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难为 下+番外——浮生闲散
浮生闲散  发于:2015年11月0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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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后笑道:“阿勋,你太过小心,母后幼时在马球场上,可是夺过头筹的。”

她说着便抽走了被李承勋扶住的手,握住缰绳,轻而易举的坐到了马上。

因为这一身服饰太过繁重,有宫人特意上前为裴后重新整理了一下服饰,一切妥当后,李承勋才上马。

进入明德门,入眼便是长安城最宽阔的朱雀大街,它是长安城的中轴线,将长安分成了万年县与长安县,最北直达皇城。

朱雀大街已经被泼上了些水,以免马蹄将黄土扬起。路两旁的槐树和柳树已经落叶,上面缠着彩绸。禁军站在大道两旁守卫,自明德门往北一直整齐排列至皇城的端门。

闻讯而来的百姓站在禁军身后夹道欢迎,同时也是想看一看大唐的太子与皇后的真容。

裴后看着路两旁的百姓,对身边的李承勋说道:“前代创业之主,皆识达情伪,罕至于败亡。是因为他们懂得创立帝业之艰辛,才不敢有所懈怠。而后世子孙,不知疾苦,识不及远,动至夷灭。母后让你出征平乱,一是为夺权,二者也是为了你的今后。”

“母后的用心儿子明白。”李承勋回道,“儿子自幼长于深宫之中,不知稼穑艰难,民间疾苦。此次远行,方知草创之难,殷鉴不远。回宫之后,自当兢兢业业,因万物而思化,以百姓而为心。”

“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你说的没错。”

又走了一会儿,裴后停下马,转身往后看着还未走过一半的朱雀大街,对李承勋说道:“阿勋,从今以后,这个长安,这个天下,都是你的。这是你亲手平定的天下,定要好好守住。”

“是。”

因为睿宗皇帝的身体时好时坏,裴后这些天又操劳过度,李承勋回宫之后,便接任了监国之位,处理朝政。

一年多未在长安,朝中变化不小,李承勋与三省六部九卿的诸长官一一见过,便用去了三日的时间。

转眼便是元日朝会,去年那次齐王宫变,又逢杜宇叛乱,朝会很是草率。今年战乱新平,参加朝会者众多,有王公诸亲,在京九品以上文武官,地方上奏的朝集使,周隋后裔介公部公,藩国客使等、

保证长安城的安定,安置如此的多的人,一件件麻烦事都落到李承勋头上。因为李承勋住在东宫,平日里议事便也在东宫的明德殿中,白天要召见朝中各处的大臣,夜里还要批阅奏折,比从前监国时要辛苦的多。

元日朝会在大明宫含元殿举行,李承勋身为太子,为献寿之首。之后,中书令奏诸州上表,黄门侍郎奏祥瑞,户部尚书奏诸州贡献,礼部尚书奏诸藩国贡献,太史令奏云物,侍中奏礼毕,百官上前高呼万岁,睿宗皇帝端坐上位,看着朝中一切恢复如常,又听说如今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眉头早已舒展开来,心情也愉悦许多。

章七十

元日之后,朝中便是休假七日,李承勋却还是不能休息下来。宫中内外,会在这几日举行各式各样的宴饮庆祝,就算李承勋不喜欢,身为太子也必须前去。

睿宗皇帝今日去了义城长公主的府邸,少饮了些酒,便有些头疼想要回宫。

李承勋便起身送睿宗皇帝回去,皇帝说道:“你去和那些兄弟姐妹们喝酒吧!”

李承勋笑道:“自回宫后未曾与父皇好好说几句话,请让我送父皇回宫!”

皇帝便没有再说什么,等进了宫,皇帝从銮驾上下来,看着李承勋说道:“你可是有什么事想要对我说?”

李承勋也没有再拐弯抹角,说道:“确实有件事,想求父皇开恩。”

皇帝看李承勋的表情和语气,知道决不是朝中之事,于是道:“若是齐王的事,你就不用再求情了。”

李承勋笑道:“不是齐王的事,是五郎的事,想求父皇开恩,绕过他这一回。”

皇帝听了李承勋的话,眉头微皱。

江陵王李承澜每年腊日都会去翠微宫探望云贵妃,但是云贵妃是从来不肯见他的。今年江陵王不知着了什么魔怔,竟然带人强行闯进了云贵妃修行的含风殿。人到是终于见到了,但云贵妃以死相逼,将江陵王又赶了出来。

皇帝听了之后大怒,罚他禁足半年。

李承勋回宫之后,江陵王身边的随侍便来东宫找李承勋帮忙。李承勋一直忙于其他事,无暇与皇帝说这件事,到了今天终于有了机会。

见皇帝不说话,李承勋接着道:“五郎年纪小,虽然冲动莽撞了些。但是请父皇念在他思母心切的份上,绕过他这一回吧!”

