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锦书蓦然睁大的眼睛，尹清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不禁也是愣住了。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对方。
云锦书看到尹清然的眼中除了刚刚的怒火外，还有些怕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羞赧和期待。
尹清然看到云锦书的眼中除了听到他刚刚的话之后的讶异外，竟然还有某种欲说还休的深情与无可奈何的凄凉。
“清然。”
“锦书。”
半晌之后，两人竟是同时开口。
“你先说。”尹清然移开自己的目光。
“还是你先说吧。”云锦书叹了口气。
“……不，我没有什么想要说的，还是你说吧。”尹清然的眼神黯淡下去。
“清然，谢谢你能来梁州……看我。”
尹清然觉得眉心一跳。
“所以呢，你想要说什么。”尹清然觉得眼睛涩的生疼。
“早点回去吧。”云锦书不再看尹清然，“别让你爹娘和阿姐担心了。”
“……云锦书，你敢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尹清然一把揪住云锦书的衣襟。
“这有什么意义么。”云锦书苦笑道。
“……有。”
“清然，我不知道你在期待我说什么，但是你要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云锦书一字一顿地说道。
这一次是自始至终地看着尹清然的眼睛。
尹清然木然地松开了云锦书的衣襟。
他觉得左边肋骨下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是的，被云锦书打碎了。
“清然……”
“什么都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我就是个傻子。”尹清然笑了一声，声音却是沙哑难听的很。
云锦书没有说话。
“我明天就走。”尹清然笑得比哭了还难看。
“……好。”
尹清然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
云锦书也转过了身去。
清然，对不起。
云锦书觉得，他与尹清然，到了这一步也就够了，自己给不了他确定的未来，除了这么做，他没有别的选择。只是他没有想到，真的说出来，看着尹清然突然惨白的脸色的时候，自己左肋骨下的那个地方，痛的好像都不属于自己了。
可是，有人却并不这么想。
是夜。
尹清然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地都是白天的事。
云锦书的话是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在期待他什么。
尹清然突然觉得自己的脸没由来的烧了起来。
我在期待他什么，我一直都知道啊。想要和他在一起，永远在一起。他只是我一个人的，除了我能叫他锦书，再没有人能叫他这么叫他。萧云栈不可以，魏紫苏也不可以。一直觉得他的温柔只是属于我一个人的，过去是，现在和未来也会是，但是，我还是错了。我终究还是太天真了。 我不顾一切从京城赶到梁州只是为了见他一面，却不料最后只换来一句早点回去。他已经不再是我一个人的了。
他今天说的已经够明白了。他拒绝了他。
够了，真的够了。
眼泪控制不住的落在了枕头上，尹清然伸手去擦，却是越擦越多。
不是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么，为什么还是这么不甘心，为什么还是这么的痛苦。
为什么。
尹清然不知道。
尹清然翻身坐了起来，披上了大衣，走出了营帐。
这营帐是锦书临时帮自己调出来的，他一个人住。
尹清然决定再去看一眼云锦书。
不，还是算了。他不是已经说得再明确不过了吗，再去见他只会更加难过而已。
可是，明天就要走了。
军营中漆黑一片，便是在白天，尹清然也不一定能找到云锦书的营帐，更不要说是夜里了。尹清然绕了好几圈，发现自己竟是迷了路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不远处的一个营帐里似乎透出了幽幽的光。
尹清然像是看到了突然看到希望，走上前去，却又不知道是谁的营帐，里面的人又在做些什么，尹清然觉得自己若是这么贸然闯了进去怕是不太好，于是决定偷偷地看看里面，再决定要不要进去。
尹清然刚刚伸出冻得冰凉的手，一阵风起，将那营帐的帘子掀起了一条缝。
就是这一刹那，尹清然觉得寒意从头顶直蔓延到脚底。
里面的两人衣衫半褪，便是在这苦寒之地都能感受到那氤氲的春意。
那两个人尹清然都认识。
一个是太子李琰。
而另一个，不是别人。
是他的锦书。
四十一 合作
尹清然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只觉得脚底绵软，不料没走几步便踩到了一根树枝，树枝发出了细微的悲鸣。
“谁？”
