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江致远挑挑眉，“这么说是我小看了你们的情报网了？”

不等古川回答，检查货物的手下便跑来向江致远汇报，所有箱子里面全是石头，砖块。甚至连押运员的身上，都只有几块铜板，找不到一星金银。

听到这里，古川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江大帅，抱歉，这回可让你白跑一趟了！”

江致远却仍没有什么表情，只是这么平静的看着古川大笑，既不惊慌也不失望。

半晌下来，即便是古川身边的押运官都觉出了事情不对。互相看看对方，露出了隐隐的不安。

“笑够了？”江致远蓦地摸出身侧的枪，对准古川。

看到这个动作，古川却少少安了些心，一双眼睛盯着江致远：“果然，江大帅还是气愤的！”

江致远却忽然对着古川笑了，就像是看到了初升的太阳，手下扣动了扳机，却没有想象中的枪声响起。只有一股水柱喷在了古川脸上。

“我不来，你怎么会以为我上当了？你要骗我，又怎么想不到，我其实也想骗你呢？”江致远笑容灿烂，古川却整颗心沉到了谷底。

“你记住了，我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顺手将水枪丢进古川怀里，江致远调转马头，对着手下做了个手势，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身后隐隐有枪声和惨叫传来，江致远没有回头，却只眯了眯眼睛：“我从来不会小看任何人，何笑，包括你……”

一番激烈的伏击巷战，总算是将目标劫到了手。在伪装成运菜的箩筐下，看到了包好的金银，何笑才觉得悬着几天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了些。故意大量减少了城内关卡，放了日本人真正的押款队伍进了贫民区，封锁区域，安排好的伏击点几乎都起到了作用，事情的发展顺利异常。何笑觉得自己应该开心，却总觉得内心什么地方有些空荡荡的落不下来。

轻轻甩了甩头，将莫名的情绪放在一边。何笑一边指挥承军尽快将金银运到和江致远约定好的地方，另一边安排原本就潜伏在贫民区的人手尽快处理善后。蓦地在一间几乎倒掉的土地庙门后，看到一个小小的白影一闪即逝。何笑一惊，应该早就已经将贫民区的百姓清场，自己也检查过几遍，怎么还会有被遗落的孩子！

穿浅色衣服的小姑娘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蜷缩在破庙门口的墙角压抑着啜泣。看到何笑走来，起身又要跑掉，却被刚才打落的砖块绊倒，重重摔在了地上。

何笑急急上前，抱起了小姑娘，拍拍她身上的土，拾起摔掉的娃娃递还给她。小姑娘一双大大的眼睛既害怕又好奇的看着何笑，最终还是怯生生的伸手接过了何笑递过来的娃娃。

“小妹妹，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面前这孩子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何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见过她。

小姑娘咬着嘴唇轻轻摇了摇头，小小的碎步缓缓后退，像是准备随时开溜。

何笑看着姑娘小心翼翼的小动作，不由自主笑了出来：“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小姑娘像是想起什么，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我也不知道，我醒了就在这里了，外面声音好大，我好害怕！！”

何笑不由自主皱了皱眉，那种被自己可以忽略的不安又在心中卷土重来。

“那，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家好不好？”掏出手帕，轻轻擦了擦小姑娘被眼泪和灰土抹成花的小脸，何笑安慰式的轻轻拍了拍小姑娘头。

小姑娘眨着一双大眼睛看了何笑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贫民区深处的位置。

何笑本想抱起小姑娘，却被她灵巧的躲开，只是不远不近的跑在何笑身前，穿行在贫民区的小巷中。

直到绕过土地庙后巷两次，何笑才眯了眯眼睛，停下了跟着小姑娘的脚步：“哎，你家到底在什么地方？”

小姑娘转回身子，紧紧抱着那个破布娃娃，仍是那么一副怯生生的样子看着何笑，咬着嘴唇轻轻的说：“……哥哥说过，不可以让别人知道我家在哪里……”

“哥哥？”何笑只觉得一颗心好像被谁抓了一把，有点呼吸困难。面上却仍挂出了笑容：“那，你自己能回家吗？”

小姑娘轻嗯一声点了点头。

“那你自己回家好吗？我不跟着你了。”何笑摆了摆手，看小姑娘迟疑一下便转身跑走，脸上再也维持不住笑容，深深呼吸几下。

“江致远……江致远……”

十三 谜团

何笑不明白江致远为什么要他来这么一个地方汇合。

虽说这片城郊的废墟荒无人烟，甚至知道这地方的人都不多。但也未免过于阴森，总会让人无端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想来也是自己太多虑，如今钱已到手，紧绷了许久的弦总算可以稍稍放松一些，还有什么事情好担心呢。

