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讥贴近他,“那是为何?” “你明知。” 黑屠说得不错,他明知,可他偏要问,一而再,再而三,他这个人,一向如是,轻佻又恶劣。 被看穿了心思,白讥也不害臊,将帕子往他手中一塞,又坐回床头翘起了腿,“不错,决明宗,你奈我何啊?” “无可奈何。” 白讥托着腮,眉眼又笑弯成了月牙,“本仙就是这样无耻,那你要不要陪我呀?三…二…” 数到一时,身旁已经多了一个人。 白讥得逞地笑了笑,伏到他的肩头,“你要这般正襟危坐地睡觉么?” 黑屠深吸一口气,直挺挺地躺了下去,白讥不依不饶,又在他肋下一掐,“你睡里面,我怕你丢了。” 黑屠抖了一个激灵,以迅雷之势钻进了里铺,可他却干巴巴地冲着墙壁,怎样都不肯回头。 白讥知他品性,也不再逗他,看着他的背影,胳膊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腰际,黑屠提起呼吸,却还是忍不住,将那双不安分的手,裹进了自己的手掌里。 谁也一动不动,任夜色阑珊。 白讥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爬上了他人的卧榻之畔,求他与自己相伴酣眠。 “屠屠,你睡了么?” “没有。” 黑屠答得迅速,白讥笑出了声,他闭着眼睛,在他背上蹭了蹭,不知是清醒还是梦呓:“请你…别怪我,我恣睢愚妄,可都是真心的…真心的…” 只不过,真心的什么,他不甚明了。 “嗯。” “你真好。” 身后的呼吸渐沉,黑屠逐渐放松下去,他慢慢翻过身,小心翼翼地回拥住了他。他盯着那熟睡中的人看了许久,旖旎迤逦更胜月光,如何也看不腻。目光游移至那娇润的唇瓣,他犹豫了一会儿,命运待他已经足够厚泽,不可唐突冒犯。于是悄悄吻了一下他的额头,没有醒,意犹未尽,又吻了一下,没有醒,最后一次,那人嘤咛了一声,黑屠吓了一跳,好在,他仍是没有醒。第13章 他乡故知 “屠屠…” 白讥睁开惺忪的睡眼往身旁探去,陡然坐了起来,防不胜防,那个人,又不见了。 “好啊…口口声声地说喜欢我是吧?让你喜欢个够!” 白讥大吼一声,烦躁地跳下床,一脚踹开房门,正迎上门外那人一脸惊诧的表情。大概是自己的面容不善,黑屠的声音似乎比平时还要轻柔些。 “梵玉…” 白讥见他将一个油纸包护在胸前,香味满溢了出来,心知误会了他,神色稍缓,“你…你一大早起来,就为买这个?” “嗯。” “给我买的?” “嗯。” 白讥全然忘记了自己方才的失态,强忍着上翘的唇角,嘟囔道:“我又不饿。” “你会馋。” “哼。”白讥揉了揉鼻子,“外面怪冷的,进来吧。” 黑屠这才进了房间,白讥关上门,老老实实地吃起了早饭。 白讥发了一通起床气,自觉理亏,难得不说话,黑屠就静静地看着他狼吞虎咽。直到他打了个嗝,黑屠为他递上一杯水,拍了拍他的后背,才终于打破了尴尬。 “吃慢些。” “哦。”白讥就着他的手喝了,“你不吃么?” “不吃。” “我呀…”白讥沿着桌边比划了一下,“差不多这么高的时候,多少岁我不记得了,反正是个娃娃。那次瞒着师尊悄悄下凡,见什么都新鲜,不过道行太浅,刚咬了一口包子,就被老头儿抓了回去。此后经年,这个味道,倒成了心中的执念了。” “那么小就是神仙。” “嗯。”白讥歪歪头,像是在思索,“我有记忆起便生长在极乐门了,没有父母,又不似澈儿肉身成仙,更不是有什么大善徳,也不晓得为何就成了神仙。问师尊,他也只会捋捋白花花的胡子,说他年纪大了,都忘光了。他不想告诉我,我也就不问了。咦,屠屠,你也会好奇啊?” 