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生得灵秀,面相温软,颇得老人家喜爱。赵伯见他谈吐不俗,温和守礼,恭谨之余,竟生出几分怜爱之意。 “老仆可不敢当,小郎君早些歇息。” 言罢,他躬身退离。 容奚离后,秦恪于书房孤坐,面容隐于背光处,看不真切。 须臾,赵伯前来复命。 “郡王,小郎君已歇下。” 秦恪颔首,忽道:“陈川谷在何处?让他来见我。” 赵伯领命退下,顷刻,陈川谷兴奋而至。 “秦肆之,你回来也不提前告诉我!” 他大喇喇坐下,问:“你寻我何事?” 秦恪面色冷淡,道:“先前让你调查医者一事,如何了?” “我找到那人,用了些法子,迫使那人道出实情,”陈川谷沉叹一声,“大郎着实可怜,他那继母买通医者,故意开出大补药方,致大郎愈发身虚体胖。” 秦恪眸光倏然冷厉,半晌方问:“除此以外?” “你也知,深宅里龌龊之事甚多,”陈川谷摇首叹道,“她表面宠溺,背地诋毁,后使计令容维敬发怒,遣大郎至临溪祖宅。其中细微之处,唯大郎这亲历之人知晓。” 面上仁善,心中藏私,容大郎十数年来,不知是如何忍受下来的。 “无事了,你回屋罢。” 秦恪嘱咐一声,起身离开书房。 他轻步至容奚卧房前,见屋内烛火已熄灭,于院中驻足良久,方离。 翌日,容奚神清气爽,起身后见秦恪已晨练完毕。 “离太后寿辰尚有两日,”秦恪牵他至膳堂,“你有无想做之事?” 容奚颔首,“你可记得上元节那日烟花?” “记得,”秦恪疑惑问,“你欲造烟花祝寿?寿礼不是已经备好?” 容奚笑,“礼多人不怨嘛。” 是时,陈川谷慵懒行至,困眸见容奚,顿瞪如铜铃,惊喜道:“大郎,你竟一同回京了!” 秦肆之又不告诉他! “陈兄,多日不见,奚甚是想念。”容奚微微笑道。 秦恪低眉轻咳一声。 陈川谷却只闻容奚之言,立刻眉开眼笑,上前几步,执容奚手腕,赞道:“数月不见,大郎风姿越发不俗,若叫盛京众娘子瞧见,定……” “陈川谷。”秦恪抬眸看他一眼,语气相当不善。 容奚笑出声来,回道:“幸得陈兄妙手相助,若无陈兄,我如今依旧胖硕如猪。” 他自嘲之言,入秦恪耳中,令他极为揪心。 “容大郎,莫要妄自菲薄,你即便胖硕,亦远超旁人。” 他话语掷地有声,神情极为郑重,容奚与他对望几息,后温软笑答:“多谢肆之兄。” 去年雨夜,在容宅初见时,容奚颇为胖硕,但秦恪并未流露出任何鄙夷之态。 他素来不看重样貌。 陈川谷见赵伯捧盘而来,遂哈哈一笑道:“先用早膳,大郎离京日久,待膳后,不妨一同去往坊市?” “我与大郎有要事,你自己去罢。”秦恪面无表情回绝。 陈川谷翻白眼,暗骂秦某人不解风情。 膳后,秦恪命人购置硝石、硫磺、木炭等物,均为齑粉状,置于院内。 陈川谷尚未听闻烟花此物,误以为容奚要制火弹,不由惊奇问道:“大郎,火弹乃军器,如今不可私造罢?”
