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有扶苏(穿越)——楼上黄昏
楼上黄昏  发于:2015年1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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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苏只做不觉,慢慢地挪到了床边坐稳。

蒙恬道:“长公子……当真要依令而行么?”

这句话太过熟悉,犹如一支令箭,穿越了千年的迷雾直直射入心头,唤起了太多自以为已然沉睡的东西。

曾几何时,这人也是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神情,问他是否当真……要举起手中的剑,了结自己的性命……

收回目光,他唇边露出几分自嘲,道:“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同那时一模一样的回答。

现在想想,兜兜转转两世,或许只有这人,是唯一不曾有半点更改的。

只可惜,自己到底要辜负了。

蒙恬也不再劝阻,只是默默起身,取了外衣,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替他穿上。扶苏任他动作,垂着眼,慢慢道:“不知将军此刻在想些什么?”

蒙恬闻言,抬眼看向他。二人距离太近,四目相对之间,彼此的气息几乎相接。匆忙收回目光,他并没有回答。

而扶苏却笑了一声,道:“将军是在想,扶苏虽名为堂堂长公子,实则竟是落魄至此,在父皇面前……只怕连个寻常官员都比不上罢。”

蒙恬替他系着腰带的手顿了顿,却只道:“臣不敢做此想。”

“罢了。”扶苏低叹一声,“我在父皇面前是何情形,实则也是尽人皆知了,并无什么好遮掩的。只是今日让将军这般看见,倒当真是……有些……”极低地笑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语声平静,然而蒙恬垂眼,却看见他腿上紧紧扣住衣摆的手。替扶苏打理好外衣后,他在起身前,将对方的双手握住,松开,随后再放回腿上。

扶苏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多谢将军这几日照拂。”

蒙恬颔首,又吩咐小校取了自己的貂裘大氅来,亲手替他披上系好。

感到分明已即将入夏了,可对方周身却散发着丝丝寒气,蒙恬道:“此去长途颠簸,风尘满路,还请长公子多多保重。”

扶苏颔首,却没再说什么,便转身出了帐。

蒙恬立在原地,听着外面的车马声渐渐远去,双手不觉用力握成了拳,神色也变得肃穆起来。

他是当真不曾想过,扶苏在朝中过着的,竟是这样的日子。

扶苏一言不发地跪在大殿外。

经过十余日的车马颠簸,回到宫中,一刻还未歇息,便被人带到这宫门外,说陛下吩咐,长公子回来后,便直接跪在门外,听候旨意。

也不知跪了多久,仿佛已是到了正午。迟日当头,灼烧般将人炙烤着。

额前已出了细密的汗,然而身子却还是阵阵发冷。扶苏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裘皮大氅,只觉得仿若深陷冰火两重天,当真是煎熬。

然而那厢宫人从门外出来了,却仍是无奈道:“长公子,陛下正同几位大人商议着政务,不容人来打扰。恕奴婢尽力了。”

“罢……”扶苏极力摆出笑来,声音却已然嘶哑了,“有劳了……”

只是,进出大殿的官员络绎不绝,一批一批的来了又走,却迟迟没有听见嬴政宣扶苏入内的消息。

心知嬴政这是着意要整治自己,却也不在意料之外。扶苏强撑着精神,暗暗告诉自己,可绝不能在此刻昏过去了……

“大哥?你这是……?”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胡亥有些焦急地跑上前来,道:“大哥为何跪在此处?”

扶苏转头看向他,方欲开口,胡亥身旁的赵高却忽然上前,道:“公子,陛下还等着你进去考察你功课呢,莫要太过耽搁了。”

胡亥看了一眼扶苏,又看了一眼赵高,最后颇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头。赵高看向扶苏,倒是对他行了个礼数周全的礼,便带着胡亥进去了。

步入门内,胡亥问道:“方才大哥面前,老师为何不让我继续问下去?”

赵高低声道:“公子,这宫中之事还是莫要多问为好。该知道的,不出几日自会知晓;若是不该知道的,问清楚了,怕是要惹祸上身。”

胡亥被他说的有些骇然,便迟疑着道:“老师,但大哥仿佛是有些病着的模样,还要在这大日头底下跪着,我见了着实有些不忍。不知稍后见到父皇,该不该……劝劝?”

“自然是该劝的。身为长公子的胞弟,你目睹他当门而跪,没道理不替他说话。”赵高笑了笑,道,“只是此事公子不可心急,须得掌握火候,方才有事半功倍知晓。待会儿且看我眼色行事。”

虽然懵懂,胡亥却也按照惯常,应了下来。

嬴政在胡亥的背书声中,照例喝着茶水服下了今日的丹药。

服罢之后,他垂眼看着杯中微微荡漾着的茶水,久久不语。

“父皇?父皇?”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胡亥的声音。

嬴政骤然抬起头,回过神来,问道:“可曾背完了?”

胡亥颔首,见自己父皇分明是有些心不在焉,心里不禁有些失落。而这时,衣袖一紧,抬起眼便见一旁的赵高给他使着眼色。

于是胡亥忙跪下道:“父皇,儿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嬴政抬了眉,有些意外。

胡亥道:“儿臣方才进宫时,眼见大哥跪在门外,似是颇有些虚弱的样子。儿臣不知大哥犯了何过所,只斗胆……恳请父皇能宽恕他一回!”

