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哦。” 阿憨没头没脑地笑了笑,坐回去飞快填饱肚子,洗干净碗筷爬上床,跪在周嬷嬷身后,为她按捏起肩膀来。 “嬷嬷…” “嗯?” “我怎么也不明白,他们为啥打我啊。我问他们,他们说因我长得丑,一见我就恶心…”阿憨失落地垂下头,“嬷嬷,丑就要挨打么?” “胡说!”周嬷嬷气得连针线都拿不稳,扭头道:“阿憨不丑,嬷嬷我最喜欢阿憨了,别把那群没见识的小兔崽子说的话放在心上,咳咳…” “您又咳嗽了!我听您的话就是了,别气别气…” 阿憨拍着她的后背,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周嬷嬷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这才堪堪止住咳嗽,“憨哥儿啊…你也长点心吧,老太太我不能陪你一辈子啊…” “为什么?” 周嬷嬷捏了捏眉心,将补好的外衫递给他,“不说这些,别捶了,你快去睡,明日还要干活呢,当心公公骂你。” “哦。”阿憨穿好衣裳,抿了抿嘴唇,“嬷嬷…” “还有事?” “娘她…不要我了么?” 周嬷嬷打了一个激灵,腾地站起,反手就是一个狠辣的巴掌,呵斥道:“我说过多少次,不许提你娘,不要命了是么!” “嬷嬷…”阿憨捂着脸,眼泪如决堤般涌了出来,“我…” “你只管记住,记住就好了,记住了么!” “为啥啊!” 周嬷嬷又是一巴掌,“我再问你一次,记住了么!咳咳…咳咳咳…” “嬷嬷…”阿憨哭得泣不成声,他不想说谎,可他直勾勾的脑袋想不出原因,明明近在咫尺,那个亲人,为什么要对他形同陌路。 “记住…”周嬷嬷严肃地盯着他,再一次强调了这两个字,“记仔细了,想活着,就当自己是个孤儿,当自己是个太监,别被发现了…阿憨,没什么比活着更重要了…咳咳…你不必懂,懂太多没好处,你就糊涂一辈子,被伤了也不知难过,被打了也不知怨恨,就这样,就这样吧…咳咳…” “嬷嬷…” “我乏了,你快回去吧。” 阿憨怏怏地离开了,周嬷嬷像是卸光了所有力气,顺着床边瘫跪了下去。她望着自己方帕上的血,老泪纵横,悲哀地大笑,心和这如水的夜,一般冰凉。 阿憨没心没肺,再多疑窦也敌不过精疲力竭的身体,绞尽脑汁不得甚解,没多时便昏昏睡了过去。 黑屠站在月光之下,若有所思地端详着熟睡中的孩子,他眉头深锁,良久,甩了甩头,悄悄探出了手。 “决明宗。” 拂尘缠住了手腕,他听到了此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他最钟爱的声音。 “你要杀他?” 他回过头,不躲闪白讥那冷峻的双眸。 “不是。” “要救他?” “不是。” “认识他?” “不是。” 白讥笑了,一把将他扯近身前,“他身上,有你要找的东西?” 黑屠温柔地注视着他,“是。” “拿到了吗?” “没有。” 白讥看向床上的孩子,“那你拿啊,我不拦着。” “不拿了。” “为什么?” 黑屠咬咬牙,偏过头去。 白讥捏住他的下巴,口中如兰的热气拂过他的耳鬓,“为什么?” 一如既往,不打算回答。 “走吧。” “决明宗。”白讥拽住他的手臂,“为什么?” 黑屠仰望无星的天空,漆黑一片,看不到开始,更看不到尽头。 “走吧。” “走走走!老子才懒得理你这劳什子的破事!我梵玉绝对是被冻傻了,才会拿热脸贴你这个冷屁股!”白讥用力地在他膝弯踹了一脚,气得无暇顾念自己的失仪,更无暇思虑,他极乐大仙,竟然会被这点小事,激发出阔别千年的,愤怒。第12章 夜色撩人 白讥生着莫名的闷气,一往无前地走在寒风之中,黑屠默不作声地跟在他的身后,踩着他的影子,他快他也快,他慢他便也慢,却始终无言,不作任何解释。 