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秀乖巧应诺,用完冰饮,与景厚嘉告辞,退出甘露殿
不久郑公公进了甘露殿,低声道:“殿下去了中宫
” 景厚嘉点点头,绣儿孝顺,入宫不去见她母后才是奇怪
他瞥了一眼郑公公,起身站起走到御座上,拿起一本奏折
“公主近日可开心?” 他膝下有数位公主,但郑公公知道,天子最关心的就只有一位
他低头细细说道:“殿下为碑林之事,常出入宫门
太晚就宿在公主府
有几位金科进士求见,收贴拒见
前日岭南王子求见,殿下允了
” “她小时候就和二郎家那小子亲近,不怪
” 郑公公哈腰:“是
昨日长宁公主与泰安公主去了一趟,殿下留她们用膳,下午就回了宫
去了中宫,又去了万寿殿问安
” 景厚嘉昨日不曾见到女儿,原还有些诧异
想来是昨日下午她回宫,自己去了惠妃之处,不曾遇到
“今早殿下去贤妃处问安,途中路过立政殿,宫人回报皇后未醒
殿下未停留
后去了崇文馆与诸位博士讨论学问
再之后回了凤阁,用完午膳出宫,在马球场待了一个时辰不到
其中因侍从不察,开错雅室,与升阳郡主打个照面
而后去了趟公主府,又是过问碑林之事
” 那个碑林之事,景厚嘉早有耳闻
这实在算不得事,过问了反而叫女儿心生间隙
这等小事,景厚嘉也愿意做慈父由着她
----------------------------------------- 皇帝心有顾忌,暗中试探
景秀和他一番谈话后,深感精疲力尽
她坐在肩舆上仰望天际,天青云白一览无余
若是人和人之间也如此,就好了...... 她从来知道言说三分,意会其中
也与许多臣子互相试探,各自揣测
可如今和阿爹都要这样,深感索然无味
不由想到张月鹿,和她说话真是一派轻松,全然不需要遮遮掩着
只要不被气着,那人再少些轻佻浪荡
自己真心想她做知心好友,可把酒言欢,可谈笑无忌
如古代明君贤臣一般,即可并肩天下,又是莫逆之交
公主殿下偶尔想起张月鹿,张月鹿可是时时刻刻念叨着她
景秀一走,张月鹿也没兴致了,她对马球赛的热爱完全源自其产生的盈利
马球决赛结束,虽然后面还有颁奖晚会、明星球员见面会...但张月鹿要的影响力作用已经差不多了
张望了一下,没有看见升阳公主这个危险生物,张月鹿招了马奴儿欢快的回家
她最近太累,上车便睡着了
“小姐
” 马车之中睡的本就不安稳,一声轻呼把张月鹿吓醒,因太过惊诧,连起床气都没了,连忙问:“怎么了?” 马奴儿在外面听她声音有异,连忙道:“无事,有个妇人拦车,闹着要见小姐
小的不知惊扰小姐......” 张月鹿松了一口,懒洋洋的靠回去,有几分不悦:“何人何事?”口气听起来十分恼火,只怕一点就要炸
马奴儿在她身边伺候一段时间,知她脾气烦了也就是发火呵斥,从来都是只骂不打,这才大着胆子道:“是个外乡人,说是小姐的....姐姐
” “姐姐?你家大小姐在华山别院潇洒着,整日整夜不着家,待过几天我...”张月鹿话为说完,突然一跃而起,推开车门跳下车! 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子,满面风尘仆仆
但仍然瞧的出眉眼清秀干净
穿着青色旧衣,补丁针脚细腻工整,不仔细看不出来
背着小包袱,牵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阿姐...?”张月鹿迟疑的开口,时隔八年,记忆中的人都模糊了脸孔
张巧儿一听,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
家里出了这祸事,她带着女儿,从清河一路奔波到这长安
不曾哭过一次,这会听到这一声阿姐,是真忍不住了
