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怎么看着你有暗恋体质哇。不过我尊重你的想法，我睡啦，晚安。”

“晚安，童沫。”然后和之前几次一样，顾希总是要在晚安后，加上童沫的名字。

“果然还是个别扭的大块头。”童沫戳了戳屏幕上顾希的脸，勾起嘴角，翻身睡了。

童沫中学的最后一个暑假，过得和往年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每天习惯拉小提琴的心情略有不同。业余九级的证已经考了下来，童妈非常满意，并没有提出进一步在此专业上对童沫的要求，至此以后小提琴就真正成了童沫生活里的一个心情调剂品。而对于童沫大学要学的专业，到是童爸也开始注重的事。

一天晚上童爸把童沫接回家一起吃晚饭，依旧是外卖加一个童妈做的简单炒菜，三个人就聊到了这个问题。童沫静静吃着饭，听着童爸和童妈给他分析专业问题，然后时不时互相争辩几句。童爸的意思是只要是童沫喜欢的，什么专业都可以。而童妈给童沫例举了很多热门专业，都是将来好找工作的。

童沫鼓着腮帮子，嚼着饭，看着仿佛在台上参加辩论赛的父母，忽然笑了。不记得童茉是怎么选定的自己的专业，女生的话选外语去师范似乎是非常容易被人理解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到了童沫这里路子似乎都开了，耳边被童妈念叨的那些专业，童沫到真的从来没有认真想过。

“不急，还有一年时间。爸爸还是那个意思，又不是养不起你，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好。”

“有你那么跟孩子说的吗？”童妈反驳道。“童沫是男生，他要有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养……”

童爸忽然插话道：“我这不就是以身作则吗？”

“你？”童妈语调高了一度，却也没再把话接下去。童沫已经不小了，就是他还很小的时候，他也看得出童妈这种表情和语气里的意思，掩盖不了的讽刺。童沫忽然觉得心里不太好受，他始终没有那个勇气去质问父母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十二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们那么不在意对方。

“我只是想我们儿子将来过得开心舒坦。”童爸夹着菜，一副平常话家常的样子。“别和我们一样。”

童妈低头拨着碗里的米饭，没往自己嘴里送，伸筷子夹了筷菜放童沫碗里，没有说话。

童沫看了眼，没有说谢，直接塞进嘴里吃了，味道有些咸，倒也不难吃。

当天晚上洗过澡，童沫在房间里拉了会儿琴，接了童祉媛一个撒娇的电话，早早地就睡了。第二天醒来看到有顾希发来的彩信，是他跟顾妈学做的炒饭，看照片颜色不错，应该放了很多料。童沫揉着肚子笑眯眯地直接按了呼叫，等到童沫以为要自动挂断了，顾希的声音才出来。

“我以为你还睡着呢，那么慢才接。”童沫打了哈欠，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厕所去。“在干吗？”

“刚刚吃完早晚，过会儿跟我妈还有易叔叔一起出去。”顾希那头答得乖乖地。“你起晚了。”

“这是暑假好吗？”童沫眯着眼睛，掀开马桶盖。“你和易叔叔怎样？”

“还好吧，他对我挺客气的。我见过他儿子……什么声音？”

“什么什么声音？”童沫睁开眼睛，低头看了眼。“我在尿尿，什么声音？”

“你……”听着顾希那头似乎很无语的声音，童沫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心情很好嘛。”

“你羡慕？”童沫止了笑。“嘿嘿，其实我没注意，见笑啦。不过我们那么熟了，俗点没关系。”

顾希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没了声音，童沫听了会儿，不耐烦地追了句，顾希才回，说易叔叔和他儿子过来了，晚些再联系。童沫撇撇嘴，挂了电话刷牙去了。