黑屠端起同一盏茶杯,沿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抿了一口,“你所有的事,我都好奇。” “看不出来,呆木头。”白讥露出一个俏皮的微笑,狐疑地盯着黑屠瞧了一会儿,又大快朵颐起来,呜噜呜噜地说道:“在樊月的时候,你就不远万里给我买包子,今天又是包子,你怎知我好这口,还是大肉馅的?” 黑屠伸手为他擦了擦嘴,语气仍是的淡淡的,“我就是知道。” “哦。” 白讥低下头,纳罕在这人面前,自己总会变成一个话多且幼稚的孩童,将内心的想法和盘托出。他不由自主地摸了一下脸颊,烫得吓了一跳。 他三两口塞完了剩下的包子,起身便走,“在你这里赖了一夜,我…我回去了。” “梵玉。” 衣袖又被拽住,白讥没有回头,“怎的?” “我将你的房间退了。” “什…”白讥猛地瞪向他,可对上那双满溢出温柔的眸子,又将脱口而出的诘问生生憋了回去。 “你…要省钱啊…” 黑屠摇摇头,“你所言当真?” “我说了一堆,你指哪一句?” 黑屠得寸进尺地攥住他的手,“让我喜欢个够。” 如果此时有镜子,梵玉上仙就会发现,他可以改名为红讥了。 白讥愣了许久,羞愤地甩开他的手,“谁谁谁…谁说过这话?反正我没没没…没说过!” “别气。”黑屠又将他的手牵了回来,“许是我听错了。” “你就是听错了!” 那人发出一声轻笑,白讥恶狠狠地踩了他一脚,“让你笑你不笑,此时倒学会揶揄我了是吧?” “我心中欢喜。” 此话一出,白讥更是气急败坏,黑屠任由他不留情面的拳头捶向自己,这个人一害羞便喜欢打人,越看越觉得可爱。 白讥兀自敲了半天沙袋,对方毫无反应,自讨没趣不说,还手疼。他甩甩手腕,一屁股坐回床上,抱着膝盖一动不动地面壁,掩耳盗铃地蜷成一团,好像这样,黑屠就看不见他了。 “梵玉…” 黑屠叫了他几声,见他不理自己,走近了些,跪在他的身后,柔声问道:“你随我出去么?” 他还是睡着了一样,一动不动,黑屠无奈地叹了口气,拾起旁边的被子披在他身上,静悄悄地出了门。 黑屠匿了身形,心中困惑不解,准备再去冷宫打探一番,却见到一群宫女正聚在假山后偷偷摸摸地闲聊着什么。 他正大光明地站在她们身前,将她们说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皇上已经一个月不曾踏入长安宫了,想当初这寝殿可是专为皇后娘娘建造的啊。” “皇上独宠皇后三十年,本以为是一段佳话…” “嘘,帝王家哪有什么一心之人?那新来的西域女子倾国倾城,一支舞便将皇上的魂都勾走了!这些年来皇上面对娘娘一人,怎样都会厌倦了吧。更何况,娘娘为皇上建功立业费尽心力,谁才是真正的朝堂之主大家心里了然,与其说是宠爱,倒不如说是忌惮…” “皇后娘娘三十年容颜不改,全莫琼的人都当她是仙人下凡,皇上这般岂不是触犯天恩?” “可我怎么听长安宫的人说,是皇后娘娘突生疾症,将皇上拒之门外,皇上吃了闭门羹气不过,才找了新宠?” “真的?消息可靠么?讲讲,快讲讲!” “我也是道听途说,哪有什么可不可靠…” 不远处传来了大太监的呵斥声,几个宫女挨了一顿臭骂悻悻散去。黑屠回想着她们方才的那一通谈论,若有所思。 脚边扑簌簌地滚过一个石子,打断了黑屠的思绪,他四下环顾,绕到假山的另一侧,果然看见了那个人。 “梵玉。” 白讥显然也是听到了宫女们的对话,正在凝神沉思,没有意识到朝自己靠近的身影。待黑屠唤他,才惊觉地蹿了起来,双手扒着岩石,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 凡人看不见你,他还看不见么!