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番收拾,天色从漆黑到墨蓝
此刻时间已不早,赵青君遣人来请,张月鹿随便指了一双牙白珠花绣云头履
待上了马车,赵月乌果然不在
她惯来花枝招展爱热闹,京中大小宴席从不错过
如今不去,只不过这中秋宫宴需要早起朝见,礼节甚重
想必纪国公府大娘子又发病起不来床了
----------------------------------------- 天子春朝日,秋夕月
帝后驾幸太极殿,命百官及宫人、内外命妇入谒
当天边泛起第一抹鱼白,张月鹿随着在宫门外等候多时的人群,步行到太极殿外,朝拜天子与皇后
赵青君为二品郡夫人,在外命妇中等级不低
然而,因为天子大寿在即,许多王侯都携眷归京
连带此次中秋朝贺都人山人海
张月鹿大着胆子,仰头偷望了几次,只见各式各样的后脑勺
三拜九叩之后,赞者唱礼
等仪式完毕,太阳冉冉升起,高悬天际
帝后令司宫宣赐点食
张月鹿拿着小碟子,这些点心早早就做好,此刻已经放凉有些硬,味道实在勉强
便是如此,也并非年年中秋都会宣外命妇朝贺,旁边的命妇贵女吃的小心翼翼
张月鹿抬眼往前望去,什么也看不见
低头想着好歹和殿下吃的一样的东西,这样想吃起来甜多了
景秀和她吃的点食的确一样,只不过是膳食司精制,用暖炉温着,入口时依旧软糯清甜
用完点食,景厚嘉见皇后困倦,握着她的手轻声道:“仪式已毕,你先回宫歇息
” 谢元灵体弱,主持完这繁重仪式此刻已有些支撑不住,胭脂也掩盖不住的苍白,她浅浅一笑扶住皇帝的手站起来,目光扫过底下众人,道:“难得如此热闹,晚些都到立政殿坐坐
” 典宾上前半步,高声道:“中宫赐晚宴内外命妇于立政殿庭!” 内外命妇谢恩,恭送皇后
张月鹿跟着娘亲马不停蹄的回家换衣服发型,中途偷吃了两块抵饿的炙肉干
上马车见赵月乌斯里慢条的走来,亲热坐在她旁边
生无可恋了一路
晚宴果然不是轻易能吃到的
立政殿内外灯火通明,内外命妇按序进入
皇帝皇后御座坐定,内外命妇拜
皇后赐宴,天子来是给皇后撑脸面,受礼之后赐酒一杯就离开
众人恭送天子,各自落座
宗亲在东,异姓在西
大长公主以下于御座东南,西向
国夫人以下于御座西南,东向
不升殿者在东西廊入席
张月鹿安身份不能升殿,只能坐门外位
天气极好,清风月圆
若是能见到公主殿下就更好了
张月鹿心不在焉的吃着菜,眼巴巴的望着立政殿的宫门
“小鹿儿,你瞧什么嘞?”赵月乌支着下颌往下她
张月鹿满身鸡皮疙瘩一抖,无奈道:“你能好好说话吗?娘亲又不在
” 赵月乌柳眉微蹙,目中泪光点点,凄笑道:“我天生便是如此,不比你英气凌然
可你也不该以此奚落我
你我姐妹一场,本就是前世修来,怎就变了孽缘!”声如杜鹃啼血,哀痛悲鸣
张月鹿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将自己桌上的鮰鱼冻递过去,低声下气的说:“你放过我吧
” 赵月乌噗嗤笑出来,挑了一口鮰鱼冻递到张月鹿唇边,软糯哀求道:“小鹿儿张嘴吃一块
”见她紧闭双唇一脸抗拒,不满的挑眉,“这可是我去洛阳花会,从卢家九女郎那儿学来的,对这镜子练了许久了
” 呵呵,你就不能学点好的么?家里就四个人,谁和你玩宅斗啊! 张月鹿瞪着她,食之无味的嚼着鮰鱼冻
“祥泰尊公主代皇后娘娘赐酒!”公主殿下带着宫人出立政殿