看着镜子里一嘴白色泡沫，顶着鸡窝头的自己，童沫有些愣神。个头长高了，脸型也有些变化，不再那么圆头圆脑地像个小孩，有些被拉长的感觉，但还是和顾希，祁开那种特男孩的长相不同。童沫用水漱了下口，凑近摸了摸自己嘴巴，观察了下胡须的长势。祁开之前还特意过来要教童沫刮胡子。

“好像……没什么地方不对的。”

童沫往后退了几步，又左右转了转身，往上跳了跳，挑剔地看着镜子里穿着小背心和小短裤的自己。转到侧面时特意停了会，不自觉地用手摸摸平坦的胸】部和略微鼓起的下方，非常认真地打量着镜中那个十几岁的青少年的影像。一直到童妈来敲门问童沫起床没，才回过神应了句，急匆匆地去洗了把脸。

意识里有些模糊是怎么接受了现在的性别，过去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事，到发生时又是那么自然。

童沫的假期，通常的下午，祁开会过来一起玩和写作业，顺带被辅导，现在还有童祉媛。三个人在童奶奶家的圆桌上摊了一桌课本，童祉媛每次都还喜欢先问祁开题目怎么做，然后看着祁开皱眉头就乐。童沫也会先围观会儿，祁开就嚷嚷叔侄女两人联手欺负人，有次还故意开扬声给顾希打电话，结果顾希也不给面子地数落祁开居然那题也不会做。当然，某些时候，祁开这个便宜大叔叔也是有骄傲的时候，毕竟祁开马上要上高三，而童祉媛怎么也是一个初中生，总会有些题祁开解得开。

休息吃水果时，童祉媛问童沫前天被姑父接回去住的事，童沫就顺口讲了。童祉媛摸着下巴很严肃地准备跟童沫一起分析下他将来的专业走向，一旁正大吃的祁开立马插了过来发表自己的意见。祁开的想法非常简单，被童祉媛还笑话了，但祁开自己理直气壮，没好意思去揪童祉媛的头发，反手戳童沫发泄。

“你是认真的？”童沫也不计较，揉揉自己的头发。“还是只要跟我一个学校或一个大学城，有一个专业能收你就去读？你跟叔叔阿姨说过这事吗？这个关系到你将来的就业啊。我压力很大的说。”

“还是我小叔叔头脑比较成熟。”童祉媛也老气地摇摇头。“祁大叔叔，你有些许幼稚。”

“那你读什么专业呢？”祁开不以为然地反问道。“大饼子就决定跟着杜薇去念外语专业。”

“就？你和小叔叔又不是戴斌和杜薇。”童祉媛来了有小半月，已经跟童沫圈子里所有的人都正式见面认识了，名字叫起来一个顺溜，杜薇和罗珂珂都挺喜欢她。童祉媛有些当年童茉的样子，热情大方喜欢结交朋友，热闹地一堆人疯儿地玩，虽然童祉媛年纪小，个头在那里还真有半个大姐大的气势。

“哼，大饼子和杜薇，谁知道有没有我和童小沫一起那么久？”祁开搂住童沫的肩膀，把人往自己怀里按了按。“恋人们分分合合，吵吵闹闹，朋友可是铁打的。俗话说，好基友，一辈纸。童小沫，是啵？”

“是，是，一辈子。”童沫扭着把祁开推开。“好基友得胜，手劲真是越来越大了。”

“嗷，童小沫。”祁开顺势圈住童沫的脖子，用手掌好玩地胡乱揉了几圈童沫的头发。“好好跟着哥。”

童祉媛咬着水果叉，歪着头，眉头一皱，盯着祁开和被欺负的童沫看，然后拿起手机咔嚓了下，跟祁开一个脾性地给顾希发短信。童沫这边还在叫苦呢，童祉媛半点没有帮把手的意思，和顾希一来一去发起了短信，一边发还一边念着自己的短信“是啊，我也觉得小叔叔和祁大叔叔非常幼稚”。

