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奔波早就耗光了何笑的元气，他看上去既苍白又消瘦，偏偏眼神却执拗的可怕。

江致远甚至一时想不起来这双眼睛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的样子。

何笑抿着干裂渗血的嘴唇，像一头防备着敌人的小兽般瞪着他。

江致远对着那两片薄唇咬了下去。

“放开我……”何笑又惊又怒，试图推开江致远，奈何他本来就不如江致远力气大，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更是徒劳了。

江致远血迹未干的右手钳住何笑的下巴，何笑想别过脸去不看他，却被迫直视着他眼里烧着的怒火。

下巴被捏的生疼，何笑动弹不得，只能拼命后仰着头来躲避江致远粗暴的吻。唇上裂开的口子被撕扯的更大，满嘴的腥甜直让他反胃。

“老实点儿！”江致远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猛然揪起何笑的衣领，把他整个人向后一推。

何笑的后脑砰的一声撞到坚硬的墙壁上，他只觉眼前直冒金星，整个人都晕头转向。

“你想干什么……”何笑勉力站稳，一只手撑住墙壁。

“干你。”何笑只觉得身体突然悬空，江致远把他打横抱起，像丢麻袋一样丢在了床上。

“你疯了！”何笑咬牙切齿的骂道，一脚踢在正欲欺身而上的江致远身上。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过后，何笑脸上多了五个血淋淋的指印儿。

“彼此彼此。”江致远凑到他耳边轻声说，“老实点儿，别让我说第三遍。”

何笑并不是没有对这具身体动过旖旎的心思，只是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开场。

十五 误解

门一冷一热出现裂痕

只想到来时的温存

总忘了告别的残忍

何笑恢复意识之后，并没有马上睁开眼睛。

脑袋沉的厉害，浑身上下都没什么力气。他试着动了动胳膊，骨头已经被重新接好了。身上衣服也被换过，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精味儿。

就连下身的伤口，也被仔细处理过——虽然稍微一动，也还是撕裂般的疼。

他仔细嗅着周围的空气，确定身边没人，才缓缓撑开了眼皮。

桌上放着一杯水和一包药片儿，伸手一探，水还是温的。

何笑把双手覆在脸上，深吸了一口气。

他多希望自己能暂时失忆，但事与愿违，他甚至清楚的记得那不堪回首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个细节都像利刃一般戳在他脆弱的神经上，扎的鲜血淋漓。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了。

何笑没抬头，也知道是江致远。

“把药吃了。”江致远端过桌上的水杯递到何笑面前。

“不吃。”何笑扭过脸，自嘲般一笑：“有些病，医不好了。”

“你想死的话，我不拦着。”江致远眼眸深邃，何笑看不清那里面是愤怒还是其他的什么。

江致远从怀里掏出一叠照片摔在何笑面前。

帮人鉴别古董的何笑、与人谈笑风生的何笑、专注思考问题的何笑……每一张背后，都有一行娟秀的字体标注着日期。

“这是什么……”何笑拿着照片的手有些发抖。

“阿宁很喜欢你，她经常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偷偷看你。”江致远眼神飘忽，似乎陷入了回忆。“她说你聪明又善良，笑起来很好看。倾慕你许久，却一直没有机会认识你。直到那次拍卖会，你放出消息，她就兴冲冲的去了。出门前，还特意好好打扮了一番。”江致远的声音有些哽咽。

“等等……”何笑打断了江致远，“我并没有放出过什么消息，这是怎么一回事？”

“死的人里，有你当时的死对头刘传，没错吧？”江致远上下打量着何笑，像是从没有仔细看过他一般。

“没错……可是……”何笑试图解释，脑子里却一团乱麻，不知道该从哪说起。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会出事吧？”江致远突然凑上前来，逼的何笑身子往后退了一寸。

“我不知道……你听我说，是有人假借我的名义……”何笑有点儿慌神，江致远的脸已经快贴了上来，没有愤怒，却带着一脸的不信任。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事和你无关？本该出现的你没出现，你的对头莫名其妙的死了。到头来，你说整件事情，与你无关？”江致远步步紧逼。

