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谁寄锦书来——画一尺经年
画一尺经年  发于:2015年12月0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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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义父。”萧云栈答道。

“时候也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你也早点休息吧,看书别看到太晚。”樊黎道。

“是,义父。”萧云栈目送着樊黎走出营帐,然后转身重新坐回位子上,靠在了椅背上,闭上了双眼。

不知道这么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个白色的身影。

也许就像义父说的那样,虽然自己在这梁州的时间没有义父那么长,但是却也有五年了,每天都是枯燥无味的训练,生活也是这么枯燥无味。没有人离开梁州,也没有人到梁州来。萧云栈常常怀疑,这梁州究竟是不是陈国的疆土。如果说不是,那他们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但如果说是,为什么这地方荒凉地像是被人抛弃了一样?

如果不是这一次突厥犯边,只怕朝廷还是不会派人来梁州吧。所以,自己是不是应该从某种意义上感激一下突厥呢。

想到这里,萧云栈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想要自嘲地笑一笑却发现笑不出来。

云锦书,你真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虽然一直笑着,但是却永远一副客气而疏离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爽。

不过,你也让我对你越来越好奇了。

这样的你,是不会安于久居人下的罢。

三十六 闻笛

“见过太子殿下。”云锦书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嗯。”李琰手中之笔不停,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的音节表达自己听到了。

云锦书直起身,见太子这般,便也明白了太子此时写的东西怕是很重要,便再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垂手而立。

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李琰终于搁下了手中的笔,将那信纸叠了三叠,装进了早就放在一旁的信封中。做完这一切之后,李琰这才抬起头来看向云锦书。

“锦书,你真的是个很聪明的人。”李琰看向云锦书的眼神中多了三分赏识,“不愧是云相的儿子。”

云锦书表情微微一僵,随即道:“太子过奖了。”

“今日之事,你做的很好。我不知道那个萧云栈是不是因为樊黎的缘故还是因为他自己年轻气盛才想要找你麻烦,原先我还怕你应付不来,看来是我多虑了。你那一箭,的确很好。”李琰道。

“殿下过奖了,锦书不敢当。”云锦书自然知道李琰话中之意。

“锦书不用过谦,我一向很喜欢像你这样的聪明人,有些不大好说的话只要我一个眼神,对方就能明白,这种默契一直是我求而不得的。毕竟,这世上的聪明人还是太少了。”李琰的语气里竟带着七分惋惜之情。

云锦书心里蓦然一动。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太子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软弱无能,他也有他的野心,只是他的身边缺少像自己这样的“聪明人”么?这,怎么可能?想到这里,云锦书突然觉得背上有些微微发凉。

便是这一犹疑的时间,李琰又开口道:“锦书,你不必多想,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

这话就越发显示刚才那话绝不是他随便说说的。云锦书有些拿捏不准,李琰刚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他终于体会到了父亲常常对自己和大哥说的一句话,“伴君如伴虎”。现在还不是皇上,只是太子,他便已经感到一阵平生从未有过的压迫感。云锦书知道,自己犹豫的时间越久,对自己所处的境地越是不利,自己必须立马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云锦书再无犹疑,跪了下去:“殿下,若是有什么用的到锦书的地方,锦书一定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琰看着他跪下去,神情中却无半分惊讶之色,仿佛知道他会这么做一般,只是冷冷地看着。

云锦书迟迟不见太子殿下开口,心一分一分地凉下去。究竟是哪里出了岔子,难道说是自己刚刚犹疑的时间太长了?

“起来吧。”就在这时,李琰轻轻咳了一声。

“是。”云锦书站起身来,心上那种压迫感完全没有得到缓解。

“我也不是聋子,朝中那些风言风语我多多少少也听到了一些,我也知道现在不少人正等着看一出好戏,看着我和皇弟究竟是谁能坐上那把龙椅。”李琰语气无比平静,似乎在说着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情。“我倒是觉得只要父皇他身体安康,其他什么的都好说。但是,偏偏有人,不让我安生。”

云锦书知道接下来李琰说的事事关重大,自己还是保持沉默为好。

“说起来也好笑的很,我居然会和你说我的真实想法。”李琰叹了口气。“话说你父亲,云丞相云大人,倒也算得上是个人才,八面玲珑。”

云锦书自然知道李琰这话是什么意思,自己父亲对这场皇储之争,是表面是支持太子,背地里却也并不拒绝二皇子提出的种种要求。想到这里,云锦书越发觉得背上似乎有冷汗渗了出来。此时太子他突然和他说这番话,是在给他敲警钟还是有别的什么用意?

“我只是想知道,锦书你是站在哪一方的。”李琰直直地盯着云锦书的眼睛,云锦书在他的眼中却是看到了从未见到过的如鹰隼般锐利的光芒。

“自然是殿下您这一方的。”云锦书在心里暗暗苦笑道。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从四品轻车都尉,站在哪一方有什么关系,难道说自己会有什么改天换地的能力不成?

