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三个犯人来苦渡寺,原就是为了屠杀无辜百姓,引起骚乱,死了就死了,云起不是官差,不会想着为他们讨回公道,但若是杀了狱卒…… 陈群大怒,站起来指着他,大骂道:“是你让老子去跟他们分道扬镳的,你……” 云起冷冷打断道:“我让你和他们分道扬镳,我让你去给他们为虎作伥了?你不仅帮他们杀人灭口,还杀害无辜,我就算把你送官又怎么样?” “你……好……好你个云起……我……” 陈群对着云起指指点点好一阵,却又坐倒回去,点头道:“好!那你来抓我吧!来抓我啊!都来抓我啊!” 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乎是在吼了。 真是疯了! 云起一把将酒坛夺走,叫一声“青一”,道:“随便找个空房把他扔进去,再嚷嚷就把他打晕!” 青一应了一声,和青二一左一右将陈群架了出去,云起一开始还能听到他嘟囔,后面就没了声音,也不知道是老实了,还是真的被打晕了。 过了片刻,青一六个依次进来,在他面前齐齐排开,云起将写坏的纸抽到一边,问道:“怎么了?” 青一有些不好意思道:“刚刚我通报的时候,那小子还好好的,没想到一会工夫就喝成这样了……” 早知他喝醉了,就不该放他进来。 云起摇头,道:“无碍。” 又道:“你们几个就为了这个,来请罪呢?” 青一几个对望一眼,还是青一开口道:“不是,之前看公子爷您心情不好,有件事我们没敢问,但现在实在是忍不住…… “前两天有人过来,说将我们六个从暗卫中除名了,连档案都销了……公子,是不是您……那个……做了什么?” 云起“嗯”了一声,道:“我花了点银子给你们赎身了,怎么样?感动啊?”他可不是贴钱做好事还不留名的无名英雄。 青二试探着问道:“那您……花了多少钱?” 云起比划了下,道:“六十万两银子,正好一人十万。记住了啊,你们要想走得话,先把那十万两银子还我。” “不是公子,”青一道:“朝廷暗卫,一向是活进死出,没说可以拿银子赎身的……别说十万两,就算……” 云起打断道:“那就算二十万两好了。你们几个要努力挣钱啊,什么时候把我二十万两银子还清了,什么时候滚蛋!” 说着不耐烦的挥手,道:“行了,该干嘛干嘛去,没看我正忙着吗?” 几人欲言又止,见云起专心画符不理他们,只好悄悄退了出来。 人走干净了,云起却没了心思画符。 指着自己的鼻子骂道:“娇气!这点破事儿,难受几天得了,还没玩了啊!” 他发现自己的心理实在是太阴暗了,原本是说不出的疼痛,但见了和他同病相怜,不,应该是更加可怜的陈群之后,竟然莫名其妙的好受了许多。 于是又骂:“果然不是个好东西,怪不得大和尚死活不肯让你出家!活该!” 末了瞪向门口探头探脑的青一,语气不善道:“干什么呢?” 青一讪讪进门,摸头道:“小的就想问问公子,咱们什么时候再去滑雪啊!” 又道:“年过完了,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再不去湖里的冰都要化了!” 云起把笔一扔,道:“去!现在就去!” 话音一落,门外传来一阵欢呼。 云起再次瞪向青一,青一嘿嘿一笑:“公子爷您先换衣服,小的这就去找小师傅们!” 等云起玩的一身大汗回来的时候,被扔在厢房的陈群早就没见了踪影,除了那半坛子酒,连张纸片都没留下。 云起倒有些感慨,若不是这辈子再相逢,他怎么会知道,前世那个整日冷冰冰,脸上看不到丝毫笑容的铁血侍卫,原来竟是这样复杂的一个人。 无论是身份,还是性格。 这个人,以后应该不会再回京了吧……天下那么大,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 山中岁月平静过,山外却热闹非凡,大事小事一箩筐。 大点的事儿,如陛下除夕之夜册封了国师,新任的国师大人虽然年纪轻轻,却道法高深,堪比活神仙,先前香皂的事,还有明镜寺那个魔窟,都是国师大人一眼看出来的。 小一点的事儿,如城里又新开了许多香皂铺子,里面的产品分了两类,一种名肥皂,又称为香胰子,一看名字就知道,里面加了猪油的,一种名素皂,因方子是从苦渡寺传出来的,又被称为佛皂,不沾半点荤油。 佛皂因为工艺稍稍复杂一些,且原料稀罕,价格比肥皂要贵了许多,但即使这样,比先前的天价香皂,也足足便宜了近百倍。 这样巨大的价格差距,无疑让长公主和顾家七小姐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又破灭了几分。一个是“猪肉才女”,一个是“黑心公主”,堪称绝配。 近一点儿的事儿,如各地高僧纷纷进京,被京城各个寺庙轮流请去讲经,几乎每日都有盛会,让信徒们又高兴又纠结——今天该去哪座庙,听哪位高僧的说法? 远一点儿的事儿,如顾家七小姐凭着一首“江城子”,再次博得太后娘娘和陛下的欢心,成为京城的红人。 那一首“江城子”传入民间,不知道让多少人哭的不能自已,只是哭罢之后,也只钦佩顾家小姐的诗才,至于人品……看看那降价百倍的香皂吧!
