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着锦——字元慧
字元慧  发于:2015年1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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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席地而坐,将琴搁在膝上,一展广袖,殷红纱罗笼绯缎,流金丝弦奏凤凰。

扶瑶的舞技果然名不虚传,孔雀金线细绣的裙摆在黑夜中散开,如月光碎玉盘,疾旋中变幻的舞步绕起水袖翩跹,头上一支飞燕钗映着她的笑靥,在轻巧多情的舞姿中显得格外动人。

一舞能倾城,在舞倾人国,比之美貌更具有耐性的审美,正是令人惊叹的才艺。

“好!”

“美人!”

“果然舞技不凡啊!”

“……”

楼上观看的人越来越多,叫好声也越来越多。

我的琴声也随着扶瑶的舞步一发转疾,当心一拨惊鸿泣,凤鸣斜阳烟草稀!

跟着是极沉的几段重音,每一声都如泣如诉,又转得更低缓厚实,如暴风雨前的闷燥,一指横弦,一指推拔,琴音吊高,整个音色进入到一个广阔高远的高阶,如舞姿翱翔天际,闻琴如俯瞰,十指轮扫后斜挑如啸,一声最后的凤鸣,自去九霄无消息……

“啪,啪,啪。”

身后有人拍掌,我懒得回头,也懒得说话,只坐在原地发呆。

“昭华君的琴技……实在妙绝。”

一听这声音我便僵了,慢慢将脖子扭过来,看着眼前人,我下意识的按了按脸上的纱:“太……大公子。”

“太大公子?”病太子不禁笑道,“哈哈哈……罢了,上楼说话吧。”复又向我身后道:“那位姑娘,也请一同上来吧。”

我将琴递给扶瑶,人被病太子这么一吓,灌下去的黄汤清散了不少。

“大公子与人有约?”上楼时我出言问道。

开玩笑,要是让人看见我和他走在一起,明天我就会被御史大人们弹劾一个带坏太子的罪名。

“今日身上略好些,出来走走。”

我心中腹诽不断,只随他进了雅室,果然还有一人,且还是认识的人。

“阮大人?”

“三公子。”阮竹声难得展颜。

“原来二位认识?”病太子入座笑道。

“一面之缘罢了。”我抢在阮竹声面前开口,撇清和他的关系。

阮竹声也没说什么,只低头喝酒,病太子不能饮酒只能喝茶,三人坐一起横竖不自在。

我都不知好好儿的来买醉,为何刚好就碰上这病太子,好像只要与他有关我就没一件事能如愿。

好不容易捱到病太子赶在宫门禁前回宫后,阮竹声屏退扶瑶和歌姬,雅室中只剩我们两人。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这是阮竹声今夜和我说的第二句话,之前我说“一面之缘”后他虽言笑如常,但却知道方才的没再看我一眼,开口说一句话。

“迷路了。”我敷衍道,又斟满一杯酒。

一只手伸过来端走我的杯子,然后他一饮而尽,转眼看着我:“公子的‘凤求凰’和我从前听过的都不一样,少了追恋求慕的缱绻,倒有些求而不得的怅惘寥落,真想知道公子心中到底有何心事?”

我眼前迷蒙,虽不欲和他纠缠,也心知我和他走的是毫不相干的路,但这个人他真切的保有着南柯淇最好的岁月: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羡鸳鸯也不羡仙,心高气傲……我真的有那么美好过。

可是从前越好我就越难过,我既感念他那样记着我,又憎恨他还为那回不去的虚影继续对我好,我不需要这样的好,为什么好好的爱情,总和我擦肩而过……

“我不要你对我好!”等我意识到我真的把这句话说出来后,我已摇摇站起身来。

一阵天旋地转,然后感觉手臂一个拉力,我的脸便贴上一个温暖的地方,一个声音从上方传来,就好像在天外对我说话:“好不容易变得足够好,自问能够入你眼,为什么不接受我?”

我的意识已经不受我控制,心里想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南柯淇……南柯淇和病太子长得像么……”

“什么?”那个声音问道。

“南柯淇一点儿都不像别人!”我知道他没听清楚,有点儿急了,口齿不清地站起身嚷嚷,“我不是别人!”

我突然想到我和病太子那么像,那个阮竹声会不会最后发现我不好了,我变的阴险恶毒不饶人了,就会觉得病太子那样的天仙才是他心中爱怜的对象,然后他记忆中的那个南柯淇就会消失掉,我珍重的从前的那个南柯淇从此就会消失掉了!

“阮竹声!阮竹声你在哪儿?”我觉得眼前都是扭曲的笑脸,我跌跌撞撞的找那张面瘫脸,想要问他,想要一个放心的答案,“你会喜欢病太子么?你会喜欢他么?”

说老实话我怕的,可是一想到我对他并无别意,又凭什么不让他喜欢别人呢?