睿宗皇帝叹了口气道:“我近日不想听他们母子的事,该放他的时候朕自然会放,你不要再多言。”

李承勋见状,便不再多言。

元日不久,便是上元节,长安城在十四、十五、十六三天会驰门禁,燃千灯,灯火昼夜不息,通宵庆贺。睿宗皇帝身体健朗了许多,特意在宫中大开御宴,请朝中得宠的大臣与皇族贵胄来宫中夜饮。夜饮之后便带人去安福门观灯,安福门外是新制作的灯轮,悬挂着花灯五万盏,灯火辉煌。

宫女千人身着罗绮锦绣,佩戴着耀眼的珠翠,在灯轮下轻歌曼舞。

李承勋站在睿宗皇帝身边,看着灯火通明的长安城,和安福门下看热闹的老百姓。一切似乎与十年前没有两样。

只是那时的自己是在安福门下,夹在人群中,趴在云阳背上,看灯轮与宫人的歌舞。

十年之后,自己站在安福门上,俯瞰着众人,那人却已经不在自己身边。

裴后在不远处看出李承勋心情低落,便让人把李承勋叫过来。

裴后一向不爱凑这种热闹,此刻与杨惠妃在帘幕后面,与几个未出阁的公主闲说些趣话。

李承勋进去先拜了裴后与杨惠妃,裴后让他到自己身边坐下,把玉粱糕塞到他嘴里,慈爱的笑着问道:“你尝尝这个玉粱糕怎么样?”

这是李承勋第三次吃玉粱糕,第一次是十年前在云家,他第一吃这种东西;第二次是九年前在太极宫,上元夜裴后做了这东西给自己吃;这一次,裴后不知从哪弄来了这东西。

李承勋将玉粱糕从口中拿出来,咬了一口咽下去,笑着回答:“比母后做的好吃。”

裴后宠溺的把李承勋搂住,笑道:“你这孩子,真不给母后面子。”

李承勋便又笑道:“那……没有母后做的好吃……”

裴后故作生气的看着李承勋,而后轻轻的叹了口气道:“阿勋,今日你父皇高兴,不要这样惹他不开心。”

李承勋的心思从来瞒不过裴后,低声说道:“母后说的是,儿子知错了……”

裴后笑道:“所谓的长大,就是无论多不开心都能笑出来,阿勋。从前也是,往后更是,不给自己带上一层面具,根本无法在宫中活下去。”

李承勋明白裴后的意思,但于他而言还是太难,如今这种心境,他最多只能做到能把那些事藏在心里。像裴后这样,越是不开心越能笑出来,李承勋还做不到。

“我看你自回来就似乎有什么心事,若真有什么难处要对母后说,母后可以帮你,知道吗?”

“儿臣知道了。”

裴后看他那样子,便不再为难他,道:“你既然累了,就回去歇着吧!这边有我。”

“是。”

李承勋离开安福门,却没有直接回东宫,而是转到去了十六王宅的江陵王府。

十六王宅在长安城东北边,此时四周都是灯火通明,只有江陵王府一片昏暗,一点过节的气息也没有。

李承勋到了王府外敲了敲门,守门的人把门打开,见是李承勋,忙跪下迎接,要去通禀。

李承勋拦住他说道:“直接带我去看看你家大王。”

江陵王府并不大,李承勋不一会儿就到了江陵王的后院。只见后院的池塘边的小亭子点着几盏灯,而江陵王正坐在亭子中一个人下棋。

李承勋轻轻走到亭子中,江陵王不知在想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李承勋的到来。直到李承勋坐到江陵王对面,江陵王才抬起头,“二哥?”

“对不起,到现在才来看你。”李承勋不好意思的说道。

十一岁的小男孩两眼发红的看着李承勋,摇摇头,勉强的咧嘴笑道:“二哥陪我下盘棋吧!”

李承勋点点头。

江陵王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一局下来,竟然赢了李承勋三子。

李承勋放下手中的棋子,笑道:“我以后再也不敢说是你师父了。”

江陵王抬眼看着李承勋,面无表情的说道:“二哥,你不要故意让我,行吗?”

李承勋见被拆穿便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因为夜色已深,江陵王打了个哈欠,抱起桌边的小手炉,看着李承勋问道:“二哥今日要在我这住下吗?”

“今日城中没有夜禁,我能赶回去。”李承勋回答道。

江陵王目光一暗,闷闷的说道:“我知道了……”

李承勋看他情绪低落的样子,笑道:“五郎累了,那我们去歇着吧,说起来确实好几年没有和你一起睡过觉。”

洗漱干净之后,李承勋睡在外侧,伸手搂住内侧的江陵王说道:“五郎,以后可不要这么冲动了。”

江陵王看着李承勋:“二哥,你说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不愿意要我?”

江陵王口中的“她”就是云贵妃。

当年云贵妃忽然被罚去翠微寺修行,而江陵王也一夜失宠,那时他才四岁。其中究竟是什么缘由,宫中没人能说清楚。更奇怪的是,从此云贵妃就再也不肯见江陵王。

“我是她的儿子,她为什么不要我……”江陵王往李承勋身边靠了靠,声音颤抖的说道:“二哥,你知道吗?她用簪子抵在自己咽喉上,让我滚出去,我只是想见她一面,二哥……”

江陵王说着说着,眼泪便流了出来。他拿手抹去眼角的泪水:“我只是想见见她,我已经七年没有见过她了。她难道不想我吗,为什么要把我赶出去?”

