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不仅仅是这句话，让他撑了下来，还有这个人。
虽然说在那之后他和云锦书再没有见过面。
直到如今。
多年之后，再与他相见，还是这样的笑容，但却多了些疏离。他常常想，现在的云锦书是不是也像自己一样，藏起了什么。
他不知道。
三十九 决定
“在军中，我结识了一个叫萧云栈的朋友。”
锦书的第五封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耽搁了竟是来的比以往都要迟一些。这一次的信中，除了像以往那样说了一些军中趣闻，却是破例提到了一个人，那就是萧云栈。虽然只有短短的几行字，锦书对这个人的欣赏却是再明显不过的了。尹清然和云锦书相处这么多年，很少见他这么欣赏一个人。在信的最后，云锦书说，若是有可能，一定要介绍他给尹清然认识。
果然，他的锦书无论到哪里都是万人瞩目的焦点。按常理，锦书他在梁州交到了新的朋友自己应该替他感到高兴才对，可是尹清然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尹清然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竟会有一种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突然被别人发现了的莫名的烦躁不安。
萧云栈。
尹清然在心中默念道。
这姓倒是少见的很，说不定上溯三代也许还有胡人的血统也未可知。
云栈。
黄沙散漫，云栈索纡。
真是个好名字，想来这个名字的主人一定也不会差了。
想到这里，尹清然叹了口气。
尹清然提笔，打算给锦书回信，只是写了锦书二字，却再也写不下去了。
直到笔尖的墨水在雪白的信纸上晕染开来，尹清然依旧没有落笔。
尹清然看了一眼信纸，知道这张纸再不能用了，搁下笔，将信纸揉成一团扔到了桌上。尹清然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看着早已冒出新芽的杨柳。
自锦书离开京城前往梁州，明明才短短的几个月，对于自己来说，却像是过了好久好久。
诗经有云，一日不见，如三秋兮。是不是就是这般呢？
虽然锦书他闭口不提打仗的事情，但是纵使他不说，尹清然也知道，那一定非常艰难与惨烈。他之所以从来不说，是不想让自己担心吧。
是啊，自己从来就什么都做不来，只会背那些无用的子曰诗云，却连与锦书并肩作战的能力也没有。就像是现在，锦书他在梁州出生入死，而自己像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京城里。
从来都是锦书在保护我，我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尹清然突然觉得心口说不出的堵。
不，我要去见他。
尹清然回到桌前，将崭新的信纸铺平，提笔。
“真奇怪！”
“少爷，有什么吩咐。”甄棋答道。
“准备马车，我要去相府。”
甄棋应道，心里却有种奇异的感觉，自家的小少爷似乎从未如此认真过。
“什么！清然不见了！你说的是真的！”尹清姿惊的几乎把手中抱着的熟睡的儿子云澈摔了下来。
小丫鬟点了点头。
“这这这……”尹清姿把孩子放到婴儿床上，双手用力绞在一起，手足无措。“他又没有留下什么书信？”
“小少爷他说他要去梁州。”尹府来的小丫鬟答道。
“……果然，果然。”尹清姿眉头皱了起来。
“小姐……”
“我没事，你回去吧，和爹娘说我一会儿就回府上去。”尹清姿看小丫鬟一脸惶恐的表情，温言安慰道。
“是。奴婢告退。”
“墨画，去请云大少爷来，我有事要请教他。”
墨画感觉自己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脸色这么可怕的少奶奶。
“是。”
“清姿，怎么了？什么事这么急。”不过一会儿功夫，云锦阳就匆匆赶了过来。
“清然他去梁州的事情你早就知道了吧。”
“啊？什么？清然去梁州了？我怎么不知道？”看着自家媳妇的脸色，云锦阳不禁缩了缩脖子，低声回答道。
“我不信。”尹清姿冷哼一声。
“别呀，娘子，我冤枉啊。”云锦阳连忙喊冤。
“谁和扯皮呢。”尹清姿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也许丈夫大概是真的不知道。
“不过，昨天清然他和我请假来着。说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去吏部了。”云锦阳一拍脑门。
“就是这个！你昨天怎么不和我说！”尹清姿咬牙切齿。
“我……这不是不知道吗。”云锦阳也有些语塞。
“哎，算了。从京城去梁州这么远的路途，若是清然他遇上了什么意外，我第一个不放过你。”尹清姿哼了一声，转过身再不看云锦阳。
“娘子……别这样嘛。”云锦阳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家媳妇儿背后环住她，安慰她道。“清然他也老大不小了，这点事儿一定没有问题的。”
