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样幽深的网捕获,有多少人有力气挣扎出去?路鸥然想,至少他不会,他还没有愚蠢到自动迷失在一个男人的眉眼间不能自拔,还是一个如此“危险”的男人。
“久仰大名。”路鸥然大方地握上他伸过来的手,“想不到在这儿也会遇到鼎鼎大名的灏宇国际总裁。鼎盛集团,路鸥然。”
“鸥然。”程扬禹像招呼老朋友一样念他的名字,“我更喜欢你称呼我的名字,或者,叫我扬禹。”
没有给路鸥然思考的时间,程扬禹再次启声:“希望你别介意,生意场上的称呼总是太过符号化又没有人情味,私下里,我更希望我的朋友能直呼我的名字,可以吗,鸥然?”
“当然,扬禹。”路鸥然从程扬禹的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回以一个灿烂的笑容。
“怎么不进去?”
“那你呢?为什么出来?”
身为这场晚宴的号召人之一,程扬禹似乎比自己有更多不能离场的理由。
“恩~如果说里头每一个认识我的人都来敬我一杯酒,那明天城市报刊商业版的娱乐首页就应该是灏宇国际总裁醉酒后丑态百出的新闻了。”程扬禹风趣地说。
路鸥然并不相信他的话,但依旧被他轻松的语调打动:“呵呵,你说笑了,在场的人,没有谁真的敢让你出丑,还不是他们干杯你随意。”
“至少你敬我的酒,我会一滴不剩地喝完。”轻叩的酒杯在室外静逸的氛围里回荡清脆的交杯声,程扬禹的眼眸在黑夜中璀璨如星,“敬你,我干杯,你随意。”
路鸥然避开灼热的目光,放久了的果汁,喝起来微酸发涩。
大厅的拍卖台前刚结束了上一场拍卖,主持人清清嗓,再度道:“让我们恭喜东海集团的李总,同时感谢他的慷慨。有请下一件拍品,由鼎盛集团总裁,路鸥然先生捐赠。”
热烈的掌声响起,路鸥然与程扬禹对视一笑,步入内厅。
安靖选的捐赠物必定是合适的,不会太过昂贵,又是肯定是难得一求的好东西。近代书法大家盛年时的作品,虽比不得晚年笔力苍劲,却更有一种潇逸飞扬的张狂,马上成为竞拍的黑马,竞拍的价格水涨船高,很快超过百万。
“300万一次,300万两次,300万……”
“500万。”
无数道灯光打在路鸥然身边,冷静下来的周遭不时传来唏嘘声,赤金色的光辉中神只一般的男人侧着头冲路鸥然露出笑容。
“灏宇国际的程总出价500万!”主持人笑着高声,“还有没有人出价更高的?”
仿佛一种不露声色的恭维和谄媚,多此一问的主持人骄傲地仰头,好像自己才是叫出那声震惊全场的主人。
“程总真是慷慨。”路鸥然笑地狡黠,那副作品虽好,却远不值这个价格。
程扬禹无视他眼里的嘲弄:“你不觉得这副字很像你吗?”
“哦?”
“张扬、潇洒、缺了一点沉稳,有入世之心,还少些气候。”
“想不到一幅字,能让程总看到这么多,不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位大家的书法作品上月在佳士得的最高竞拍成交价,是270万。”
“鸥然,叫我扬禹。”程扬禹深邃的眸望不到底,“作品的价值不是恒定的,视作品本身对人的意义和影响。况且,对于势在必得的东西,唯一的价值,是无价。”
路鸥然不知道程扬禹站在最亮的光明中,是否能够看清黑暗里自己的惊讶,有一股灼热在五脏冲击,奔走血脉涌上发烫的脸颊,重而促的一声锤落,他听到有人说:“恭喜程总!以500万的价格拍得心爱!”
