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那处,掌柜对赵处的朋友也算很上心,照着江元的样式给闻十九做了一件长衫,又对站在旁边观察店中各色布料的江元一通推荐,江元这才觉得自己也该置办些衣物,便顺了掌柜的意,掂量一下剩下的碎银,由掌柜去取一件据他所说样式简单的鸦青色玉锦长衫,哪知道拿出来时才发现却与素朴是一点搭不上边的,尤其江元原本身形挺拔,窄腰长腿,就算放在身形颀长的闻十九身边也不算输了面子,此番穿上,便更像有钱人家年少得意的俊秀公子,而不是潦倒神棍了。 索性所费不多,江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闻十九倒是很开心,与掌柜在一旁闲聊起来。待到他们出了这家店,已经是夜幕四合。 随州原本便是温柔水乡,女子皓腕凝雪,捏着锦帕,露出一截在衣袖外,映上水光,伴着三三两两巧笑的丫头姐妹,路过水道弯折处,水光映上细瓷般的颈侧,怎一个温柔了得。偶有娇俏笑意在耳边萦绕,盈盈目光在灯火遮掩下望向两位锦衣公子,江元只避开了那些视线,专心同闻十九谈笑,只是过了今日,想必随州各个府邸的闺房里,便又多出许多谈资。 闻十九似乎对这随州城很是熟悉,江元也不问些什么,就任由他带着在随州大街小巷闲晃,偶尔因着他的推荐尝上一口街边的小食,也不由佩服他的口味的确独到。 闻十九把握的极好,两人一起吃上一份,又走上一段路,总不会让人有饱腹鼓胀感。 随州街头大小的商铺在傍晚也繁忙得紧,尤其是大大小小的酒肆与勾栏楚馆。江元原本只是老实跟在闻十九身后,此刻突然注意到周围楼宇逐渐暧昧的灯火,便略有迟疑地问道: “闻兄,我们这是?” “哈。”闻十九从鼻子里哼出一个音节,眸子里满是月明风清,却不住地往四周打量。 “江兄怕是未曾见过我要带江兄去见的这般场景?” 话音未落,闻十九便要提步往里走,江元愣怔一下,只好跟上,可谁知闻十九却玩笑似的拐了个大弯,径直往后门方向去了。 楼与楼之间的小巷里满是污物,闻十九自不在意,走在江元身前时不时踢开几只过于肥大的老鼠。江元因着逼仄的空间觉得略微不安,却偏偏在此时,听得一声短促却惨烈的尖叫。 江元楞了一下,却与闻十九一般迅速地跑出了巷子。 江元原是想要立刻离开这是非之地,而闻十九却仿佛颇为莽撞地直追着那声惨叫而去,这里原本是人声鼎沸之处,女子的盈盈笑语与男子的劝酒嬉闹声交杂在一起,除却江元与闻十九在僻静小巷,却没有多少人听的清楚,即使有,却也只当哪人玩的过火,自不想,也没有功夫去管闲事的。 闻十九跑的飞快,此刻却突然一把拉住江元,江元猛地被吓一跳,险险忍住即将出口的惊呼,闻十九手掌迅速捂住江元的嘴,避在一堵墙后。 忽的一股不让人烦躁的热气带着晨间草汁清露的气息围住了江元,江元慌乱了一瞬,便冷静下来,屏住呼吸,从闻十九的手掌上缘往外看。 却是一位熟人。 女子仍旧带着白纱,只是相比之前的要更长,垂在腰际,挡住纤细的腰肢与挺翘的胸-脯,一席石榴红牡丹大袖纱绣裙,一支点翠凤凰展翅簪子插在挽起的垂云髻上,端的是艳若桃李。只是此刻却不若那日小镇街头,如此美人却未能引得人驻足观看窃窃私语,只有残破的花街后巷里,阴暗处躲藏着虫鼠与无法抑制杀意的夺命徒。 那女子似乎并未察觉这紧张的气氛,她抬起脚,粉蓝色宝相花纹云头鞋落在脏污的地面上的枯枝,她啧了一声,似乎略感到可惜。 那边阴影里,书生一般的男子勒紧了手里从温热逐渐变得冰凉的人体。赤-裸的身体泛着病弱苍白的光泽,他压抑着自己的呼吸,感受着手中温热粘腻的血液划过皮肤带来的瘙痒感。伸出舌头,他舔了舔冰凉的颈侧,属于少年的干净气息让他有些缱绻难舍。他眯了眯眼睛,干涩的瞳孔在夜色浓稠的小巷中探寻,压抑着,打量着那个在他行事时突然出现的女子。 他不敢轻举妄动。 混迹江湖,谨慎从来都是活命之道而不是锦上添花。 莫扈莫将手中的扇子插进自己的手掌,划出一道血痕,努力克制自己因背德不仁的快-感而颤抖的躯体。 