旁边的小女孩见着娘亲哭成泪人,连忙奶声奶气的说:“娘亲不哭,娘亲不哭...笑奴儿在,给娘亲糖豆...娘亲...” 张月鹿愣了半响,打一个惊战
三步并作一步跑过去一把抱起张巧儿,原地转了个圈,欢快喊道:“阿姐!阿姐!”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炸霸王票的四位同学,M君、小留,还有小晋和怪咖(就是小柚子吧)
☆、第 61 章 张五郎是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有力气肯干活
上头有个老娘,娶了个勤快媳妇陈氏
大女儿打小就听话干练,小儿子皮了些,功课还算用心
小女儿是个病罐子,求医吃药费了不少钱,张五郎也一直舍得,从不委屈女儿
好在后来大病一场之后,越发健康
人道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小女儿身体渐好,脑瓜子也格外聪明,要是个儿子,张五郎觉得自己砸锅卖铁当苦力也要供她去私塾,日后必定能到州学做生员! 小女儿虽不听话乖巧,却是聪明机灵,叫本家大郎都另眼相待
张五郎本以为这日子就这么安安稳稳的过去了
他日后可以见着儿女婚嫁,再生儿子女儿
谁知道小女儿刚有麦秆高,就叫长安来的贵人给带走了
他是真舍不得,但舍不得也没办法
本家大郎都说话了,女儿也是铁了心也去,还有手里沉甸甸的钱袋
钱袋里不但有铜板,还有银豆子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碰到银子
修补了屋子,又建了一间厢房
和同村张狗庚买了一顷地,又咬牙买了头牛
这日子越发好起来,第二年就给女儿说了门好亲事
隔壁村朱家的大儿子,县里的生员
张五郎这好日子一天一天的过着,只有一件事情总堵着,就是女儿一直没给朱家添个男娃
小孙女当然乖巧可爱,但到底不是带把的
张五郎这愁着愁着,朱家又纳了一房
纳妾这事情张家老小还没反应过来,又一个晴天霹雳劈下来! 张五郎远方伯父家是军户,这一家男丁老小都死绝了
这军户世袭,按律父死子替﹐兄亡弟代
张五郎是那伯父家最近的亲戚,这兵役就到了他头上,最是艰难的是——那伯父家兄弟三人都是当兵的,张五郎家需要出三个男丁! 府兵应召入伍出征﹐兵器军装马匹都需自备,花费数额巨大
但军户可免田税杂役,以备战资
张五郎半点好处没有沾到,从天落下一份要命的差事
张五郎家算上小儿子总共才二个男丁,要第三个人就只能再往周边亲戚家找
从不出现的村老们第一时间将他家从宗族剔出
到不是为张五郎家那些穷亲戚,而是上战场哪有不死人的,张五郎家死绝了这兵役就要落到同宗其他家,谁也不愿意的! 张五郎自是求天天不灵,求地地不应
只能去添置军备,拿了一辈子锄头的手,握着用牛换来的长刀,张五郎一天没说得出话
张巧儿为娘家的事情操碎了心,等一家老小都接受这命
她带着女儿回夫家,却没进得去门
张五郎带着儿子侄子跟着官兵走了,张巧儿接了休书带着女儿回了娘家
陈氏在病床上挣扎了许久,将家里田地房子都熬成药喝进肚子里,也没留下一条命
-------------------------------------- 赵青君和张灵蕴今日都不在府上,阿语听说张月鹿领了姐姐侄女进府,诧异之下到藏韵院一看,忙叫人准备热水、餐点,整理床铺衣物
“你姐姐这般远来,你嘀嘀咕咕说些有的没有!”阿语手指点在张月鹿额头上,“你到清河去杀了那姓朱的?牢饭没吃够?” 张月鹿连忙赔着笑脸,阿语斜她一眼自个走了
等张巧儿和女儿洗漱沐浴完毕,换了新衣服,张月鹿陪着吃了饭