路鸥然低头,逐渐暗下来的灯光,将他嘴角的嗤笑藏下来。
万众瞩目下,程扬禹高抬手中的酒杯,点头向宾客致意,气氛瞬间沸燃,因为是程扬禹,所以一切理所当然。
几轮竞拍过去,没有再出现刚才的小高朝,程扬禹拉着路鸥然闲谈,时而与上来问候的人谈笑几句,风度翩翩,从善如流。
“是不是很无聊?”只剩两人时,程扬禹关切地问。
“怎么会,马上要到最终拍品了。”
路鸥然的确好奇,灏宇国际会捐出什么样的拍品。
“希望不会让你失望。”程扬禹意味深长。
“接下来,将今晚最后一件重量级压轴拍品登场,由灏宇国际倾情提供,让我们掌声有请灏宇国际的总裁程扬禹先生上台。”
如雷鸣掌中,程扬禹从容不迫地走上司仪台:“感谢诸位在百忙中抽空出席今晚的慈善晚宴,作为宴会的主办方之一,我代表灏宇国际向诸位商界的朋友善心善行的慷慨之举致以最高谢意。”迷人的嗓音通过话筒源源不断扩散到整个大厅,“本次灏宇国际捐出的拍品,严格意义上不算是一个真正的拍品,而是一份邀请,一个对于未来的承诺。愿我们的诚心实意,能够让今晚的拍卖有个完满的收官。”
程扬禹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主持人立刻接过话筒:“让我们请出今晚最后一个拍品。”
一阵光影乐动后,大厅两端的大银幕上,灏宇国际的标志伴随优美的女声讲解出现,灏宇国际在PD地段的新建项目规划蓝图,犹如一枚重磅炸弹横空出世。
这是整个S市从二年前就开始预热的新商业区版块的建设,集合了目前世界上最先进的建筑形式和环保理念,着重采用全电子信息化数据理念和商业模式重组,可以说是未来几年灏宇帝国的整个新拓版图的重头戏。
而现在屏幕上播放的,正是灏宇国际在这项规划中最重要的后台类技术招标。路鸥然了然,因为鼎盛集团,正是投标人之一。
“尊敬的先生们,女士们,出于本拍品的特殊,本场拍卖改以暗拍形式进行,出价接近灏宇国际招标价格的三家公司,将获得下月15号在灏宇进行的技术招标大会的入场资格。而出价最为接近招标价的公司,灏宇国际将捐出等值的捐款。请各位在您手中的号牌背面写下您考虑的最终价格,在鼓声终止时交给您身边的工作人员,谢谢大家的配合。”
“鸥然,觉得这个拍品如何?”程扬禹优雅地踱到路鸥然跟前。
“不愧是灏宇国际,看来明天不止是商业版,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都要争着留出版面给你了。”路鸥然揶揄,不无真心。
强强联手的商业时代,实力是审视一个合作者最直接的方式,程扬禹此举看似大胆,其实早已撇去那些潜在不合格的对象,将重点集中,其中不乏对于敏感度、执行力、前期准备、企业能力、甚至领导者的质素等的多方考虑,绝对比一时间收到数十份的投标书要来得效率得多。另一方,让大家热火朝天的参与,由灏宇自己买单,这么大动静的手笔,无论是圈内口碑上还是新闻舆论方面,都做得十足到位了,明天之后,新规划区建设项目将被空前瞩目,灏宇的股票怕是又要涨停了。
但是,灏宇的招标低价到底是多少呢?只有一次的机会,路鸥然都不想错过。
“想知道吗?”程扬禹富有磁性的低沉嗓音痒痒地钻入耳朵。
“什么?”路鸥然忍住没有伸手去摸。
程扬禹笑问:“灏宇招标的底价,我以为你会想知道。”
“我问,你就会说?”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路鸥然看着他,这个人,到底是狂妄还是不羁呢?他是要告诉自己这个无价的商业机密吗?这么做,对他来说有什么好处?他想要干什么?
“我想知道灏宇的最低底限。”
“鸥然,我有没有告诉过你。”程扬禹缓缓凑近,“你认真的样子,真的非常迷人。”
淡淡的烟草味混着独特的,属于程扬禹的味道侵袭着路鸥然每一寸神经,他力度保持平静:“所以,底价是……?”
“我很乐意告诉你,鸥然,只要你想知道。”程扬禹的眸如黑夜中璀璨的星芒,温热的气息无声中撩拨意识往深处沉溺,“不过,作为交换……”
最后三个字,隐没在重重回荡的最后一下鼓点中,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写有路鸥然名字的号牌被投入侍者递上的银色托盘,程扬禹笑得一如某种魅惑而危险的生物。
“作为交换,我要你。”
05.浅熏
大脑接受到的信息,让路鸥然猛然一震。
错愕来得即快又突然,像一记重拳打在左肋上,直接麻痹心脏。
路鸥然怀疑这一拳不是击中了程扬禹的脑壳,就是打坏了他的听觉系统。
程扬禹?要他?
开什么玩笑。
对于这个男人,他或许并不了解。
但对灏宇国际的总裁,路鸥然简直如雷贯耳。
拥有贵族气质的商界精英,俊美儒雅的笑容背后是不容置疑的行动力和决断,其出手之快,手腕之狠,令一众商界的前辈见了也要自愧弗如。
和他精彩到几天几夜都道不尽的商路经历相较,他的私生活可谓泛善可陈。
这些年,他的身边几乎没有传出过任何绯闻,别说男人,就连交往过密的女性也没半个,简直干净到无可挑剔。
还是说……他只是比别人更善于掩饰……
盛名在外的灏宇国际的总裁,其实是个不为外人道耻的,爱好男人的同性恋?