日头正烈，走的久了，不禁浑身都被汗湿透。何笑抬手抹了下额头，本来还算白皙的手背上顿时生出两道黑印子。

他瞧着黑白相间的手背，突然笑了起来。

这两天两夜没合眼，一直在外奔波，想来自己现在比泥猴儿差不了多少，定是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不知道江致远看到，会是什么表情。

他这么想着，不禁连步子都快了起来。

已经能看到江致远说的尖顶小屋了。

何笑几乎着小跑着到了跟前，迫不及待撞开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门——

他愣住了。

只有江致远一个人坐在那，迎接风尘仆仆的他。

“这……”何笑眼睛瞪的滚圆，连喘息都被吓了回去。憋了半天，却只说出一个字。

江致远带着一丝笑意走了过来。

“瞧瞧你，都脏成什么样了。”他摸出一块儿干净的手帕，动作近乎温柔的擦着何笑脸上的汗和灰土。

何笑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江致远被迫停了下来。

二人间的气氛有些微妙，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何笑心头。更可怕的是，他完全想不出是哪里出了问题。

“钱呢？”

江致远的表情有点儿复杂。

“你真的……要我这么早就回答这个问题吗？”江致远扳过何笑的脸，四目相对。

却依然无法把对方看穿。

“快回答我！”何笑嘴唇都在颤抖，声音里充满了不安和急切。

“你还是想想，该怎么逃命吧。”江致远放开何笑，背过身去。“现在外面所有人，都知道钱在你手里……”

何笑彻底懵了。

江致远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然而凑在一起，他却怎么都不懂了。

“你……你说什么？”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一手扒住门框，才勉强撑住站立不稳的身子。

“何笑名义上同我合作，事后却独吞了钱……”

无助感包围了何笑，江致远的声音冰冷又陌生，寒意从脚底升起，慢慢吞噬着他的意志。

“为什么？”何笑脸上泛起淡淡的惨笑，“江致远，你回过头来看着我。就算死，我也得死个明白对吧？”

江致远闭上眼睛，心如死灰般的绝望。

“砰——”

何笑目瞪口呆的看着江致远朝自己腰上开了一枪，血很快浸透了风衣外套。

“何笑打伤了我……”江致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沙哑，“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不……不对……”何笑稳住身子，上前两步，却在马上就能触到江致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死寂一般的沉默。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何笑痴痴盯着江致远的背影，做着最后的挣扎。

江致远沉默半晌，终于回过身来。他的眼神有些飘忽，像是盯着何笑，又像是盯着远处。

“你还不快逃？”

远处隐隐传来人声，何笑大脑一片空洞，然而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江致远慢慢后退，终于整个人倚倒在冷的有些刺骨的石壁上。

何笑，如果你还有命回来……

何笑的世界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他如丧家野犬一般过着有今天没明日的生活，已经第三天了。

日本人，张大帅……每一路人马都可以轻易要了他的命，而他无法解释，也没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唯有江致远——这个罪魁祸首。

只有他才知道。

他甚至没有时间难过，全城都在暗中搜捕，稍不留神，他就要完蛋。

比如现在。

夜已经深了，但何笑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猫着身子躲在路灯柱后面，直到巷口的人影彻底消失不见，他才松了口气。

稍一松懈下来，饥饿和疲劳便迅速席卷了周身。

他眨着一双好看的大眼睛四下搜寻，终于在巷子角落发现了半个脏兮兮的馒头。

慢慢贴着墙壁走过去，何笑蹲下身，却突然一阵眼花，险些跪倒在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即使不被抓走，他也会饿死。

“为什么……”何笑疲惫地阖上眼睛，他觉得天旋地转。

江致远绝非贪财之人，事情一定另有原因。

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真的想不到，搜遍记忆的角落，也没找到什么有关于江致远的线索。

他若仅仅想置我于死地，机会简直太多，又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江致远玩笑般霸道的吻，江致远的温柔体贴，江致远无意间散发的冷酷，江致远莫名将他逼上绝路……

简直分裂的像两个人。

何笑倚着墙壁跌坐下来，头疼的快炸裂了。

“给我搜！一只苍蝇都别放过！”

完了。

何笑心里暗暗叫苦，刚才太专注想事情，连脚步声都没听到。他慌忙往脸上抹了两把土，捡起地上的馒头缩成一团啃了起来。

三个人。

他悄悄把昨晚偷的匕首藏在袖管里，以备不时之需。

“干什么的？把脸抬起来！”