“还不是因为你弟弟！”尹清姿怒道，但是却没有挣脱云锦阳的怀抱。
“娘子息怒，对，都是锦书他不好，娘子你不要和那小子一般见识。”云锦阳说完之后还偷偷亲了尹清姿一口。
“呸，不害臊。”尹清姿啐了一口，骂道。两人自从结婚之后一直处于这种甜蜜的状态中，生下云澈之后也依旧如此。尹清姿不止一次地感慨若是当时自己那时被绑架时候没有遇到云锦阳，然后不情不愿的嫁给他，他们之间又会是怎么样。
尹清姿不知道自己弟弟这一次独自出远门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默默为他祈祷一切顺利。
＊＊＊＊＊＊
梁州。
营帐中，只有李琰独自一人看着兵书，就在此时，烛火突的一跳。
“你来了？”李琰抬头道。“进来吧。”
“是。殿下。”外面传来一个女子娇俏的声音。
“有什么事？”李琰看着看起来是日夜兼程地从京城赶过来的紫英，道。
“殿下，尹清然已经动身往梁州来了。”紫英答道。
“啊？”李琰微微一惊。“这消息属实？”
“紫苑在尹府，消息的真实性请殿下放心。”紫英道。
“嗯。我知道了。”李琰冲紫英点了点头。“郡王可还有别的什么消息。”
“没有。王爷只是说请殿下按自己的想法去做。”紫英答道。
哼，好一条老狐狸。听过紫英的回答后，李琰在心中暗暗冷笑。但是脸上没有露出丝毫异色。
“父皇的病怎么样了？”李琰淡淡的问道。
紫英是何等聪慧的女子，又怎么会不知道太子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忙答道：“圣上龙体尚可。而且看得出来，对殿下你此次出征的战果非常满意。”
的确，虽然说太子的武功着实稀松平常，但是此次太子来梁州这样的前线亲征，还是让驻守梁州的将士们备受鼓舞的。一举挡住了突厥的好几次攻击，甚至在太子的谋划下，还夺回了一座被突厥攻占的城池。
“嗯，父皇身体好就好。”李琰道，略带责备地看了紫英一眼，“我没有问你的话你就不要多嘴。”
呵呵，越是和太子殿下接触的多了紫英就越发觉得太子绝不像外界说的那样没用，完全相反，他的每一步都做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
“是。”紫英不自觉地避开了李琰的目光。
“还有别的消息没有，京城那边。”
“暂时没有。二皇子那边似乎看不出什么异状。”
“好。”
“那属下这就告退了。”
李琰点了点头。“替我谢谢王爷他为我做的这一切。”
“是。”
李琰嘴角扬起了一个极为微妙的弧度，似乎是在微笑，又似乎是在嘲讽。
尹、清、然。
这个尹清然似乎比想象中的更容易上钩。才几封信，就忍不住了。
但就是这样的笨蛋，才正合我意。
我只是想知道，云锦书，看到你最爱的人伤心欲绝的表情的时候，你又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云锦书，总有一天，这天下会是我的。
你，也会是我一个人的。
云锦书很是犹豫自己是应该把这件是自己的但却一直在太子身边了十多年的大衣还给太子。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桌上摆着尹清然的信，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的，想来大约是刚刚在外面的时候到的吧。
云锦书打开信封，取出信纸，却见上面只有两个字。
等我。
再熟悉不过的笔迹。
清然的笔迹。
云锦书突然觉得手脚一下子冰凉起来，心已然揪成一团，握着信纸的手用力捏紧。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梁州这样的险山恶水、虎狼之地，清然他居然事先一句话都不说便已经往这里来了。云锦书心中那种不安感越发的强烈了起来。
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看着桌上的那件大衣，云锦书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
不还了吧。以他现在的这个状态只怕是没有办法面对目光如炬的太子李琰的。
云锦书这么想着。
一周后。
期间突厥又发动了三次袭击，但是都被太子李琰预料到了，虽说如此，双方伤亡亦是不少，但总算是守住了阵地。
“云都尉，有人求见。”有士兵在营帐外道。
“让他进来吧。”奋笔疾书道云锦书抬起头来。
“锦书，我来了。”
云锦书看着眼前之人裹的如同粽子一般，满面风沙的狼狈模样，再也忍不住笑出来声来。
“好久不见，清然。”
四十 冰寒
梁州真的很荒，很凉，很荒凉。
这是尹清然来梁州这几天唯一的感受。
锦书他似乎也比在京城的时候瘦了些，温润中似乎多了些看透世事的苍凉。
尹清然被自己的这一感觉吓到了。
“萧云栈是谁？”三天之后的下午，尹清然再是忍不住了，直接问了云锦书。
看着尹清然一脸很在意的样子，心中不禁起了异样的感情。故意问道：“咦，清然你问他干什么？”
“切，你明知故问。”尹清然道。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呢。”云锦书微笑道。
