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外面的声音,里面的人齐齐起身,各种称呼响起。 “国师大人,大哥!” “国师大人,大皇子殿下。” “师叔,大皇子殿下。” 厢房中人不少,分量最重的,是四皇子刘钦以及一位着三品官服的大臣,大约是顺天府府尹或刑部侍郎,另外还有仵作、捕快,以及几位高僧。 普泓也站在一旁,面容平和依旧,身后站着两名捕快。 见云起看向普泓,刘钦道:“国师大人……” 云起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目光落在身上只剩两件亵衣,且上衣松脱,被侧身放置的尸体上,又看了一眼案上的瓷盘,瓷盘中放着一枚沾血的银针。 名义上来说,这里云起的身份最高,是以他不落座、不发话,所有人都只能站着,看着这个进门后就一语不发的少年。 只见云起的目光又落回尸体身上,淡淡道:“自杀。” 语气虽平淡,却不容置疑。 “国师大人!”那个云起分辨不出身份的三品大臣皱眉道:“这个案子下官等人已经有了眉目,也初步断定了凶手……国师大人忽出此言,会不会太过武断?” 一个半个月前还一文不名的山野少年,忽然间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国师,朝中大臣少有服气的。 加上这少年空有国师之名,手上却无半点实权,若不是他身后站着陛下和定国公,他们甚至连表面的尊重都懒得维持…… 结果这小子,居然真把自己当回事儿,对他办的案子指手画脚来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云起却不理他,目光转向刘钧、刘钦,道:“两位皇子认为呢?” 刘钦微微一笑,道:“国师大人的判断,自然不会错……那就是自杀吧!” 刘钧一阵挠头,最后索性放弃,烦躁的一挥手道:“你们说是,那就是吧!” “荒谬!”三品官服的大臣愤然道:“人命岂可如此儿戏,老臣为官数十载,从未见过有人如此断案的!” 一个进门连案情都不问,直接一句“自杀”,剩下两个跟着附和“那就是吧”……天底下哪有这样审案的!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又将矛头对准云起,道:“如今案子已经告破,人证物证都已齐备,凶手业已擒拿,国师无凭无据,开口就是自杀,莫不是想为同门开脱吧?” 这件事,就算告到陛下面前,也是他一百个有理! “为同门开脱?”云起讶然道:“所以你说的凶手,竟然是指普泓师侄?” 三品大员冷笑道:“国师大人何必装傻?国师大人大驾光临,难道不就是为了……” “放你娘的屁!”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大皇子暴怒打断,骂道:“国师大人是被本王请来的! “本王快马赶去苦渡寺的时候,你们连凶器都还没找到呢!一路上国师大人和本王寸步不离,本王都不知道你抓的凶手是谁,国师大人怎么可能知道?” 三品大员道:“或许国师大人早就知道……” 话未说完,云起的目光就已经看了过来,三品大员不知怎的心中一凛,后面的话便缩了回去。 只听云起平静道:“这位大人污蔑普泓师侄还不够,竟然还想将我也牵扯进去?” 三品大员此刻已经冷静下来,微一拱手,道:“方才的确是下官冒失了,国师大人还请恕罪。 “只是国师大人,臣觍为顺天府尹,治下出了命案,不敢不问,亦不敢不慎。臣循着证据拿人,何来污蔑之说?” 云起点头,道:“原来是顺天府尹大人。” 又道:“府尹大人所谓的证据,想来就是这枚银针?” 顺天府尹沉声道:“不错!杀死慧明大师的凶器,就是这枚银针。 “这种银针乃是针灸所用,柔软纤长,想要隔空刺入人体,取人性命,非绝顶高手不能。而根据伤口的方位,有可能出手,且拥有此等内力的,唯有普泓大师一人,且……” 云起接口道:“且普泓师侄一向精于医术,不管去哪里,都会随身携带几根银针,以便随时治病救人之用。” 顺天府尹颔首:“正是!” 又道:“以下官看来,此案证据确凿,案情分明,实在没什么……” 云起打断道:“府尹大人说人证物证俱在,想来已经派人搜过普泓的随身之物了,可有收获?” 顺天府尹微微示意,一个捕快上前,将手里捧着的小布包打开,里面只有几件零散的东西,其中就包括了大大小小的银针。 云起拿起一根小针,问道:“府尹大人可认得此物?” 顺天府尹怒道:“国师大人何以戏弄下官?” 云起点头道:“原来府尹大人认得。” 轻轻放了回去,道:“这是缝衣针。 “我不知道其他寺院的僧人有什么样的习惯,但苦渡寺的和尚们,出门时行囊中总少不了针线等物。” 他看向剩下几位僧人,道:“敢问诸位大师,此行可曾携带针线?” 几人颔首,答道:“贫僧虽未随身携带,但与贫僧同来的弟子身上却有。” “贫僧行囊中也有此物。” “贫僧亦然。” 云起看向顺天府尹,道:“不仅出家人如此,想必府尹大人离家时,身边的从人身上,也会携带此物吧!” 顺天府尹已经明白他要说什么了,皱眉不语。 只听云起道:“方才府尹大人说,银针长而柔软,隔空伤人不易……但缝衣针却不然,能用此针隔空杀人的,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怕就有一掌之数。前来参见佛会的高僧中,有此本事的更数不胜数。 “若果然是普泓动的手,他只要用缝衣针,谁会将‘凶手’二字,和他联想在一起? “府尹大人,你说我这位师侄,皇上钦命的苦渡寺主持普泓,到底得蠢成什么样子,才会用唯有他自己才有、唯有他自己能用的银针伤人?” 顺天府尹一噎,道:“或许普泓大师用惯了银针,一时顺手也不一定。” 云起“哦”了一声,道:“原来府尹大人喜欢用‘不一定’三个字,来定人之罪。” 顺天府尹老脸一红,又道:“下官承认国师大人之言有理,但这也只能说明普泓行事不周……要知道所有证据都指向普泓大师,除了他,根本没人能……” “有,”云起道:“府尹大人似乎忘了,这里除了普泓,还有一个人能做到。” 顺天府尹道:“谁?” 云起伸手一指:“他。” 现在已经可以称为“它”了。 于是话题又回到了从前——到底是他杀?还是自杀? 顺天府尹皱眉道:“国师大人之言,纯属揣测……” “难道府尹大人的话,就不是揣测?”云起道:“按府尹大人的逻辑,只有普泓能做到,所以他是凶手,那既然明慧大师一样能做到,他怎么就不能是凶手?” 顺天府尹有些不耐烦道:“可明慧大师,他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那普泓师侄好端端的,又为什么要杀明慧?” “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看是府尹大人你,别有用心吧?” “本官秉公办案,国师大人不要信口雌黄!” 云起不再理他,冷哼一声:“仵作!” 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的仵作一个激灵,忙道:“在!在在!”