他总算是听说过一些东西,这样艳丽的女子,身上似乎也未有什么武器,却无端让他感到恐惧。 他想起曾经遇到过一个孩子,十二三岁的样子,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反常的看上去颇为和气,他亲眼看到这孩子杀了他的师父,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能打败的他可怕的师父。那时的血溅了他一脸,于是他开始迷恋相同的温度。而现在,他在这位看似柔弱的么子身上感受到了相同的气息。 不,甚至更可怕。 那女子走近了,她侧过头,望向阴影处。 他缩在角落里,突然意识到,这里还有其他活着的人。 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将头靠在坚实粗糙的墙面上,没有人发出任何声音,他克制着自己的杀意。云层躲开了,一点微弱的光不经意地划过深巷。 他能看到女子的目光,沁了冰一般,凉的很,生生减了几分美艳。战栗的兴奋褪去,他的思绪却在此刻漂游,这般女子,世间哪位男子使她牵肠挂肚,怕是无有的,那些闺阁里愁绪与缠绵情丝怎么会沾污了这般女子眸里的冰凉。 女子似乎是兴趣耗尽了,她又伸出脚尖,点在一块活动的石板上,将那只带着毒的蝎子随意地踢开,便转身离开,莫扈莫回忆着女子的身子,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唇瓣。将手中赤-裸的尸-体随意放下,他轻功极好,几个眨眼,在他消失在那两人视线里之前,他回过头,朝那墙后两人出露出一个温文的笑来。 拱手行礼,推手微往上。 “后会有期。” 杀这两个人,怕是又要麻烦了。第89章 陌上游人归也未 随州城的一家武馆死了一位年轻的弟子。 原本也只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无论一条人命如何,总算也与那些随州掌权的大人物无关。 只是这位弟子却有些不同寻常。 原本这处某位有头脸的人物好外交,这位面容姣好的年轻弟子便被特意养在外头武馆里,平日骄横也自是惯着他,但若是死了,想必也不会令这位大人物惹上多大的麻烦,只是不同寻常的是,这位大人物偏还十分恼火,也不顾脸面,势必要彻查此事。 江元原本没有想到消息会传的这么快,纵使他们藏得远,那处太过浓稠的血腥味还是沾上了他的衣摆,有些庆幸闻十九带他去了成衣铺,他把那件沾了血与污迹的青色长袍烧掉,次日早上,刚刚换上成衣铺小厮送到府上来的鸦青色玉锦长衫,闻十九就带着笑容晃晃悠悠地过来了。 “赵处已经得到了消息,想必这随州城里有些街巷也都已经传开了。” 随州雨多,此刻已经下起小雨,规律的声音敲在窗上,让人开始有些懒意。江元只觉得有些疲惫,而闻十九更不像是受惊的样子,招呼着院里的仆从端来两碗粥,两人坐下喝了一口,闻十九很热络的给江元讲起来。 “据传那位死了的武馆弟子长得颇为俊俏,脸如敷粉,唇红齿白,加上带着西域人的血统,那双眼睛更是美极。”江元被瓷碗挡住的那双带着些不易察觉墨绿色的眼睛抬起,看了他一眼,闻十九便收起略有些向往的眼神,笑起来接着说:“或许可以解释那位余古派的掌门为何如此恼怒了。” 江元未在意他的玩笑,反而有种直觉。 闻十九有自己的判断,甚至他的判断是和自己由系统基于的剧情所做的推测是一致的。 “那位弟子除了做了那掌门的娇儿,可有些其他渊源?” 闻十九愣了一瞬,脸上却又挂起如常的笑意。 “嗳,我等凡夫俗子,自然不敢妄加猜测”闻十九顿了一顿,接着道:“但是在下...” “闻公子。” 还未等闻十九说完,那边老管家的声音传过来,原是刚刚匆忙出门的赵处这时又回来了,江元原本要回屋里去,闻十九却冲他摆了摆手: “江兄何不与在下一道?” 青安 原本是多雨的时节,加上窗外临着湖边,使人觉得更加凉爽。