笨蛋笨蛋笨蛋! “来寻我的。” “不是!”白讥慌忙转身,手却依然捂着脸,“唉?决明宗,你也在啊?好巧啊哈哈哈…” 黑屠被他心虚的样子逗笑了,和这个人在一起,想笑的时候比这一千年加起来都多。 他轻轻握住白讥的手腕,将那两只自欺欺人的手拉了下去,白讥仰头看天,最后欲盖弥彰地吹起了口哨。 黑屠一把将这个口是心非的人拥入怀中,“梵玉,我真高兴。” 哨声截然而止,白讥张着嘴,感觉浑身都烧得难耐,仿佛瞬间便被抽空了力气。他推了推黑屠,那人的臂膀如铁锁一样结实,他认命地不再挣扎,却依然嘴硬:“我…我睡醒了无聊,就…闲来转转…” 越说越失去底气,白讥将这没出息的自己暗骂了一通,干脆瘫在了黑屠的胸膛上,“这皇后娘娘是什么来头,竟能独霸后宫三十年?莫不是个母老虎?或是什么绝色美人?” “是个美人。” 白讥抬头,眯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你认识?” “嗯。应该认识。” 白讥揪住他的耳朵,“决明宗,你在下面呆了五百年,怎么谁都认识?” 黑屠的眼中漾着笑意,“只是旧识。”
“哦?”白讥挑挑眉毛,“老相好?” “不是。”黑屠捧起他的脸,“梵玉,你在乎。” 白讥撇撇嘴,说不出那句“不在乎”,一汪平静的死水被这根烂木头搅弄得波涛翻滚,然而他还是不明白,这种感受,是否就是黑屠口中,所谓的“在乎。” “不对呀,你认识她,可你都一千岁了,莫非…”白讥虽心烦意乱,理智尚算清醒,他一拍脑门,“怪不得三十年不老,既然你认识,难不成是个妖?” “嗯,她叫雪姬。” “雪姬,雪姬…啧!叫得怪亲热的。” “梵玉。”黑屠搂着他的手臂又用力了些,他俯身贴近他的耳畔,“我心中有谁,只有谁,你知道。” 空灵得宛如来自遥远的天堑,氤氤氲氲,靡靡之音,他沉醉其中,不可自拔。白讥第一次对谁产生了不可名状的依赖,也是第一次对谁产生了不可名状的嫉妒。知道,他全都知道,可那又如何呢?他懂那颗心,却一千年,也不曾读懂过自己。 黑屠松开手,直接将软绵绵的心上人抱了起来,白讥顺手勾过他的脖子,委屈地埋首于他的肩窝,用力地在他脸上掐了几下,“再戏弄我,看我还理你!” 除了左手,黑屠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痛觉,可他清晰且深刻地洞悉到,徜徉于内心的那种东西,是幸福。 长安宫内漆黑一片,皇后命宫人用木板将窗户牢牢封死,不露一丝光亮,本就昏暗阴冷的大殿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她遣散众人,吩咐无她命令绝不可打扰,连膳食都不必。没人知晓这是何缘故,只是皇后娘娘的性情一向怪异,除了对皇上及太子和颜悦色,对旁人一概孤冷寡淡。她母仪天下的这三十年,莫琼休养生息,竟从凄风苦雨的蛮荒之地变成了一个繁荣富庶的国度,加之她姣美的容颜不老,百姓无不将她视为神祇。皇帝亦是对这个发妻恩宠有加,不曾册立旁氏。因此,纵是她的行为再难以捉摸,也无人指摘,照做便是。 雪姬梳着自己的头发,随手挽了一个皇帝最爱的随云髻,捻了一支玉簪戴上。她走到镜前,仔细端详了里面那人一会儿,娇俏一笑,“皇上,臣妾好看么?” “孤芳自赏也要点灯啊,这乌漆嘛黑的,能看见个啥?” “谁!” 白讥“啪”地捂住自己的嘴,朝黑屠笑了笑,“嘿嘿,屠屠,她能听见我说话啊?” “嗯。” “那…也能看见我们?” “没有光,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