三人坐在榻上,张巧儿将事情原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有些事情张月鹿是知道的,姐姐嫁人生了女儿都托人带过口信,张家在清河附近有产业,当初留了地址
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家都是报喜不报忧
“军户的事情怎不叫人告诉我?”张月鹿懊恼道,“就是免不了兵役,上下打点,总能去些安全的地方
如今说不得在幽州前线
唉
” 军户除非皇帝特赦或官至兵部尚书、将军﹐任何人都不得自行改籍,这条是天律
景厚嘉登基十年,三次大赦,军户中从未放籍一人
前代神宗在位二十七年,军户改籍不过三人
一者儿子高中状元,殿试求恩,皇帝特赦
一人叫何中军,世代军户,他四十三时候军功累至龙骧将军
如今掌管二十万龙壤军,女儿是晋阳王妃
第三人则有些...他为逃避兵役躲入宫中做了太监,得神宗宠幸特赦
“原是这样想的,阿爹去了县里,却叫人一顿打,就将牛卖了换了铁刀
”张巧儿双眼红通通的
“怎么可能!”张月鹿惊怒道,眉峰皱在一处
心中却是一突,想到张灵蕴说过—— 哪来许多意外,不过是人力所至
她想到这句,心里没了底
张巧儿看着在月鹿怀中睡着的女儿,点点头:“娘亲走的时候也是这般说的,我心里更是不愿意相信,这才找过来
”其实陈氏死前对小女儿怨恨不已,张巧儿一贯亲近妹妹,后一句却是真心话
张月鹿低头摸摸侄女的脑袋,看着熟睡的孩子,心中甚是可怜
自己离开清河也不过这般大,但远不如这孩子吃的苦,受的罪
更是从未被人憎恶遗弃
“阿姐,你就安心留在这儿
爹娘都是和善的人,等明天你见着就知道了,今天好好休息
”抿唇顿了一下,“清河那边的事情我来处理,必定要给你个交代
我倒要看看是谁动得手!军队行伍出征都是机密,一时半会怕是难找到
不过爹娘都是面子的人,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
” 张巧儿听她一口一个爹娘,自然知道她说的不是自己爹娘
心里又有欣慰妹妹在高门府邸过的顺心,又是伤心死去的娘亲和生死未仆的阿爹、弟弟
张月鹿在旁劝慰,姐妹两人叙旧说着闲话
见张巧儿脸色困倦,她不忍在打扰,叫姐姐先睡,万事等明天
出了屋子站在院中,天色已暗,假山树影隐约
张月鹿抬头见月牙升上天边,突然想到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不由会心一笑
抬脚往正宅方向去
张灵蕴和赵青君在用膳,正说着月鹿姐姐寻亲的事情
张月鹿就敲门而入
两人闻声看过去,不由一愣
赵青君瞪了一眼似笑非笑的张灵蕴
“我儿今日去哪了,我猜可是去见天家小娘子了?”张灵蕴薄唇扬起,笑的月鹿心头一紧,这是唱哪出? 赵青君面上不露,实际却是突然忧心忡忡,心烦意乱
月鹿今日穿的十分考究
绾发带四合如意云纹玉冠,着鸭蛋青广袖上衣,碧石玉色下裳,外披轻容纱羽织大氅
脚上雪白罗袜
腰间系镂雕羊脂玉佩,上有繁复的璎珞节,下垂着细缕流苏
描了剑眉,看起来英气许多
这不是月鹿惯常的着装,时下女子穿男装十分常见,但多数圆领袍之类,为的利落便捷
这样崇古衣着,就是当下世家高门子弟日常也都不做这打扮
面如冠玉,云袖临风
就如......张灵蕴
顶着爹娘或意味深长或耐人寻味的目光,张月鹿将阿姐的事情说了一遍
“你既入我宗祠,便和清河张家毫无瓜葛,岂可......” 张灵蕴拿腔作调还未说完,就被夫人推了一把
刚委屈的看过去,赵青君一瞪眼:“吃你的鲸鱼脍
” 月鹿见阿爹夹了块生鱼片,薄可透光应景,沾了金黄的楚山橘酱,卷入口中,眯眼细细咀嚼,似乎及其美味