二人悄无声息地回到客栈,白讥径自推开了黑屠的房门,登堂入室地坐到了他的床上,这才愿意赏他一个白眼。 “过来。” 黑屠听话地靠近,用一双极尽柔情的眸子与他对视着,满腔无名火驱散殆尽,不知怎的,白讥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委屈。眼见房中无人,屁颠颠地去寻他,好容易找到了,还爱搭不理的,而且生气了,连一句劝慰之言都没有。梵玉上仙此刻根本懒得思索自己是否在胡搅蛮缠,他就是盯着他,带着一丝嗔怪,像极了没吃成糖赌气的孩子。 黑屠抿了一下嘴唇,坐到他的身旁,轻轻揽上他的肩膀,“冷么?” 白讥瞟了他一眼,“谁让你坐下的?” 黑屠又乖乖站了起来,“渴不渴?” “我是神仙,有什么冷不冷渴不渴的?” “嗯。” 白讥见他又杵在那里变成一根惜字如金的木头,方才消减的怒火又冲上了脑门,对着他的腰窝用力一捅,谁知黑屠竟不自觉地弹退了几步。白讥愣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瞧着自己的手指,伸了一个懒腰,软绵绵地卧倒在床边,轻描淡写地勾了勾手:“决明宗,我有这么可怕么?你不是喜欢人家么?怎么还躲人家啊?” “我…” 白讥眯起眼睛,“我想清楚了,都是我无理取闹,不该迁怒于你的,人家冷得很,你别离人家那么远嘛。” 黑屠被他这一口一个“人家”说得头疼,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还是叹了口气,认命地凑了过去,“莫要胡闹。” “谁胡闹了呀?” 白讥猝不及防地又是一戳,黑屠眼疾手快,牢牢抓住他的手腕,白讥“啊”的一声,喊道:“好痛,说好不打我的,你言而无信!” 黑屠连忙松手,“对不起。” “原谅你啦!”白讥突然将他反手一拉,翻身压到他的身上,“嘿嘿,屠屠,上当了吧?” 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在黑屠腰际挠来挠去,黑屠被咯吱得难耐,又不忍对他用力,只得强撑着那丝丝入扣的痒,红涨着脸,偏过头去。 “屠屠,别憋着啊,我看你笑不笑,我看你笑不笑!哈哈哈…” “梵玉,不要这样…不…” “没想到堂堂决明宗居然有痒痒肉,哈哈哈…” “我…”黑屠实在受不住了,“噗嗤”咧开嘴角,他羞赧地用手臂捂住眼睛,白讥却戛然住手了。 黑屠说过,梵玉笑起来天下无双,物以稀为贵,决明宗又何尝不是? “黑屠。” 白讥掰开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抚上他的脸颊,手指缓缓下滑,他的笑容还没有消失,那里,有两颗与他这张严肃的脸格格不入的小梨涡。 可他刚一触碰到它们,就不见了。 白讥回过神,一定是疯了,疯得彻底。 他起身便走,却被一双大手牵住,身体靠在了一个温暖的胸膛前,黑屠从背后环拥住他,炽热的呼吸拂上颈窝,麻酥酥的。 只一瞬间,他就不想走了,更无力挣扎。 “如何找到我的?” 白讥怔住了,对啊,如何找到他的? “为何找我?” 对呀,为何找他? 白讥没想过,那冥冥之中,究竟是什么东西在羁绊着他,他好像永远知道他身在何方,又好像永远都能理解他,信任他,依靠他,看到空荡荡的房间的那一刻,他第一次因失去谁而惴惴不安,为什么呢? 他越来越害怕,害怕一睁眼,他又没了踪影。 他揪紧了心口的衣衫,里面有属于黑屠的东西,是因为它么? 愚钝的梵玉上仙千年无心,自然不懂何为动心。 他不但蠢,还嘴硬。 “莫要说这些,我问你,那个孩子身上到底有什么?”他耸了耸肩,甩开黑屠的手,纤长的玉指点在他的鼻尖,“不许不回答。” 黑屠捏住他的小指,左手又疼得厉害,可他竟对这疼痛,分外留恋。 他的喉结动了动,“脏东西。”