嬴政闻言,目光由散漫变得深沉。片刻之后,慢慢颔首道:“你既有此善心,那么朕便让他进来罢。”说罢扬声吩咐宫人将扶苏带进来。

不消一会儿,扶苏穿着厚厚裘皮大氅,在宫人的搀扶下,极缓地走了进来。由于跪得太久了,步伐颇有些颤颤巍巍。

嬴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走上前来行礼,便错开目光看了旁边的胡亥赵高一眼,道:“你们退下罢。”

待到房中只余下他二人时,嬴政淡淡问道:“你可知何罪之有?”

“儿臣不该抗旨不归,而是……去往蒙恬将军处。”扶苏垂着眼,仿佛是极为乖顺的样子。

“既然明晓,为何故犯?编了个说不圆的幌子糊弄朕,还‘恰好’生了一场大病?”嬴政冷笑一声,撩起衣摆起身走到扶苏面前,微微眯了眼,沉声道,“既是病着,为何一路颠簸回来倒全然无事?甚至在这宫外跪了好几个时辰,也能安然无恙?”

扶苏垂首不语。

“无话可说?”嬴政冷笑一声,道:“那么便说说,朕头一次让你参与战事,你便私自抗命率军北折,同朕手握重军的大将私下往来。这……又该如何解释?”

过去蒙恬入京时,便传言扶苏同他私下有所往来,甚至蒙恬离京之际,扶苏还亲自相送。旁人便也罢了,但这蒙恬对于嬴政而言,是定江山稳乾坤的一颗重要棋子,他绝不能容许这颗棋子有半分差错。

更何况他再清楚不过,扶苏对待自己面上虽然恭顺乖巧,然而暗中的心思却是极少有人能看得明白的。

便连嬴政也不能。故而他无时无刻不在考验,提防着对方。

他打内心里是希望扶苏能一切如他所愿,不生事端,然而偏生最为担心的事,还是在他眼皮底下发生了。这便是嬴政此番大为光火的原因。

“此事同蒙将军无关。”仿佛是听闻提及了蒙恬,扶苏开了口,道,“是扶苏因了久不相见,意欲前往一探,叙叙旧谊。”

“旧谊?”嬴政冷冷一笑,正待说什么,一低头却看清了扶苏身上的那件貂裘大氅。

此物他是认得的,正是多年前天下未定之时,将亲手擒杀的貂做成大氅,赏给蒙恬的。连此物都能转赠,这“旧谊”只怕是大有文章。

心内一团怒火骤然而生,嬴政没有再说话,只是扬手一个耳光,结结实实地送了过去。

这一耳光诚然力大,却也不过只是耳光而已。然而力道之下,扶苏身子一偏,竟是栽倒在地。

“何时竟娇弱至此了?”嬴政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

然而扶苏却只是一动不动。

嬴政眯起眼看着他,许久之后,心中终于觉出了几分古怪。

他俯下身,伸手探了探对方的前额,才骤然一惊。

前额滚烫如灼,教人心惊……他竟当真是病着!

嬴政骤然站起身来,对着门外道:“御医!快传御医!”

第二十一章

扶苏睁开眼时,模模糊糊地看清了床前的李斯,便又徐徐闭了眼。

李斯见人醒了,颇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声。原以为他这病不过是佯装的,谁知竟当真是染了不轻的风寒。诚然,让自己一夕之间染病的方法不是没有,但却没人几个人能对自己下得了如此之狠的手。

更何况,还一声不吭地带着病,在宫外跪了好几个时辰。

但李斯不得不承认,较之自己,扶苏是更了解嬴政秉性的。若非三番两次将自己逼入绝境,假戏真做,又怎能当真瞒过那个多疑的帝王?

念及听闻消息前来探视时,此处御医全员出动,宫人忙不迭伺候的阵仗,在这一贯清冷的长公子宫邸里,过去可几乎是从未见过的。由此可见,纵然嬴政本人并未亲自前来,却也下了何等严苛,何等焦急的命令。

摇摇头,想怪他不该如此,却又知这人行事作风便是如此决绝,旁人是劝不来的,便只得问道:“公子为了见蒙将军一面,代价如此之大,不知……一切可否如愿?”

“若是顺利,便可一箭双雕。”扶苏没有睁眼,低垂的长睫在言语间微微都抖动着,显出了几分脆弱之感,然而口中的语气却又是平静得近乎不可动摇。

李斯闻言会意地颔首,笑道:“看来……一切便是值了。余者,静观其变罢。”

听着自战场而返的将领在耳边汇报着战果,一声声平静单调,毫无波澜。

嬴政以手支额,一言不发,目光却只是定定地盯着将领脚下的那块空地。

正是扶苏昨日倒下的地方。

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强行定一定神,但不知为何思绪却总不能凝聚在一处,反而总向四处散漫开来,难以抓住。耳旁将领的话,也如同风声过耳,窸窸窣窣,却如何也留不下半点痕迹。

他曾经笃定,扶苏费尽周折面见蒙恬,甚至装病久留于此,必是心有所图。谁料他竟是真病,如此一来,自己的怀疑便难免有些松动了。

既然真病,为何不直言?为何宁肯硬撑着在宫门外跪上好几个时辰,也为自己求情一句,辩白一语?