玩笑?一次一时兴起的戏弄?程扬禹到底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但如果并非如此,用灏宇国际的招标来讨好一个男人,他还真是不折不扣的疯子。
“我不太明白程总的意思。”
路鸥然将右手插入西裤口袋,换了个闲适的站姿。
“第二次。”程扬禹心情似乎不错,对他刻意的疏离视而不见,从容地伸出手笔了一个二字,“鸥然,这是第二次,叫我扬禹。”
“是我哪里没有表达清楚吗?你可以考虑,甚至干脆点拒绝我,但是如果你只是在装傻……哦~最好不是,这可算不上是聪明人应该持有的态度。”
平静的态度,连警告也是从容优雅的。
而脊背上泛起的寒意恍然提醒路鸥然,无论眼前的男人顶着一张多么英俊和善的脸,他始终是程扬禹,始终是不容怠慢的可怕对手。
一如他身上若有似无的味道,不甚浓郁的烟草混着朴质的木香,细嗅之下蕴含内敛深沉的男性力量。
这本应是款沉淀低调的温厚暖香,却被他诠释出异样的冷冽和锋芒。
甘美易入口的酒,总会因为太过美好而被人忽略霸道的后劲。
就着手里的杯子抿了一小口果汁,路鸥然大大方方地耸肩,至少程扬禹说对了一件事,有的问题回避不是解决的方法。
“我只是想不到,自己这么值钱。”
灼灼的目光烧过来:“值得,路鸥然,是值得。”
光影一阵明灭,昏暗中路鸥然适时低下头,这个男人,到底安的什么心?
柔和的音乐响起,在结果揭晓前,轻缓悠扬的曲调是对人心的安抚,更淡化了程扬禹的慑人压迫感。
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一个结果,相比唯一明亮的中央主司仪台,露台边的落地窗成了被遗忘的角落。
银色的月光透过轻柔的窗纱细腻勾勒程扬禹的轮廓,飞扬入鬓的剑眉,眼眸深邃如点了星的夜,沿着高挺的鼻梁一路往下,是形状漂亮且刚毅的唇,在这张罕见的精致俊容上,无处不洋溢贵不可言的气质。
充满蛊惑力的人,即使什么都不做,只是定定地站在那儿看着你,也能将你的心魂拽入他探不见底的幽深。
平静的注视,端倪不出任何异样。
但路鸥然看见了……
那双眸,在笑……
程扬禹,笑了……
月泽中英俊的男子,如同恶魔带着无害的笑面自幽暗中渡来,优雅地靠近他,发现他,看破他所有的花招,嗤笑着轻挑指尖,慢慢地一层层地剥离他的壳……再一口口,从容不迫地吃掉他。
“适当的揣度和确认是需要的。但对我,你可以收起这套。我要的是什么你很清楚,如果你需要我证明诚意,你会看到。”
流光华彩的司仪台上,主持人大声报出一个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错愕中,断断续续有人开始鼓掌。
果然是,很大的诚意。
“现在,你该明白了。”
意料之中的结果,并非结束。从淡的语气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尚有一场应尽的义务在等着他履行。
“你……喜欢同性?”路鸥然冷静下来。
“更喜欢女人。”
“也喜欢男人?”
“嗯~现在的话,可以这么说。”
“所以你是双的?”
“呵,我不是。”程扬禹有问必答。
“那正好。”选择谈话是正确的,路鸥然松了口气,“我也不是。该忘记的,我会忘记。只是请你以后不要再开这种玩笑,涵养差的,会以为你是在耍他。”
“呵呵,你觉得这只是个玩笑?看来我还不够坦诚,才让你对我产生这么大的误解。”
程扬禹的话不徐不疾,低沉迷人的嗓音熨帖地钻进耳朵是种享受,路鸥然却敏感地嗅到不安的临袭,近乎动物的直觉,异常灵验。
“男人所谓的“要”并没有那么复杂,如果你需要我说出来?我满足你。我对你感兴趣,所以想要你,是感觉对感觉,男人对男人,或者更直白点……身体对身体的需要。现在,明白了?你要是再装不懂,我不介意现在就吻你,还是你希望有人看到,看看我敢不敢这么做,看看我对你,到底安得什么心思?”
噙着耳朵烙下地表白,内容背道离德,露骨的宛若开了刃的锋利刀尖隔着空气一寸寸地割。
并不真的留下伤口,却让全身都浸氵壬在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里,一种被人扼住咽喉,随时会万劫不复的危险感。
分不清是被滚热浇烫,还是被冰冷麻痹,每个毛孔都在前所未有的煎熬中挣扎,必须说点什么,打破这该死的尴尬。
“不必了,你的意思我懂了。”蜷在口袋中的手,指尖狠狠抠进掌心,“但是很抱歉,对同性,我爱不起来,我没有你所谓的那种需要。”
“真巧,对你以外的男人,我也不感兴趣。”
“你要是乐意,多得是排队给你泻火的人,何必找上我?”
“这个问题,等我们有了更深层次的交流后,我想我会找到答案。”
令人气馁的对话,似猫鼠游戏在原地画着圈,荒唐却无法跳脱重复。
“能告诉我你看上我哪点了吗?你看上哪点,我可以改。”路鸥然无奈地侧着头问。
“如果我说,我看中的是你的全部呢?你打算怎么改?”他的反应让他意外,想不到路鸥然也会有如此可爱的一面,程扬禹忍不住逗他,“别挣扎,你会接受的,我有这个能力让你爱上我。”
仿佛在用两种不同波段的频率打着招呼,互相间无法交流,A对B,有着B对A无法理解的执着,而B对A,亦同样顽强。
路鸥然苦笑着摇头,仰头喝下杯中最后一口橙色液体:“那么,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浓密的睫毛如撩天的翅羽华丽展开,清澄傲然的黑色眼仁漂亮到令人失魂。
怎么会有人,拥有如此惊艳的一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