张月鹿闻声抬头,见殿下持酒爵立于中庭,目光似乎正望向这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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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尊公主代皇后赐酒,众人起身谢过,同殿下共饮一杯
酒饮完,有人见公主未回,便大着胆子上前敬酒:“武氏县君请公主殿下大安,愿殿下福寿绵长
”说完举酒爵,一饮而尽
这武家县君是位满头白发的老人家,景秀见状接过侍从手里的酒爵饮了一口,声色清悦含笑:“吾也祝武娘安康
” 武氏县君笑的老脸生花,走时还不住的说:“公主殿下果然和戏文里头说的一样,真是威仪心善......”吓的她儿媳妇连连偷看公主的脸色
有人开先河,后面就停不住
命妇贵女们或一人或三五成群的向公主殿下敬酒
张月鹿看着她一口一口的饮着,心里着急
上前吧,殿下要多喝一口
不上前吧,就错过亲近的机会
她正满心纠结着,突然发现赵月乌不见了
目光扫视四周,也未看到她身影,却见到一个熟人:“雅雀?” 雅雀捧着酒爵走过来,腼腆的唤了一声:“张家姐姐
” 张月鹿真没想到能遇到她,想来韩王虽然身份特殊,但到底是同姓王侯,天家想不起来,礼部不会失了章程礼仪
这样的宴席,除非特意剔出,否则王妃必然是在列的
对韩王一家,张月鹿一直有心结交
上次花朝宴之后,月鹿嘱咐李管事,凡是时令节礼,务必备一份送往韩王府
所以两人虽然多时不见,雅雀对这位一面之交的张家姐姐却是倍感欢喜
父王也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一直想去拜访韩王,奈何近日实在是俗事缠身日不暇给
”张月鹿举酒爵和她对饮,“代我问韩王、王妃安
” 雅雀点点头,捧着酒爵浅酌一口,辣的直吐舌头
抬头见张月鹿笑意盈盈的看着自己,羞涩不已,双颊绯红腼腆娇怯
张月鹿见着她如小兔子一样,不由开怀,想着自己那小侄女都比着皇家贵女张扬活泼,果然是千人百姓万般性格
她目送雅雀离开,再转头公主殿下已经不在,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此刻宴席已到一半,气氛松散,各家的夫人千金互相攀谈,或试探或结谊
女人的立场往往就是丈夫儿子的立场、父亲兄弟的立场
权贵世家的女郎,宴席聚会就是战场
张月鹿兴趣萧索,有一块没一口的吃着东西
“张小娘子,我家主人有请
”上菜的女婢在她耳边轻声道
张月鹿喜上眉梢,敛袖矜持道:“你家主人谁?”可别是升阳郡主景如意那个变态! 宫女没想到她会反问,低声到:“此间的主人
” 此间的主人? 这里是立政殿,皇后寝宫
皇后自然是不会找自己,那只能此间主人的女儿了
张月鹿眉眼舒展,微微颌首:“烦请前方带路
” 宫婢带着她沿外廊而行,一路人来人往,到不显得她突兀
出了外廊是一条石板小道,宫婢在前,张月鹿在后刚要跨上去,却被人一撞
“娘子恕罪!娘子恕罪!”小宫女跪倒在地,连连求饶
张月鹿看着湿了一片的裙摆,咬牙握拳,呵斥道:“岂有此理,人道宫规严谨,就是这般!” 先前那宫婢回过头,见状将那小宫女骂了一顿,又对张月鹿道:“这次就绕她一回罢,娘子你不是还要事?” 张月鹿低头看着裙摆,脸上十分不悦,道:“如此实在失礼
” 小宫女站起身急切道:“我带娘子去将裙子烘干,偏殿有炭炉
片刻就好
” 张月鹿闻言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又对那宫婢轻说:“你在此处等我,务必不要乱走