“江致远……这么多天的相处，你不清楚我……”何笑自己都觉得，这辩解简直苍白无力。

不清楚我的心吗？

他如果清楚，事情又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

江致远冷哼一声，又从兜里掏出一张叠的整整齐齐的信。

死寂笼罩着整个房间，过了半晌，何笑才发出一声惨笑。

江致远的心又凉了一截儿，何笑，你为什么不解释？

“小心提防我……何笑，你的苦肉计太逼真了，我差点就信了。”江致远的声音控制的沉稳有力，内心却已经在崩塌的边缘。

快否认，你快否认啊。

“那天我故意安排了个小女孩儿拖住你，不然，你早就拿了钱和贱人远走高飞了吧？”江致远自己都不知道，他这么刺激何笑到底想得到什么。

难以言喻的痛楚在何笑四肢百骸间乱窜，他觉得自己快被活生生扯碎了。

他抖着肩膀，近乎疯狂的大笑起来。

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活该被践踏。

可是笑到最后，眼泪却止不住了。

“你说得对，太逼真，连我自己都信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何笑抬手抹了下眼睛。

这样也好，看不到他残忍的表情。

江致远紧咬着牙关，还是抵不住鼻腔一阵阵泛起的酸楚。

从前回不去，以后盼不来。

十六 冲撞

是谁的戏太好

还是谁的戏太人

反正

这都不是真的

秒针响了三百多下，每一下都是煎熬。

江致远就这么和范洪龄对坐着，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何笑不在我这。”江致远终于还是忍不住先开口了。

“江大帅，这么沉不住气，可不像你的作风。”范洪龄慢条斯理的推了推眼镜。

三天了，何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唯一的嫌疑人矢口否认，他又不敢轻举妄动。

范洪龄觉得自己一定是上辈子欠了何笑的。

“没有其他事的话，你请回吧。”江致远迅速下了逐客令。

“三天前，何笑得知你妹妹的死可能与他有关。真相我还没有最后的结论，他却执意要来找你。”范洪龄晃了晃手上泛黄的卡片，“这是少欣偷来的，有人利用何笑的名声给那些参加秘密拍卖的人发了请柬。”

江致远接过那张卡片，与当初阿宁得到的那张无差。

“我凭什么相信你。”江致远盯着纸片儿看了半晌，好像那片儿纸能开出花儿来。

“何笑以前，并不是现在这样的。”范洪龄答非所问，“他究竟中了什么邪，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江致远没说什么，范洪龄却捕捉到了他神经有些异样的神情。

“我会让你相信的，告辞。”范洪龄觉得再多说一句，他就绷不住要骂人了。

江致远盯着范洪龄的背影发呆，结果他走到一半儿突然停住了。

“在这之前，希望你不管做什么，都三思而后行。”范洪龄回头甩下这么一句。

“你威胁我？”江致远语气不善的反问。

“我哪儿敢威胁你，只不过最后，后悔的恐怕是你自己。”范洪龄留下耐人寻味的信号，推门走了出去。

江致远醉的很彻底，他步履蹒跚的推开门的时候，门后的何笑都变成了三个。

他伸手抱过去，却扑了个空。

何笑及时伸手，扶住了差点摔倒的江致远。却承受不住他整个压过来的重量，二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何笑的头猛撞在地板上，一时摔的有点儿发懵。江致远整个压上来，一手钳住何笑的下巴，毫无章法一通乱亲，刺鼻的酒味儿扑了他满脸。

“放开我！”何笑又惊又怒，无奈此时的江致远，力气比平时还大了几分，他根本不是对手。

“何笑……你之前做的那些……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江致远口齿不清，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儿，像个快要哭出来的小孩儿。

何笑的眼睛前一秒还能喷出火，这会儿瞬间被浇灭了。

江致远的头枕在他肩膀，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一小片。

“我……”何笑开了口，却不知道怎么继续。

三天前，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说是。

身上和心上的口子都还在渗着血，他实在承受不起再来一刀。

江致远慢慢抬起头，充斥着红血丝的双眼看着让人心惊。

“你始终不信任我，所以，不是又怎样；是，又怎样？”何笑别过脸去。

“你知道，为什么你替我挨下那一枪后，身体一直恢复的很慢吗？”江致远似是清醒了一些，声音却有些嘶哑。

“为什么……”何笑颤声反问。

“因为我在你药里做了手脚。”江致远戏谑一般挑起何笑的下巴。

身体如坠冰窟，冻的何笑浑身僵硬。

他抬起抖的厉害的右手，用尽全身力气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江致远没说话也没还手，只是抬手擦了下嘴角缓缓渗出的鲜血。

何笑只觉得胸口发闷，呼吸变的有些困难。

原来他的阴晴不定，并非事出无因。只是自己太真心实意，便理所当然以为别人也是。

不知是酒劲儿还是挨了一耳光的关系，江致远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以至于“砰”的一声巨响响起的时候，他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何笑压在了身下。

接连响起的枪声夹杂着何笑压抑的惨叫声，江致远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却仍然死死抱着他不放。