“云锦书，不过几个月不见，现在倒是长本事了啊。”尹清然咬牙切齿道。
“是么。”云锦书脸上笑意更甚。
“是啊。别转移话题，快点告诉我，那个萧云栈是谁。”尹清然凑到云锦书跟前，两人之间近的已经到了呼吸相闻的地步。
尹清然丝毫没有觉得他们两人这个样子有什么不妥，反而是云锦书有些不自在了，看着尹清然近在眼前的嘴唇，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脏漏了一拍。
“好啦，我告诉你就是了。”云锦书连忙后退了一步，移开了视线。
“嗯，这还差不多。”尹清然笑了起来。
“他是我在这里认识的一个朋友。就是这样。”云锦书道。
“就这样？”尹清然问道。
“嗯，就这样。他武功不错，人也不错，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云锦书道。
“啊。”尹清然心不在焉地答道。
“那清然你还想我们怎样？”云锦书笑道。
“啊……我才没有想……”
尹清然这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锦书？”
尹清然突然觉得心里蓦然一跳，立即转过身，看向说这话的人。那个人看起来和自己的年纪差不多，但是皮肤却是只有多年在大漠之中的人才有的淡淡的古铜色，五官也是恰到好处，眉宇间洋洋洒洒的张扬。
尹清然虽然说不出原因，但是只觉得对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并不好。
也许是因为他的那一句“锦书”。
尹清然从来没有想到，终于有一天，还会有别人也会像他一样这么称呼云锦书。想到这里，尹清然皱了皱眉，脸色微微变了。
尹清然神色的变化被云锦书完全收入眼底，他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向萧云栈道，“云栈，怎么，今天训练结束的这么早？”
“哎，别提了，太无聊了，我就偷偷溜了出来。”萧云栈哈哈一笑，露出了那颗小虎牙。
“原来是这样。”云锦书也不禁笑了起来。
“不过锦书你最近几天都不来训练，我真是闲的快发霉了。你知道的，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萧云栈道，他眼光一转，突然看到站在一旁脸色有些难看的尹清然。
萧云栈收起笑意，装模作样地咳了一声。“云兄，这位是？”
“吏部侍郎尹清然，我的朋友。”云锦书道。
“哦，原来是尹侍郎，真是久仰久仰。”萧云栈夸张地行了一礼，然后吐了吐舌头，道，“我是个粗人，不知道你们文人的规矩，还请尹侍郎多多包涵啊。”
看着萧云栈夸张的动作，一旁的云锦书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尹清然觉得快要心头一股无名的怒火突然升了起来。
他敢肯定，自己刚刚一定没有听错，锦书他居然叫这个人云栈，而不是萧兄或者是别的什么，就像他叫自己清然一样自然。尹清然突然觉得，锦书已经在梁州开始崭新的生活，早就已经忘记了在京城的自己。只有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想着他在梁州过的好不好，还不顾一切地跑到了梁州来。尹清然开始怀疑自己这么冲动的跑到梁州来是否真的值得。
“我怎么了？”萧云栈看着尹清然气的发青的脸色，笑的越发灿烂了起来，问道。
“云栈，别闹了。”云锦书道。
“哦。尹侍郎你不会这么开不起玩笑吧。”萧云栈道。
这个萧云栈……尹清然越发觉得火大了起来，但是还是勉强开口道，“怎么会。”
“我就说嘛，是锦书你太过紧张了。”萧云栈只当没有听到尹清然语气中的不满，向云锦书笑道。
“……”尹清然觉得自己现在急需冷静一下。
“好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就不打扰你们两位了。锦书，你什么时候再来训练啊。”萧云栈道。
“过几天。”云锦书道。
“到底是几天。”萧云栈却是丝毫不松口。
“三天吧。”云锦书略一沉思，道。
“好，这可是你说的，一言为定。”尹清然突然觉得萧云栈的小虎牙显得格外刺眼。
“嗯，一言为定。”云锦书笑道。
“清然，你这是什么表情。”云锦书道。
尹清然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刚刚不是你要见萧云栈的，现在却又……”云锦书话还没有说完就尹清然打断了。“你知道什么。”
尹清然声音低沉，似乎有某种感情深藏其中。
“清然……”
“你知道什么，云锦书，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尹清然自己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冲云锦书吼道。“云锦书你这个笨蛋，你根本就是什么都不知道，你都不知道，我连爹娘和阿姐都没有告诉就不顾一切地从京城赶到梁州这种破地方来，到底是为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