”说着不待她反应,跟着小宫女急匆匆离开
七拐八绕到了一扇门前,小宫女脸上的怯懦早已消失,沉声道:“小娘子,里面请
” 张月鹿理了理衣袖,推门而入
“殿下,许久不见
” 景秀此刻已经换了便服,正坐在案前喝解酒茶
见她走近,微微颌首
张月鹿在她面前坐下,伸出右手摊开,正是她送个公主殿下的那枚指南针
景秀垂眸,淡然道:“物归原主
” 张月鹿脸上一僵,怏怏不乐:“早知如此,殿下遣人去救我,我该不应的
” 该叫人将你骗走,景秀抬眸下逐客令:“既如此,请便
” 这许久才见一面,张月鹿怎么愿意走,拿着指南针无赖的说:“我送与殿下,殿下收了
殿下便是它的主人,既然说物归原主
臣虽不舍,也当双手奉上
” 见景秀不语,张月鹿干脆起身坐到她身侧
景秀见她如此,不由皱眉:“孤素闻纪国公府家学严谨,便是这般礼数?” 张月鹿见她秀丽的眉峰皱在一处,年少稚嫩的脸上摆出老成威仪,心里好笑,又觉格外喜欢,双目一瞬不瞬的盯着她,想要将她一颦一笑,皱眉薄怒都印刻在心头
景秀何曾叫让人这般盯着看,都几乎贴到她脸上
微微扬起下巴,对张月鹿道:“...授受不亲
”示意她将东西放在案几上
“男女授受不亲
”张月鹿笑道,晃晃手里的指南针,“男女授受不亲,不可互递赠礼物,需经第三人
我与殿下同为女子,自是不用如此
” “强词夺理
”公主殿下轻斥道,“你与那些浪荡纨绔有何区别
” 张月鹿被冤的万分茫然,绕绕头小心道:“在东廊与我喂食的是我阿姐,亲的
她一贯作怪,我也无可奈何
那会说话的是韩王家贵女,上次殿下设宴花朝节才认识
韩王善飞白,我想请教研习,自然待她亲近
哦,还有左侧那位,好像是工部侍郎家的,我只和她说一句
” 景秀见她絮絮叨叨说些有的没的,听完不悦的看着她:“与孤何干?” “是是,和殿下自然没什么干系
”张月鹿将指南针放在她面前的案几上,“和殿下有干系的,长安报上都写着了
殿下可喜欢?”她语气柔软宠溺,目光温暖
景秀垂眸不再说话,不知怎的,遇见这人,便觉得自己有使不完小性子
初时还不觉得,待自己反应过来,已经让她哄的开心
甚至觉得自己脾气再坏些也无妨,这人总是赶不走
像母后一样宠着自己,又无需敬畏
天下会有这样的人吗? “......张月鹿
” “恩?”月鹿疑惑问,“殿下想说什么便说,不必拘谨介怀
” 景秀听她与自己说话时,声音总比寻常轻柔许多
不由轻松些许,侧头望向她:“你为何要帮我?若我如愿,你可知是什么情景?若我身败,必定牵连甚广
” 真像一只尖牙利爪的幼兽,渴望亲近陌生的人类,又害怕自己锋利的爪牙会弄伤看起来脆弱不堪的人类
张月鹿凝视着她的眼眸,浅笑道:“我心悦殿下,自然向着你
若你日后可成,想必万人敬仰
各家公子郎君都愿入你宫阙,一来贵不可言,二来殿下这样美好的人,纵然无权势富贵,也不缺仰慕之人,比如在下
不过即使殿下觉我有趣,愿纳入后宫,也不过娈宠嬖妾
若无血脉亲子,群臣不安,宗亲动荡,帝位不稳
以女子之身,已是千难万险,无处不需谨慎
何况,不说其他
便这样耗着,明年殿下就该及笄
安道及笄礼成之后,就该谈婚论嫁
出嫁随夫,借大婚一事便可将从前一切抹平,皇帝陛下大概存的就是这个心思
” 景秀紧抿唇角,错开她的目光,幽然道:“你既然想的透彻,何必......” “殿下
”张月鹿的声音柔柔,像春日拂过柳叶的风,“人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头脑,理智的去看待事情