我真是自私丑恶得够可以:“不,不……你还是喜欢病太子吧,我一点都不好,我已经是个丑八怪了,而且还自私,我……”

我说不下去了,我捧着脸哭泣,面上的红纱都透着潮湿的气息,我曾经是个多么骄傲的人哪……

可是我不能耽误他的呀,我早就变得一点也不美好了,我不值得他喜欢。

阮竹声……我上一世就遇见你多好?

也许上一世我会喜欢你,你这么好的人……

第四十三章

黑暗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够掩埋一切的方式,我的眼睛酸涩疼痛,就像要瞎了似的,嗓子也带着宿醉后的嘶哑。

睁开眼睛,入眼不是我房间的床帐,这里是瑞霄宫的侧殿。

我心头一沉,开始回忆昨晚:我遇见了病太子,然后阮竹声,然后……然后我记得我找他来着,我找……

想至此我便喊人,一个小太监小跑进屋问我什么吩咐,我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请问……户部的阮大人可曾来过?”

“你找他有事?”不等那小太监回答,门外响起一个阴沉的声音,那个阴影一样的人走了进来,“你退下吧,这里不用伺候。”

我一想到昨晚喝的多了就有些难堪,身上的衣物只剩下里衣,面纱也被卸下,我一时间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我问你话。”

我突然想到这人是知道我从前和阮竹声见过面,还知道我为此瞒过他,虽然理由和他所想不同,但心里多少有些心虚:“我昨天好像……喝多了,我最后只记得是和他一起……”

“在青楼。”云川站在床边俯视我。

“我们不是一起去的,”我也不看他,低声道,“他是和太子一起去的。”

“我知道。”

呵,也是,太子去那种地方,他当然会暗中盯梢。

“可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太子走了,你们还屏退旁人独处一室,最后你还喝的烂醉!”

——“砰”!

他手上把玩的瓷瓶被狠狠摔到了地上,瞬间粉碎,渣子还溅了过来,我下意识一挡,下一刻我的手便被他抓住,他挨近我,表情扭曲,似是强忍又不想忍,眼中肆虐的狰狞看的我一吓,然后他说:“我进去的时候,他抱着你……他吻你……”

一阵晕眩我被他掀倒在床,他压在我上方,我脖子上一阵锐疼,他复又抬起头:“吻你?你让别人吻你?你!”他一只手猛地举高,我瞳孔一收,眼睛本能地闭上。

可是过了好久,上方的人都没有动静,我小心翼翼地睁开眼,正在此时,他的手却轻柔地抚摸上我的左脸,然后我看见他摇头,露出那种我不熟悉的难过的表情:“我一进去看到你在别人怀里,你和别人亲吻,淇……我那会儿恨透你了……还有,你说你不爱我的时候,你用那种我最讨厌的眼神看我的时候,我恨你!我恨毒了你了!”

“阮竹声呢?”我大致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中一沉:他是皇子,他生气了,阮竹声会怎么样?

我关心则乱,但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只见云川脸色铁青,双手攥得紧紧的。

我赶紧说道:“我是担心你和他在青楼起了冲突会被人诟病,你是皇子,你不能……”

“是担心我?”云川眼神怪异地歪了歪头,神经质似的冷笑着,“还是担心他啊?”

“他做了什么事我根本不知道,而且我对他没有任何非分之想……”

“那他对你呢?”云川逼近我。

“也没有!”我干脆地直视他,然后伸手将他一推,“我担心你们会被人诟病因为我不想自己也被搅和进去!”发完脾气我伸手揉了揉眉心:“当时我和他都醉了,他把我当成女人家了罢。”

“他没醉。”

我一皱眉头,不愿接话。

“我们起了争执,要不是他说……”云川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但也不再咄咄逼人,尽管还是没离开床榻。

“说什么?”我心里一顿,总觉得好像漏了些什么要紧的。

“我也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云川阴沉地回道,“不过我总会知道的。”

我心里的不安越发扩大,但直觉最好不要深究下去:有的时候,不深究是阻断发展的唯一方式。

好在我此番再回瑞霄宫,云川并没有再限制我的自由,于是我在宫中走动得久了,消息也来得快多了——南柯泠的事有结果了。

有人将此事泄漏了出去,现在人人都在看太傅大人为老不尊致使后院起火的笑话。

终于有闲着没事儿看了半日笑话的御史动嘴弹劾了他,太傅之位岌岌可危,朝中甚至有“国公府三代为帝师,也该让让位”的说法。

我冷笑:我爷爷还没死呢,一群人落井下石也要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我便和南柯游同向父亲建议道:“太傅之位无论如何也要保住,只好牺牲南柯泠了。