再更远一点的事儿,譬如不知道哪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竟又招惹了咱们的定国公大人,害的他老人家心里不痛快了,一路回江南,放着好好的官道不走,偏要穿山越岭…… 结果一路上足足挑了十几个山贼窝子,山上除了被掳劫的妇人孩子,一个活口不留,吓得那一带的山贼哭爹喊娘,足足几个月没敢出窝…… 过往的客商倒是喜出望外,巴不得这位国公爷什么时候再不痛快一下,重新挑一回。 朝中的大臣们则是既后怕又庆幸,幸好这位爷的邪火没在京城发……感谢所有无私奉献的山贼兄! 时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就到了正月十五元宵节,整个京城又好好热闹了一回。 云起虽然没去京城看灯,却和所有和尚们一起,磨了糯米,搓了芝麻馅、红豆馅和花生馅的汤圆,美美的吃了一顿,又扎了各色漂亮的花灯,还朝天上放了许多个孔明灯,好生快活。 正月十六,“佛法大会”正式开始。第65章 佛法大会在京城最大的寺庙“皇觉寺”进行, 要持续足足十天的时间,每日上午高僧讲经,下午辩难,最后一日便要就明镜寺之事进行商讨。 云起虽是半个佛门弟子, 却非出家人,讲经和辩难都与他无关, 只是身为国师, 这样的玄门盛事不能不管不问,第一天无论如何都要去露个脸。 同样需要露脸的,还有潜帝和诸多皇子以及大臣, 算是给足了天下佛门的面子。 安排期间具体事务的, 则是老熟人四皇子刘钦, 毕竟苦度寺的和尚是他接下山的,算是有一点香火情, 不过六皇子刘钺这次却没掺和进来, 反而是大皇子刘钧, 率了数百禁军驻扎皇觉寺,负责护卫安全。 云起和大和尚、普泓三个, 虽然一起从苦渡寺出发, 到了城门口却分道扬镳,大和尚和普泓直接去皇觉寺参加佛会,云起则先去和潜帝等人汇合,等参加佛会的和尚们排好欢迎队列后,才声势浩大的入寺。
皇觉寺中, 上百位高僧肃立两侧,云起和潜帝并肩而行,诸位皇子和大臣紧随其后——并非云起国师的身份真的高到了这种地步,只是在这种特殊的时候,能将国师的地位抬多高,就抬多高。 潜帝等人原还担心云起年纪太小,镇不住场面,如今看来,却有些多余了。 云起依旧一身繁复长袍,宽袍大袖、襟飘带舞。 少年举手投足皆飘逸出尘,加上那张清美绝伦的脸、一双清澈宁静的眼,低眉敛目间彷如佛子临凡,清净无暇又威严天成,便是走在一身龙袍的潜帝身侧,也丝毫不显气弱。 不得不说,单论卖相而言,咱们大潜新出炉的国师大人,真的很能拿的出手。 除了端着姿态供人参观瞻仰外,云起今天具体的作用,其实是没有的。 和他走在一起的,大多数功能和他差不多,就是来撑个场面,凑个人数。 终于走完各种过场,潜帝讲话之后,宣布佛法大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讲经的,自然是佛门第一人,度海大师。 云起坐在蒲团上,闭上眼睛胡思乱想试图分神——没办法,每次听到和尚念经,他就想睡觉,尤其是大和尚,既不会唱歌又不会讲故事,他小时候一不肯睡觉,大和尚就念经给他听,一听就困,百试百灵。 不行了,实在撑不住了! 云起不着痕迹的打了个哈欠,不敢回头看有没有被人发现,灵机一动,开始练习佛门手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大和尚讲经的时候练习手印,效率似乎特别高,大概是听他讲经,更容易……呃,入定?