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再理会他,转头看向大皇子刘钧,道:“这位死去的明惠大师所在的寺庙,距离此地多远?” 刘钧看向刘钦,刘钦道:“二百里。” 云起道:“不算远啊。” 刘钦若有所思,云起却不再多说,道:“既然此间事了,我也就告辞了。” 微微颔首后,转身离开。 大皇子忙道:“我送国师大人。” 跟在云起身后出门。 刘钦跟着走了半步,却又停下,目光落在顺天府尹身上,道:“府尹大人好像很热?” …… 走到无人处,大皇子吐了口长气,拱手道:“这次多亏了国师大人,否则我一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怕是跑不了了!” 云起摇头。 这件事,大约是唯一一件能让他主动插手的“政务”了。 整肃佛门,既是潜帝的意思,也是苦度寺老和尚们的心愿,更是他唯一留在京城的理由……只有这件事顺利了结,他才能真正海阔天空,自由自在。 也幸好他跑了这么一趟,不然若让普泓去顺天府大牢走上一遭再出来,那么潜帝和苦渡寺勾结,暗杀反对“灭佛”高僧的消息,只怕会以最快的速度传的满天下都是。 到时候苦度寺的声望大减,潜帝削弱佛门的大计也会一波三折。 就算现在,事情依旧未能完全解决。 明慧反对“灭佛”的立场在那儿,他的死不管是什么原因,都会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只不知道他先前的暗示,刘钦有没有听懂。 刘钧朝四周看了眼,低声问道:“国师,那个明慧和尚,真的是自杀的?” 云起摇头:“我不知道。” 刘钧“啊”的一声。 云起道:“但他必须是自杀。” 刘钧更是丈二摸不着头脑。 其实道理很简单,无论明慧是怎么死的,这个案子必须用最快、影响力最小的方式了解,所以他只能是自杀,而且绝对绝对不能和苦渡寺沾上半点关系。 刘钦正是想到了这点,才会在完全没有佐证的情况下,看似荒谬的对他表示支持——刘钧这傻子纯粹是瞎凑数。 但顺天府尹的表现,就有点意思了。 看起来他是在秉公办案,但问题是,能做到三品大员,他真的会看不清当前的形式? 竟一口咬定普泓是凶手,他到底想做什么? 若不是起了疑心,云起也不会拿陈群的事来试探。 作为顺天府尹,大牢被人大模大样的闯进去,杀了人犯,这是奇耻大辱,惊天大案! 结果有人主动提供线索时,这位顺天府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推脱,而不是立刻打了鸡血似的去调查……真是好玩。 走到寺门外,云起回身道:“大皇子请回。” 刘钧摇头道:“你是我请来的,自然要由我送回去。” 云起叹了口气,道:“大皇子不用向陛下复命吗?” 刘钧这才如梦初醒:“对对!我这就去!啊不对,得把老六叫上一起……” 云起摇头失笑,转身上车,青一道:“公子,咱们直接回去吗?” 云起道:“去川味阁,吃火锅!” 上次就说去,结果半中间出事没去成,这会儿都到饭点了,又正好在京城,哪能亏待自己的肚皮? 云起忽然想起自己急剧缩水的荷包,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请客。” 青一道:“从那二十万两银子里面扣?” 云起没好气道:“想得美,这是利息。” 青一嘟囔了一句:“公子好小气。” 青二耳朵尖,立刻告状道:“公子,青一说您小气呢!” 又拍着胸脯道:“公子爷,咱不理他,这次我请,小的有钱着呢,包您一辈子饭都行!” 青一大怒:“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儿啊!” 他们几个虽然不是正经小厮,却很知道规矩,有外人在的时候,一句话也不多说,一步路都不多走,和隐形人一般。 这会儿刘钧一走,就又立刻活了过来。 云起本以为这会儿正是饭点,川味阁应该热闹非凡才对,谁知道进了门,却发现里面竟一个客人都没有,伙计倒是不少。 