事,众人当然不会错过,俱蜂拥而上。 抽签后,得乌梅浆者,不过五人。 须臾,店仆捧盘而至,盘中陈列五份乌梅浆,却叫众人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众食客神情,店仆尽收眼底。 他微微一笑,行至一幸运食客旁,将一杯乌梅浆小心放置案上。 “客官请用。不过此杯乃玻璃所制,造价昂贵,烦请客官饮毕,将此杯留于食案,待小人来取。” 言罢,至下一个幸运食客,依旧耐心嘱咐。 食案上,玻璃杯盏高瘦精美,通身透明,杯中玄色乌梅浆清晰可见,此等视觉观感,众人头一次见识,半天不敢动手去碰。 玻璃一物,众人早已听闻见识,然玻璃杯盏,倒是闻所未闻。 今日一见,只觉比琉璃还要晶莹剔透。琉璃唯权贵方能用,可如今,自己却可用玻璃饮乌梅浆…… 二十文,值啊! 五位食客小心翼翼捧起玻璃杯,于旁人艳羡目光下,啜饮一口,极为享受,似杯中乌梅浆已非寻常乌梅浆,相当可口,如饮仙酿。 有人问店仆:“玻璃杯从何而来?莫非是胡氏?” 店仆摇首笑回:“小人亦不知。” 玻璃杯于锦食轩扬名后,濛山百姓皆奔至锦食轩,贪享贵族待遇。 且随时间流逝,玻璃杯样式越发精美,甚得众人喜爱追捧。 月底分利时,容奚微微震惊,不由笑道:“未料玻璃杯盏竟如此受欢迎。” 胡玉林与段长锦相视一笑,胡玉林感慨道:“许在大郎眼中,玻璃杯盏并不稀奇,可对百姓而言,玻璃比琉璃更为稀罕珍贵,能有幸触及,已心满意足。” 容奚闻言,心中暗叹。 玻璃普及一事,非一朝一夕可成。不仅玻璃,其余新物亦如此。 说到底,不过百姓无闲钱。 分利完毕,他迈出锦食轩,秦恪已在外等候。 利钱改日会被运至容宅,无需容奚劳神。两人牵马于坊市闲逛,忽见一头金发,在人群中极为耀目。 吉利? 容奚眺目望去,只见金吉利蹲地卖鱼,身旁却有一女子。 那女子相貌不俗,两人似相谈甚欢。第45章 坊市中, 两匹神骏相当醒目,更何况, 容奚与秦恪俱相貌不俗, 颇引人注目。 金吉利稍一抬首, 便见到两人。 顿时碧眸惊喜,金毛璀璨。 “郎君!”他急忙起身, 差点踢翻木桶。 桶中之鱼飞溅水花,落在他脸上, 他亦毫不在乎,只咧嘴笑得开怀。 “今日卖出多少?”容奚笑问。 金吉利伸出双手,比划一下,“六条!” 鱼个头不小, 依市价来算, 金吉利今日所赚,不低于二百文,相当不错。 容奚向他竖拇指, 问:“何时归家?” 金吉利笑嘻嘻回道:“等子实一起。” 他如今大魏官话说得流畅,日常交流已不成问题。 “这位是?”容奚看向他身旁女子,淡笑问道。 那女子立刻低首,稍退两步, 躲至金吉利身后,却又偷摸着好奇打量容奚。 秦恪目光一厉, 女子瞬间受惊缩首。 金吉利挠挠头,傻笑不语, 似极为腼腆。 容奚见状,不再多问,与秦恪一同离去。 二人身影消失坊市之后,金吉利重新蹲下。阳光过于热辣,他额上、背上俱被汗水浸湿。 即便如此,依旧俊美不凡。 女子羞涩一笑,问:“吉利,方才二位郎君,是你主人?” 金吉利憨憨笑道:“容郎君才是我主人。” “谁是容郎君?”女子笑问,“我见两位郎君皆品貌不俗,很是尊贵。” 金吉利长睫低垂,眸中暗芒闪过,一缕金发落至唇边,遮挡一丝冷笑,低声答道:“长得好看的。” 他忽而转首,见女子眉间惊诧一闪而过,听她反问:“你是说,高大一些的是容郎君?” 毕竟论美貌,大魏无人可比秦恪。 金吉利笑而不语,恰巧有客问价,他灿笑回应,此话题便就此揭过。 须臾,刘子实寻至,见桶中之鱼仅剩两条,连连称赞金吉利。 金吉利抹汗龇牙。 “刘郎君要与吉利归家了?”女子掩唇笑问。 刘子实诚实点头,“辛娘子,天色不早,你也早些归家罢。” 他话语关切,却叫辛娘子微红了眼。 “奴家已无家可归。”她美眸含泪,颇显楚楚动人之态。 然,一人少年心性,情窍未开,一人正躬身挑担,她这番姿态,倒无人欣赏。 “你来濛山投奔亲戚,怎会无家可归?”刘子实心生恻隐,关切问道。 金吉利肩挑水桶,弯眸笑道:“子实,归家。” 言罢,一耸一耸离去。 刘子实无奈,只好撇下辛娘子,奔跑追上。 留辛娘子立于原地,将绣帕扔于地上,狠狠踩踏几番,尚不解气。 有摊贩笑话于她:“辛娘子,色目人有啥好?咱魏国儿郎还不够你挑的?就方才那两位牵马郎君,能攀上一个,就能飞上枝头了!” “你懂什么!”