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马扎上,没好气的说:“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 武十七郎哪敢瞒她,一五一十的将事情说了一遍
马球决赛结束,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三教九流聚集的金戈铁马队赢得了全场欢呼
晋阳王小世子带着龙骑队黯然离场
武十七郎只能勉强安慰几句,后面还有许多事情要他忙,何况安这结果,他这个庄家可多赢了不少钱
一直到最后一个观众离场,安排人收拾清理场地
武十七郎已经累的精疲力尽,打算回去好好睡一觉
刘七就提醒他,晋阳王小世子只怕不开心,难免心里介怀
武十七郎一想也是,就去寻他
龙骑队一干皇亲贵胄输了比赛,个个心里憋着气,就拥着景盛轩去寻欢作乐,借酒消愁
武十七郎找到他们的时候,一干人都喝了不少,屋子里乌烟瘴气不堪入目
景盛轩见着武十七郎,拉着他就是灌,其余人轮番的与他喝
喝着喝着就有人摔杯子砸碗
还未等十七郎反应过来,一干宗亲子弟呼啦出门了
也不知道是巧还是本就有人通报
这一群人出了馆子七绕八拐的,和吃酒晚了躲避金吾卫的金戈铁马队,在小巷子里碰上了! 哪有什么一言不合
什么话都没说,两队人马僵持片刻,就杀气腾腾的扭打成一团! 武十七郎被裹夹着挨了好几下,好不容易才挤出来
两队都喝了不少酒,打的难舍难分
龙骑队各位郎君公子带着许多随从,人多势众
金戈铁马队胜在身手了得,一个打两
武十七郎正着急,就听有人喊——“打死人了!” 他吓了一跳,这死人可不得了
但扭打一团的两队人根本停不下来,连叫唤的那人后来都没声音了
武十七郎见状,连忙叫刘七去找月鹿
自己寻了一匹马,往晋阳王府跑去
张月鹿听完皱皱眉,斜了武十七郎一眼:“死了几个?” “没!没死
”武十七郎到,“就昏迷着,三个重伤,骨折的...多着
人不是世子打的
” 张月鹿闻言刷的站起身来,吓的十七郎退后一步
她直视着他,冷声道:“现在这情景,你居然只关心替景盛轩撇清关心!” 武十七郎见她大怒,连忙说:“不是的,我是怕这件事情对咱们马球赛影响不好,你知道的世子是咱们马球赛的,那个代...形象代言人!”他本就对这些词汇一知半解,这一时紧张嘴都不利落了
张月鹿眉梢一压,冷笑一声:“哼,就算这样又如何?马球赛下届就办不了了?” “不是!”武十七郎见状,连忙劝她,“二娘,他毕竟是晋阳王世子,身份尊贵,就是闹上去只怕也不会如何
到时候反而坏了咱们的名声
何况如今晋阳王府的侍卫控制着病坊,金戈铁马队的人都拘着
” 张月鹿扫了他一眼,往外面望去:“晋阳王还未到长安,这会何人主事?” “带人来的是王府亲卫长封叔戈,是他护送世子来长安
京中晋阳王府管事的长史,叫许三才
我听说他和御史大夫许天青沾亲带故
” “打听的听仔细啊
”张月鹿没好气的说,接着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听的武十七郎目瞪口呆
就这时,外头跑进来一个王府侍从,说是世子有请
武十七郎在前,张月鹿在后,两人见着躺在床上的景盛轩
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甲,一个穿文士衫
让张月鹿见了就能分出谁是谁
一名清瘦的医师正收拾着东西,听见动静,抬头看了张月鹿一眼,朝屋里众人行礼,退了出去
景盛器脸上极差,见着二人就道:“你们去跟那边的人说,我愿意赔礼道歉,这件事情就算了
好生安置,花费我出