不对,莫非……一个大胆却又令人无比恐慌的想法突然出现在云锦书的脑海中,一阵难言的不安蓦然笼上了心头。

不不不,这不可能。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那就好。”李琰露出一个似有似无的笑意。“锦书,你一定要记住你刚刚说过的话。”

“请殿下放心,锦书绝不敢有二心。”云锦书又要跪下去,却被李琰拦住了。

走出太子的营帐,云锦书这才松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看来,爹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太子并不像爹想象的那样简单。

******

萧云栈在人群中找了三遍,这才确认云锦书今天的确没有来。是出了什么事情?萧云栈这么想着。

自从那日校场较量之后,萧云栈也曾先后和云锦书有过几次交流,他突然发现,其实云锦书还是一个挺好相处的人,没有那种因为自己来自京城就有的优越感,初次见面时候那种疏离感似乎也随着时间慢慢的消失不见了。每一次与他聊天,虽然说大多是自己在讲自己在这梁州遇到的各种事情,云锦书似乎也喜欢听他说,虽然话不是很多,但是长长能够一阵见血的指出一些问题所在。萧云栈与他相处的时间越久,就越发觉得有些困惑,云锦书明明是和自己一样的年纪,但是看问题却比自己看的更远更深?

萧云栈向云锦书问起京城的事情时,他也会讲上几句,可是他从来不会讲京城的繁华,从云锦书为数不多的话语中,萧云栈只得出了一句话作为结论,京城是个笼子。

听义父说,京城是整个陈国最繁华的所在,那里有烟花流水,柳絮纷飞,箜篌轻响,画舫夜饮,那里有才子吟诗,锦绣添香,琵琶绕指,玉笛飞声,诉不完的繁华,道不尽的风流。

云锦书说,京城是整个陈国最不自由的地方,那里有被迫交交纳高昂官税的商贩,那里有子女不愿赡养只得沿街乞讨的老人,那里有烂醉如泥被酒家毫不留情认出来的醉汉,那里有被贫穷父母抛弃只能沦落风尘的年轻女子。那是天下最肮脏的地方,那是天下最可怜的地方。

为什么云锦书口中的京城却和义父口中的京城像是两个地方?

京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萧云栈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云锦书,那你为什么选择离开京城,是因为有在乎的人?

云锦书略微有些诧异,像是没有料到他会问出这样的话,但是最后却只是笑了笑,说道,我没的选择。

老实说,萧云栈并不满意这个回答,但是却又说不出什么来。

萧云栈发现自己竟是不自觉地走到了云锦书的营帐外,他高声叫道:“锦书?”出乎意料的却是无人应答。

萧云栈想了想,正准备转身离开,突然一声奇异的声响传入他耳中。

那是什么声音,萧云栈细细一听,竟是笛声。

那笛声听起来有些远,听起来有些飘渺不定,婉转流连,但是其中的不平之气却似要冲破云霄,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听得无比清明真切,萧云栈对于音乐不甚精通,却也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出来这不平之中似乎还有些无可奈何。突然,那笛声调子一转,音竟是低了下去,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竟像是在幽幽地诉说着对恋人的思念。萧云栈一时竟是痴了,只觉得那笛声仿佛从梦中来,穿过了悠悠的岁月长河,却不知道要往何处去。

萧云栈立在这茫茫黄沙和这悠悠笛声之中,茫然四顾,蓦然想到了那首再不能耳熟的诗:

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这大漠中的笛声啊……

孤独,寂寞,凄凉。

笛声戛然而止,萧云栈发现自己竟是已经到了离开驻地七八里的地方,他猛地一抬头,看见了那个吹笛人。

萧云栈竟是不由自主的一惊。

吹笛的不是别人,正是云锦书。

云锦书立在一颗早已凋敝但却依旧屹立不倒的胡杨树上,静静地看着京城的方向,一动也不动。只有冰冷的风毫不温柔地吹起他的衣袂。

萧云栈从来没有见过云锦书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清冷,却又孤高。

没有笑容。

他真的是在看京城么?还是说……

他在看京城的人。

那个人是谁?是他爱的人么……

那个地方,到底有着这个人怎么样的过往?