李承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道:“可能你母妃有自己的苦衷吧!”

“我不怕父皇的禁足,如果禁我一年,让我见见娘也好,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这么讨厌我,父皇也是,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既然都不喜欢我,为什么让我来到这世上?”

江陵王哭的更加厉害,毕竟只是个十一岁的孩子。四岁被母妃抛弃,从此在宫中一直是孤孤单单一个人。虽然平日有李承勋的照顾,但李承勋不能时常在他身边,而且那种关心也无法替代父母的疼爱

“父皇讨厌我,所以才早早将我赶出宫开府……恐怕四年后,等我十五岁了,就会急于把我赶回封地……”江陵王接着声音颤抖说道,“到时候连二哥也见不到了,其实我从来都是孤身一人……”

李承勋知道江陵王早熟,小小年纪看事看的透彻,却也很悲观,于是安慰他道:“怎么能这么说呢?以后五郎会娶妻生子,有了妻子,儿女,怎么会从来都是孤身一人的呢?”

“不想娶妻……”江陵王闷闷的说道,“那些女人都很烦……”

李承勋笑道:“二哥不能照顾你一辈子,但以后五郎一定能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那人会与五郎相互扶持一辈子,到那时你就不会寂寞了。”

“不信……”

“五郎,不能总往坏处想啊……”

江陵王毕竟年纪小,说一会儿话就迷迷糊糊,很快就睡着了。

李承勋毕竟是偷偷来看望江陵王,若是再住下,传到皇帝耳中,恐怕会惹皇帝不高兴。于是见江陵王睡着了,便起身穿上衣服走出了房间。

他披着裘衣走出了江陵王府,看向南边。因十六王宅地势较高,南边的夜景能看到个大概。

“殿下,咱们回宫吗?”小高在一旁问道。

李承勋看着路两旁悬挂着的花灯,对小高说道:“我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回宫吧……”

“啊?”小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一个人,多危险啊!”

“没什么。”

李承勋一个人慢慢往南,之后往西向朱雀大街走去。因为夜色已深,即便不禁夜,游玩的人也大多数都回家了,以至于李承勋可以慢悠悠的欣赏长安的夜景。

路两旁的树枝上挂满了花灯与彩绸,火树银花绵延不绝,灯火辉映的花萼楼,珠玉金铃似乎换成新的,微风吹来,声音清脆透亮。一切与记忆中的没什么差别。

李承勋又想起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云烟带着自己,从长安城的最北边走到了最南边。那时候年幼的自己看不到太多景物,于是就趴在云阳背上看,有时会伸手去抓根本碰不到的彩灯,有时在云阳耳边轻轻说话,给他擦汗,问他累不累。

天上的银河星辰灿烂,人间的街市灯火如昼。过往与现实不断地重叠,被彩灯装点的护城河,百丈灯轮下踏歌的少女,街边卖胡饼的老人,十年前的场景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十年前同样的夜晚,李承勋躺在云阳身边,云阳问他:“阿勋喜欢我家吗?”

“喜欢。喜欢三哥,六姐,祖母。”

“嗯。”

“还有……”

“还有?”

“喜欢上元节,喜欢长安。”

……

但是,最喜欢的,是你。

……

时至今日,我走遍整个长安城,最喜欢的,还是你。

章七十一

李承勋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街上的人越来越少,灯油烧尽,彩灯熄灭,灯火渐渐暗下来。

转角处有人在买面具,那人似乎准备收摊了。李承勋走过去,看着那一排排面具发怔,摊主见状,问道:“郎君想要什么面具?”

李承勋想了想,回答道:“狸猫。”

摊主听了,探出身子看了看,道:“郎君,在您右手上边。”

李承勋抬头,那里果然挂着一个狸猫面具,与当年云阳给自己买的一模一样。

他伸出手,准备将面具摘下来,但是刚刚摸到面具还没有拿下来,一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手便也拿住了那个面具。

李承勋转过头,看是谁在与自己抢面具,那人刚巧也在看李承勋,轻轻地笑了笑。

看清那人的一瞬间,满城的灯火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眼前的人。

李承勋整个人僵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是云阳。

他不是应该在洛阳吗?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摊主未察觉两人之间奇怪的氛围,走过来说道:“两位郎君不要抢,这狸猫面具还有呢,我再去拿……”

“不用了。”云阳已经将面具拿下来,给李承勋戴上,“我是要买给这位公子。”

说完便上前一步,把李承勋轻轻揽入怀中,将面具上的系带慢慢系在李承勋脑后。之后放开他,稍稍调整了一下面具的位置后,便微笑着说道:“阿勋带上狸猫面具,很好看。”

云阳付完钱,便牵起李承勋的手离开了,倒也不在意别人奇怪的目光。

走了没多久,路两旁已经一个行人也见不到,李承勋也不知道到了哪儿。他看了看四周,又看了一眼云阳,之后问道:“你不是要成亲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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