再支一笔钱给他们
” “世子太过仁慈了!这些刁民以下犯上,就是充军三千里,也是便宜他们!”封叔戈十分不赞同
许三才连忙点头:“是啊是啊,世子你伤成这样,大王和王妃见了不知道要多伤心了!都是小的不好啊,小的要是....” “够了!”景盛轩挥挥唯一能动的胳膊,“你们两个去吧,我知道张娘子文笔好,口才好
叫他们不要闹,我日后不会找他们麻烦
” 武十七郎心里战战兢兢,就怕二娘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
张月鹿低着头,看着地面吐出一个字:“是
” 武十七郎心里的石头瞬间落下,呼吸都舒畅了
他叉手做礼,告别了景盛轩和晋阳王府的二位
出了门,武十七郎伸手拉了拉张月鹿的袖子
张月鹿走在前面,顿了顿,就听武十七郎问道:“二娘,明天的长安报,你不会写这件事吧?” 张月鹿嘴角扬起一丝笑,口气无奈的说:“当然不会,我又不傻
难不成还自己砸自己的招牌
” 武十七郎闻言笑了起来,口气欢快的说:“我生怕二娘你将这件事情报道出来
那到时候不但小世子,连着晋阳王,甚至皇帝,面子上都没光
何况小世子常和我说兄弟交情,我不敢高攀,但心中真是感激!” 张月鹿闻言跟着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轻重缓急我还不懂么?小世子人不坏,就是身边的人,唉...这事情闹翻,不但对我们,对金戈铁马队也没好处
看你鼻青脸肿的,还怕那伙人不知道你也参加了斗殴么?我一个人能搞定,你去找大夫搽药吧
” “恩,也好
”武十七郎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这会也怕见着金戈铁马队的人
” 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张月鹿嘴角勾起,一闪而没,瞬间恢复忧心忡忡的模样,跟着侍卫往拘着金戈铁马队的屋子走去
屋子里四、五个人,男女老少不等
有站着,有坐着,还有一人干脆躺在地上
相同的是,个个都是鼻青脸肿,衣冠不整
唯一好些的,是靠在墙角的少女
门推开,屋里金戈铁马队员见有人来,个个都是横眉怒目
等开门的侍卫让开,露出后面的张月鹿,众人都是一愣
张月鹿走进屋子,转身对侍卫说:“你且下去候着
”那王府侍卫知她是世子贵客,不敢违背,依言出去关上房门
门关上,屋子里暗了许多
“张二?”依靠在墙角的少女缓缓开口
她生的娇小玲珑,笑起来明媚如春光,此刻却沉着脸,“真没想到,姓武的狗,请你来作说客
” 张月鹿与他们颇为熟络
毕竟是自己的事情,就是让武十七郎明面主持,她也时常去看看,瞧瞧马球赛运作中哪些地方要改进
这其中少不得要和球队队员闲聊,听听他们的意见
金戈铁马队这样三教九流聚集,特别而又强势的队伍,自然是十分有趣
虽介于避嫌,比赛期间训练又多,私下并无接触
但几次短暂接触之后,金戈铁马的人甚喜张月鹿平易近人
只不过此刻见面,却是有些剑拔弩张的架势
几个儿郎自持身份不曾开口,目光却甚是不善
张月鹿挂着浅笑,慢步往里走
“霜奴,你这话说的...让我都开不了口
”张月鹿朗声笑道
突两步疾走近少女,贴着她耳边低语,“我此来为霜奴游说诸侯
” 作者有话要说: 祝夜语雪城,考试顺利!☆、第 63 章 一轮弦月挂在天际,出了平康坊,入夜后的长安城在宵禁令下,洗涤铅华清冷寂静
路上只有马蹄踏踏,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