晚上洗了澡，童沫抓了本书正要去楼下睡，被童祉媛拉住了，然后两人一人拿着一碗冰激凌在童沫的床上聊天。童奶奶还在屋子里看新闻，童沫不想下去太晚，影响顾希外公外婆睡觉。其实在外人看人，童沫明明有家，却偏偏要睡在外人家里的事有些不合理，但事实上对于童沫来说，晚上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小叔叔，我听我妈说起过你们家的事儿。”童祉媛跟童沫一起时，也总是显得很老气横秋，就跟童沫在顾希他们那里，不像那个年龄的孩子该是的样子。家庭环境会影响孩子的性格，孩子会被塑造出一种专门应对那种环境的性格和行为，然后用这样的性格和行为去对待其他人。“以前我们不熟，现在不是了。”

“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童沫笑道。“叔叔不会跟别人讲的。”

“我觉得我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而且我们还是亲人。”童祉媛一边看似正经地说着，一边不忘去勺点童沫碗里香草味的冰激凌。“我爸以前不喜欢我和我妈，觉得是我们拖累了他，特别是我。你一定看不出来对吧？因为爸爸现在很疼我，也许是因为他也终于长大成熟了吧。”

童沫愣了愣，问道：“你是因为……我才坚持一定要来这里读书的吗？”

“嘿嘿，小叔叔你真的很聪明。”童祉媛不好意思地傻笑了下，又跨了下嘴角。“我又觉得很幸福，又会觉得很难过。好的不好的东西，那么鲜活的都在我的记忆里，那么矛盾，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就像我并不是我自己，我曾经是一个人，现在又是另外一个人，所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成长体会。被父母嫌弃的又被父母爱的，我自己也说不上来。我以前的好朋友，说我太多愁善感，我也知道不好，但是那些东西就在身体里面根本忽略不掉。我也知道爸爸妈妈很爱我，可……我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能不爱吗？”

“你也说了，他们以前不成熟。”童沫小叹了口气，伸手去揉了下童祉媛的头，真跟长辈一样。“还有一年我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你和奶奶住在这里，就跟我过去十年一样。我相信你会在这里找到新的朋友和新的寄托，而爸爸妈妈……记住，小媛，他们永远是你最强大的后盾，不管你在哪里，和谁一起。”

“即使他们不得不那么支持和爱我们，是吗？”

“如果表现的是爱，行为是爱，而且你也感受到了，又干嘛那么计较是因为什么呢？”

“你不在乎吗？”童祉媛不解地看着童沫。“这难道不重要？”

童沫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为什么爱，怎么爱，都是次要的，他们爱你，这就够了。”

“可我有时候感觉不到，我……我总是会想起以前，很小的时候，爸爸妈妈看我的眼神，那么……”童祉媛说到这里，眼眶都红了。“厌恶和嫌弃，我知道他们要的不是我，是另外一个孩子，在对的时间里。”

童沫放下半化的冰激凌，把童祉媛手里的那碗巧克力味的也放在一边，将小侄女轻轻抱在怀里，轻抚着后背，由着她在哭，哭得自己睡衣上都湿了。好像不管现在如何，人总是会被儿时的记忆缠绕，放不下很多事和猜测，可能一辈子都会那么质疑。比如童沫，比如童祉媛，还有比如顾希。

“时间，还有后来时间里出现的人，会帮我们治愈的，相信小叔叔。”

“即使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会来到这个世界上？”童祉媛抽噎了一下，使坏地将鼻涕也蹭到童沫身上。

“那是哲学家的问题，我们又不会去念哲学。别哭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童沫点了下童祉媛通红的鼻头，脑海里闪过童茉那个大侄子的影像，一些早开始模糊的关于那个早就不可能存在的人的事。“我们很幸运，小媛，不要再那么想。因为这样的事难过，会消耗掉这辈子的福气的，知道吗？”

“你说话奇奇怪怪的。”童祉媛推开童沫，不好意思地揉了揉鼻子。“如果我是男生，他们应该会更……”