那前楼里的乐声笑语传到这里早已遥远模糊,毫不惹人生烦了,锦衣公子推开了窗户,靛色的宽大袖摆落在窗外,沾上深色的雨滴。 他望向外面,年轻的管事唐一身形挺拔,撑着纸伞走过青安湖上的汉白玉长桥,他额上的碎发只在眉间,已长得很长的百岁辫被他用红色的发绳束好,搭在腰际。 大家都向来喜欢这位心思玲珑,样貌俊俏的管事,只是性子木讷安稳了些,旁边偶尔有楼里撑船的船家向他招呼,他便点点头。 男子刚开口,便不禁哈出一口暖气,鼻尖都是湖上潮湿清润的水汽,回过身,端起一杯茶酌饮一口,才看向站在房里的男子。 “我知道了,传信让舒缠回来罢,顺带让唐一上来见我。” 那人悄无声息地隐去了,也就一会儿,唐一还带着雨水与泥土混杂的气息,敲了敲门: “公子,是唐一。” 锦衣男子应了一声,唐一才低头进来,他已不是多年前那个只到人肩头的少年,行事却同少年时一般,敛目屏息,沉稳不起波澜的样子。 “今夜我便离开楼里到随州去了,届时舒缠姑娘便会回来,只是近日舒缠姑娘怕是在傅公子那里遭了些挫折,若是主人问起来,你应当知道怎么答。” 锦衣男子颇悠闲的,又招呼着人把桌上只动了几口的药膳撤下去,才接着道:“那位随州的人物要仔细一些,对赵家的人交代好了,凡事过犹不及,尽心便是。”
谨慎是好,赵家算是让人放心的,但那位大人却不会喜欢别人知道太多,就算是吃食起居上的喜好,仔细小心伺候着便够了,若是大大小小一一打听清楚了,反而招了人家不快。 唐一脸上还带着少年的痕迹,却沉稳地一一应了。男子看他从小便是这副样子,突然笑起来,一双桃花眼眯起来,儒雅精致的眉眼衬得浅淡且笔直的眉峰,温柔得紧却丝毫不显阴柔。 他掀了掀杯盖,又打量了一下唐一: “你如今也是要担更多事的年纪了。” 唐一的脊背挺直,顺从却不卑不亢的样子,轻声答了声是。 “第五夫人已到了中原。” “正往随州。” “往随州为何?” “为一人。” 锦衣男子放下杯盏,一手抚了抚袖子,虽说面上不显,但总算是勉强满意,语气淡淡招呼他坐下,递给他一杯茶,又继续问道:“为此人如何?” “杀人绝迹。” “倒也正好,昭都那位也便到了,只要那位别到了青安,便随她去。” 锦衣男子借下来便没有说话,唐一不知自己刚刚答错了亦或答对了,只好捧起瓷杯,同锦衣男子一般,酌饮一口,任温热浸润胸肺。 赵处似乎很疲惫,他撑着桌子,眼角下一片青灰,虽然身体不似虚弱的样子,但也可以看出有多日未曾安寝。他对江元的一同到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交代闻十九今日外出许多加小心。 “江湖上近来不甚太平,据说莫扈莫近日已到了随州,莫扈莫此人喜美人,女子遇到他失了清白,而男子遇上不仅生不如死甚至必会丢了性命,封掌门很是气恼,近些日子随州自然会加强戒备,此事多半也是莫扈莫所为,传说此人轻功极佳,只是从未有人知晓他的真实容貌,也不知他其他所长,自然小心为上。” 闻十九坐在他的一边,为他递过一杯茶。 “近些日子赵府要接待一位贵客,府中要提前准备,许多事务忙起来,若是有什么怠慢了,还请闻兄与江公子多担待。” “江某原本便是在府上到叨扰,心中感激不尽,何谈担待。” 这番寒暄,但是令赵处忧愁减少了些许,此时笑了一笑,对闻十九道: “对了,春笺姑娘已知道你到了随州,你最好择日去见一见,免得春笺姑娘恼了,你花更多心思赔罪。” 闻十九笑起来,用扇子撑着额头。 “也是,我竟忘了,实在是罪过。” 江元倒是有些好奇是什么贵客,赵处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一等的富商,赵家好几代的积累,在朝廷在江湖人脉不能说是不深厚。而今日回来时,他注意到连府中的盆景,香料,甚至桌上用具都着人换了更讲究的,何人能让赵处如此费心准备,只是迎接便要费尽心思。 两人自然都不会多问,只是第二天一早,闻十九便要出门,江元原本要出门找些事情做,路上遇到了闻十九,又觉得自己寄住在赵处府上,若出去找了一份辛苦的活计,岂不是扫了赵处的脸面,让向来好客的赵处成了酒肆巷口的谈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