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起起身,将茶水重新斟满,回到座位放下茶壶,茶壶撞在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两双眼睛同时落在他身上,云起并不坐下,道:“我姓云,名起,父亲云寒山,母亲丑娘。” 声音清晰清澈。 既然没人说话,那就由他来说,所有废话全部省略,遮遮掩掩更没有必要:“家母因长相酷似定国公大人的胞妹,被定国公大人从青楼中救回,后来又犯下大错,被用药毁去容貌,嫁给侍卫云寒山。” 从他一开口,潜帝和顾云卿喝茶的动作便停了下来,缓缓放下茶杯。 顾云卿眼中依旧带着冷意,潜帝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 “之后家父落水而亡,家母回到定国公大人的山庄,生下我之后带我远走他乡。 “九个月后定国公大人找到我们母子,并为我取名云起。 “母亲带着我再次离开,觅地定居,五年后因病离世。 “我办完母亲丧事,离开家乡,后来遇到度海大师,拜他为师,然后一直生活在苦渡寺,十三岁时开始偶尔下山历练,研习相术。 “一个月前,因陛下圣旨,我才带着师侄和侄孙们下山进京。” 云起说完,顿了顿,目光从顾云卿和潜帝身上缓缓扫过,道:“我说完了,陛下和定国公大人可有补充?” 顾云卿自听到“定国公”三个字以后,就垂下眼眸,安静看着面前的茶盏,闻言淡淡道:“没有。” 这是云起那句“与我何干”之后,他对云起说的第一句话。 潜帝则沉着脸,默然不语。 云起点头,道:“没有就好。” 没有最好。 道:“既然陛下和定国公大人并无疑虑,想必此事就可以到此为止了。请两位记住,从今天起,关于云某的身世,无论任何人,说任何话,我都不会多听一个字!” 声音一缓,道:“两位稍坐,我去叫人上菜。” 就要转身离开。 “等一下!” 云起转身,看向潜帝,然后缓缓坐下。 潜帝伸手在脸上揉了一把,吁了口气,道:“我将云卿召回,原本就是为了这件事……当着你的面说,也好。” 转头看向顾云卿,语气平静,道:“有些话我曾问过你,如今再问一遍。 “你几次下山,只为见他一面,你为他设计修建栖云居,你将亲自调1教的六青卫交给他,将云曦的玉佩送给他,到底是为什么? “别告诉我因为他是你的侍卫之子,你顾云卿,没有这么重情重义!” 顾云卿淡淡道:“陛下第一天认识我顾云卿吗?顾某向来任性,想做什么做什么,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潜帝冷冷道:“我就是太认识你顾云卿,才知道你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好! “好,哪怕这些统统没有原因,只因为你顾云卿高兴任性,那国公之位呢?也毫无缘由,就要传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 顾云卿神色木然,连根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道:“就算有原因,又与陛下你何干?” 云起冷冷道:“和皇上没关系,和我呢?” 顾云卿看了他一眼,道:“那些东西你要是不喜欢,大可撂出去。” 懒懒的靠上椅背。 潜帝沉声道:“你不回答也没关系,朕再问你。 “丑娘成亲时,云曦已经怀孕一个多月,两人同在莫干山产子,丑娘却比云曦还要早了半个月…… “你不要告诉朕丑娘嫁人的时候就已经和云寒山珠胎暗结,朕派去的人问的一清二楚,丑娘根本不愿意嫁给云寒山!” 顾云卿侧头看了他一眼,道:“既然陛下查的这么清楚,那么也应该知道云起是早产的吧?” 潜帝冷笑道:“早产?早产多久?你是想告诉我,丑娘嫁过去第一天就怀了孩子,然后早产两个月?”