“非是火弹,”容奚笑答,“你届时便知。” 秦恪于旁默默协助。 如今手法熟练,烟花很快造好,见日头正盛,容奚笑问:“肆之兄,不如同往坊市?” “我也去!”陈川谷忙道。 索性无事,三人便步行往坊市而去。 于容奚而言,他是初次来盛京,但有原身记忆相助,他约莫知晓方位,才未在两人面前暴.露。 比起濛山,盛京坊市更为繁华,且布局齐整,管控严格。 商铺摊贩等多集聚西市。 三人至西市,只见人潮如织,街道两旁商铺林立,摊贩拥挤,呼喊吆喝之声传遍街头巷尾。 “大郎,你瞧那豆腐坊!”陈川谷抬手一指。 容奚循着方向瞧去,见豆腐坊铺面不小,人头攒动,生意相当兴隆。 百姓如此喜爱,容奚颇为欣慰。 秦恪见他高兴,心中亦如蜜糖浇灌般,唇角不禁轻扬。 三人相貌风度俱不俗,不少娘子俱掀起帷幕偷看,更有胆大者,将手中精致丝帕扔向秦恪。 其实,秦恪也是初次闲逛西市,若非容奚相邀,他断不会来此。 丝帕尚未触及他身,他便利落避开,任由丝帕落地,遭人踩踏。 陈川谷见之,颇为同情那位小娘子。 几人穿过人流,至坊市安静处稍作休息。 此处地段不佳,人流极少,店铺皆清冷无客,掌柜俱愁眉苦脸,彷徨度日。 容奚抬首望去,见匾额斑驳,门扉处久经风雨摧残,未曾换新,心中蓦然一动,不由抬步进入。 秦恪、陈川谷自然跟随。 掌柜见三人身具贵气,忙强打精神,笑道:“三位郎君尽管瞧,价钱都好说。” 店中俱为杂货,日常用品皆可得见。 容奚转溜一圈,忽问:“掌柜贵姓?” “免贵姓杜,小郎君有何吩咐?”杜掌柜笑眯眯问。
他见容奚面善,无端生出几分好感,遂笑容极慈祥。 “此店为杜掌柜所有?” 杜掌柜连忙摇首,“小人只是替主家看守铺子而已。” 容奚展颜笑问:“敢问您主家是?” 杜掌柜略犹疑后,叹道:“主家姓章。” “章?”容奚环视铺内各物,继续问,“不知此铺面月入利钱几何?” 若是旁人,闻言定会恼怒,哪有这般直白问人利钱的?怕不是为了砸场子罢? 可杜掌柜见容奚神情,并无找茬之意,遂问:“不知小郎君尊姓大名?” 容奚眉目弯弯,笑意弥漫眼角,温声道:“免贵姓容,族中行一,母姓章。” 姓容,母姓章,族中行一。 杜掌柜脑中顿如轰雷炸响,他怔怔瞅着容奚半晌,终明白为何方才会觉面善。 “恕小人眼拙,未认出大郎君!” 他诚恳躬身行礼,简直热泪盈眶。 容奚将他扶起,温声道:“杜翁不必见外。我心有困惑,想向您请教。” 杜掌柜哪敢怠慢,忙道:“郎君若不嫌弃,不妨随小人去后头饮些茶水,二位贵客也请赏脸。” 得容奚同意,他迅速关门歇业,引三人至后屋,一一奉茶。 “杜翁不妨一同入席?”容奚诚挚邀请。 杜掌柜应声跪坐,忍不住问:“郎君应在临溪祖宅罢?” “此次入京有要事,”容奚笑问,“我方才穿行坊市,见章氏数间铺面,皆以新人换旧人,这是何故?” 秦恪与陈川谷心中忽震,原来容大郎游逛坊市,并非无的放矢,而是心有成算。 章氏为商贾,在时人看来,与尚书结亲,实在是高攀。可当初若无章氏钱帛打点,容维敬晋升之路并不会这般顺利。 容奚生母为独生女,章氏名下铺面皆为其陪嫁。 依大魏律法,女子陪嫁之物,为己所有,夫家不得擅动。女子去世,若有子女,陪嫁皆由子女继承;若无,则返还母家。 容奚为容章氏独子,其外祖父母皆已去世,如今数个门铺,应皆为容奚私人财产,旁人不得干涉妄动半分。 杜掌柜闻言,沉叹一声道:“郎君,您昔日年纪小,不通俗务,夫人陪嫁铺面皆入继夫人之手,换人在所难免。” “欺人太甚!”陈川谷愠怒道。 秦恪神色虽淡,目光却凌厉。 本为大郎之物,如今却落入他人之手。