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担心他……”何笑眼神闪烁，故意把脸扭向另一侧。“若是日本人真要逼他就范，承州不保，那就危险大了。”

“得了吧……真当我和洪龄哥看不出来，这两年，你根本就没有忘记过他。”陆少欣毫不留情的揭穿了他。

为什么要不承认呢？

难道不承认，就真的可以假装不想他么？

两年的时间流淌而过，他假装从来没有认识过江致远。依然做着他该做的事，依然谈笑风生，依然过着何笑从前的人生。

一切都如常。

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记忆中那张似乎不会笑的脸总是与不可阻挡的思念重合。

“消息基本可以确定了，是张大帅勾结了日本人，要逼江致远就范。”范洪龄适时出现，打断了何笑的胡思乱想。

“我要回承州。”何笑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你一个人去太危险了，我们和你一起去。”范洪龄知道阻止不了他，干脆省了劝说。

“不，人越多目标越大。”何笑表情凝重，似是在思考最保险的办法。“你们留在这边，万一我有危险，还能助我一臂之力。”

气氛一时间有点微妙，像是大战前夕假象般的平静。

“那……何笑哥……你自己多保重。”陆少欣迟疑着开了口，“别再像以前那样，不看自己几斤几两就不要命的往上冲了。”

“放心吧……”何笑拍了拍陆少欣的肩膀，“我的命可是好不容易捡回来的，不能轻易送掉啊。”

“但愿……”范洪龄一脸不信任的咂了砸嘴。

“你们！”一向能说会道的何笑被堵的哑口无言。

一遇到他，所有的不可能都会变成可能。

“何先生？！”见到门口的何笑，王一揉了三次眼睛，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我……找你们长官，有要事。”何笑十分不自然的开了口，“麻烦通报一声。”

“不用通报不用通报，您直接上去吧。”王一马上闪到一边儿，让开了一条路。

几级楼梯，却感觉走了半生那么长。

鲜活的回忆一幕幕入侵着大脑，心脏不争气的越跳越快。

明明都是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却摆脱不掉。

——也许是不想摆脱。

何笑摆好叩门的姿势，却半晌都没敲下去。犹豫不决间，门突然开了。

两个人都没有丝毫心理准备，就这么傻愣愣的互相看着对方。

直到突然撞进江致远宽厚的怀抱，何笑才回过神。

抱着他的手臂微微发着抖。

这场景如此相似，一如分别的那一日。

“……我来找你，是有正经事的。”何笑微微挣扎了一下，想摆脱开江致远的禁锢。

“没关系，这样又不碍着你嘴说话。”江致远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何笑被噎的又好气又好笑。

“进屋说吧。”何笑压低了声音，凑到江致远耳边。

江致远合上书房的门，回身坐到书桌前，两条长腿一交叠，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示意何笑坐下。“好了，现在，可以说了么？”

何笑有些恍惚，一切熟悉的仿佛昨日，他第一次来到这间书房。

“何笑？”江致远伸出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

“啊？没事，刚才有点儿走神。”何笑的表情有点不自然，顿了顿接着道：“张大帅勾结了日本人，要逼你同他们合作。”

江致远微微有些诧异，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你怎么这么淡定？”何笑实在不解。

“张大帅这段时间极不安分，我早猜到他会有所动作。”江致远起身绕到何笑身旁，“既然你来找我了，想必已有对策，我又何必不安？”

“你……”何笑本来就不小的眼睛猛然瞪大，却没有丝毫杀伤力，“我听到消息就连夜赶来了，哪儿有功夫想对策。”

“没有对策……”江致远摸了摸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却又突然叹了口气，一脸认真的看着何笑道：“那，我只好等死了。”

“……无赖……”何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江致远笑了。

虽然何笑带来的绝非什么好消息，甚至还有可能丧命，但他还是忍不住开心。

只觉得就算明天死了，也没什么好后悔了。

一阵猛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绪。

何笑手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呼吸困难，脸也有些泛红。江致远忙上前扶住他，轻拍着他后背顺气。

“你怎么了？”见他渐渐止了咳嗽，稍稍恢复了些气力，江致远才一脸担忧的发问。

“没事……老毛病了……”何笑慢慢调整着呼吸，似是已经习以为常。

“老毛病？”江致远一脸不解，“我怎么不记得你以前有这毛病？”