尹清然听出是云锦书的声音，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他听见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像是穿衣服的声音，却又有些听不真切。尹清然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在此情此景下应该说些什么，终是继续向前走去。
接着，一个漆黑的物什挟着凌厉的风声从尹清然耳边飞过。气劲已绝，落在了地上，发出了破碎的清响。
是块砚台。
尹清然一眼都没有看向地上那破碎的残骸，继续向前走去。
再接着，尹清然听到了云锦书的声音。
“清然！”
尹清然想要扯起嘴角，却发现，自己的脸已然僵硬成了一块木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尹清然加快了脚步。
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不想看见他的脸。
身后的脚步声却是越发的近了。尹清然突然停下了脚步，再没有向前。
身后的脚步声也是一滞。
远处一颗星辰都没有，黑的发青的天幕下，有秃鹫凄厉的惨声叫着。
尹清然没有转身，亦不敢转身。
都到了这种时候了，自己还和个胆小鬼一样，做错事的人明明是他们，为什么痛苦的却是他。
好想哭，却发现泪水好像一瞬间都消失不见了，连眼眶都是干涩的。
就在这时，尹清然的手被握住了。接着云锦书用力一带，尹清然猝不及防转过身面对着云锦书。
“清然，不是你想的那样。”云锦书声音沙哑。
“不是么。”尹清然笑了起来，“那是哪样，我都亲眼看到了。”
“不是的，那是太子……”
“你不会想要说那是太子逼你的吧。”尹清然看着云锦书微微敞开的衣襟里，那个嫣红的吻痕，突然觉得越发刺眼，开口打断了云锦书的话。
“……你不信？”云锦书语气中透着绝望。
“是啊，我不信。”尹清然冷笑道。
尹清然看到云锦书的脸色由潮红变得惨白，握住自己的手的温度也似乎在一丝丝的逃逸。尹清然低下头去，伸手用力将云锦书的五指一根一根的掰开。云锦书没有动，只是看着静静地看着尹清然。
尹清然抽回了手，终于抬头看向云锦书，开口道，“云锦书，以前我真是看错你了。”眼中水气氤氲。“你明明和我说，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可是为什么却要和李琰……”尹清然再说不下去了。
云锦书脸色惨白如纸，没有答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云锦书看见尹清然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他终于还是让他伤透了心。云锦书想要伸手帮尹清然擦去眼泪，看着尹清然戒备又伤心的表情，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若是你不信我，我何必再多说什么。”
“你要我怎么信你！”尹清然道。
“既然你这么想，我和太子之间就是你想的那样。”云锦书道。“啊，我没有告诉你，其实我和太子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只是我一直不知道，他那时候就已经喜欢上我了。来了梁州之后，我才知道这件事。我为了向上爬，利用了他对我感情……”
“够了，够了……”尹清然捂住了耳朵，用力摇头道，“不要再说了……”
“刚刚不是你要我说的么。”云锦书笑容里都是苦涩，“我如今说了，你又何必如此。”
“我求你了，不要再说了。以前是我傻，是我笨，居然还会喜欢上你……这样的人。”
“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就这样吧。”云锦书听到了尹清然亲口承认了，竟是一愣神，最终还是这么说道。
“我明天就走了，云锦书，以后我们两人再无瓜葛，再也不见。”
看着尹清然溶在夜色中的背影，云锦书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人浸在冰水中一般，又似被千万根针扎了一般。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他。
因为李琰。因为那种奇异的香气。因为他自己。
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挽回不了。
什么都晚了。
“啧啧啧，锦书，看不出来啊，你的情感生活这么混乱。”云锦书便是不抬头，都知道树上坐着的那个人是怎么样一副笑脸。
“不关你的事。”云锦书冷声道。
“别这么说嘛。”萧云栈从树上跃下，笑嘻嘻的看着云锦书。
云锦书转身要走，却被萧云栈拦住了，“别走啊，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
“好戏看也看过了，话就不必再说了。”
“别这样，你喜欢的人不是一直都是这个尹清然尹侍郎么。何必撒谎骗他。”萧云栈道。
“……原来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又不是瞎子，看你看他那个眼神就知道了。”萧云栈不满道，他是不会告诉云锦书，他上次和他说了那一番话之后，他就将这件事查的清清楚楚了。
“那有怎样。”