他爱的人,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

萧云栈突然觉得,之前了解的云锦书都不是云锦书,只有现在这个傲然而立望向京城的人,才是真真正正的云锦书。

清冷得让人莫名的替他难受。

三十七 锦书

云锦书跃下胡杨,竟向是完全没有看见萧云栈,头也不回地向军营方向走去。

突然,云锦书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紧紧地抓住自己手腕的萧云栈,眉宇间微微有些不快,但那不快也是转瞬即逝。

“有事?”云锦书看向自己的手腕。

“不不不,没事儿。”萧云栈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伸手抓住云锦书的手腕,听他突然这么问自己,一惊,随即就松开了手,连忙否认道。

“那我先走了。”云锦书平静地说。

“……等等。”萧云栈低下了头,咬了咬嘴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因为什么不能开口。云锦书又看见了萧云栈那颗小虎牙。云锦书的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这样纠结的表情,是不属于眼前这个人的。

“云栈,你想要问我什么?”想到这里,云锦书开口道。话音未落,云锦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不禁有些微微懊恼。

“锦书……”萧云栈道,“刚刚,你究竟在看谁?”

萧云栈的这句话如一个惊雷,蓦然在云锦书的心头炸开。

“是你喜欢的人吗?”

“……”云锦书突然觉得萧云栈看向自己的双眸有种能看透自己内心的感觉,尽管自己的内心一直被自己牢牢地锁住了,云锦书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发慌。

“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吧。”云锦书突然觉得,被萧云栈看透也没有什么不好。在京城的时候,自己不能表达出自己真正的想法,因为是在京城,说错一句话也许就会铸成不可挽回的大错。但是,在这里,在梁州,面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了一岁的萧云栈,看透了就看透了罢。

“那……那个人,长得好看吗?”萧云栈有些意外,但随即又问道。

看来他真的对自己的事情很好奇啊。云锦书这么想着。“很好看。”

“想想也是啊,像锦书你这样的人看上的姑娘又怎么会差呢?”萧云栈笑了起来,露出了那颗小虎牙。

原来是以为我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了。云锦书在心里暗叹。

“怎么,难道我说的不对?”云锦书突然觉得萧云栈的观察力敏锐的有些过头了。

“不。”云锦书也没有解释。“其实,好看或者不好看,都不过是相对而言,若是你真的爱一个人,就会觉得他什么都是好的。”

“说的也是。”萧云栈细细一想,也点了点头。

一时之间,两人之间竟是一阵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我和他很小就认识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我们一起捉蝴蝶,斗蚂蚱,甚至学着大人的样子划拳。

后来,我们都上学了。我被父亲逼着学骑射武功,他父亲却让他学四书五经,孔孟之道。在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们两人,总有一天是要分道扬镳的。

后来,我学会了酿酒,取名故梦。来梁州的每一年,他都会来云府上和我一起喝酒。真是的,明明酒量差成这样,还要逞强。”

萧云栈看到云锦书嘴角突然浮现上一丝笑意,直到眼底。

大约,只有在想到他喜欢的那个人,他才会这样笑吧。萧云栈这么想着,说不上来的有些失落。

“那一次,他又喝醉了,就是这样了还不忘记质问我,为什么我变了。

他本来就不知道,我也从来就不打算让他知道。

我趁着他醉了,就偷偷吻了他。

我没有告诉他。他也不知道。

后来,我大哥娶了他的阿姐。在他们两人的婚宴上,我问他,和我走好不好。

他笑着对我说,好。

虽然知道他喝醉了,但是我却还是那么欣喜若狂。

只有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人的地方么……

我抱着他,静静地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我真的很想,时间就在这一刻静止,那该有多好。

可惜,那是不可能的。”

云锦书眼中笑意尽数退去,只剩落寞。

“再后来,我们一起在朱雀大街上遇到了一个比武招亲的女子。他偏偏又是那样的性子,一定要我上去和那个女子比一比。

在比剑时,那女子对我说,她只想知道我的视线什么时候能从他的身上移到她的身上。

你说好不好笑,明明是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都能看出我的心,可是,只有他看不出。

我赢了,那个女子进了云府。他急急地问我,你要娶她么。

我说不。心里若是已经有了一个人,又怎么能轻易地再去爱上另一个人。

我知道,我们之间是绝不可能的,但是,是我的错,我放不下。不要说放下,便是松开片刻,我也做不到。

在他心里,我大约只是一个朋友。

大约总有一天,他会不再需要我,离开我,忘记我。可是,我做不到。那个时候,我要怎么办……

所以我想,不如我先走,我先离开他,忘记他。

这样,我们就都不会痛苦了吧。

可是,终究是我太天真了。当你努力想要忘记一个人,那个人的眉眼,那个人的笑容,哪怕是那个人的一个小动作,一句话,只会变得更加清晰。

梁州真的是个很好的地方。只有看不到边际的天空和黄沙,除了这些,再没有其他。

站在这样的天地间,我觉得,我连我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但是,唯独忘不了他。

你说,我是不是这个天底下最无药可救的人?”

云锦书的语音越发苦涩。

萧云栈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安慰云锦书,突然可悲地发现,自己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云锦书看到萧云栈懊恼的表情,苦笑一声。“真是对不起,让你因为我的事情困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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