张月鹿精疲力尽的依靠在软垫上,不知今日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国有殇,吾不归,无须哀兮!” 突然间远方传来嘶吼声,像是困兽临死前绝望呜咽,又像是凤凰涅槃之后的清鸣,张月鹿突然打了个寒战,掀起车帘,侧耳聆听
只听夜风中传来齐正的声音,震的闻者血液沸腾,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国有敌,平戎策,枕戈待兮!” “国有战,气如山,无可畏兮!” “国有殇,吾不归,无须哀兮!” “君深恩,臣死节,待来生兮!” 宵禁之后的长安城一片安静,摧枯拉朽的步伐踏碎月色!战歌声声如同晴天霹雳,惊醒沉睡的人
百战而归的将士们,抬着将军的遗体,沿着朱雀大道一步一步往前走
没有人能去拦住他们,没有人会去拦住他们!这一夜长安城辗辗难眠,明日全城百姓就会自发披麻戴孝
这一声声悲壮的战歌,将刻在长安人的心中! 这一声声悲壮的战歌,将随着旅途传到远方! 谢良玉一身孝衣,捧着灵牌走在最前面
她的目光坚毅,她的神情沉默
如同每次出征,握着心爱的长枪,勒马回望长安的城墙
没有悲伤,没有畏惧,只是每一步踏出都是坚定不移
谢伯朗的棺材后是嘶吼的将士,步伐整齐一往无前
刚毅的脸庞满脸风霜,似乎铁甲上还带着幽州的尘土,分不清敌我的血迹
他们慷慨悲壮的歌声中,是哀伤的沉默
“君深恩,臣死节
”张月鹿低声喃喃,百战不败的谢伯朗死了,大尚国人心中战无不胜的谢太尉死了......还不忘给皇帝陛下留一份大礼
谢伯朗死在归京的途中,将成为朝堂上的秘密
将军百战死,他会是大尚国战功彪炳的英雄
对天子有从龙之功,对百姓有安民之功,对国家有守疆之功...何况他死了,现在死了
百业功绩在身,尚未骄横跋扈,死的正是时候
是不是这场死亡,也是意料中的胜利? 二十年未尝一败的谢伯朗没有算过天,还算不过人吗? 谢伯朗在乡野闭眼,却比死在战场上还要壮烈
张月鹿目送谢太尉的棺椁远去,沉吟片刻转身上车
马奴儿扬鞭,压着声音喊一句:“驾!” 还未走出半里路,张月鹿突然叫停,马奴儿连忙拉紧缰绳
张月鹿跳下车,又一把把他拉下车,低声道:“小子,我知你心有志向,也看好你
这儿有件事情,若是办的好
保你荣华富贵!” 马奴儿开始还呆着,听完直笔笔的看着她,突然一下跪在地上,道:“二小姐,奴儿是别家卖到纪国公府的
待了两家,知道好歹
在府里已经是老天爷赏的富贵,拼了命也要给小姐把事情办好
” 说完站起身,笑呵呵的脸上满是坚定:“小姐请吩咐!” 张月鹿被他弄的一愣,笑着拍拍她肩膀:“别自己吓自己,什么拼命
附耳过来
你速去尊公主府,以岭南王世子侍从的身份求见,若门卫不肯便说世子输了球赛,打死许多人
待见了公主殿下,将这个递上,告诉她,君恩似海,无需避嫌
只可说于她一人!”嘱咐完,将令牌塞给他
让后头跟着的健仆空出一匹马,又道:“速去!” 马奴儿二话不说,纵身上马,扬鞭而去
张月鹿见她绝尘而去,进马车取了东西
招来那没马的健仆,指着刚刚的方向:“去跟着,最好在他们之前到朱雀门
宫内若有仪仗而出先放烟火弹,然后速速回来禀报!务必小心,莫叫人给抓去
你留下接应
”马上的健仆抱拳答喏
如此只剩下张月鹿和二名健仆
这四人都是赵青君给她挑选的护卫,忠心可靠武力高强
张月鹿虽安排好,却也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心中忐忑
指着其中一人道:“你下马,驾车
” 她自己翻身一跃,骑在马上:“走,去永阳坊
” 张月鹿在永阳坊买的宅院,一分为二,变成两户人家
一户给菀奴居住,东郊工坊的小儿都养在那
房契户头挂在一个与纪国公府凑不上关系的商人名下