到底是庶出的,父亲仔细考虑过后,次日朝后便自行向皇帝请罪。

君臣两个商议后的结果是,太傅仍旧是太傅,南柯泠仍旧是国公府的公子,只是他心性不纯,不堪大用,往后不能参加任何级会试,已是断了功名路了。

实际上即便他考了又如何?这个污点已经抹不去了,朝堂之争乃薄冰之行,任何小事都有可能成为把柄被人拿捏,何况此事闹得实在不小。

听敏贵妃说皇后为了此事,也是在皇帝跟前说过话的,毕竟是自己妹妹留下的骨肉。

我想,这皇后还真是太闲着没事干了。

“公子你快救救我吧,自从您让我给牡丹阁那几个小丫头说了五公子的事儿后,她们现在一见我就问我这家的奇闻那家的趣事,无聊死了!”白芹抱怨道。

我才见了扶瑶出来,心情还不错:牡丹阁这样的地方,流言碎语的聚散是最为密集的。

真真是大隐隐于市,于我而言若要“隐居”,这样的地方反倒比寻常深山老林来得方便。我悠哉地想到。

“傻小子,人家那是喜欢你。”

“啊?!”白芹傻眼,“我……我不喜欢她们,我喜欢……良家女子……”

我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论言行修养,自然淑女名媛更好,可论风月情趣,美婢姬伶才是真绝色。”

“公子不是……不好女色吗?”

“月亮上边谁都没去过,没去过就不能赏了?两码子事儿。”

白芹老老实实的“哦”了一声,那样子看得我不禁莞尔。

这次回宫我的日子便好过多了,云川对我的看管一松,进出的都比从前方便。

然而我既“投靠”了敏贵妃,再自由也不能和云宛过从甚密了,而且云宛自打帐殿夜警一事后,倒是往东宫跑得勤,

不过这并不妨碍我和他的消息传递,毕竟敏贵妃拦得住我,却拦不住南柯游,我与云宛私交的信件他从来不看。

我回府的日子不定,他只须按照云宛的吩咐将信卷好,放进我房中帐上的香袋儿中便是。

这几次信中都提到:云川和病太子仍是兄弟情深的模样,病太子如今等于是拿药培着,但病情总不见好,云宛还说阮竹声是太子在户部的心腹,可以去探探他的口风。

第四十四章

自那一日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阮竹声,我用抱歉的语气说道:“那天实在是太失礼了,还没多谢大人送我回府。”

阮竹声略有些意外地问:“你回府了吗?”

“啊?”我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一醒来就是我的屋子,还以为是你送我回去的。”

阮竹声不做声了,我仔细瞧也没瞧出他什么情绪,暂时安下心来。

接着立刻转回正题,说希望去东宫向病太子请安。

阮竹声不疑有他,很快就同意了。

东宫的前殿还算清淡,想是熏过香了,我细闻了闻,是静心凝神的大青叶香。

等到了寝殿外侧就闻见药味儿越来越重了,没有太子传召我们暂时不能进去,只能在此处先等着。

“殿下还是懒懒的,不过皇后娘娘在里边儿,听见二位探望,说二位有心了,烦请二位在此处略等一等,娘娘正要回宫,正好同行。”皇后身边的大太监陪着笑脸说道。

皇后……向秋蕊的姐姐。

她是南柯泠最大的依仗了,更是病太子的助力,我倒还真想瞻仰瞻仰她是如何母仪天下的。

其实不怪敏贵妃在后宫一人独大,皇后后来居上看似有利,实则底气不足,比起贵妃,行动都显得落了下乘。

更有敏贵妃从入宫起便宣扬,以前面承文皇后的言行为准则,多年来不曾懈怠,就连皇帝都不能说她此举冒犯了如今的皇后。

“本宫只听说昭华君和七殿下一向交好,没想到和阮大人的关系也这么好。”皇后的语气有一种故作的高高在上,鼻音很重,对我的敌意都写在脸上。

云川和病太子交好时倒也罢了,偏偏他二人如今貌合神离,早不如从前那样亲近了,那么我这个承文皇后的外甥是不是挑拨离间过呢?要知道病太子可是承文皇后的儿子,我又是承文皇后的外甥。

其实皇后也太看得起我了,云川纵是与他们离心离德,但他对病太子那一腔用心,岂是我能轻易挑拨的?

“娘娘大约不知道呢,”我瞥了一眼阮竹声,笑道,“臣和阮大人的交情还是多亏了太子殿下牵线,虽认识的时间不久,但一见如故。”

我只当没看见阮竹声投来的复杂眼神,还有皇后越来越疑惑的脸色,仍满面春风的歌功颂德太子殿下如何知人善任,又是如何为我二人的熟识做出了卓越贡献。

“七殿下知道了也高兴得很,说这是太子看重臣才如此,要臣切莫辜负了太子的期望,还说今儿去了承央殿,明儿再来给太子请安……”

这话无疑彻底耗尽了皇后的耐心,她僵硬地打断我的话道:“不必了!就请昭华君传本宫的旨意给七殿下,太子近日身子一发不好了,钦天监来人说是星宿不利,如今只在东宫倒还罢了,烦请七殿下还太子个清静!”

我当没听出这疾言厉色的难堪,笑眯眯地答应了下来。

可才凤驾回宫的皇后娘娘,又像烧疯了般一阵风转回去东宫,离去时脸黑的像是要去兴师问罪似的,我站在翊坤宫门前还呵呵笑着目送凤驾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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