当初大郎至临溪,身无分文,不得不辛苦造器赚取钱帛养家,容府之人却私自动用大郎财产奢靡度日! 怒意汹涌而来,掌中杯盏刹那间被捏碎。 “我瞧瞧!”容奚吓一跳,忙翻开他手掌,见并无伤口,心中稍定。 见他受惊吓,秦恪目露歉意,暗自懊恼。 “为何您这铺子……”容奚好奇问。 杜掌柜既无奈又庆幸,“生意惨淡,入不敷出,她瞧不上罢了。” “有无账本?” 杜掌柜忙起身,“有有有,郎君稍待,小人取来给您过目。” 须臾,账本置案。 因生意惨淡,故账本并不多,容奚记忆不俗,且心算能力强,翻阅速度极快。 杜掌柜惊愣一旁,若非容奚神色严肃,他还以为容奚是在玩闹。 秦恪眸光极柔和,大郎这般认真,实在好看得紧。 一本完毕,容奚放下账本,展颜赞道:“做得不错。” 杜掌柜连忙摆手,“铺子经营不善,小人实在惭愧。” “非杜翁之过。” 容奚淡笑起身,诚挚行礼,“杜翁坚守铺面,奚不胜感激。” “不敢当不敢当,郎君折煞小人了。”杜掌柜连忙回礼。 容奚笑道:“我尚有事在身,不多打扰。不过,此铺暂且关闭几日,杜翁也可歇息几日。” “郎君?”杜掌柜不解。 容奚安抚他焦灼之心,“杜翁莫急,待我得空,再来寻你共商经营之事。” 杜掌柜稍稍安心,恭送三人离去。 “大郎,你来坊市,就是为了看铺面?”陈川谷好奇问道。 容奚颔首,“此些皆为母亲遗物,十数年受他人掌控,我得收回来。” 他早有此打算,也幸好有原身记忆相助,否则他当真不知哪几处为章氏铺面。 “若有需要,尽管告诉我。” 秦恪低声表态。 “多谢肆之兄。”容奚笑回。 他抬首见金轮稍稍西斜,应不过未时,遂问两人:“我欲拜祭先妣,不知……” “我与你同去。”秦恪立刻回应。 陈川谷极有眼色,“大郎,我还有事在身,你二人同去罢。” 就此分别后,容奚购得祭品冥纸等,携秦恪同至城郊墓地。 容章氏之墓毗邻外祖父母,容奚一一拜祭后,见满目荒寂,不由心生悲凉。 墓中之人定不知,自己亲子也已魂归天外。 秦恪见他神色哀伤,不由握住他手,察其掌心冰凉,甚为心疼,柔声安慰道:“不必忧心,令堂若在天有灵,定望你平安喜乐。” 容奚淡淡一笑,“回罢。” 后日,太后寿辰至,帝于栖凤殿摆宴,三品及以上朝臣,携亲眷一同入宫贺寿。 辰时宫侍开始忙碌,至午时,朝臣携亲眷缓入宫门,于殿中拜见帝王、太后,并一一唱礼。 礼毕,帝王、太后与朝臣共享寿宴。宴上歌舞纷扰,自不必说。 明颐公主为先帝亲姐,与太后亦感情甚笃,早早便来宫中。 二人闲聊片刻,太后笑问:“阿恪如今二十有五,怎还不娶妻?” 提及此事,明颐公主哀叹一声,“再过一些时日,他就二十有六了。他不愿娶妻,我也奈何不了。” 太后端庄笑道,“不论如何,总得替他寻个知心人。” “罢了,他自己决定,我也懒得操心。”明颐公主摇首叹息。 须臾,宫侍来禀,言秦郡王携容氏子前来拜见。 太后一喜,传令速宣,后对明颐公主道:“容氏大郎造出玻璃这等奇物,哀家早就想见见。” “玻璃确实精巧。”明颐公主附和赞道。 宫侍传令后,秦恪携容奚一同入内。 高大男子容貌俊美,器宇轩昂,令人惊叹万分。再观其身旁清瘦少年,容貌灵秀,气质柔和,让人如沐春风。 二人并行,风采迥然,却极为和谐,一冷峻一温雅,相得益彰。 太后与明颐公主俱在心中赞叹。 二人跪地行礼后,太后和蔼令其起身。 容奚初次入宫,却并无慌张之态,立于殿内,如青竹郁郁,淡然雅静。 “你就是容大郎?”太后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