但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心是自由的
圣人道理,世态人情,律法礼规都无法左右
而我心之所往,便是殿下
”
立政殿里面灯火通明,香云粉黛,花簇锦攒一派繁华富丽
引张月鹿出来的宫婢见她身影远去,寻了条路低头离开
她一路不停,到了立政殿偏殿庭院,此处停一架八人步辇
步辇上坐的大长公主,正与一名女官说话
那宫婢并未走近,沿着偏殿走廊又去了别处
大长公主府家令眼角动了一下,上前一步:“殿下,莫让天子久等
” 景睿之微微颌首,眉眼依旧冷淡对那女官道:“请母后安心,天下太平、宫中祥和、宗亲和睦
”女官福礼称诺
步辇起,两刻之后到了甘露殿
郑公公见她连忙上前问礼:“大长公主安,圣人等殿下多时了
” 景睿之那凤眸扫过,郑业忍不住要打寒战,满脸堆笑的替她推开殿门,低头哈腰道:“殿下请
” “皇姐来了,可曾饮酒?”景厚嘉搁下朱笔,起身站起,坐到景睿之手边
“荆州上供的解酒茶甘甜爽口,饮后神清气爽
” 景睿之持玉杯饮尽:“陛下有心
”她不善饮,每饮必醉
今日晚宴,爵中酒水入口尽都是甘甜清泉
景厚嘉见她将解酒茶一饮而尽,挥退宫婢,起身拿了奏折放到景睿之手边:“皇姐,阿弟如今尾大不掉,请阿姐教我!” 先宣州侯荒诞,好饮酒嬉戏
对外不务政事,对内不管妻儿
宣州侯夫人生性软弱不争,出身低微不习文章,只认得几个字
景厚嘉少时入州学,凡有不懂皆问与长姐
景睿之果决明断,善辨人,长理事
年岁稍大,宣州侯府诸事决策都经她之手
景厚嘉从幼年入学,少年承爵,迎娶谢女,再到一步登天,无不是这位长姐打点处理
直到他为先帝守孝三年后亲政
三年之间,他研读帝王之术,身边又有拱卫之人
那时他年轻气盛雄心勃勃,亲政之后景睿之自请离京,他虽不舍,也未挽留
如今这一幕,到是恍如隔世
景睿之垂眸翻看奏折,皆是关于谢伯朗的,说的都是对谢家妻女子弟夺情,追封王侯荫其妻儿
还有请天子效仿武帝,由其陪葬帝陵
诸如此类
谢伯朗身死,按律云滇郡主及其子女都需要去官闭府,守制三年二十七个月,此为丁忧
但如今云滇郡主声名显赫,人在战场,关系国家
阵前换将本就是大忌,何况如今天下人关注
振威军上下皆是谢家一脉,换上谁都是天子薄凉,乘机夺权
景睿之合上最后一本奏折,对天子道:“谢家遇此凶煞之事,人间哀痛
却不避金革,墨绖从戎
此是舍孝尽忠,陛下当下诏重赏
” 景厚嘉一听,这和那些大臣说的有何不同,眉头皱起,抚须问道:“皇姐此为何意?谢伯朗身死,如此良机,要是错过
等谢家喘息之后,如何是好!” 景睿之问:“谢伯朗死君王之事,陛下可有重赏?” 景厚嘉面露难色:“朕亲自扶棺,罢朝三日
禁中设祭,公卿以下皆缟素,待以国士之礼
天下人皆知
” 景睿之又问:“谢伯朗为陛下,为天下而死,陛下待他如国士
如今他妻儿尤在边疆血战,陛下以为当如何?” 景厚嘉叹了口气,他就是忧愁此事
前边戏都唱了一半,博了明君仁德之名,自然是舍不得扔的
可谢家对他如鲠在喉,不除不快
“我就是想求阿姐教我一个两全其美之计
”既保全仁君美名,又叫谢家一觉不起
“只怕不易
”景睿之瘦削脸颊之上显出冷峻的笑意,“陛下近日可有幽州战报?” “五日前收到一封,说歼灭小股靺韍骑兵
”景厚嘉不解问道,“皇姐觉得不妥?” 景厚嘉上位,便是因为靺韍骑兵奔袭长安
他最是忌惮两样,一是番邦游民,一是皇亲权臣来往密切
景睿之笑道:“那我先恭喜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