顾云卿轻描淡写道:“有何不可?” 潜帝死死盯着他看了一阵,怒级反笑,道:“好,这些死无对证的事,朕也懒得继续再问下去,朕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云起的后腰上,会有一个和云曦一模一样的胎记?” 顾云卿嘲讽道:“胎记这种事,不是应该问老天爷吗?” 潜帝霍然起身,逼视他的双眼,道:“云曦曾提起过,她的外祖母身上,也有这样一个胎记,在手腕的位置! “这件事,还是你告诉她的吧?你没想到,她会告诉朕吧? “朕曾问过太医,他说这其实也算是一种奇异的病症,与身体无碍,但会遗传给子孙后代……” 他一字一句道:“你再说一次,这也是巧合?” 顾云卿默然许久,抬眼看向窗外,忽然嗤笑一声,道:“倒是漏算了这一点。既然陛下查的这么清楚,那我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云起,确实是我的骨肉。 “云曦既然告诉过陛下,我外祖母身上有这个胎记,那么也应该告诉过陛下,我母亲身上并没有吧? “它能从外祖母身上,直接传给云曦,自然也能从我这里传到云起身上,没什么稀奇的。” “他是我的骨肉,我自然想见他,自然要给他最好的,青卫,栖云居,玉佩,定国公之位……”
“你撒谎!”云起脸色难看之极,胸口剧烈起伏:“我母亲说我出生时,根本就没有什么胎记,是你……” 顾云卿打断道:“你出生的时候,跟个红皮猴子一样,这么浅的胎记谁看的出来?而且这种胎记,原本一开始并不明显,随着时间迁移,颜色才会越变越深……这一点,陛下应该很清楚吧?” 又道:“寒山的性格我了解,他不是乘人之危之辈,玉娘一天不接受他,他一天不会近她的身,所以你只可能是我的孩子…… “何况寒山死的时候,玉娘身怀六甲,若是你果然是寒山的孩子,云氏族人怎么会这个时候把她送回莫干山?” 云起紧紧捏着太师椅的扶手,不再说话。 安静许久之后,潜帝慢慢坐下,缓缓道:“朕不信。” 顾云卿看了他一眼,道:“陛下不信什么” “朕不信你顾云卿,会与云曦容貌相似的人有肌肤之亲! “不信你顾云卿,会将怀了自己孩子的女人嫁给别人! “不信你顾云卿,会任由自己的孩子流落在外! “不信你顾云卿,会让自己的孩子跟着别人姓!” 顾云卿沉声道:“和玉娘亲近,是醉酒误事。玉娘嫁人前,我曾吩咐寒山给她用避子汤,但他并未执行。 “不带云起回庄,是因为他不想跟我回去,我顾云卿,不做这种强人所难之事。 “不让他姓顾,是因为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私生子……我解释的够清楚了吗” “清楚,”潜帝淡淡道:“但朕还是不信!你顾云卿会喝酒误事?你顾云卿会让云寒山给他的心上人下药?你顾云卿会在乎什么私生子不私生子?” 顾云卿道:“那是因为你根本没有你自己想象中那么了解我,或者说……陛下你了解的,到底是什么时候的顾云卿?” 潜帝不为所动,继续道:“你找到他们母子的时候,云起只有九个月,连话都不会说,他告诉你他不愿意跟你走?你不带云起上山,难道不是不想让山上多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引起朕的怀疑?” 顾云卿冷笑道:“果然做了皇帝,不管什么样的人都会变得多疑,既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信,那我也不必多说了!看来今天的饭,谁都没胃口吃了,既然如此,恕臣先走一步。” 起身就要离开。 “怎么,心虚了?”潜帝道:“当年见过玉娘的下人,在玉娘嫁人后被你全部遣散,尤其是在她院子服侍的,朕派出几路人手找了足足一个月,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个……那个玉娘,到底是真的这么像云曦,还是你担心朕发现云起的长相酷似云曦,编造出的弥天大谎? “或者说,玉娘和丑娘,到底是不是一个人,又或者说,这世上到底有没有玉娘这个人?” “还有,当初侍候云曦的下人,也一样被你遣的一干二净,尤其是产婆和贴身丫头。