青一讶然道:“你们今天不开门做生意?” 门口的伙计连声道:“开门开门,楼上有雅间,各位里面请。” 青一看向云起,皱眉道:“公子,这里不太对劲,咱们不如换个地方吃?” 云起点头,一转身却看见门外的大雪中,站着一个男人,一身黑色大氅,身材高大挺拔,容貌俊美硬朗,目光却幽冷如毒蛇,浑身仿佛缠绕着一股驱之不散的阴郁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六皇子,刘钺。第67章 四目相对, 隔着一扇门,半条街,还有一条阴阳路。 云起觉得世界真的挺奇妙的,上辈子恩怨纠缠的两个人, 竟然还可以在下辈子相遇……只是这样的相遇,云起并不喜欢, 无论是将上辈子的恩怨重演还是延续, 他都不喜欢。 在云起看向刘钺的一瞬间,刘钺的身体晃了下,像是要进, 又像是要退, 最后却还是站在了原地。 青一看出气氛的不寻常, 迅速驱前半步,随时准备切入两人之间。 云起并没有因为刘钺的出现表现出太大的反应, 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四面相对也只是一掠而过, 如同不经意间掠过擦肩而过的路人。 在他迈出门槛的一瞬,刘钺终于有了动作, 扑了过来。 说是扑, 其实并不准确,只是他步子跨的很大,迈的很急,风扬起黑色的大氅,雪花在周围急切的舞动, 看起来气势有些凶猛。 于是云起停下,抱拳:“六皇子殿下。” 刘钺如同被人斩了一刀似的停步,呆了一阵,才躬身行礼:“国师大人。” 声音低沉暗哑。 云起道:“川味阁是六皇子殿下包下来的?” 川味阁名扬京城,若不是被人包了下来,绝不会到了现在还一个客人都没有。 “是。” 云起道:“六皇子殿下准备请人吃饭?” “是。” “请我?” “是。” 云起默然片刻,转身再次进门。 他不问刘钺为什么知道他会来川味阁,因为这个人,比他自己都要了解他自己。 在那一瞬间,他是想转身就走的,但正如他对刘钧所言,这世上,有些劫数,绕条道就能过去,有些劫数,不管你怎么绕,它都一直在那儿,迟早会来,倒不如坦然面对。 他现在转身就走,看似干脆,但后面就会有无数次的试探和守株待兔等着他,与其不厌其烦,倒不如第一次就爽快解决。 一面吩咐道:“你们就在下面等我。” 这辈子他没什么事可瞒人,但上辈子的事,却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 青一几个虽然有些不放心,却还是应了一声,留在了楼下。 一进二楼雅间,云起就发现,刘钺请客比他请客要有诚意的多,他请客的时候,包个院子已经算阔绰了,而且菜一道没上,饭一口没吃,请来的客人就已经被他弄得什么都吃不下了。 刘钺出手比他大方,包了整个店不说,食物也早早就准备好了。 桌子上摆了许多菜,锅子里炖的是酸菜鱼,旁边还有烤肉架。 酸菜鱼是云起最喜欢吃的东西之一,顾瑶琴弄出来的。云起发现,顾瑶琴弄出的食物,好吃新颖,却向来没什么雅致的名字,譬如颇有名气的西施舌,也许到了顾瑶琴这儿,就该叫素炒沙蛤了,不过云起喜欢这一点。 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锅子,闻着扑鼻的香气,云起决定以后对顾瑶琴好一点。 这世上若是没了顾瑶琴,会少很多好东西,他会不习惯。 不过云起自己觉得,他对顾瑶琴其实已经很不错了。 前世的事儿,他早就懒得计较了,这一世顾瑶琴设计他出丑,他才用香皂的事小小反击了下……只是力度没控制好,把她折腾的有点儿惨,但他后来也卖给她一些赌马的凭票不是? 虽然主要目的是为了废物利用挣点钱,可若不是这些东西,让顾瑶琴重新搭上长公主这条线,她哪有机会用那首江城子打动太后? 房间里热的很,云起随手解下身上的斗篷,被刘钺很自然的接了过去,动作比云起那几个不合格的小厮熟练了无数倍。 云起到通风的位置坐下,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刘钺转身将他的斗篷搭在屏风上,自己的大氅也脱下来搭上,头也不抬道:“先吃饭。”