他只觉得手腕一湿，何笑温热的血淌下来，刺眼的讯号终于唤醒他混沌的大脑。

有刺客。

江致远顾不上想太多，迅速摸出手枪。不到半秒的功夫，子弹已经向着来人的胸膛飞了过去。

一枪命中要害，那人却好像不认命一般，跪倒在地不肯倒下去。

他手下不停，发疯一般扫射了一通。血花儿四溅，那坨血肉模糊的烂肉终于软倒了下去。

然而何笑的状况并没比那死人好到哪儿去。

“何笑！何笑……坚持住，千万别睡！”江致远惊慌失措的抱着几乎被血浸透的何笑。他背后开了好几个口子，江致远用力压住一个伤口，却又眼睁睁看着血从其他的伤口崩出来。

“你别救我……”何笑挂满汗珠的脸白的像死人一般，他用力咬着惨白的嘴唇，不让自己昏死过去，血丝迅速爬满了他单薄的唇瓣儿。

“一命……还……一命……”江致远心脏被扯的生疼，何笑喘的厉害，每说一个字都仿佛在消耗他最后的生命，而他却连句话都接不上。

连日来的打击和奔波早已拖垮了何笑的身体，而现在，当真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别说了，我信你。”江致远哽咽着吐出几个字，收紧双臂抱着怀里有点儿发冷的身体，又怕弄疼他，微微松了劲儿。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难过吧……”

“如果你就这么死了，不觉得太不值得么。”

“我怕……死……但是……更怕……你……死……”

“我不会让你死！”

回忆适时跑出来捣乱，那些话清晰的像是方才说过的一般。

没有过什么甜言蜜语，到底是一厢情愿。

“我不欠……你……了……”何笑如释重负般惨然一笑，失了焦点的双目中刻下的最后影像，是江致远悲伤欲绝的脸。

二十五年，并不算长的一生。

他曾经也觉得满足，直到遇到江致远。

可惜连上天都不眷顾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

家破人亡，死里逃生。做过不少惊险的大事，没有死在日本人的阴谋里，而这一次，怕是真的走到了尽头。

也好，我死了之后，就能忘了你。

十七 证据

江致远自己都不知道盯了手术室的大门多久，直盯的眼前都发黑了。

可是当那扇门真的打开的时候，他却连上前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江先生，何先生命是保住了，但是暂时还没有脱离危险。”一名护士走过来。

江致远悬着的心终于稍微落下了一点儿，猛一起身，一阵眩晕袭来，险些摔倒。

“当心！”护士及时伸手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江先生，你为何先生输了这么多血，也要好好休息才行啊。”

“谢谢，我没事。”江致远勉强对护士扯出一个笑容。

“还好你和何先生血型相符，不然……”

“他不会有事的！”江致远厉声道。

“对不起……我没有别的意思！”护士吓得退出几步。

只是一个不成立的假设，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

何笑的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即使在昏迷中，眉头也紧皱着。江致远迟疑着伸出手，想抚平他的眉头，却又半路变了方向，小心托起他冰凉的手塞进了被子。

他不太习惯如此安静的何笑。

算起来认识的时间并不算久，却觉得那个又爱笑又话唠的何笑已经消失很久了。

江致远用双手捂住脸，深深吸了一口气。

混沌的大脑中交叠着两个人的影子，被烧的面目全非的阿宁和满身鲜血的何笑。一个是从小亲如手足的妹妹，一个是间接害死妹妹的仇人。

三年了，阿宁死时的惨状一直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若不是那只从小她就戴在手上的镯子，他怎么都无法相信那具焦黑的尸体就是他心爱的妹妹。

三年了，他终于有机会让何笑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可是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他能不能脱离危险？他的伤口疼不疼？

何笑在昏迷中发出一声呻吟，干裂的嘴唇微微抖动。

江致远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胸口闷的发疼，本来就不甚清醒的大脑这会儿更是像炸了锅一般。

他端起水杯嘬了一小口，朝着那两片极度缺水的嘴唇吻了下去。

何笑的牙关被轻而易举的撬开，温热的水流滋润着他干涸的口腔。似乎是得到了满足一般，他又重新安静了下来。

何笑逐渐平稳的鼻息喷在江致远脸上，带着一股温热的酥麻感。江致远半边脸有点儿发麻，连着头脑也微醺起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开了那两片让他恋恋不舍的唇。

何笑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小片阴影，江致远情不自禁伸手，最后停在了他柔软的发间，轻轻揉了揉。

他细细打量着何笑，以前虽然也觉得好看，却也未曾这么近距离的看过，仔细的，像是查看一件贵重的艺术品。

他忽然很想知道何笑的过去，认识的时候不算长，发生的事情却太多。而一直以来，对何笑的了解，更像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