辛娘子瞪他一眼,却又问,“方才两位郎君,是何身份?” 摊贩驻扎此地已数十年,消息极灵通。 “牵白马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容郎君!至于另外一位,那可说不得。” 坊市即将关闭,摊贩边说边整理摊位,罢了,语重心长道:“不过你也别打容郎君主意,他可是尚书之子,眼光高着呢。” 辛娘子已无暇听他言语,只暗自疑惑。 金吉利方才为何骗她?抑或是,他当真觉得容郎君更为好看? 思及此,脸色顿沉,怨不得自己一直色.诱不成! 归宅后,刘子实满目哀伤。 容奚见之,不禁问:“子实有难事?” 刘小少年摇首,诚实道:“郎君,非仆有难事,而是仆觉得辛娘子身世太过悲惨。” 见容奚面露惑色,他忙回神解释道:“辛娘子是吉利卖鱼所识,吉利今日告诉我,说辛娘子三岁时母亲去世,九岁时父亲去世,一直靠卖帕为生。” 忆起坊市上吉利身旁女子,容奚神色微顿,继续道:“此般身世,确实凄惨。” 可他瞧那女子,身形窈窕,眉目含情,不似身世悲苦之人。 “郎君,还有更惨的,”刘子实叹声道,“她半月前来濛山投奔亲戚,亲戚却要将她卖给六旬老翁为婢。” “此些俱为吉利所言?”容奚目露沉思。 刘子实颔首,见容奚似不悦,顿觉自己多话。郎君素来仁慈,听闻这般惨事,心中定难过非常。 “郎君,您切莫多思。” 容奚倏然一笑,吩咐道:“你去唤吉利,我有话问他。” 须臾,金吉利顶一头湿发行至,方才显然是在沐浴。 他行礼后,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容奚目光与之相触,见他碧眸澄澈,似尚存几分天真,不禁笑问:“你为何与子实提及辛娘子?” 金吉利困惑回道:“他问,我答。” “吉利,”容奚忽沉色道,“数月来,我一直未曾问及,你到底是何身份。” 金吉利神色渐肃,凝视容奚。 “我本不在意你身份如何,亦从未过问你如何行事,”容奚忽轻叹一声,“你今日借子实之口,提醒我有所提防,我不胜感激。” 金吉利连忙摇头摆手,急于张口解释,却被容奚阻拦。 “倘若辛娘子故意接近于你,被你发觉,你可自己来提醒我,不必借助子实之口。” “郎君,我不是……” 容奚温和笑道:“你很聪明,我一直知晓。不论你曾经历何事,这里是大魏,非你国度,你无需隐藏自己。” 院中沉寂片刻,金吉利忽扬唇展颜。 “郎君,是我之过。” 他从异国他乡至大魏,孤身一人,途中遭受灾难不知凡几,落入商队手中,所度之日不如猪狗。 他习惯不信旁人,习惯于隐藏自己。 容奚见他诚恳,伸手拍其肩,“若你无力归家,便视容宅为家,如何?” “郎君,你救我于水火之中,我愿终生为仆,侍奉您左右。” 金吉利忽躬身行礼,姿态有些奇特,应为异国之礼。 他碧眸深邃,丝毫不掩其中热烈,与此前气度迥异,说是异国王子也不为过。 “我无需你为仆,”容奚笑容温雅,“朋友即可。” 金吉利正欲回应,却见秦恪大步行来,伸臂揽容奚肩膀,似雄狮般宣告领地。 “我有事同你说。” 金吉利与他对视,若是以前,定低首避开,如今却坦然不惧,笑道:“郡王不必视我如猛兽,我对大郎唯有感激之情。” 容奚暗中轻掐秦恪腰间,秦恪神色不变,却放下手臂,淡淡道:“今日多谢提点,我会查明辛娘子身份。” “不若将计就计?”容奚提议。 既辛娘子意图接近金吉利,不妨遂了她意,瞧瞧她到底有何目的。 “不可,”秦恪蹙眉,“过于危险。” 容奚摇首,“若你遣人去查,许会打草惊蛇。” 他看向金吉利,“吉利,可否助我?” 金吉利碧眸如海水般深邃,“荣幸之至。” 两人一拍即合,秦恪却依旧不允,他忽然单臂将容奚勾起,异常强硬,大步至书房。 “秦肆之,你为何阻拦?”容奚百思不得其解。 秦恪抿唇,“你是想引狼入室,来个瓮中捉鳖?不行,太危险了。” “我已有所防范,且有你在,怎会危险?”容奚反问。 秦恪心中一甜,双手捧其脸,在他唇上轻啄一口,眸中盈满笑意。 “我正要与你说。” 他抱着容奚坐于椅上,轻叹一声,“太后寿辰将至,我必须回京。届时我不在你身边,如何安心?” 容奚微愣,自己与秦肆之真是聚时少,离时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