张月鹿惯来不吃生鲜,伸手接过娘亲递过来的千峰翠色青瓷盘
盘中是数十颗荔枝
有鸡卵大小,月鹿剥开一颗,莹白无核,水精液甘
荔枝虽多,但这样的美味应该出自琼崖高潘二州
“观琼州府志说,其人食槟榔,以荔枝嫩叶揉成饼,名曰茶饼,加入合食
不知道滋味如何
”张月鹿说着又剥了一款,递到娘亲嘴边
张灵蕴蔑视一眼,眉眼风姿雅俊,薄唇开合:“整日只知吃喝,怪不得孤枕难眠,领二人入府也来打扰父母
” 真毒!张月鹿耸拉着脑袋撇撇嘴
打扰?张月鹿贼眉鼠眼的打量爹娘
张灵蕴一脸理所当然,赵青君恨不得将手里的金平脱犀头著掷到她脸上,将这满嘴胡话的浑人打出去
她这一插科打诨,到让她不好再说什么
何况吃人嘴短,嚼着女儿剥好的荔枝,敲打的话只能一起咽下
“且叫你阿姐带着孩子安心在府里住下,过些日子和沈家二个孩子一起入学
清河那边什么情况让李管事去查
至于兵役入伍,也需从清河那儿查起,一并交于李管事
”赵青君想了想又道,“家里惯来不往宫里伸手,我替寻了两人,但如何用,你自己掂量
” 张月鹿一听,俯身一拜:“谢娘亲
” 一家三口正和乐融融说着闲话,外头传来阿语的声音:“小娘子,武家十七郎遣人过来寻你
” 张月鹿一愣,对爹娘说道:“估计是马球赛结束的庆功宴,我去看看,还不知道哪个队伍赢了
” 说着起身出门着帛木屐,往外走
纪国公府正宅,莫说外人,就是家中仆从也是不许随意入内的
张月鹿出了正宅庭院,见远处站着小个子,正是武十七郎的贴身仆从刘七,最得他信任
张月鹿见他一脸焦急的冲过来,心知不好:“出了什么事情?” 刘七一弯腰,都来不及直起身子,火急火燎气喘吁吁道:“小——晋阳王小世子把,把金戈铁马队的人给打——打死了!”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myth、留评没用、小柚子的地雷,被认可值得砸霸王票,还是蛮开心的
☆、第 62 章 天下第一马球王争霸赛,以一球之差,金戈铁马队获胜
张月鹿冷着脸坐在马车里,惊怒之后只用满心烦躁愤懑
相对于龙骑队,金戈铁马的获胜,她是喜闻乐见的
长安报又可以多出许多吸引人眼球的报道
《王子与百姓同场竞技》、《球场之上无尊卑》、《公平公正之赛》......庶民的逆袭,多么吸引眼球,又如此正气凛然! 但是,她忘了,这世道不对啊! 景盛轩在自己面前一脸嬉皮笑脸,没规没矩,就忘了他是晋阳王的纨绔世子! 什么是纨绔? 有权有势,声色犬马,无恶不作! 张月鹿以手覆面,她对景盛轩印象不坏
半大的少年郎,虽有些油腻之气,只当做家里宠坏了
景盛轩爱她写的话本,对她恭敬佩服,说话客气中还有一分讨好
一个王侯世子做到这样,张月鹿瞧着已经很满意了
人有千面啊,他在张月鹿面前这样,在旁人面前未必就是这样了
狼不会在狮子面前露出牙齿,家犬也不会在老鼠面前温顺
人和动物没有区别,对更强的、有利的,都会收敛爪牙
张月鹿摩挲着怀里的东西,指腹顺着那纹理一点点的蹭
巴掌大的令牌,正面有卷云龙纹,下有金刻大篆铭文:通行
那是公主殿下送她的,她晚间出门怕遇上金吾卫,揣在怀中已经焐热了
平康坊中歌舞升平,丝竹曲乐之声不绝于耳
马车路过一排秦楼楚馆,红灯高悬,照的街道上灯火通明
他们在一处病坊停下,张月鹿推开车门,一跃而下,径直往里面去
门口守着的护卫都来不及拦她,只挡着后头的马奴儿和四位健仆
“二娘!”武十七郎从里头快步迎上来,他脸上有一道血痕,嘴角青紫
张月鹿环视四周,见处处都守着人,瞧着怕是晋阳王府的侍卫
怪不得没闹到长安府衙去
她由着武十七郎拉到一间无人的屋子里,满屋堆着药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