“苏小姐，长官在谈事情，您不能上去！”王一过于用力的喊声传了进来。

门开了。

江致远的手还搭在何笑背上，看上去像是搂着他，透着说不清的暧昧。

苏清愣在了门口，指着何笑结结巴巴问道：“致远哥，他是谁？”

“我是他朋友。”何笑抢先回答了她，顺手拍掉了江致远的手。

苏清看着江致远的眼神，不用多说，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清儿，我们在谈重要的事情，改天再招待你。”江致远迅速下了逐客令。

“没事，也说的差不多了，你们聊吧，我先失陪了。”何笑扯着嘴角笑了笑，转身就走。

“你回来。”江致远不容抗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苏清咬了咬嘴唇，看着僵持的两个人。终于开口道：“对不起致远哥，是我冒昧了。”

接着就跑下了楼。

何笑没回头，却听到江致远走了过来，紧接着双臂从背后环上了何笑的腰。

“我只当清儿是妹妹。”一股热气吹过耳际，伴着江致远低沉的声音。

“其实……你没必要和我说这些……”何笑心底一阵钝痛，嘴上还要装作不在意。

“那三枚子弹，是不是伤到了肺？”

“我们还是想想怎么保住你的命吧。”

“回答我。”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何笑心里的委屈一瞬间爆发，他小心翼翼不想去触碰的角落，到头来还是赤裸裸的被揭开，想假装忘记都没可能。

“对不起……”江致远收紧了双臂，似乎这样就能减轻一点他的罪恶感。

“没什么，都过去了。”何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松一点。

如果真的只是过去了，那该多好。

二十一 巧计

何笑和江致远对着这张地图已经整整一个晚上了。

圈圈点点，标示着整个承州附近的战略要地。

“张大帅他们从颖川出发，只有这两条路可以走。”江致远指了指地图。

“日本人的飞机大炮太先进，即使事先防守，也不可掉以轻心。”何笑握着笔的手指用力到有些发白。

“事到如今，也只能随机应变。”江致远端了水杯递到何笑面前，“温度刚好，你都一晚上没动了，渴了吧？”

何笑这才觉得嗓子有些发干，他精神太过紧张，其他事都完全没注意。

“何笑，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回来有多危险？”

“当然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回来？”

“为了国家。”何笑低下头，似乎想从地图里看出花儿来。

“国家有你这样的好青年，真是荣幸。”江致远笑出了声。

“还有三天日本人就要攻过来了，你还有心情和我说笑？”何笑真想一拳打在他脸上。

“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剩下的，都不是提前可以预料的。”江致远不疾不徐说道，“与其担惊受怕，还不如保持乐观。历史上那么多以少胜多的例子，我也不一定就会输，不是吗？”

何笑此时倒真的有点儿佩服江致远了。

这种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着实难得。

“早点儿休息吧，赶了一夜路又熬了一整天，别把身体累垮了。”江致远收了桌上的地图卷在一起，“明天一早我就去安排，没有万全的对策，唯有全力以赴了。”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多了。”何笑终于绽开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啪！”

一声脆响过后，江致远及时接住了何笑直直倒下来的身体。

“对不起……我不能让你再冒险。”

嘴唇落在何笑额头上，带着万般不舍。

把早就候在门口的王一唤了进来，将昏迷不醒的何笑交给他。江致远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颓然倒在椅子上。

他并没有多少胜算。

可是承州千千万万的百姓，他不能不顾；国家的命运，他不能不顾。所以即使拼尽性命，他也要与这片土地共存亡。

只是还没来得及，和你说一句我爱你。

何笑醒过来，脖子后的钝痛扯得头也一阵阵的痛。下意识抬手扶了下额头，便被对面的王一扶住身子：“何先生，还好吧？”

何笑一愣，看了看王一，抬眼一扫，发现自己身处的马车厢，顿时明白了前因后果。放松了身子，整个人斜倚在车厢上，勾出一个苦笑：“你们长官啊……”

“何先生，长官也是担心您的安危。”

何笑叹了口气，摆摆手：“他一向这样……自作主张……”

其实当年的事情王一并不是非常清楚，而长官的事，也并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但这几年下来长官的表现，还有刚见何笑时的那掩不住的情绪，总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给何笑听的好：“何先生，其实这些年，我们长官他……”