“我就搞不懂了，尹清然也是喜欢你的，上次我不过是喊了你一句锦书，看他那眼神简直想要撕了我一般，我萧云栈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人。”萧云栈笑道。
云锦书没有开口。
“像他这样的性子，若是没有尹太傅这样的爹，这么可能在官场上混得下去？”
“萧云栈，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云锦书皱了皱眉。
“锦书，为了你的尹清然，愿不愿意和我做个交易？”萧云栈收起笑意。
“什么意思？”云锦书有些诧异。
“看得出来，李琰的心机深的很啊。”萧云栈抬手指了指旁边草丛。云锦书这才发现里面躺着一个人，似乎是昏了过去。
“这是谁？”云锦书问道。
“你出来时候这人就跟着你了，那时候你的心全在尹清然身上，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然后我就擅作主张点了昏睡穴。”萧云栈嘲讽道。“看来是太子的人吧。”
“……”云锦书惊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看他今天对你做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了。”萧云栈道。
“那又如何？”
“他亲手毁了你和尹清然之间最后一点情意，难道你就没有一点不甘心么，难道你真的忍心看着尹清然这么痛苦么，难道你真的不想和尹清然在一起么。”
云锦书觉得萧云栈的三个问题一个重比一个的落在他的心上。
“我突然觉得你有些可怕了。”云锦书笑了起来。
“可别，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会让你觉得更可怕。”萧云栈也笑了起来，露出了那颗漂亮的小虎牙。
“哦？”
萧云栈上前附上云锦书的耳朵，悄声说了句话。
然后如他所愿，云锦书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你就不怕我告诉李琰？”云锦书道。
“你不会的。”萧云栈笑道。
“这么有自信？”云锦书道。
“你现在一定很恨李琰，又怎么会帮他呢。”萧云栈道。
“看来我过去真的是小看你了，云栈。”
“没关系，瞒过了你才是我侥幸。”萧云栈笑道，“所以说，要不要考虑和我合作？为了和尹清然在一起。”
云锦书没有说话，若有所思。但是萧云栈看得出，他的眼神在动摇。
没有人比云锦书更了解自己，他从来不怕失败，怕的只是没有机会去赌一把。那么现在机会已经来了，只是在他一念之间。
“好，我和你合作。”
“哈哈哈，不愧是云相的儿子，有气魄。”萧云栈叹道。“我还再想，你要是不答应，为了不让你说出去，我们两人之间难免刀剑相向，我自问也并没有多少胜算一定能赢你。”
“是么，看来我倒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难道不是为了尹清然么。”
“……是啊。”
“我早就知道，像锦书你这样的人，要么不爱，若是爱了，便是性命也不要了，也要护那人周全。”萧云栈叹道。
“或许吧。不过这棋局下的可是够大够远的啊，这么早就开始了。”云锦书看向萧云栈。
“是啊。”萧云栈点了点头。“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还能想什么，无非就是那些东西。”云锦书道。
“或许吧。”萧云栈模棱两可地答道，“不用说他了，还不如说说你呢，锦书。”
“说我什么？”
“太子真的有龙阳之好？”萧云栈笑的很是邪恶。
云锦书有些无语。“只怕是的。”
“啊，还真是啊。他们兄弟俩性格大不相同，在这方面倒还真是一模一样啊。”萧云栈啧了一声。
云锦书知道他说的是二皇子李珂，也没有反驳。
“好吧，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锦书你可别打我。”萧云栈道。
“什么？”
“那么你是上面那个还是下面那个？”
“……你觉得呢。”
“我猜你是上面那个。”萧云栈笑的意味深长。
云锦书没有说话。
“哈哈，看来我是说对了。云锦书你以下犯上，好大的胆子。”萧云栈笑的停不下来，“不过我倒是听说二皇子是上面的那个。”
云锦书突然觉得刚刚觉得萧云栈很可怕只是个错觉，分明八卦的要命。
萧云栈笑的够了，脸色才严肃了起来，向云锦书道，“太子在谋划些什么，我也不大清楚，只怕八成和那个皇位有关，还少不得要你的帮助。不过我一直有些搞不懂他为什么要你帮他，而不是你爹爹云相，难道说……”
云锦书脸色微变，只怕萧云栈想的和他之前想的一模一样。
“你打算怎么做？”萧云栈道。
“我还能怎么做。”云锦书苦笑道。
“不是为了尹清然么。”萧云栈笑。云锦书突然觉得萧云栈一而再再而三地说这句话有种威胁他的意味，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四十二 对错
“不过锦书，你穿的好少啊，是走的太急了？”萧云栈笑道。云锦书这才发现自己的那件大衣落在了太子那里。
“我忘了东西，先走一步了。”云锦书向萧云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