但朕找到的几个外院粗使都说,当夜隐隐听到里面有欢呼声,也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但第二天却传出消息,说生的是个死胎……你又作何解释?” “我今天解释的已经够多了,”顾云卿冷冷道:“就算我解释的再清楚,陛下也不会信,我又何必再多说?好,陛下问了我这么多,我也问你一句…… “我说云起是我儿子,你不信。我说云起是你儿子,你就会信?” 潜帝一滞。 顾云卿居高临下看着他,缓缓道:“刘渊,我再问你,就算你信了,你敢认吗?就算你认了,你能给他什么?你又敢给他什么?! “就算他真是你儿子,你连一个只能战战兢兢、缩着脑袋活着的亲王之位你都给不起!” “陛下,臣真的不知道,”顾云卿摇头,嘲讽道:“您到底是要闹哪桩?” 潜帝“碰”的一声拍案而起,一把揪住顾云卿的衣领,咬牙喝道:“当初若不是你弄鬼,朕的整个天下都可以给他!”第63章 “当初若不是你弄鬼, 朕的整个天下都可以给他!” 一句话出口,房间瞬间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潜帝沉重的呼吸声。 “说的好。”许久之后,顾云卿打破沉寂, 平静道:“既然如此,陛下觉得, 若他真是云曦的孩子, 我有这个必要从中捣鬼,坏他的大好前程吗? “所以,他不是。 “你的儿子, 早就死了!或者说, 他从来就没在这个世上活过! “陛下, 别再自己骗自己了……别做梦了。” 潜帝缓缓松手,跌坐回去。 云起呆呆坐着, 也许是因为心情复杂激动到了一定程度, 让他反而表现出一种不正常的冷静, 他甚至敏锐的发现,顾云卿又在装神弄鬼。 他在刻意误导潜帝。 潜帝提出的疑问, 有些分明可以解释清楚的, 他却避而不谈,做出一副“懒得解释”的模样,有些他答了,可能是实话,可这些实话却显得荒谬之极, 只会令人更生疑窦。 他看似口口声声再说,云起是自己的孩子,和潜帝无关,让他别再做梦了, 但当潜帝回过神来之后,这些话,反而更像是赌气之语。 云起不知道顾云卿到底想干什么,是想让潜帝这样继续纠结痛苦下去,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生是死,或是其他,但他很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云起开口说话,声音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定国公大人说的对,我不是。” “陛下,”他看向潜帝,目光也平静而冷淡,仿佛在这两个人的讨论中,他只是一个无关的路人:“定国公大人不愿解释的问题,我可以解释。 “家母以前是不是叫玉娘,我不确定,但她的确长得和贵妃娘娘一模一样,的确嫁给家父云寒山,的确回到莫干山产子……这些事毋庸置疑,陛下您想的太多了。 “家母之所以会早产,是因为在山庄看见了同样身怀六甲的贵妃娘娘,受到了刺激。民间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家母怀胎七月,自幼干惯了粗活,身子骨硬朗,能平安生下孩子并不稀奇。 “而贵妃娘娘产子当夜,之所以有人听到孩子的哭声和欢呼声,是因为贵妃娘娘当时油尽灯枯,定国公大人将我抱去,骗她说是她的孩子,让她最后再看一眼,好走的安心,仅此而已。” 他顿了顿,又道:“家母和顾云曦容貌相似,又同在一处产子,的确有些巧合,但也的确只是巧合……陛下想的太多了,反而把原本简单的事情,弄复杂了。” 潜帝声音干涩,道:“你知道的这些,也不过是丑娘的一面之词……” 潜帝这句话,与其说是“垂死挣扎”,不如说是不愿相信事实,强行抓住一根稻草,给自己一点慰藉。 云起却不愿再给他留下丝毫余地,道:“陛下既然派人查过,就应该知道我醒事极早,虽母亲临死时我只有六岁,却绝非懵懂顽童,母亲的话是真是假,我自有判断。 “而且陛下觉得,家母有必要编出这么多的谎言,甚至诋毁自己的清白,来骗一个六岁的孩子吗?” 又道:“当初定国公大人和贵妃娘娘书信往来中,曾提起过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