不等王一说完，一声巨响便自城门方向传来。何笑猛地瞪大眼睛，推门下车便向巨响的方向跑去。

驻守南门的承军虽慌却不乱的应对着突如其来的炮击，只是对方火力密集，守军装备没有调配到位，应对的着实有些吃力。

何笑跑的脸色发白，仍是冲向城楼，守城的兵士拦了何笑，跟上的王一慌忙摆手，示意放行。

扫过城下一排重型炮火，再看承军手中常规枪支，何笑皱了皱眉头。

“何先生，还是改换从西面出城吧。再晚怕就来不及了。”王一看着拼命压抑着咳声，仍在观察城外的何笑，出声提醒。

何笑却忽然弯了弯眼睛，看向王一：“王副官，要不要赌上一把？”

“何先生，你还是……”说这话时何笑眼里闪着一种光，王一忽然有些明白长官这些年都放不下的理由。却更也能明白长官要自己务必送他出城时的目光。

何笑却似没听见般，拍了拍王一的肩，轻声在耳边说了几句。

王一整个人便是一惊，看向何笑，半晌才回出一句：“这……会不会……太危险了？”

何笑呼吸仍有些急促，看着王一挑了挑眉：“所以，才是赌啊。”

“那，我先去回报长官？”王一仍是犹豫不决。

“那就来不及了！”何笑皱皱眉头，双眼直直看向王一，“你信不信我！？”

王一咬了咬牙，终于点头，转向守城将领：“开城门！”

二十二 烽火

江致远匆忙赶来承州南门，远远便听到城外隆隆炮火。出来时，便已经吩咐手下副官急调武器，却不知道是否还来得及抵挡。何笑的消息一到便已火速调动了所有部下和军火，但实在过于紧迫人手和武器都远远不够需求。

谁知一来便只见城门大敞四开，守军将士井然分列两侧，却并没有反击的动作。

“你们这是干嘛！？”江致远一把抓起匆忙敬礼的张团长。

“报告长官，是王副官的命令。”

“王副官！？”他不是送何笑出城了吗？怎么会在这里！？江致远一把丢开张团长，奔向城垛。

“何先生，他们真的不会打过来吗？”王一看着远远黑压压一片敌军，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何笑的一出空城计唱的虽然出其不意，但若不成功，代价却不是他们二人可以承受的起的。

何笑望着同一个方向，忽然笑了起来：“王副官，这次，看来是赌赢了。你看，这炮火虽然密集，锋线却没有再推进了。”

江致远上来城楼，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何笑的笑。江致远愣了，面前这人自己熟悉非常，但笑的如此灿烂耀眼的何笑却又让他一瞬间觉得有些陌生。

“何笑……你……”不自觉得便靠近了他的身边，脱口而出却变成了气急败坏的责备，“为什么不走！？”

“长官！其实我们……”王一慌忙上前想要解释，何笑却忽然抬手拦住王一，转身看向沉着一张脸的江致远。

“你想让我走？”收了笑容的何笑微微眯着眼睛，竟又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表情，却莫名让人内心一动。

“那你他妈不自己说！”何笑蓦地挥出一拳，直奔江致远面门。江致远下意识一偏，抬手一把抓住何笑的手腕。

何笑并没有在意被握住的手，一双眼睛仍是瞪着江致远，丝毫不给他别开的机会：“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你想给的，好的，坏的，不管别人想要不想要，你就只会硬塞给别人是吗！？你想我走？我还就不走了！有种你打死我啊！”

大概是说的有些急了，何笑吼出最后几句，带出了急促的咳声。江致远从未见过这样的何笑，话中信息虽多，身体却只是自动将他手腕一拉，整个人拖进了自己怀里。

“我没种。”江致远用异常严肃的口气讲出这句话，“你说的没错，我总是这么自以为是。那以后，你说了算。”

何笑只觉得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旁边不但没有地洞，还有王一以及一众将士。

“放手！”何笑试图脱离江致远的怀抱，可江致远却像铁了心一般，箍住他身体的双臂反而越收越紧，让人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王一和一众士兵面面相觑，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那你是答应了？”江致远似乎把旁边的人都当成了空气，火光映着他似笑非笑的脸，眼睛里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你哪只眼看出来我答应了？”何笑以前只觉得这人霸道的可怕，却没想到，流氓起来也不可小觑。他狠狠瞪着江致远，却不知自己此刻两颊绯红，这表情简直和撒娇没什么两样。

“你什么时候答应，我就什么时候放手。”江致远扫了一眼周围，王一和一众士兵都默默低下了头，只觉得冲锋陷阵都没现在这么难熬。

“……你先放手，其他事都好说……”何笑的声音已经和蚊子叫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