还有一半就是报社所在,建了数间厢房,给那些书生居住
报社大部分的镌写员,都是外地来而的穷考生
种种原因落榜,又期待明年的恩科
穷困落魄中得了报社这份活计,管吃管住还有工钱,说起来也是斯文体面
若是写的好文章还能登报,个个都巴望着紧
书生们三更半夜叫人弄醒,起先还懵懂着
一听东家有急活,个个到镌写室磨墨润笔等着
孙夫子将张月鹿路上所见所闻一说,个个或是痛哭流涕或是慷慨激扬
孙夫子叫他们各写一篇,则优登报
孙夫子将这边事情交代好,就去了版刻室
木板雕刻印刷的优势就在于大量印刷的便捷
但整体雕刻就意味着完成之后,只能用于同样的内容
所以张月鹿一般只会用于广告,或者图画
孙夫子见月鹿全神贯注的低头做画,一旁的雕匠孔老头正摆弄工具
他静悄悄走上前一看,顿时觉得不寻常
得意弟子构图的纸张和长安报一页差不多大小
要知道长安报上至今最大画幅不过一半,那是宣传马球决赛的
张月鹿不知道孙夫子在身后,她正心无旁带的勾勒寥寥数人的归葬队伍
将士们的背影挺拔,鬓角胡乱的发丝又有着长途跋涉的疲惫
夜风吹起孝衣,飘零的纸钱,朴素无华的棺椁,寥落寂寞
张月鹿将画递给孔老头,动了动僵硬的身体
“这画没画完?” 孙夫子突然开口,把月鹿吓了一惊,吐了口气:“恩,夫子怎么还不去休息
这儿事情有我了
” 孙夫子摇摇头,将手里几张字递过来:“你且瞧瞧,我看着这几篇不错
”刚刚从书生们那儿收上来的悼词
张月鹿一目十行看完,这几篇文笔都不错,洋洋洒洒朗朗上口
看来书生们对东家的喜好已经了解几分
“都不错,不过还需改改
”张月鹿拿着反复对比,边对夫子说,“这些文章就像这画一样,才到一半
还要......” 话还未说完,外头就进来一人,正是马奴儿
气喘吁吁冲进来,见着屋里还有其他人,看向张月鹿,说了一句:“不在府里
” 张月鹿闻言一顿,心里顿时沉了几分,在斗室中踱着步思量:公主殿下不在府中,无法通气
但在宫中也未必是坏事,盼只盼着殿下能和自己想到一处去
“你去休息吧
”张月鹿按按眉心笑道,“夫子也去休息,明天还要忙
大家都累趴下,谁来主事?”她这一笑,大有万事有她,皆可一肩扛下的气魄
孙夫子虽一时不知她所想,但他教月鹿数年,对自己的弟子还是了解的
嘱咐一句,转身回房
好在他夫人在纪国公府不怕打扰,要不这个回笼觉免不得要去学子厢房睡
马奴儿站在一旁,他心里窝囊
二小姐有意提拔他,将这般要紧事情交托,要是做不好那是他混账辜负二小姐信任
可这般没做成,真是心里憋屈
一主一仆,还有蒙头雕刻的孔老头,三人默默无语
月鹿掀起眼皮见马奴儿低头模样,对他道:“若是不困,就去守着看烟火弹
” 烟火弹是东郊工坊撤离之前最后一样成品
远没有后世那样可以飞升天际,但在较高的地方比如屋顶之类点燃发出,因为建筑都较矮,夜晚又没有过多光源,极远处都可以看见
马奴儿点点头,转身刚想出去,屋外跑进来一个小矮个儿
穿着灰蓝短褐,学着月鹿扎着马尾,小圆脸却配着尖下巴
瞧着清甜软暖,开口却是:“报,皇城朱雀门方向见烟火弹!” 月鹿大喜,在自己的小斥候头儿紧绷着的脸上戳了戳
洛小阮那小大人立刻忍不住,神气活现笑起来,露出缺了一颗的大门牙
马奴儿揉揉鼻子,脸上依旧不知道摆什么表情好
张月鹿却没让他闲着,嘱咐他去找孙夫子云云,又道:“去门口接应
”又拍拍洛小阮的脸,让她回南边宅子去
待二人都出去,张月鹿取了一张新纸,丈量了尺寸
拿起画笔,空出了左侧,在中间偏上的地方细细勾花起来,又添了数人,还有巍峨的宫墙
一画好就放到孔老头手边,孔老头看了一眼画纸,扭过去见她点点头,便继续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