自己……仿佛越发摸不透扶苏的想法了。这种感觉浮上心头,让嬴政有些烦躁不已。他当真是恨不能将那人的心剖开来,看看里面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思,竟是藏得那么深。

终于,他心烦意乱地一抬手,对那将领道:“朕有些乏了,今日便到此,你改日再来罢。”

那将领一愣,却也只得依令拱手退下。

人离去后,嬴政立即站起身来,拂了拂衣袖,对宫人道:“摆驾去长公子宫邸!”

嬴政的骤然到来,让本在宫邸里忙碌伺候的宫人御医们俱是一惊。正欲纷纷上前行礼,却被嬴政抬手止住问道:“不必了,长公子病况如何?”

为首的御医回道:“长公子染上的乃是风寒,本不是大病,只因……拖了些时日,故而身子格外有些虚弱。”

御医自然不敢说这乃是在日头低下跪着的缘故,但嬴政心里却明白他的意思。但他并未说什么,只是抬头朝扶苏房间的方向望了一望,问道:“现在怎么样?”

“长公子已睡下多时了,”御医应声回道,“我等皆侯在门外,也不知此刻醒了没有。”

嬴政颔首,沉沉“嗯”了一声,人已抬腿,大步推门走进去了。

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道,初一进门,倒有些刺鼻。

床上扶苏仰面而卧,正是沉沉睡着,脸朝内而侧,只朝外露出一段修长白皙的脖颈。

嬴政慢慢走到床边坐下。他定睛看着床上安静得如同一潭沉沉的碧湖的人,不知为何,心内忽然一软,便伸出手轻轻地将对方一簇散乱的发,撩至耳后。随后,顺势轻抚过对方的耳后。

并没有觉察到嬴政的到来,除却轻缓的呼吸,扶苏周身没有一点动静。

嬴政静静地看着他,有一刻忽然觉得,这人若是能一直如此安静地沉睡着,便好了。唯有此刻,自己不必对他防不胜防,也不必掩饰心内那么一丝不足以为人道的柔软。

但也只有此刻而已。

收回手,嬴政摇摇头,道:“要装睡到什么时候?”

床上的人闻言,片刻之后,徐徐转过头来看向他,带着轻微的自嘲,笑道:“果真还是瞒不过父皇。”只是声音略有些喑哑,气息也仿若游丝。

嬴政也笑了一声,道:“你熟睡时往往是朝里内而卧,这等习惯自幼有之,朕如何不知?”

此无心之言一出,二人俱是一愣,对视之下竟无人再说话。很奇异的,在之前那般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对峙之下,此时此刻,彼此间竟能有如此的平静和融洽。

片刻之后,扶苏极慢地坐起身子,低声道:“原来父皇眼中……并非全无儿臣。”

“你毕竟是朕的长子。”嬴政慢慢道。

“只是……长子么?”扶苏仍是笑,徐徐抬头看他,眼光清澈却带着自嘲,“父皇,你明知……儿臣所愿,并非如此。”

嬴政收回同他对视的目光,没有接话,只道:“分明是病了,为何不对朕说明?”

扶苏无奈地摇头,“纵是说了,父皇会信么?”

嬴政一时竟有些语塞,他伸出手,在扶苏肩头轻轻一拍。这于他而言,已算是莫大的安抚了。

仿佛是昨日已将心内所有的愤怒宣泄殆尽,此时此刻变得有些分外宽容了。轻叹一口气,他慢慢问道:“那么你此刻告诉朕,为何去见那蒙恬?”

“实不相瞒,儿臣确是有意结交蒙将军。”扶苏亦是叹了叹,慢慢道,“儿臣虽身为长子,却久深宫。若非上次亲见蒙将军,知其战功彪斌,治军有方,又怎会明白读万卷,若无施展之处,到底也不过纸上谈兵罢了。”

“你言下之意……此番见蒙恬,乃是为求治军之策而去?”

“正是,”扶苏颔首,徐徐道,“扶苏同蒙将军一见如故,此番再见更是言无不尽,一时忘了时候,相谈至天明,故而……才染了疾症。”

嬴政闻言久久不语。

扶苏亦是沉默着,垂着眼,耐心地等待着。

有些话,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唯有挑最好的时机说出口,方才能达到事半功倍之效。

终于,嬴政站起身来,开口道:“下次若有何决断,不可再做隐瞒。否则……便不似今日这般简单了。”语气虽仿佛仍不留情面,但实则已然做出了让步。

扶苏明白,自己所受的一系列煎熬……总算是没有白费。

那日他同李斯言语间,说的乃是“一箭双雕”,但实则于扶苏而言,却是“三雕”。

如今两雕已落,最后……却还要赌上一赌了。

“父皇!”见嬴政似是要走,他忽然扬声唤道。

嬴政顿住步子,回身俯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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