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起睁开眼睛,却见台上已经空无一人,大和尚正在他身边笑呵呵的看着他,周围一众高僧的目光也集中在他身上,眼中带着欣喜和敬服之色,原就坐在他身侧的潜帝却神色复杂。 “国师大人灵慧天生,修为精深,贫僧敬服……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 云起一头雾水,实在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却也知道不可露怯,单手回礼,含笑不语。 好在此刻又有高僧登台,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到台上,潜帝轻拍云起的肩膀,道:“国师大人随朕出去走走?” 他贵为帝王,本身又不信佛,耐心听完大和尚讲经也是出于尊敬,自然不可能一直在这里听下去。 云起正好也有溜号之意,于是和他一起悄然起身。 与苦渡寺的清净幽深不同,皇觉寺修的恢弘大气,地势平坦开阔,便是种植的树木,也直挺规整,走在其间,连心胸都开阔起来。 两人顺着青石板路缓缓而行,潜帝笑道:“那些和尚倒是乖觉,朕还以为他们会拿你不是佛门中人来发难,甚至直接逼你出家呢!” 云起摇头道:“陛下有所不知,我苦度寺弟子,不到十六岁,原就不准出家的。” 潜帝愕然:怎么和尚庙里,竟会有这种规矩? 云起道:“苦度寺的僧人,都是真正潜心修佛之人,不是说,找个小孩在庙里养大了,就是和尚。 “如莫急他们,其实都是寺里收养的孤儿,剃光头、穿僧袍也只是为了方便。到了十六岁,就会让他们下山历练,短则半年,长则不限,将能破的戒都破了……等过了半年之期,若还一心修佛,随时可以回来,若在外娶妻生子,师傅他们也只会为他高兴。 “师傅说,不能因为他们在和尚庙里长大,就逼着他们一定要做和尚,用恩义相挟也不行,需得是自己选择脱离红尘,才算是真正的佛门中人。 “苦度寺的规矩,外人不知道,这些高僧是知道的。我现在年纪还小,他们只会认为我是在历练红尘,终究是会出家的,怎么会有意见?” 等知道他不会出家的时候,他早就卸了国师的差事了。 “那你……”潜帝看着他,神色复杂:“不会真的……” 却怎么都将那两个字说不出口。 云起耸耸肩,道:“师傅不许。而且佛门颇多戒律,我虽然更喜欢吃素,但偶尔也会馋肉,若什么时候真厌倦了凡尘,我大概会披发入山吧!” 忽然身边没了人,云起才发现潜帝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脚步,跟着停下,道:“陛下?” 潜帝看着他,语意微涩:“起儿……” 云起皱眉。 从长公主上山,给他讲顾云曦的故事开始,云起就对潜帝隐隐有了排斥,只是半个月前将身世说开,才又回到了从前……但这一声“起儿”,听得好不难受。 潜帝缓步走到他身边,叹了口气,道:“有些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 不管这小家伙是不是他的血脉,看他小小年纪就有了遁世之心,潜帝心里堵的厉害。 “人和人的感情,从来都不是一成不变的,更不是生来就有的,”他仰头望天,声音中带着几分沉重:“半个月前,你曾说我,即使是现在,也不后悔下了那碗堕胎药,只会恨当初药下的不够重,不够狠…… “是,你说的没错,可那是十六年前,那是十六年前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