云起看着他,不说话。 刘钺一直没有抬头,自然也看不见云起的表情,他自顾自的摆上碗筷,用小碗盛了少许米饭,浇上鱼汤,放在云起面前。 然后又额外盛了一碗汤,放在云起左手边。 接着从锅里捞出几片酸菜叶子,用筷子将上面沾着的花椒、胡椒、八角等佐料细细挑出来,神情专注的不像是吃饭,倒像是在完成某种仪式。 摘干净的酸菜被放在一个碟子里,放在云起面前。 然后才是鱼,鱼头不要,鱼脊不要,只要鱼肚和靠近鱼尾的部位,鱼皮去掉,鱼刺去掉,肚皮上有脂肪的地方去掉,依旧摘的干干净净,只剩下雪白的鱼肉放在云起的碟子里…… 看着低头忙碌的刘钺,云起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这世上,也许再也找不到一个像刘钺这样了解他的人。 知道他喜欢用汤泡着饭吃,知道他讨厌吃菜的时候咬到别的东西,知道他吃鱼之前一定要先浸一下汤汁。 上辈子,这个人从八岁开始就这样照顾他,直到他死。 哪怕后来刘钺做了太子,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但只要在一起吃饭,就一定会亲手照顾他。 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讨好顾云卿,但时间长了,似乎就成了习惯……两个人的习惯。 即使云起丝毫没有动筷的打算,刘钺也依旧没有停下,在云起手边倒上一杯温水,将桌上的菜,每样放了一些在云起的盘子里,然后开始烤肉,将烤好的肉一片片用嫩叶包好,整齐的摆在瓷盘里。 然后也给自己盛了碗饭,在云起身边坐下,开始大吃起来。 从头到尾,没有抬头看云起一眼。 刘钺吃饭很快,却不会给人狼吞虎咽之感,动作干净利落,也贵气优雅。 他吃的很畅快,吃完一碗,再添一碗,然后再添一碗。 饿死鬼投胎似得。 中间会不断的朝云起的盘子里夹菜,依旧一片片叶子摘干净,即使那些东西从头到尾都没人动过,他也像没看见一样。 云起也不知道自己出于什么样的心理,竟然就这样一直坐着,没有起身就走。 刘钺吃完饭,放下筷子,从容不迫的漱口,擦嘴,捧起热气腾腾的茶杯。 却不喝,只是低头默默看着腾起的水汽,感受着隔着薄薄的杯身传来的灼热温度,好一阵之后才终于抬头,看向云起,淡淡说了句“多谢”。 声音依旧低沉,却不复刚才的沙哑,始终环绕在他身边的令人窒息的阴郁气息,也仿佛消散了少许。 云起道:“现在可以说事了吗?”他都佩服死自己的耐心了。 从刘钺抬头,他的目光就没有从云起脸上离开过,闻言摇头,低低的笑起来,轻声道:“于愿足矣。” 云起只觉得一股怒气只冲脑门。 诚然前世在翻脸之前,刘钺对他很好,可他待刘钺也不差。
山庄里,刘钺对他百依百顺,可他也将刘钺当亲哥哥一样看待,何曾半点轻慢过他?为了他,在顾云卿面前使尽全身解数说话好,为了他,将顾云卿书房里的书偷了个遍。 离开山庄之后,刘钺对他无微不至,甚至亲手照看他衣食,可他也为了帮助刘钺,废寝忘食的研究那些旁人看不起的奇技淫巧,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日。 他自认从未做过对不起刘钺的事,也从未想过要对不起他,除了顾云卿,他将他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最终换来的,却是一杯毒酒。 这些破事儿,连他都懒得计较了,大家从此做个路人不好吗?为什么非要凑到他跟前来,做出一副情深义重的样子,说什么“于愿足矣”! 云起深吸口气,将心里的怒火缓缓压了下去。 这句“于愿足矣”虽然让他膈应,但这个人说话一向算数,有了这句话,表示以后他都不会再纠缠自己……既然如此,他何必再在这里和他多说废话,你一钱我一两的算前世的旧账? 于是一言不发的起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