云起道:“明惠大师的致命伤在何处?” 仵作道:“银针从左肋之间刺入,应是伤了心脉或肺脉。” 云起道:“这样的伤势,从受伤到死亡,最快要几息?” 仵作结巴起来:“五……五息。” “银针上可曾淬毒?” “不曾。” 云起冷冷看向顺天府尹,道:“还用我说别的吗?” 从受伤到致命,至少有足足五息的时间,若果然是被人袭击,明慧会连呼叫、倒地的时间都没有? 为什么尸体会一直安安静静、端端正正的坐到最后? 顺天府尹哑口无言。 细查下来,这个案子破绽委实不少,但却是不得不露的破绽。 其一,就是凶器。从常理上而言,若普泓果然是凶手,他只要不是太蠢,就不会用银针。 但问题是,若凶器不用银针,而用缝衣针,如何能将“凶手”指向普泓? 第二,就是尸体。 临死前端坐不动,是个破绽,但问题是不坐不成。 明慧的伤在侧面靠前,若果然是外人所为,那个人因为角度的原因,必然会有一个较大的动作,会被周围人所察觉。 若明慧一受伤就倒地,普泓很容易就能找到到证人,证明他没有伤人之举。 只是案子虽然有破绽,但因为普泓是“唯一”的嫌疑人,这两个破绽有极大可能会被无视,或者暂时忽略。 便是云起此刻明白提出来,若不是他在了解案情之前,就先声夺人的说了“自杀”两个字,也一样不会引起人的重视,很可能只会被人当成是为同门脱罪的诡辩罢了。 但普泓的身份在这里,就算云起现在没有出现,靠这些破绽百出的证据,想要将普泓最终入罪,几乎不可能…… 是了,对方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要陷害普泓入狱,他们只要让人相信,是普泓杀了慧明就够了! 若是普泓入狱后,又被释放,只怕更能如他们的愿,更能说明这一切,都是潜帝的阴谋。 云起转向几位高僧,道:“多谢几位大师协助调查此案,快到午膳的时间了,几位大师先去用饭吧!明惠大师自杀一事,朝廷一定会继续追查,各位不必担心。” 目光不经意的落在普泓身上。 普泓会意,微微一笑,自动将自己代入到了“协助调查”的“几位大师”的行列,应了一声是,和几位僧人一起,合掌行礼后转身出门。
云起见顺天府尹似乎想要阻止,开口道:“府尹大人放心,所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偌大的苦渡寺在那儿呢,你担心什么?就算苦渡寺跑了,也还要本国师呢!” 又道:“说了也巧了,我正有一事,想向府尹大人请教,不想今日就遇见了。” 顺天府尹悻悻然道:“国师大人请讲。” 云起道:“前些日子,我一个朋友来山上找我……” 笑笑道:“这个人六殿下也认识,正是先前同两位殿下一起去过东山苦度寺的陈群,陈侍卫。 “陈群告诉我,约莫半个月前,有个认识的人,想花钱请他去顺天府的大牢杀几个人……” 听得众人同时一惊,愕然看向云起。 云起继续道:“不过我这位朋友一向遵纪守法,所以严词拒绝。谁知第二天早上,竟然真的传出有人夜闯顺天府大牢杀人的消息。 “他想着这也未免太巧了,会不会就是他认识的那人做的?正准备去衙门告发呢,谁知道一出门,竟发现城里到处都贴着他的画像,说他是夜闯顺天府之人……” 顺天府尹干咳一声,打断道:“既然国师大人见了那个夜闯顺天府的凶徒,为何不将他缉拿归案?” 云起道:“且不说夜闯顺天府的人是不是他,就算是,他武功甚高,说完就跑,我打也打不过,追也追不上,拿什么缉拿?” 几人一起看他,很是无语:打不过,追不上?你别逗了好不好? 云起对他们的目光恍如未觉,继续道:“我就是想问问府尹大人,那个提供我朋友画像的,到底是何人?他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见到的我那位朋友?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和他对质,看看是我朋友对我胡说八道,还是提供画像的人……才是真的凶手。” 顺天府尹皱眉道:“当时提供绘像的,只是一个路人,现在如何能找到?” 云起道:“就算是路人,提供了这么重要的证据,口供应该是有的吧?府尹大人只需提供他的口供和身份,我自己会派人去找。 又道:“府尹大人放心,云某在卦术上颇有心得,这世上……还真没有我找不到的人。” 顺天府尹勉强一笑,道:“按说这些档案是万万不能给旁人……” 见云起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又改口道:“但既然是国师大人要看,下官岂敢不尊?” 云起点头道:“那就多谢了,回头我会派人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