“属于你的,脏东西?” “嗯。” “在樊月,你的狂怒,也是因那脏东西?” “是。” “你要做什么?” 黑屠再一次沉默了,他总是这样,避重就轻,仿佛靠着不言不语,就能躲过一切追问。 “梵玉,别厌恶我。” 许久许久,他用近乎哀求的嗓音哑声呢喃道。 白讥不敢承受他想象中的一切,如果真是那样,他将彻底堕入万劫不复的罪孽深潭,永世,不得救赎。 亏欠天下苍生,他可以理直气壮无动于衷,然而他就是不想亏欠黑屠,哪怕这个人心甘情愿。 所以他逃避了。 “不告诉我,只是怕我厌恶你?” 黑屠点点头。 白讥笑了,胸腔下有什么东西喷薄而出,他自知那是一种情感。一千年,旁人的快乐与他不甚相关,大多数的时间里,他只觉得他们聒噪。一百年前,他遇到了白澈,听到了内心的悲鸣,师尊苍乙真人告诉他,这种感受叫做“心疼”。他像背书一样记下了,奇怪的是,此后再无重蹈覆辙。 时至今日,他面对黑屠,面对这个曾经翻云覆雨却将一颗心拱手相让的决明宗,面对这个无缘无故说钟情于他的男人,那种异样的感觉,终于,卷土重来了。 他心疼他。 他莞尔,揽他入怀,“不会的。我保证。” 黑屠的头抵在他的小腹上,“当真。” 白讥抚摸着他的头发,“当真。” “梵玉…” “嗯?” “梵玉…” 白讥笑了,“嗯。” “梵玉…” “嗯。” “梵玉…” 他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唤他,他就那样一遍又一遍地应他,寒夜孤冷,漂泊于尘埃中的心抱团取暖,终究是被抚慰了。 有了前车之鉴,白讥干脆赖在房中不走了,黑屠也不愿赶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白讥无趣得紧,撇撇嘴叫道:“屠屠…” 黑屠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嗯。” 白讥往里挪了挪,拍拍床铺,“来,睡觉觉。” “我不困。” 白讥眨了眨眼睛,在自己领口随意一扒拉,露出若隐若现的雪白锁骨,“我困。” 不出所料,那人果然骤然变了脸色,只见他“啪”地捂住自己的嘴,可那鲜红的血,还是顺着指缝,毫无保留地淌进了白讥的眼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白讥先是呆了片刻,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简直哭笑不得。黑屠越是手忙脚乱,那鼻血越是事与愿违地越涌越多,最后窘迫地糊了一脸才堪堪止住。白讥笑够了,敛好衣衫下了床,黑屠不敢看他,一双拳头攥得青筋都泛了出来,他死命低着头,小声说道:“对不起。” 白讥没有说话,只是端详着他,奇怪,太奇怪,如此轻薄无礼,本该恼羞成怒,可在胸口肆虐的那些东西,他反复确认了好几次,不是甜蜜又是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无解。 “黑屠。” 白讥挑起他的下巴,即便歉疚,这人仍是用那漆黑如夜的双瞳注视着他,不卑不亢,不寒不热,只有无尽的赤诚与温柔。 湿暖的帕子覆上脸颊,黑屠瑟缩了一下,白讥含笑为他擦着脏兮兮的血渍,眼瞅着,他的鼻头红了。 “没出息。”白讥打趣道。 那两颗可爱的梨涡又露了出来,白讥停滞了一下,又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下去,“一千岁了,还受不住这点勾引么?莫不是在苦海中寂寞太久了?” 黑屠握住他的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