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李承勋让自己退下了,崔十三娘还是有些不太甘心:“殿下您,真的不用去与云将军解开误会吗?”
李承勋舒了一口气,对她说道:“扶我到床上歇一会儿……”
“……是……”
章六十八
大明宫麟德殿,皇帝刚喝下汤药,裴后便来了。皇帝让裴后坐下,问了问朝中可有什么大事。自杜预的叛乱平定,高句丽王和新罗王又被送到长安,皇帝心情舒畅,身体也越来越好。
裴后回道:“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太子刚刚来信,即将回长安。”
皇帝坐起来,惊喜道:“当真?”
“是。”裴后回道,“如今四方贼寇都已经覆灭,太子担心再不会来会遭朝中人诟病,再者太子回来,还能帮圣上处理些事。”
“太子班师回朝,这算大事,你怎么能说不算大事呢?”皇帝忍不住笑着埋怨裴后。
裴后却说道:“臣妾觉得儿子远游回家,于家里是大事,于国家却不算什么大事。”
皇帝听后,无奈地笑道:“皇后……你啊……你说不是什么大事,就不是大事吧!”
裴后见皇帝听了自己那句话心情不错,就接着说道:“臣妾今日来,还有一件家事想与圣上说。”
“什么事?”皇帝问道。
“安康公主,已经二十岁,还未出阁。圣上是否该为她张罗婚事?”
“安康二十岁了?”皇帝女儿众多,对他们的年纪也记得不太清楚,听了裴后的话,双眉紧皱,问道:“这十五六岁就该出阁,怎么从没人与朕说过安康的婚事?”
裴后犹豫片刻,回道:“安康是惠妃的女儿,惠妃当年得罪了……”说到此处便不再说了。
杨惠妃当年得罪过郑贵妃,为此皇帝还处罚过杨惠妃。裴后的话虽然没说完,睿宗皇帝自然也明白,叹了口气道:“是朕耽搁了她啊!”
“臣妾想着,这些年委屈了安康,该尽快为她许一个好的婚事。再者也能为宫里添添喜气。”
“那皇后可有人选。”
裴后回道:“臣妾想着,惠妃毕竟才是安康的生母,臣妾不好做主,不如陛下与惠妃好好商议吧。”
“惠妃哪里有你明事理,不过你考虑的却是周祥,那就过几日,你挑些世家子弟,与惠妃一同来麟德殿,咱们好好商议。”
裴后点头应是,接着与皇帝又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
走出麟德殿,裴后便直接去了杨惠妃住处。杨惠妃听说裴后来了,带着安康公主早早的出殿迎接。
裴后到殿中坐下,也没有喝茶,直接开门见山的说道:“安康的婚事,皇上已经答应了。你可以与安康拟定一个名册,过几日随我去见圣上。”
杨惠妃听后,忙拉起安康公主要跪下谢恩。
裴后接着淡淡的说道:“齐王的事本宫实在无能为力,只能等太子回来看他可有什么办法。还有,今后有什么事直接与本宫说,本宫是那种不近人情的人吗?为了堂堂公主的婚事去贿赂那些阉人,真是丢了皇家的脸面!”
“皇后殿下教训的是,臣妾知错。”
杨惠妃为了给自己的女儿安康公主寻一门亲事,竟然去贿赂皇帝身边伺候的宫人,希望他们与皇帝说一声。谁知事未成便被裴后发现。裴后先是将那宫人处罚了一番,之后又训斥了一顿了杨惠妃,但最后还是帮了安康公主这门亲事。
杨惠妃从前与裴后并不熟悉,她入宫晚,刚进宫没多久裴后便被废黜。后来裴后复了后位也一直没将她放在心上,直到近一年裴后忽然监国,杨惠妃才开始感觉恐惧。担心裴后回如当年的武皇后一样,得势后会将所有的妃嫔都迫害干净。于是才想着赶快把安康嫁出去,不料裴后竟然如此通情达理,还帮了自己,当下自然十分感激。
……
裴后来信催促李承勋回长安,确实是该回去。
杜预的叛乱已经平定,高句丽已经灭亡,吐蕃与突厥已经撤回。四方安定,李承勋再没有理由留在洛阳。
再者年关将近,皇帝身体不适,元日大朝,上元夜宴,都要大肆庆贺一番,裴后一人根本忙不过来。郭兴与吕成平都建议李承勋尽快动身,以免遭人诟病,到皇帝面前说李承勋拥兵自重。
李承勋自然也知道不能再拖,但他心中有事。自那日之后,他再没见过云阳,为了避嫌,也不好意思派人去打听云阳的消息,这样一晃便过去了十日。
小高自回来后,就一直在李承勋身边伺候。他虽然不知道那日云阳与李承勋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但看李承勋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便猜测两人吵架。
于是便旁敲侧击的打听:“殿下,咱们马上要回宫了,这云将军……”
“云阳怎么了?”李承勋问道。
小高无奈地说道:“小奴的意思是,殿下走之前应该去探望探望云炜之云将军……”
李承勋听后,面色尴尬。