“你不是。”童沫打断童祉媛的话。“你是我最可爱的大侄女。”

童祉媛眨了下眼睛，忽然笑了，端起碗勺了两大口冰激凌。“要再放冰箱里冻一冻，都化了。”

“小媛，我们就是现在的我们，不是任何别人，知道吗？”

“知道啦，知道啦。”童祉媛撅了撅嘴。“哼，小叔叔，我觉得不是我在解开心结，而是你。”

“随你想。”童沫又快速刮了下童祉媛的鼻子。“啧，我要换新睡衣了，你啊。”

童祉媛对着童沫吐吐舌头，道：“谁叫你是叔叔，睡衣给我擦鼻涕很正常。”

童沫无语地看着又开始霸道起来的童祉媛，虽然不认同童祉媛最后的话，到也确实没有什么要计较的。

或许童茉，真的就没有存在过。

21、被发现了

顾希比计划地早了一个礼拜回来，童沫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床上，还捧着半个西瓜吃得悠哉。顾希刚刚下车急匆匆上来，额头还粘着头发，小衬衫纽扣扣得很严实，就那么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他。那时是晚上八点多，徐爷爷和徐奶奶出来给顾希开了门，就回自己的房间看电视，由着两孩子自己玩。原本顾希第二天中午才会到，结果童沫洗澡时一条信息过来，说自己已经打到车了，二十分钟内就到。

“你来了？”童沫低着头很享受地勺西瓜吃，耳朵里还塞着耳机，随口道。“去洗过澡吧。”

“我……”顾希又傻站了会儿。“我洗好后去客厅。”

“去客厅干嘛？”童沫眨巴下眼睛，嘴巴里还嚼着水水的西瓜瓤。“吃饭？哦，你还没吃晚饭。”

“不是，我在车上吃过。”顾希转身将自己的书包打开，把书和衣服拿了出来。“我去客厅睡。”

“你去客厅……睡？”童沫左右看了看。“你床那么大，徐奶奶说让我们一起睡。再说了，住在这里的人是你，要睡客厅也是我去啊。不过说实话，我个人觉得吧，咱们在地上铺个席子，面积大，睡得更舒服。”

“在地上铺席子？”顾希拿着自己叠得整齐的衣服站在童沫面前，很诚实地说。“我没试过。”

“你一大男生都没打过地铺睡觉？”童沫惊讶地看着顾希。“哎呀呀，顾希，你的人生太不完整了。”

顾希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将衣服放进柜子里，转身就往浴室去。

“如果你五分钟之后出来的话，或许有西瓜可以吃。”童沫拿着勺子刮下一大块西瓜塞嘴里，鼓着腮帮子边嚼边挤出句话。“虽然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不过西瓜皮可以凉拌，利尿清热去水肿。”

到十分钟后，顾希就穿着平角裤，擦着头发，赤着脚出来时，童沫正挺着圆溜溜的肚子坐在地上对着他傻笑。三个多礼拜没有见面，童沫又长高了，穿着短裤和小背心，手臂和腿上的肉看着很紧实光洁，从小不爱晒太阳，比一般同龄人要白，而且童沫很得瑟自己晒不黑这点。一到夏天，祁开就是块碳，顾希看着比较正常，到了冬天三个人就又差不多了。这个吃撑了傻笑的童沫，让顾希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顾希第一眼看到童沫到现在，已经过去五年了，童沫渐渐从一个小萝卜头开始蜕变成一个少年，那严肃提防的表情如今变成傻兮兮满足又信任的笑容，顾希歪着头抓着毛巾，有几秒愣神。

“呦呦，跟我显摆吗？”童沫酸溜溜地说道，眼神羡慕地将顾希从头扫到脚，从脚扫回头。“你肚子上那一块块的是什么东西？我早跟你和得胜说过了，小小年纪的，练什么腹肌？太……本末倒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