手电筒的光芒突然扫过来，何笑假装被照的睁不开眼，抬手挡住了半张脸。

“长官……我只是个要饭的……”他瑟缩着往墙角挪了挪身子，心都吊到了嗓子眼儿。

也许是他看起来过于狼狈，那巡查兵扫了几眼，竟没发现什么破绽。

“快滚！别在这碍事！”那人说着飞起一脚，踢在何笑腰际。

“对不起长官……我马上滚……”何笑暗暗舒了一口气，顾不得腰间的疼痛，爬起来就走。

“等等——”

刚走出几步的何笑听到这两个字，心跳都顿住了。

“回过头来，再让我仔细看看。”

何笑手心满是汗，他暗暗握紧了袖管里的匕首。

“磨蹭什么？想再挨两脚？”那人看何笑迟迟不动，疑心更重，干脆走上前来。

何笑缓缓转身，突然一个肘击击中对方腹部。那人尚未反应过来，匕首就抵上了他的喉咙。

“别出声。”何笑沉声道。

“你……你想干什么……有话好说……”那士兵声音发着抖，冷汗涔涔而下。

“唐楚，你那边有发现吗？”远远传来他同伴的声音。

“帮我拖住他们。”何笑手上的匕首又往上挪了三分。

“没……没有！”唐楚对着远处大喊，“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继续搜了！”

“真他妈的，那你还不赶快过来！”

“马上，马上！”唐楚眼睛向后斜了斜，求饶一般看着何笑。“你快放了我，我带他们离开，你就安全了。”

“对不起……”何笑轻声说着，手下一用力，唐楚便了无生息的倒了下去。

他没跑多远，就听到身后的喊声。尽管已经挑着暗巷岔路行动，还是很快就被赶了上来。

他的身体早就撑不住了，只是靠意志强撑着一丝清明。

“别跑了！再跑马上开枪！”喊声已经近在咫尺。

嘴角泛起一抹惨笑，这一次，怕是真的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砰砰砰！”

刺耳的枪声划破夜空，何笑认命的闭上了眼。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一只手拽住他。

“洪龄？！”何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别废话了，快离开这！”

仿佛看到救星一般，何笑瘪瘪嘴，眼泪都要掉出来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夜色中又奔走了多久，若不是洪龄拖着他，好几次他都险些跌倒在地。

“何笑，你振作点儿！”范洪龄拖住何笑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声唤着他。

“我……我跑不动了……”何笑浑身发软，身体止不住的往下滑。

“没事，我们休息一下。”范洪龄拖着他靠在墙边，扶他慢慢坐下。

“洪龄……”何笑一把抓住范洪龄的衣襟，“你是不是查到了什么？”

“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什么样了！还想着这些事！”范洪龄表情骤变，冲何笑吼了起来。

“我……”何笑眸中一黯，“我总得知道原因，才能去找他对质吧？”

“我懒得和你兜圈子。”范洪龄拽开何笑的手，“我查到当年江致远妹妹意外死亡的那场古董拍卖，有人用你的名义发了请帖。”

“什么？”何笑浑身一震，眼睛瞪的滚圆。“我的名义？”

“对，有人冒充你。虽然中间还有些事情不清楚，但我猜测，江致远认为你与他妹妹的死有关。”

“怪不得……”何笑浑身像被人抽了筋一般，整个人软倒在墙边。

“你什么打算？”范洪龄有些心疼，努力把满肚子火憋了回去。

何笑双目无神，别过头，一声不吭。

“我要去找他。”

“你还要去找他？”范洪龄简直想一枪打爆他的头，“这不是送死吗？”

“他要想杀我，我早就死了。”何笑空洞的眼神盯着远处，脸上漾着谜一般的笑。

十四 扑火

我以为你找我

我以为你看我

原来只是飞蛾

被灯光照成乱影

何笑推开卧室的门，江致远背对着他。几日的功夫，却让人觉得恍如隔世。

江致远没有回头，他怕一回头，自己就再也狠不下心。

死一般的沉寂被何笑略带沙哑的声音打破：“你有什么怨恨，都冲我来吧……”

“你来就是说这个？”江致远的声音波澜不惊。

“我很抱歉……”何笑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疲惫。“不过……这是我们的私事……你能不能……先把钱交出来……”

江致远觉得心从来没有这么疼过。

一直在身侧握紧的拳头突然砸在玻璃窗上，手掌麻木的疼痛却抵不过刀尖儿刺进心头的感觉。

血顺着玻璃的裂痕滑下来，何笑想上前，双腿却重的抬不起来。

江致远回过头盯着何笑，眼神里似乎有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何笑被他盯的浑身发毛，眼看着江致远一步步逼近，他本能的后退——直到被逼到墙角，再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