洛阳城中姓云的将军不少,云炜之、云熠、云昶、云阳,但小高一提“云将军”,李承勋第一反应就是云阳。小高便猜测李承勋这几日是在想云阳,于是便提议去看看云炜之,这样李承勋与云阳见了面,有什么误会也能解开。
李承勋沉思了一会儿,道:“确实该去看看。”
……
裴后在宫中的事情确实很多,不但是朝堂上的事,还有后宫中的事。
她本来性格冷淡,到了这个年纪对夺宠也没有什么兴趣,所以治理后宫时都一视同仁,不会刻意为难谁,也不会对谁有所偏袒。
今日裴后刚下朝,就有人来通禀说萧丽妃要不行了,求着见裴后一面。
裴后与萧丽妃是没有半分交情,当初萧丽妃入宫时,裴后早已经被打入冷宫。她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去了萧丽妃的寝殿。
萧丽妃的封号既然是个“丽”字,年轻的时候自然担得起这个字。只是这几年她一直卧病在床,当年的姿色已经见不到了,只能约略看出些风韵。
裴后进去的时候,相王正跪坐在旁边伺候。他是萧丽妃唯一的儿子,出宫开府快有两年,这几日萧丽妃病重,裴后便同意他入宫侍疾。
萧丽妃此时已经面如菜色,看起来大限将至。见裴后进来,强撑着身体想坐起来。裴后走过去,示意她不用勉强,而后便扶丽妃躺下。
萧丽妃声音虚弱的对相王说道:“小熙,你出去一下,我与皇后说说话。”
相王年纪虽小,性格却阴沉沉的,他抬头看了一眼裴后,默不作声的便出去了。
见相王已经出去了,萧丽妃看着裴后,道:“我这个孩子,性格一向不好,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裴后无所谓的笑道:“我不会在意的。”
萧丽妃点点头,接着又道:“小熙这孩子,小时候与昭文太子最是亲近。太子故去后,他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不爱说话,连我也不搭理。我自知命不久矣,如今什么都已经看透,唯独这个孩子我放不下。知子莫若母,我总担心这个孩子将来会做什么错事。”
裴后听后并不言语,等着萧丽妃接着说。
“太子即将回长安,从此这朝堂,就是你们母子的。时至今日我也没什么好说,我不如你,小熙不如太子,咳咳……”萧丽妃话说的太多,忍不住咳嗽几声,结果竟然咳出了血。“不做皇帝也好,太累太苦,见不得几个真心。我是想通了,可小熙怕是还没想通……姐姐……”萧丽妃抓住裴后的衣袖,“我也不敢求姐姐做什么,只是想将来如果小熙做错了什么事,姐姐可能饶他一命?”
萧丽妃抬头看着裴后,裴后此时面无表情,看不出她的想法。
一个病危的母亲,为了保住自己孩子的性命,告诉孩子的政敌说孩子有不臣之心。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可是萧丽妃却这么做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今她已知道自己的儿子根本斗不过裴后与李承勋,但又劝不动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保住自己孩子的性命。
“姐姐,我求求你……”萧丽妃的眼泪已经流了出来,“废去他的王爵也好,贬为庶人也罢,只求姐姐饶他一命……”
裴后目不转睛的看着萧丽妃,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叹了口气道:“我答应你。”
……
章六十九
李承勋终是有了个借口来云家,心不在焉的到了云炜之的住处。
云炜之虽然上了年纪,但身体还算硬朗,此刻虽然还躺在床上,精神却不错。李承勋与云炜之说了几句话,安慰他好好养伤,之后又说道自己即将起程回长安。
云炜之听后,说道:“殿下确实不宜在洛阳久留,只是臣这身体恐怕不能远送。”
李承勋笑着回道:“云将军如今应当安心养病才是,不该为这种小事费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李承勋便要告辞,云炜之就让云昶送李承勋出府。
按礼李承勋以太子的身份到云府来,云炜之的几个子女都应当出来拜见。但是李承勋在云炜之房中却没有见到云阳。他心中疑惑,但是当着云炜之的面也不好问出,于是趁着云昶送自己出府,便在路上问道:“我今日怎么没有见到云阳?”
云昶回道:“七郎他有事出远门,不在家中。”
“哦……”李承勋点头,沉思一会儿,又问道:“那不知何时能回来?”
“这归期臣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会太晚,毕竟这婚事近在眼前。”云昶笑着答道。
“婚事?”李承勋转头看着云昶,一脸的困惑不解,“什么婚事?”
云昶便道:“七郎要成婚了。”
成婚?云昶的话如晴天霹雳,击在李承勋心头。
云昶见李承勋不说话,又接着道:“说来殿下与七郎关系交好,若不是有国事在身,就能留下来喝一杯喜酒了。七郎躲那桩婚事躲了七八年,终于是躲不过答应下来,说来也是,他这个年纪,是时候安定,成个家事……”
云昶后来又说了什么,李承勋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心中一片混沌,也不记得是怎么回到宫中。
……
“一个人的时候不要离水边太近。”
“你……我就知道还能再见到你……”
“嗯?”
“这边树少,只要你来北海,一定能见到我……”
“阿勋是在,等我吗?”
“嗯。”
“等了很久?”
“嗯。”
。
“为什么要等我?”
“因为,因为你,对我好……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所以……”还想再见。
“是吗?我平日都在东宫当值,每隔十日才会来太极宫一趟。北海这边人少,你又不会泅水,还是离水远些好。”
“可是……”我想见你。
“你若想见我,十日后去那边的亭子,大概就是这个时候。”
……
李承勋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又想起小时候的事。北海边的那处水榭,李承勋常与裴后在那里下棋,裴后曾经问过他,那里景致不是很好,水榭中的石椅也有些破旧,为什么李承勋却喜欢在那里站着。
李承勋总是笑着回道:“因为那里能被人看到。”
最初的时候,自己就是在那里等着云阳。云阳那时在东宫当值,每隔十日才会到太极宫一趟,有时会拿些好吃的给李承勋,有时是些新奇古怪的小玩意儿。李承勋总是乖巧的坐在水榭中等着。
后来即使云阳离开了,李承勋还是喜欢在那里站着,想着那一天能等来云阳。
可是现在,他好不容易找来了云阳,最后还是分开了。
成亲,成家,继嗣。这确实是世上大多数人该有的结局,他想起云阳曾经与自己说过的话,
“抛开世俗那些,你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
“好,多久我都可以等。”
……
“云阳,若我答应与你在一起。往后,你会怎么做?”
“终身不娶,相伴到老。”
“那如何与你父母交代?”
“与你在一起,是我们二人的事。”
……
“你说等我回来给我答案,我从新罗日夜兼程快马赶回来……阿勋,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吗?”
……
不是,这不是我给你的答案。李承勋心里难受,忍不住身体蜷缩起来,将头埋入被子中。
一次又一次的机会,自己却顾虑和犹豫到现在,云阳怕是早已经没了耐心。
于是,就这样,结束了……
李承勋到长安时已经快到正午,如今已经到了腊月,天气冷的刺骨,即便他穿的再厚,一路走来,握着缰绳的手也已经冻得快没有知觉。
远远的,便看到长安城最南端的明德门已经敞开,城墙之上,城门之下,都是整齐肃穆的禁军,着五色禁军之服,军旗高举立在那里。
见李承勋的军队即将到城下,裴后从城楼上走下,来到明德门外。此时李承勋也已经过了护城河,他骑马缓缓走到裴后面前,在还有五步之遥地方下马,走到裴后面前,单膝跪下,拜道:“儿臣拜见母后。”
裴后此时一身盛装,她弯下身子握住李承勋冰冷的手,笑着说道:“这么冷的天,一路回来,冻坏了吧!”
李承勋抬头看着裴后,见到她鬓角又添了几缕银丝,脸冻得微微发青,不免心疼的说道:“母后想必也是在外面等了儿子许久了。儿子不孝,劳母后记挂,应该早些回来的。”
裴后将李承勋扶起来,然后抬手摸着李承勋的脸颊:“我想亲眼看看我的儿子得胜回朝啊!让我看看你,又长高了些,脸上也多了些肉,真好……”裴后说着说着,眼眶不禁有些红润:“一直担心你在外面受苦,没有人能好好照顾你。”
“母后,儿子的身体已经大好。”李承勋忙说道,“此次出征,虽有些磨难,但也算因祸得福。”
裴后抿嘴点头,“是,确是因祸得福。”
正说着,伺候的宫人已经上前小心提醒道:“皇后殿下,太子殿下,此时不易在城外久留,还是快些回宫,拜见圣上吧!”
裴后听了那人的话,有些不悦。
李承勋劝道:“说的也是,城外寒冷,又耽搁百姓出行,母后,咱们还是回宫再说吧!”
裴后见李承勋这么说,便没有再反对。有人抬着皇后的銮驾过来,请裴后坐上去。裴后看了一眼,说道:“牵马来,我要与太子一起骑马入城。”
内室听后面露难色:“皇后殿下,若是骑马,这天颜便被那寻常百姓瞧了去,于礼不合。”
裴后斜眼看了那内侍一眼,眼神冰冷,那内侍当即吓得瑟瑟发抖。
李承勋便对那内侍说道:“你去拿一顶帷帽来就好。”
帷帽被拿来,李承勋亲手小心的给裴后带上,之后扶着裴后走到马边,想扶裴后上马。